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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天涯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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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花不弃/不弃》作者:桩桩(出书版+第8页网络版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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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金牌写手Lv.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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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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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熊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5:35:55 |只看该作者
    绿琥珀(1)

      层云堆涌,天空呈现出属于春天的明亮的灰色。
      青石板路上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枝头的绿芽碧玉似的缀着,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清新气息。
      这是一个新鲜的早晨。
      对王府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西院专门罚戒仆役的静堂不再安静。
      甘妃院子里的嬷嬷带着两名婢女去放不弃出来。打开房门就懵了。
      她们先看到叠罗汉磊起的桌凳。顺着这座宝塔往上,仰头看到屋顶上的洞。嬷嬷哎呀叫了声,一拍大腿道:“她跑了!快快快,通知娘娘,找人去!”
      两名侍女和嬷嬷慌里慌张的转身往外走,门突然被关上了。不仅被关上,还被锁上了。
      不弃拍拍手得意的出现在窗户边上,对屋里三人扮了个鬼脸道:“找我吗?”
      “小姐!”嬷嬷尖叫了声,扑到窗户边喊道,“小姐你快点放我们出来!甘妃娘娘还等着见你呢。”
      不弃不慌不乱的问道:“我不开门呢?”
      一名侍女急得都快哭了:“误了时辰娘娘会责怪我们的!”
      “关我什么事?”不弃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嬷嬷,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们也顺着那个洞爬出来好了。我爬过了,很容易的。现在爬的话,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说完她再也不理三人,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尖声高叫的呼喊声。不弃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想,这地方真好。又偏僻又安静,少了三只跟屁虫她自在多了。
      早晨的王府静谧而美。往来的仆役侍婢无声的忙碌着,没有人上前询问不弃的身份,她乐得自在/随意拦了个下人问清王爷寝殿的方向,不弃悠然自得的寻了去。
      走上一道回廓,旁边是石砖雕花的围墙。透过雕花的空隙能看到院子里面的景致。不弃边走边瞧。
      春才至,花已红。
      不弃瞧着新鲜,不禁多看了几眼。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在花丛间。“青儿?!”不弃惊诧的喊了声。她顺着围墙往前跑,没跑多远看到一个月洞门。她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不弃走了进去。
      院子里花木扶苏,正中有一座二层小楼。房屋门窗精巧细致,角替斜撑精雕细刻。隐隐传来馥郁的香气。院子一角有架秋千,七里香的绿藤缠绕在秋千顶上懒散的铺开泄下,新长出的嫩绿叶子点缀其间。
      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秋千上看书,黑发直坠到腰间。那一袭白衣并非全素,裙摆袖口都绣上了雅致的缠枝花纹。最惹人眼是她穿的那双鞋,鞋底是水红色的。随着秋千的荡漾,白裙边露出的鞋帮上密密绣着精致的花鸟。她背对着不弃,发梢与裙袂被春风吹动,微微的荡起。恍若一梦。
      “青儿?”不弃不确定的喊了声。

      绿琥珀(2)

      柳青芜眉毛挑起,眼里露出坏笑来。青妍,你和我长这么像,莫若菲应该对你的身份好奇到极点了吧?花不弃,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慢慢转过身,满脸疑惑:“你是谁?”
      不是青儿的声音,不弃一怔。她仔细又打量了番,心里疑心更重。不是青儿,长得和她这么像,她是谁?
      柳青芜放下书,一个纵身轻轻落到了不弃的面前。她嘴一撇道:“我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你如果不说你是谁,我就当你是贼了!”说着她突然伸手,捉住不弃的胳膊往后一拗。
      不弃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手臂就被擒住。她哪吃得住柳青芜的手劲,痛得大叫出声。听到身后柳青芜的嗤笑,不弃又痛又怒,瞄准柳青芜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不曾想到花不弃还会反击,柳青芜吃痛的松开了手。水红色鞋绣面上多了个灰黑印子,柳青芜大怒,伸手就去抓不弃。
      不弃没有武功,知道逃不过,干脆发了狠。她回身抱住柳青芜一头撞进她怀里。这一下出其不意居然把柳青芜顶翻倒在了地上。
      气极败坏的柳青芜翻手一掌狠狠朝不弃颈中击去。
      “住手!”
      柳青芜手上一缓,“啪!”她脸上已被不弃趁机扇了个耳光。大怒之下柳青芜飞起一脚蹬在不弃的胸口。
      这一脚差点把不弃的心踹得吐出来。她趴在地上好一阵工夫才顺过气,瞅着柳青芜脸上红通通的手指印大笑起来:“一巴掌换一脚真值了,有武功了不起吗?”
      门口吸气声不断。喊住手的甘妃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女打完。甘妃眼风扫过,侍女赶紧上前扶起柳青芜和不弃。
      “怎么回事!”回过神的甘妃厉声喝问道。
      春雨湿地,柳青芜白裙染得污浊,见院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狼狈。她寒着脸说道:“她贼头贼脑的跑进来,我问她是谁也不说。我见她鬼祟想拿下她。她却把我撞到地上。本来听得娘娘的声音停了手,这丫头却不知好歹打了我一掌。后来的事娘娘都瞧见了。王爷虽因瞧了我的歌舞受惊,青芜进王府也是诚心想替王爷治病。我明月山庄虽是商贾人家,也不容人随意欺凌。素闻甘妃娘娘打理王府赏罚分明,此事但请娘娘给青芜一个公道!”
      甘妃心中本来就厌恶不弃,此时更有意偏袒柳青芜。她淡淡一笑道:“柳姑娘,打你的是莫府的小姐,明月山庄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找莫府理论。不过,你二人现在既然进了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花小姐,王府可不是你当乞儿时可以随便乱窜的市集。我亲眼看到你先动手打了柳姑娘,还不快向她道歉。”
      让她道歉?凭什么?昨晚上关她,怎么不向她道歉?不弃揉着胸口,痛得两眼发黑。她轻轻的呼着气,觉得眼前这些人讨厌极了。柳青芜为什么出手她不清楚,但她明白甘妃娘娘厌恶她,寻着机会就挑她的错。
      不弃眨了眨眼突然问道:“王爷觉得娘娘哪一点长得像我娘?”
      一句话点中甘妃的死穴,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转过身又对柳青芜道:“如果有男人喜欢你,肯定是太监!”
      柳青芜呆了呆瞬间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骂道:“臭丫头!”
      不弃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骂我狗娘养的好了。我更喜欢听这个!”
      “狗娘养的?!哈哈!”柳青芜惊诧之余,不由得笑出声来。
      骂花不弃狗娘养的,那王爷成什么了?甘妃骇得脸色都变了。她正要喝止,听到陈煜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柳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绿琥珀(3)

      “世子来得正好,她骂我是狗娘养的!”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陈煜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不弃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大叫一声:“好痛!”
      痛是真痛,却还没痛到晕过去的地步。但不弃就有本事像根木头桩桩似的往地上栽倒。饶是陈煜不想管,手已经条件反射的伸出去接住了她。
      不弃软软地挂在他胳膊上。陈煜眉头微皱,一低头却看到不弃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下。惹了事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他暗暗挫了挫牙,不动声色的搂着不弃道:“甘母妃,花小姐是因为父王的病才进的王府,若犯了府中规矩,且原谅她一回。”
      见不弃倒下,甘妃气极道:“世子一来这丫头就晕了?哼!”
      “哦?甘母妃说她是装晕?”陈煜手一松,不弃面条似的啪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甘妃一呆,忍不住讥道:“柳姑娘斯斯文文的,轻轻踢了她一脚就这样了。敢情真是千金之身哪!”
      陈煜俯身拉起不弃搂在怀中,似笑似笑的看着柳青芜道:“是啊,柳姑娘这般柔弱的女子,一脚下去,连草都不会踢断一棵吧?听说花小姐大病初愈,受了惊吓才晕倒也说不定。父王对柳姑娘的歌舞没有反应,长卿就不强留柳姑娘了。”
      花不弃对他这么重要?出一点点事情就赶她走?柳青芜想起南下坊莲衣客替花不弃挡了一箭的情形。明月夫人要她进府后接近陈煜,拿住陈煜的短处。也许,这就是她的突破口。她心里暗下决定,若不能证实陈煜和莲衣客的关系她绝不离开。
      她心思转动极快,当下已有了对策。她嘴里平静的说道:“青芜的歌舞对王爷病情没有帮助实在遗憾。青芜这就收拾行装离开王府。”
      柳青芜敛衽行礼,低头之时,她袖中滑落一块绿莹莹的物件。柳青芜忙不迭的拾起纳入怀中,举步离开。
      陈煜眼尖看得清楚,惊得差点喊出声来。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惊诧和疑问,嘴里已笑出声来:“柳姑娘请留步。长卿细想之下还是想请姑娘多留些日子。毕竟父王只见了一次歌舞。等过些天再瞧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柳姑娘若肯相助,长卿定有回报。”
      他目光炯炯望着柳青芜,她眼中有笑一闪而逝,脸上微露迟疑,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有命,青芜莫敢不从。”
      陈煜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对甘妃说道:“我这就送花小姐去父王寝殿。那里有现成的大夫,老小一并瞧了。”
      眼看着二人的脚步就要踏出院子。柳青芜眼睛一眯,脚尖挑起一截树枝闪电般射向花不弃。陈煜恰巧在此时将不弃打横抱起,那截树枝自不弃脚下穿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又是这么巧吗?柳青芜望着陈煜的背影唇角渐渐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他和柳青芜的交锋甘妃并没有看出端倪。她正咀嚼着陈煜话里的老小二字,不论如何,花不弃总是王爷的血脉,由得柳青芜踹晕过去王府也没什么面子。她轻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绿琥珀(4)

      陈煜抱着不弃穿过回廓往前,拐了个弯见左右无人这才说道:“周围没人了,你可以醒了。”
      不弃虚开一条眼缝,正对上陈煜的冷脸。她嘿嘿干笑两声道:“世子好眼力!麻烦松松手放我下来”
      陈煜松开手,不弃啪的摔在地上。他抄着手板着脸道:“很高兴?听人说自己是狗娘养的很开心?”
      不弃痛得皱紧了眉,头一歪没动静了。
      陈煜顿时气笑了:“一骂你就装晕?花不弃你属蜗牛的?再不起来我就踹上一脚让你真晕!”
      不弃没有反应。
      陈煜这下觉得不对劲了。他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触手冰凉。他吓了一跳,抄抱起不弃就往七王爷院子赶。
      才走得几步,听到不弃的轻笑声。他低头一瞧,不由大怒:“花不弃!”
      “我装得可像?谁叫你摔了我两回!”不弃眨巴着眼睛笑得贼兮兮的。
      陈煜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还没摔够!”
      不弃抱紧了他的脖子得意之极:“你敢再摔,我就不去侍候王爷。”
      她神气活现的模样让陈煜哭笑不得。他长叹一声轻轻放下她道:“好了,我不摔你了。随我去父王哪里吧。”
      不弃往他身上一靠,扯住他的前襟轻声说:“我真没力气走了……本来是有力气的,你一摔抖散架了。”
      陈煜狐疑的看着她。细如牛毛的春雨洒下来,衣襟上像洒了层银粉,手一拍,簌簌飞落。扑在不弃的笑容上,染出几分柔弱无助。他一语不发抄抱起不弃,想起柳青芜踹她一脚,焦灼不安的想,不会是踢得内腑受伤了吧?
      他越走越快,竟在府里施展起轻功来。
      不弃仰着脸贪恋的瞧着,阖上眼将陈煜的焦急的神情镌刻成心底最深处的印记。

      绿琥珀(5)

      晚来风急,吹得衣襟翻飞,一场春雷滚滚而至。雨渐渐下得大了,白线一般从檐下瓦当垂下。庭院中青石板地上小小的白色水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怒放着。这些水花像陈煜脑中的各种线索,看似寻到了源头,又突然间消失找不到踪迹。
      柳青芜在王府内不敢下重手,不弃内腑没有受伤,但是她的身体却异常虚弱。御医说是受寒生病伤了元气尚未复元之故。想起南下坊中箭的那天晚上,陈煜内疚不己。
      放她在父王寝殿也好。皇上令太医院的御医住在王府,顺便替她调理番身体。那里守卫森严,也绝了府里的人去惹事生非。
      陈煜想到此处略微放下了心。他吩咐道:“阿石,拿油衣来!”
      阿石替他穿好油衣,撑着伞提着灯笼好奇的问道:“去哪儿少爷?”
      “柳姑娘白天被花小姐打了一巴掌,好歹也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去瞧瞧她。”
      雨刷刷的下着,入夜的王府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安静。
      陈煜步履稳健,思绪翻飞。柳青芜袖中掉落出的东西是他曾在薛菲颈间见过的绿琥珀。莹莹如泪滴的绿琥珀,引起母亲和父王大吵一架的御赐之物。
      她为什么会有薛菲的绿琥珀?明月山庄和薛菲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友,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另一个青儿还在莫府,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
      柳青芜朝不弃射来的树枝没有伤人的力道,他却不敢冒险让不弃再受她一击。这个女子貌美如花手段毒辣心机狡诈。她为了不离开王府,故意让他瞧见绿琥珀。她留在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大雨迷茫看不清四周景物,谜一样的明月山庄。柳青芜等着他去找她,但是他就一定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陈煜突然走上了另一条路。阿石疑惑的问道:“去檀香阁不是走这条路吗?”
      “天色已晚,深夜造访有碍柳姑娘闺誉。这样的雨天,正是饮酒听雨的好时节,去找元崇喝酒去!”
      他改变了主意。亮出了绿琥珀却没有得到回应,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柳青芜吧。

      绿琥珀(6)

      沉闷的雷声滚动,几道闪电耀亮了天际。
      不弃被雷声惊醒。她一觉睡到现在,精神完全恢复了,身体也有了力气。她披上衣裳靠在床头纳闷的想,最近身体怎么变得这么无常?是连续生病后体质变差了吗?
      七王爷住的院子是个四合院。正殿一排五间房屋。中间是正堂,右厢以红木屏风隔出了两间屋。外间放着春夏秋冬四季衣柜,杂物柜子等。左厢同样也是以屏风相隔,外间是七王爷的起居处,里间是卧室。
      不弃住在右厢里间,她出神的想了会儿白天发生的事,胸口又有些不适。她喃喃说道:“白天踹得可真疼!”话是这样说,她却笑了。为胸口这种带点酸意,带点甜意,带着她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一个人坐在床头出神的笑。笑了一会儿,她又像吃李子酸倒了牙,甜蜜尚在了记忆中,一吸气只有难受。
      雷声滚滚,隐隐有闪电劈下,大雨如注。这样的夜晚,七王爷睡着了吗?他真的是她的父亲?他着急的寻找她,除了在红树庄远远的投来一瞥,他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弃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是九叔捡来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薛菲,也许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想到这里,不弃飞快的跳下床。
      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是的,除了这双眼睛水润明亮之外,她的脸很普通。如果眼睛像薛菲,她的脸应该和七王爷相似才对。她努力回忆,只想起七王爷除了被侍卫簇拥长髯飘飘的大概印象。
      现在不让她瞧仔细七王爷,她会睡不着觉。不弃吹熄了蜡烛,悄悄的走出了右厢房。
      殿门虚掩着,门后睡着四个值夜的人。两个太监和两个婢女,在地上铺了床软垫蜷着睡得熟了。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进了左厢房。
      轻轻掀起里间帘子的一角,不弃看到侍寝的老太监靠着墙雕花木床坐着,眼睛睁得很大,头歪在一旁。她吓了一跳,这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她以为被发现了,正讪讪想解释几句。谁知老太监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仔细一看,却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桌子旁边立着个铜仙鹤,嘴里挑着一盏油灯,吐出豆大的灯光。原本入了夜火烛都要熄灭,七王爷病倒后,担心他晚上会有不适,这盏油灯便通宵不灭。
      不弃犹豫了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雷声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屋内被闪电耀得明亮。南边一排窗户上突然闪过道影子。不弃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闪电过后又没了动静。不弃拍拍胸口正要从桌子下钻出来地,屋子里平静的灯光又闪了闪,似有风吹进来。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看,头皮一下子炸了。通往外间的帘子被掀吹起了一角,一双脚正缓步迈进室内。她猛得把手往嘴里一塞,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着了来人,蜷在桌子下不敢动弹。

      绿琥珀(7)

      这是双女人的脚,粉红色的绣鞋小巧玲珑,白色的裙边绣着繁复细致的缠枝图案。她无声无息地走到雕花木床处,不弃只看到流云水袖这么一拂,侍寝的老太监闭上眼睛歪倒在地上。
      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在屋里缓缓响起:“王爷醒了没?王爷情痴至此让人赞叹,一段歌舞就让你瘫倒在床口不能言。明月比谁都盼着让王爷好起来。王爷病好了,妾身才会安心呢。”
      她拂开了帏帐,俯看着床上的七王爷。
      难道外面的人都被她弄晕了?她能自由出入把守森严的寝殿,她的武功真可怕。不弃想探头去瞧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敢。
      被声音惊醒的七王爷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神秘的明月夫人?他猛然瞪大了双眼。七王爷悲哀的想,他连揭开她的帷帽都有心无力。
      “王爷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小女青芜昨晚的歌舞,世子重建的红树庄凌波阁都不能让王爷的病好转,明月只好冒险前来。”
      七王爷听到这话眼睛不觉一亮,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希翼的光来。瘫倒在床的这些天口不能言的滋味,实比死更难受。难道明月夫人有办法治好他?
      “妾身能以金针刺穴活络王爷被堵塞的经脉让王爷行动自如。只是,唉,这金针入穴之后,针就会游走在王爷的血脉之中,走到了心脏,王爷就活不了啦。大概么,能撑得三四个月吧。王爷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条件就眨三下眼睛,若不愿意,妾身只好在世子身上想法子了。”
      不弃听得一惊一乍。她能治好七王爷,给他几个月的健康。七王爷不同意,她就会对陈煜下手?明月夫人要七王爷答应她什么条件?不弃一下子紧张起来。
      七王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如果答应明月夫人的条件会让七王府万劫不复,他宁肯放弃。
      “妾身本以为看到歌舞后王爷会上门询问,一切就好说了。谁知王爷竟一病不起,让世子代掌了内库。还有十天内库就要开标,他虽然不会偏向莫府,但是妾身心里实无必赢的把握。”
      明月夫人想起在竹馆里见到的陈煜,她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是个人才,他让妾身的信心动摇了!妾身的条件很简单。今年内库招标,妾身要莫府得不到官银流通权。莫府财雄势大,比起王爷的健康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王爷心里惊疑不定,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竟想动摇莫府的根基。江南的商家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掀起过挤兑风潮。莫百行若不是娶了飞云堡的小姐,莫府早就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没有了官银流通权,天下百姓怎么肯再相信方圆钱庄财力雄厚稳固可靠。望京莫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绿琥珀(8)

      这是对他有利,对莫府不利的事情。但是经历过风雨的七王爷想得更深远。莫府一倒,飞云堡也断一臂。明月山庄逐个击破的话,接下来对付江南朱府岂非也变得很容易?明月山庄的胃口竟然这么大?要做天下第一皇商?明月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十来年就把明月山庄发展成如此规模,她背后是否有别的势力在支持她?聚敛财富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王爷太多疑了。妾身与莫府有私人恩怨,绝非王爷所想要称雄于世。也许几个月的健康不足以打动王爷。让妾身想想。”她略做停顿后,一字字的说道,“王爷,你想见薛菲一面吗?”
      七王爷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躲在桌子下的不弃也傻了。薛菲竟然没有死?明月夫人抛出的两个条件都足以让七王爷心动。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哪怕是能好上一天,七王爷也会愿意。再加上薛菲,深情的七王爷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莫若菲呢?难道就让明月夫人得逞,让他得到了幸福之后又失去?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回想前世,不弃心乱如麻。一边是莫若菲,一边是薛菲。她难以决择,也没有办法去阻止。阻止了一次,明月夫人还会另找时间替七王爷诊治,也许……她打了个寒战。明月夫人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她不敢喊,只能保持静默。
      七王爷盯着明月夫人良久,终于缓慢的眨了三下眼睛。
      “妾身要动针了。王爷全身放松就是。”
      时间如此漫长,不弃在桌子下蜷得全身僵硬,手指咬得快没了知觉。突听到七王爷发出了一阵呻吟。
      “恭喜王爷。”明月夫人的声音也带出了倦意。“王爷先别急着下床,躺了这么多天,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恢复如常的。每天让人揉搓四肢,两天后就好了。”
      七王爷喉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明月夫人轻轻笑着,温柔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妾身才救了王爷。虽然只能拥有几个月的健康,总比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辈子强吧?妾身要得不多。莫府不能拿到官银流通权。内库招标一结束,王爷就能看到薛菲。这交易很公平。”
      她说的没有错,让他不能动弹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比死还难受。戴着帷帽的柳明月声音陌生,武功奇绝,他绝对没有见过她。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究竟有什么仇怨?七王爷缓慢的说:“这个交易的确公平。你也清楚,如果招标当日没有人比莫府叫价高的话,本王也做不得主。”
      “妾身怎敢让王爷询私。”
      七王爷惊疑道:“难道真的有比莫府更有实力的钱庄来应标?”
      明月夫人微笑作答:“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的。”
      七王爷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靠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说道:“薛菲在哪儿?我凭什么相信她在夫人手中?”
      明月夫人轻声说:“差点忘记告诉王爷了。我有一件物事。千万年形成的宝贝,就像薛菲眼中的泪,中间那根翠绿的松针是王爷对她的心,亘古长青。”
      (临近春节,还在加班,没办法更快了。祝大家虎年大吉。)

      绿琥珀(9)

      “这句话……”七王爷激动得声音颤抖,这是他送绿琥珀给薛菲时说的话。他再不怀疑。
      七王爷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绿琥珀,你有那块绿琥珀!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她怎么忍心让不弃流落成乞丐?!”
      明月夫人呵呵笑了:“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不弃听到这句话惊得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痛得眼泪长流。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薛菲会恨她?她对七王爷作月下舞吟《子衿》足以证明她对七王爷有情。难道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所以薛菲不喜欢她?眼看一直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恨的不是不弃,是我啊!”七王爷低低的喟叹。“在她最美的年华,在最美的春日遇到我,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没有依约娶她。我走的时候是四月,四月芳菲尽,那个春日对她对我都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亲王,她嫁了人,我不能担负夺*子的恶名。对她来说,我是始乱终弃。她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怎能不恨!”
      他幽幽的望向明月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了我的女儿。不弃的那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看她。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大富人家,希望她能过得好。这么些年,我总会梦到那个夜晚,梦到她落泪的样子。莫府,如果不是莫百行那匹夫百般隐瞒阻挠,任本王如何威胁也不肯吐实,我又怎会找不到她?但你又是何人?你为什么会有她的下落?”
      不弃再一次被打懵了。她,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她曾以为七王爷不见她,说不定她不是她的女儿。亲口听到七王爷说出当年的事。一时间,不弃心灰如死。
      “东风起,相思错。孤雁旅,寂寞行。眼见繁华起高楼,忍顾天涯可怜人。”明月夫人幽幽吟道,她轻轻拂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秋月般皎皎的清丽容颜:“不向王爷说原因,王爷始终心怀疑虑。薛家庄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姐的。家母只是个婢女,身份低贱,我和她是姐妹却没有小姐的命,生出来就被大夫人送进了庵堂,因缘际会学得了一身武艺,也逃过了一劫。西州府查不出缘由的薛家庄大火,我无意中却知道了真相。莫夫人灭薛氏满门,我也没什么可恨她的,只是她不该连我可怜的母亲都不放过。你说我该不该向莫府寻仇?”
      七王爷激动得直起了身:“莫夫人做的?”
      明月夫人缓缓点头:“可惜没有证据。妾身也不想报官纠缠。妾身要砍了莫府这棵大树!”
      七王爷再不犹豫,沉声道:“本王应允你,如果内库开标之日有别的商贾敢和莫府抗衡,本王必助他一臂之力。事后,本王要见到她。”
      “王爷遵守咱们的约定,妾身自然会让王爷如愿。明月告辞。”她款步离开。微风吹得仙鹤油灯晃了晃,寝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绿琥珀(10)

      不知过了多久,七王爷咳嗽了声唤道:“阿福!”
      软倒在床前的老太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嘀咕道:“又梦见王爷叫老奴了。唉!”他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一回头发出高声尖叫:“啊——王,王爷,你怎么,怎么坐起来了?”
      他的腿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骇。
      “阿福,沏碗茶来。”
      阿福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又迅速的趴在了地上。他的头碰着床榻前的踏板怦怦直响,涕泪交加的喊道:“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菩萨啊!王爷好了!王爷好了!”
      他的声音高吭,穿透了高阔的屋顶,压住了雷声雨声。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睡着的小太监和婢女跟着喊了起来。
      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人声纷涌进左厢房中。不弃木然地看到无数双脚奔进屋子里,向七王爷磕头。今晚偷听到的东西让她麻木。那些恩怨情仇都与她无关,七王爷关心的,明月夫人想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山哥这一世享受了莫府的一切,也会去承担一切。她想起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话来,想笑。
      这一刻,不弃厌倦王府,厌倦莫府,厌倦整座望京城。
      人川流不息的涌进来,她机械的挪动着,悄悄从桌子下面爬出去,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外退。
      得到消息,七王爷的妃妾们带着嬷嬷婢女接连赶来。不弃才退到外间,就被赶来的甘妃碰了个正着。
      她满脸是泪,一把握住不弃的手激动的说:“不弃,谢谢你,谢谢你救回了王爷!白天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不等她说话,甘妃拽着她的手,拉着她走进了里间:“王爷!”她拉着不弃直扑到床前,抹着眼泪哽咽道,“真真是父女呢。王爷一见不弃就好起来了!”
      不弃第一次看清楚了七王爷。
      他不再是红树庄那个被侍卫簇拥着的威严王爷,他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不弃,缓缓说道:“你很好。和你母亲一样,有双闪亮的眼睛,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没有说是因为看到了不弃才好转。听在房里众人耳中,却是这个意思。
      不弃望着七王爷,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七王爷用来掩饰康复原因的棋子。她能否认吗?她否认意味着就要说出今晚听到的事情。被柳青芜踹中的胸口隐隐传来疼痛。坏了明月夫人的计划,她会杀她灭口。明月夫人对薛家并无感情,所以她从来没有寻找过她,柳青芜才敢对她下手。她都知道,她却不能说出来。

      绿琥珀(11)

      “叫父王啊,不弃!”甘妃的嫉妒之心被七王爷恢复健康冲得淡了。还有什么比丈夫在身边更幸福?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如果七王爷喜欢这个孩子又有何妨?总比没有男人依靠来得强。甘妃下意识的讨好着不弃。
      父王?不弃对这个称谓茫然而陌生。
      她脑子里回响着明月夫人的声音:“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她不是被薛菲的家人扔掉的,是被恨着她的母亲抛弃的。
      这一世知道有母亲,却是出生时恨不得掐死了她的人。这一世知道有父亲,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父亲!他认她,比把她扔在莫府不理不睬更让她难过。然而叫她怎么去责怪他?他拼得三四个月的生命,只为了再见薛菲一面。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情深不渝的人。自己是什么?是提醒他始乱终弃的人,是母亲怀着仇恨与痛苦出生的人。自己的存在对七王爷也好,对薛菲也好,都不重要。
      不弃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一世的父母并无感情,而现在,得知真相,她却情不自禁的难过。
      两世,她活了两世,老天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
      “父王!”
      这一声不是出自不弃的嘴,陈煜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了王府。他走得急了,来不及披油衣,衣袍尽湿。
      不弃凄然的看向他。他是这个地方她唯一在乎的,唯一喜欢又不能去拥有的。两行泪滚滚滑落,不弃心痛如绞。
      “世子,我就说王爷见着不弃肯定会好转。咱们不弃的眼睛哪,比天上星星还亮。王爷说她站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呢。咱们王府啊,以后又多一位郡主了!”甘妃擦了眼泪,轻扶着七王爷语笑嫣然。
      在满屋的贺喜声中,七王爷目光复杂的望着陈煜,期盼的说道:“煜儿,和不弃见个礼吧!”
      他的目光让陈煜难过。
      七王爷没有瘫倒之前,他一直以为心里是恨着父亲的。他病倒之后,他在王府重建红树庄,亲去竹馆请得柳青芜,在他心里,他仍然爱他。哪怕他对不起母亲,他还是爱他。
      所有人都注视着陈煜,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世子会因为七王妃的过世拒绝不弃。众妃夫人们更害怕的是陈煜再一次刺激到王爷。
      陈煜望向不弃,她泪眼蒙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眼中包含的神色太多太复杂,让他辨不清看不明,却觉得心痛。
      一瞬间,不弃过往的艰辛,寄人蓠下的处境,被甘妃柳青芜随意欺凌的场面掠过陈煜心头。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从此身份贵重,无人敢欺。陈煜深吸了口气,对不弃一揖到底:“多谢,妹妹。”

      绿琥珀(12)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陈煜和不弃四目相对,双瞳中映出的身影仿佛陷在无边黑暗中。
      白天让她回想起来忍不住就笑弯了眉眼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变成了冰冷的笑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下来,不弃一把抹干泪,嘴角扯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心在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花九。春阳灿烂,他抱着她大笑着说:“我们不弃真聪明呢,九叔说一遍你就能记住了!九叔的宝贝不弃!”
      他在那个雪夜用心头最后的温暖护住了她的性命,冻得僵硬也没有把她推开。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只有她的九叔,至死都爱她,护她。不离不弃。
      “孩子,让父王好好瞧瞧你。”七王爷颤抖着慢慢向她伸出手。
      不弃没有动弹。
      甘妃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七王爷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
      陈煜眼瞳幽深,目无表情。
      她看到他微一阖目,抿得紧紧的唇角慢慢舒展开,若有若无的飘起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彻底击垮了不弃。她浑身一抖,猛得挣脱七王爷的手,埋头往外急奔。身后的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声她通通听不见。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真希望一道闪电劈死了她。
      腰间一紧,她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不弃!”陈煜心疼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用力抱起她进了回廊。他箍着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温柔的哄道:“都过去了。再不会去讨饭,不会饿着,不会吃苦,不会了。”
      不是这个,不是!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不弃动弹不得,埋在他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不哭了。不弃。哥哥会照顾你。”
      不弃猛然抬起头,她激动地说道:“我不要哥哥,你还我莲衣客,你还我!”
      脱口而出的话像利刃划过陈煜的心脏。明明知道她是他妹妹,为什么他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叫他难以面对。然而,他又能怎样呢?那些不一样,是永远也不能去触碰的禁忌。
      陈煜闭上了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平着心里的难过。他艰难的说道:“不弃,认命吧!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
      “他是我的莲衣客,你是我的哥哥。”不弃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她慢慢推开他,靠着廓柱绝望的说道,“求求你,让我离开王府。好不好?”
      一切都是命。山哥要面对莫府的灾难,是他的命。她得不到她要的温暖与爱也是她的命!不弃哆嗦着嘴皮哀哀地望着陈煜。
      也许时间能磨平一切。他也想理清脑中繁杂的思绪。陈煜的目光穿过滂沱大雨,他平静的说道:“好。等这几日父王病情稳定后就送回你莫府住些日子。”
      不弃虚脱的滑坐在地上。三月春来,但她等不及四月时归去。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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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枫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6:46:54 |只看该作者
    天意从来高难测(1)

      云琅风驰电掣般冲下兴龙山,看到望京城巍峨的城门在望,这才停了下来。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兴龙山的山巅还染着层金色,山腰之下的绿变成了深墨色,沉重的横亘在远方。
      远处有尘灰扬起,林家兄妹和莫府护卫正在赶来。云琅望着兴龙山,疑云重重。
      他没有挡住浇在不弃脸上的茶水,却看清了陈煜出手。如果陈煜和柳青芜真正有情,他为何握她的手时会用小擒拿的手法?他袍袖挥卷是要将茶水荡在不弃脸上还是想替她挡住?自己背对着山,背后为何会有种杀气袭来。山上没有露面的明月山庄护卫藏在树林里做什么?
      世子真的是厌恶不弃吗?为何他训斥不弃叫她滚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奇怪。听到他说带不弃离开,他怎么感觉世子像如释重负般放轻松了。
      云琅迅速的明白。平静的小春亭中,看似柔情缱绻的世子和柳青芜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只能借机拉着不弃生气的走掉。
      经过来时的山路,他嗅到了山风中淡淡的血腥之气。很显然,隐藏在山林中的明月山庄护卫受到了攻击。所以他没有等侍林家兄妹和莫府的护卫,带着不弃头也不回的直奔到望京城下。
      不弃终于缓过气来,她不满的说道:“云大侠,你赛马的时候别再拉上我了。我都不敢睁眼睛看,马就像是在往悬崖下跳似的,吓死我了!”
      云琅亲呢的拍着马脖子笑了:“呵呵,笨蛋,马看到崖怎么会往下面跳?我放松了缰绳,它自己知道顺着路往山下跑,坐稳就成了。我的粟子很聪明的。”
      “乖乖,敢情马比车好啊,无人驾驶智能型的!”不弃感叹了句,远远望见林丹沙那身桃花装扮,忍不住撇了撇嘴。林丹沙对云琅如何她没看出来。但林丹沙对着陈煜放电,不弃却敏感的察觉到了。
      云琅犹豫了下问她:“不弃,世子今天这样对你,你会恨他吗?”
      不弃摇了摇头。她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柳青芜。他想让她讨厌他,离他远一点。这个原因当然不能告诉云琅。不弃满不在乎的笑了:“我本来就是王爷在外面*的结果。母亲没有正式嫁进王府。听说七王妃还是因为我母亲得了心疾病逝的,世子肯在王爷面前认我是妹妹已经很不错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2)

      “如果,我是说如果世子对你真的很好,你就不会和我去飞云堡了?”
      不弃心头一震,抬头看云琅,见他一本正经。云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陈煜就是莲衣客?不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的说:“我会去飞云堡玩的。”
      云琅怜惜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弃,我是说你可以一辈子留在飞云堡。我会照顾你。”
      他的话让不弃心虚的转开头。
      不知道为什么,云琅今天想要不弃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山上说你愿意去飞云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弃心道,那还不是被陈煜气的。好在自己有良心,没有像陈煜一样牵手挽臂故意秀亲热,否则以云琅的脾气还不认定了自己在许嫁。她嘿嘿笑道:“将来我有机会当然要去玩了,看看云大哥嘴里的千里草原,万马奔腾。”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云琅固执的说道。
      我就是不想明白你说的意思。不弃磨蹭了会,被云琅的炯炯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看到林家兄妹奔得近了,干脆朝林丹沙兄妹挥手大喊:“等你们很久啦!你们跑得真慢!”
      云琅气得把头一偏,抿紧了嘴。
      不弃当没看见,只顾挥手喊话。
      她坐直腰身伸长脖子的时候,颈中露出一丝红线。云琅忍不住问道:“不弃,你喜欢的人是莲衣客?”
      像被一道冷箭射中心窝,不弃的心抽搐了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虚无飘渺。举起挥舞的手下意识的按住挂在颈中的那枚铜钱。
      无需她承认,云琅骄傲的心已然愤怒。他一抖缰绳,马长嘶了声,扬蹄冲进了望京城。不弃大叫了声,身体惯性地往前冲。云琅用力搂紧了她,挥动马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噼啪如爆竹炸响,不弃身体随之一抖。
      马呜啸着在城内奔驰,街道两旁的店铺行人在眼前一晃就没了影。不弃听到身后林丹沙的呼喊声,听到路边行人躲避奔马的惊叫声怒骂声。云琅骑术高明,但在不弃眼中,每一次马蹄落下她都担心踏在行人身上,直吓得她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耳旁掠过,云琅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勒得她难受。不弃的胆气突然来了,大喊道:“明天内库开标,你想过飞云堡没有?在京城纵马伤人,亲王都会被御史弹劾!你好歹是飞云堡的少堡主!”
      云琅使劲一勒马,马前蹄扬起,几乎直立起来。他望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不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隔了良久才黯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弃,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你才不喜欢我?”

      天意从来高难测(3)

      不弃睁开眼睛,勉强的笑道:“云琅,你很好。”
      她想多说点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弃眼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云琅怔怔的瞧着她,那双明亮双瞳瞬间染上了层秋日苦雨,心里不禁又气又怒。他咬着牙问道:“你喜欢他什么?救得你几次性命的大侠?却可以任你晕倒在廓前对你不问不管,可以把你扔在草棚里不先去找大夫,给你找治咳嗽的蛇胆都不敢明着送来。喜欢你,他为什么不带你远走高飞?还要让你寄人篱下,再到王府里去受气?我对莲衣客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扔了他的破铜钱!”
      他没有扔下她不管,他没有。他说一句,不弃就在心里为陈煜辩解一句。云琅的每句问话都勾起她美好的回忆。陈煜的眼神,莲衣客的身影密密匝匝的挤进她的脑中。回忆中的莲衣客,再对比陈煜的言行举止。每一次思及,心都在乍酸乍甜中煎熬。
      她没有回答,却盼着云琅能继续说下去。云琅眼中莲衣客对她的无情,在不弃听来,每一次都能想起他的好。哪怕这样的甜蜜,充满了忧伤与无奈。
      云琅见她脸上又露出恍惚的笑容,气得狠掐着她的双臂低吼道:“不弃,你醒醒吧!要我认输,你叫他做给我看!他喜欢你吗?他人在哪里?他会守在你身边吗?你怎么不说了?怎么不回答我?我说对了是不是?”
      打蛇打七寸,云琅的每一句问话都正中不弃的痛处。她的泪终于被他晃了下来。她脑子里回响起陈煜艰难吐出的那句话:“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心里的哀伤无穷无尽的漫延开来。不弃发狠地嚷道:“他不喜欢我,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他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我是单相思,你懂不懂?!就像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一样!我是在单相思!”
      嘈杂与喧嚣在这一霎那飘离远了。不弃心如擂鼓,她惊惶的想,她说了什么?云琅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黑瞅瞅的深不见底。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把头扭到了一边。

      天意从来高难测(4)

      “云大哥!”林丹沙喘着气追上来,脸跑得红朴朴的。“你怎么跑这么快呀?都不等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不弃,你怎么哭了?”
      “云大哥骑得太快,我胆小吓着了。”不弃掩饰的说道,抬手擦干了泪。
      林丹沙眼珠一转,热心的说道:“不弃,和我同骑吧,我骑得很稳。”
      不弃正要答应,腰间一紧,云琅搂紧了她淡淡的说道:“你那匹马牙口还小,坐两个人会伤了力。是匹好马,伤了力,将来就不大好了。回府吧。”
      林丹沙的马是林庄主用重金买得,平时看成宝贝,听了云琅的话虽然嫉妒他带不弃共骑,却又不想伤了爱马,便道:“云大哥,我很喜欢这匹雪狮子的,回头你给我说说还要注意些什么可好?”
      云琅嗯了声,轻抖缰绳,马得得平稳的小跑前行。
      南下坊就在眼前,不弃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叫她怎么开口求云琅去多宝阁吃饭?好不容易出得府来,难道就此放弃?
      林丹沙跟在身侧,望着街坊两边的店铺好奇的东张西望。不弃眨了眨眼突然说道:“四小姐,满大师还在药灵庄吗?想起他做的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林丹沙果然来了兴趣,娇笑道:“是啊,满大师的菜一上桌子,你连筷子都省了,直接用手抓着吃,现在我还记得你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过,满大师的菜的确好吃。听说他还不是多宝阁的头等大厨。前面不就是南下坊,咱们去多宝阁吃了晚饭再回府吧!云大哥,好不好?”
      不弃松了口气。
      云琅硬梆梆的回道:“明天内库开标,还有事情要做,该回府了。”
      林玉泉也接口道:“等过了明天,咱们再去多宝阁吃饭。”
      不弃暗道一声对不住了,故作懊恼的说道,“南下坊有糖人卖呢,真想吃。”
      他买糖人是给不弃赔礼道歉,不弃现在想吃糖人,也是这个意思?云琅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他低头看到不弃不自在躲闪的眼神,刚才的烦躁伤心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云琅心头一热说道:“买糖人费不了多少时间。你想吃几个?”
      一个也不想吃,我想去当铺!不弃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甜甜的说:“两个。吃一个再带一个回府吃。”
      看到云琅脸色由阴转睛,神采飞扬,连眼神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不弃心里接连念了十来个对不起。头越埋越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只要这个臭丫头开口,什么事都不叫事了!林丹沙拽紧了缰绳,气笑了。盯着云琅和花不弃忍不住就想讥讽几句。
      “小妹。”林玉泉看在眼底,喊了她一声。
      林丹沙回过头,眼里满满的委屈和不甘心。
      林玉泉驱马走到林丹沙身边轻声说道:“相信大哥。”
      林丹沙眼睛一亮,见大哥微微颌首,心情顿时好转,纵马跟了上去。
      一行人还没进坊,就看到一人骑马奔来。云琅诧异的喊道:“剑声!”
      剑声勒住马,顾不得礼节,在马上抱拳行礼道:“表少爷,我都在城外找了一圈了。府里有事,夫人嘱咐让表少爷和林少爷林小姐赶紧回去。”
      他压低声音道:“少爷出事了。”
      (有人问皇后出墙记为什么不更新完。因为不是桩发的文,进不了后台,所以没办法更新。要看全文可以在网上找,桩早就更完了全文的。桩的论坛也有。如果没有地址,百度输桩园进入。祝看文愉快。)

      天意从来高难测(5)

      不弃心里一惊,脱口说道:“青儿呢?”
      “小姐,你怎么知道是青儿下的手?!”剑声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起来,瞪着不弃仿佛是她下手害的莫若菲。
      云琅当机立断道:“先回府再说!”
      剑声不满的瞪了不弃一眼,心知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地方,掉转马头往府里走。
      林家兄妹互望一眼,心知药灵庄如今靠上莫府这棵大树,莫若菲有个三长两短对药灵庄没好处,也心急如焚。
      路上云琅轻声问不弃怎么知道是青儿。不弃白他一眼道:“别说你没怀疑过。柳青芜和青儿长得那么像,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关系。府里出事,我当然会想到大哥身边侍候的青儿有问题。”
      云琅苦笑,见众人埋头赶路隔了些距离,这才在不弃耳边轻声说:“表哥早知道了。所以我不是很着急。”
      不弃嗯了声。心想明月夫人和七王爷谈妥了交易你还不知道呢。她这时已经完全明白明月山庄的计划。莫家的方圆钱庄一直是莫若菲在打理。他被行刺,明天不能出席的话,莫府别的人不见得能竞标成功。他能防着青儿,能防着明月山庄明天的招术吗?她心里的惊惶渐渐淡去,涌起几分感慨。
      马匹颠簸,天暗了下来,坊市间的灯光此起彼伏。不弃伤感的想,山哥得到了这世的荣华富贵需要他付出代价。自己只要能过日子就好,为什么同样坎坷?被林府利用,结果真成了王爷的女儿。包装她打算把她向七王爷隆重推出的人是同样穿越而来的山哥,她变成了不敢和他相认的义妹。遇到了梦中的大侠,却是亲生的哥哥。以为九叔就是个穷乞丐,又被他的身世财富和莫名其妙当乞丐困挠。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目的。云琅要为飞云堡尽力。药灵庄想在望京开药铺。莫若菲要保护莫府的利益。明月夫人要报仇。花不弃问自己想要什么?她对薛菲和七王爷没有感情。内库之争她没兴趣。陈煜是她喜欢的人,成了她的亲哥哥,只能远离。如果说内心深处真正有渴望的东西,不弃觉得,一是不想再受人摆布。还有为了她的九叔。
      她一定要知道九叔变成乞丐冻病而死的真相。
      不弃遗憾地和南下坊擦肩而过。海伯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离开呢?她实在好奇,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独生九代的儿子去做了乞丐,他都不知道。如果是那个老头儿把九叔赶出了家门,她一定会替九叔好好“侍候”他!

      天间从来高难测(6)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莫府从外面看与往常无异。只是在府内巡逻的护院人数比平时多了些,次数比平时频繁了一些。
      和很多世家大族一样,总会收留一些能人异士为门客。莫府的护院统领曾经是名武艺高强的独行大盗杨宁,被官府捉拿之后判了流刑,发配北方边塞。如果不是飞云堡堡主识才,他没准已被碎了琵琶骨变成废人。飞云堡用钱将他偷赎了出来。莫百行病死,莫夫人受到莫氏族人排挤欺负之时,飞云堡堡主云铁翼心疼远嫁的妹妹,就让杨宁来了望京莫府。当了莫府的护院总管。
      杨宁独居小院,杂事都由副总管处理。莫府的护院们都知道府中的杨总管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时也少有见他亲自插手府中的事务。今天杨总管却和莫府的大总管莫伯一起出现,这让护院们多少也感觉到今天不同寻常。无不打起了精神,盯住了出入莫府的各门。
      世家大族犹重血缘,轻易不会出现分家之事。莫府外院多住着地位较低的旁支。只有宗亲中在家族生意中掌握了重权的人和辈分高的人才会住进内院。
      莫夫人和莫若菲的院子是内院正中的主屋。这片主屋之中又分若干小跨院。不弃的凌波馆也处在主屋范围之中。
      下午莫若菲被婢女青儿行刺之后。内院通往外院的路口就被封锁。而内院中主屋所在院群之外又布上了二道哨卡。
      然而这样的紧密封锁仍瞒不住人们的眼睛。望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里最负盛名的大夫,太医院退闲在家的老太医,以及望京城中享有名望的几位大夫都被莫府大总管莫伯亲自接进了府中。人们不由得议论起来。下午内院上空爆出了朵怪异的烟花,内院中什么人生病了?有人猜是莫夫人病倒,更多的人却从莫若菲自下午后不再露面中觉得这位才十八岁的年轻家主出事了。
      内院里的人比外院的人更为恐慌。他们准确的知道主屋中出了刺客,家主莫若菲受了伤。却对伤情一无所知。
      护院总管杨宁陪着莫夫人亲自去了几位叔伯的院子里。牵涉到明天内库开标,平时喜欢拿长辈架式的莫府老辈默许了莫夫人的请求,紧闭了院门,约束自家的人出入。
      主屋之内莫若菲所居的小院灯火通明。婢女小厮急匆匆的往来没有带出半点声响。站在屋外廊下的侍婢嘉欣和冰冰哭得两眼通红,饮泣之声却没有传出半点。两人自幼相伴,心意相通。来一位大夫眼里会腾起希望,送走一位大夫,眼神又跟着黯然。
      受了莫府的重金,这些大夫在看完病之后都被客气的请到内院客房中休息。在明天内库开标之前不能出府。
      当太医院的江老太医走出来后,嘉欣和冰冰忍不住双双落泪,齐齐看向掩上房门的厢房。
      莫若菲躺在床上,平时白玉似的脸上笼罩了层淡淡的青气。床前地上还有点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天意从来高难测(7)

      莫夫人一个人在。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莫若菲的手,泪满衣襟。
      莫若菲平静的说:“别哭。人总有一死,谁知道死后会不会另有一番天地呢?何况我现在还没死,也*天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莫夫人似没有听见。她脑子里只有江老太医的那句叹息:“老夫才疏学浅,公子的毒莫说解,名字也不曾听说过。夫人准备后事吧!”她突然想起了长于医药世家的林家兄妹,眼里又升出一丝希望来。“对,我已叫剑声去找林家兄妹了,他们来自医药世家,也许还有办法。老太医说了,你千万不能再强撑。刚才吩咐莫伯去请钱庄掌柜的,多说几句话都吐了血。娘不想让你再劳心了。你好好歇着,娘去瞧瞧阿琅他们回来没有。”
      莫若菲心头一急,扯住了她的衣襟:“娘,能否解毒是天意。儿子怕是不行了。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莫夫人身体一僵,回身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从小到大,儿子一直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莫夫人眼里渐渐有了疯狂之意。她喃喃说道:“忆山,别怕。娘不会倒,娘替你报了仇再来陪你。”
      莫若菲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娘,明天内库你替我去可好?”
      莫夫人悲从心来,哽咽着说:“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要紧的?官银流通权不要就不要了,没了你,娘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还想着那些作甚!”
      莫若菲大急,咳得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激动的说:“不!娘,难道就让那些人得逞了?我死不瞑目!”
      血喷在莫夫人衣襟之上,苍白的唇被血丝染得红了,衬得一张青灰色的脸越发吓人。他微喘着气,眉心紧蹙,似乎痛楚不堪。眼睛却固执的看着莫夫人,坚定而清明。因为激动多说了几句,他脸上笼罩的青气又重了几分。
      她虽然是飞云堡的小姐,莫府的主母。却从来没有插手过莫府的生意。她去能行吗?莫若菲恳切的望着她,那眼光让她无力拒绝。也许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怒火减淡了她心里的悲伤。就算儿子没了命,她也绝不能让那些下毒手的人得逞。
      莫夫人心头酸涩,颤着手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若菲似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喘了几口气道:“娘,将钱庄掌柜都请进来吧。”
      莫夫人不忍再拂他心意,便吩咐去请钱庄的掌柜们进房。

      天意从来高难测(8)

      早候在主屋外的钱庄掌柜们心头也惴惴不安。听到主母招唤,紧张的随莫伯进了院子。
      莫若菲没有下床,靠倚在床头,整个人瘫软无力。看到他时,众掌柜心头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大家都看到了。”莫若菲扫了众人一眼,才说得这一句,便又吐得一口血。
      “忆山哪!”莫夫人喊得一声,怕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房间里坐满了钱庄的掌柜,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众掌柜也吓得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放心。”莫若菲轻轻拍了拍莫夫人的手。示意莫伯唤来嘉欣和冰冰照顾她。他怜惜的看了莫夫人一眼,却不下令扶她出去休息。他喘息了会儿,轻声说道:“我明天是无法去内库的。这次争官银流通权早就有了安排和准备。忆山只想请众位掌柜齐心协力相助我娘亲。她将会以莫府主母的身份代我前去。成掌柜,咱们备用的银票都准备好了吗?”
      成掌柜尤在惊诧之中,愣了愣才急声答道:“去年拿标是两百万两。今年照少东家的吩咐,今年多准备了两百万两,一共是四百万两。现银已经入库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多开三百万两。”
      众掌柜倒吸口凉气。皇家规矩,内库开标一完,标的银子会马上运进大内银库。多备的二百万两已是方圆钱庄自全国各地钱庄存银里调用的所有库银。如果今年有人竞争让标的银子翻倍,四百万两银子全部被内库提走,方圆钱庄在望京的总银库里只有十来万两银子周转。全国各地的钱庄里最多只有一两万库存银子。多开三百万两银票,如果持银票的人前来兑银,钱庄无银可兑付,就等于自毁招牌,下场就是关门大吉。
      成掌柜是方圆钱庄在望京的大掌柜,深知个中厉害,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少东家,这使不得!少东家忘了当年老东家还在时的挤兑风潮?持方圆钱庄银票的人齐齐前来兑银,老东家为了保住钱庄,全部兑现。结果付不出官银流通权的标的银,还是飞云堡相助才渡过难关。”
      他说起当年之事,莫夫人眼睛又红了。她的目光里泛起感慨与温柔。想起当年莫百行前来飞云堡联姻求助的场面。她望着儿子悲从心来。难道父子二人都要经历同样的磨难?只是莫百行好运,心力交悴之后因为娶了她平定了风波。儿子呢?就算拿到了官银流通权又如何?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心底的绝望让她近乎疯狂。莫夫人眼神坚定起来,多开几百万两,也不能让那些想抢夺官银流通权的人得逞!一时间,她理解了儿子的举动。高傲的抬起头道:“我大哥云铁翼已经到了望京。飞云堡答应相助我们五十万两银子,再抵了田产房舍应该也行!成掌柜不必多虑。如果莫府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失了皇商招牌,往后就算再有银子,也买不回声誉!”
      东家执意孤注一掷,做伙计的只能听命。替莫府卖命几十年,一群老掌柜交头接耳一番合计,随身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盏茶工夫算出了账目。
      成掌柜代表众掌柜说道:“如果照夫人所说,飞云堡如果能助咱们五十万两银子的话,抵掉田产房舍,大概能凑得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是最后的数字,不能超过这个数,否则一旦有人来钱庄兑银票,钱庄就开不了门了。”
      莫若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挣扎着自床上坐起,扶着莫夫人的手勉强站立,对众掌柜深揖一躬道:“就四百三十万。娘亲从未涉足过商业。明天出价计算还请老掌柜们撑住。忆山在此多谢了!”
      众掌柜口称不敢,回了礼后在莫伯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他们一走,莫若若身体一软,倒在了床上。
      这时云琅他们正好赶回,走进房门看到的第一眼就吓呆了。
      不弃看到莫若菲胸前衣襟上的那些血迹,脑袋阵阵眩晕。她勉强扶着墙站住,喃喃说道:“不是说有准备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9)

      林玉泉长年在药灵庄医治江湖中人,镇定许多。他走到床前,抬手把住了莫若菲的腕脉道:“让我瞧瞧。”
      莫夫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捉住林玉泉的手道:“林公子,你好好看看,忆山的毒能解吗?!”
      云琅倒吸了口凉气,莫若菲中的是毒,这毒能不能解需要对症的解药。他脑袋一醒问道:“青儿呢?抓到她了吗?”
      扶着莫夫人的嘉欣哭着说道:“当时只有她陪着少爷在松林之中散步。下了手后就逃了,接应的人被少爷杀了。少爷独自挣扎着走出松林时才被巡院的护院发现。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少爷怎么就和她单独进了松林呢!”
      云琅想起柳青芜来,他跺了跺脚道:“干等在这里也没有用,林兄,你替表哥瞧瞧,我去想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眼倚在墙边的不弃,见她用嘴型说世子二字。如果青儿真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能让明月山庄交出解药的人就只有陈煜了。云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拔腿就往外走。
      厢房门打开时,晚风吹了进来。春寒料峭,站在门边的不弃打了个寒战,心底升起股恐惧。如果莫若菲真的中毒死了呢?这个念头让她想尖叫出声。
      从知道莫若菲身体里是山哥的魂魄后,她一个劲的躲着他避着他防着他。她骨子里是怕他的。生怕他认出她之后再像前世一样控制她。她想重新活一回。可是,这一刻,她更害怕。怕莫若菲真的不治身亡。
      往事清晰,宛如昨天。
      她五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她去火车站贩票。山哥是在火车站混的小偷。久了就熟了。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她的。那个女人把她托附给山哥照看,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被便衣捉住了。她看到她在地上哭闹打滚,和便衣扭打起来。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一片混乱,她吓得抱住山哥的腿不放手,大声的哭,他只好抱起她走。
      她告诉山哥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山哥就带着她搬了家,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女人。
      他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带着她翻过垃圾筒,从小区一楼住户防盗窗内偷过挂着的香腊腊肉衣服裤子。挤公交车偷过钱包。进小超市偷过日用品。就这样带着她长大。
      他骂过她,打过她。
      过年的时候,他也会买上一些便宜的烟花爆竹在空地上放。偷到了钱,他也会带着她去饭馆炒几个好菜,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件衣服。
      不弃突然想哭。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再坏,对她再不好也是他的亲人。她祈求云琅能找到解药,祈求上天给了山哥重生的机会,就不要轻易夺走。

      天意从来高难测(10)

      这时莫若菲轻声说道:“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林兄静心把脉。”
      林玉泉把着莫若菲的脉心头突然一跳,眉梢扬了起来。此时他的背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莫若菲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林玉泉压抑着震惊,顺着他的话说道:“莫夫人,莫少爷的毒我需要静下心来好生瞧瞧。你们都先回吧。丹沙,你也回去歇着。房里的人都请出去吧。”
      莫夫人深吸口气对林玉泉道:“林少爷,我们在外等你的好消息。”她扶着嘉欣的手往外走,看到站在墙边的不弃。
      她神情焦虑,望向莫若菲的眼里噙着泪意。
      才满十四岁的不弃没有林丹沙的娇柔,更没有身边的嘉欣的俏丽。灯光辉映下,那双眼睛像夜里的猫儿眼,闪动着莹光。比白天瞧着少了分明亮,却多出种摄人魂魄的神秘之美。让她那张脸变得与众不同。
      也许是钱庄掌柜提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也许是心伤儿子中毒,莫夫人恍惚中又看到了薛菲。她浑身一抖,眼中飞快一丝厌恶,嘴里温柔地说道:“不弃,你身份娇贵,大病初愈不宜熬夜守候。咱们出去等吧。”
      不弃没有注意到莫夫人的眼神。她的腿仿佛生了根,丝毫也移动不了。她不想离开,如果莫若菲会死,她也要守着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林丹沙伸手拉住不弃的胳膊道:“不弃,你在这里,会防碍便哥哥看病的。”
      不弃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拭干眼角沁出的泪,顺从的走出了房门,跟着莫夫人和林丹沙进了西厢房。
      屋里多点了几盏灯,亮如白昼。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靠着小几上昏昏欲睡。莫夫人微阖着眼,手机械的转动着佛珠。不弃木然的坐着。侍候在侧的嘉欣眼睛一直望着门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正房里还没有动静传来。
      没动静也许就是好消息。至少不会象先前来的大夫,切脉之后,不过半刻就摇头离开。

      天意从来高难测(11)

      又过得一柱香时间,正房的门开了,林玉泉走了出来。
      莫夫人蓦得睁开了双眼,不弃也站了起来。只有林丹沙,她对狡猾如狐的莫若菲一点感觉都没有,睡得迷迷糊糊。
      “老夫人,在下已经尽力了。莫公子的毒无解,在下能开张方子,用金针替莫少爷阻挡了毒素。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重新用针,可延得三天性命。小妹留下来帮我就行了。行针需要安静,夫人和不弃还请离开为好。你们在,在下无法专心致志地行针。”林玉泉轻声说道。
      莫夫人手一颤,佛珠掉在地上发出轻碎的声响。
      他的话传进不弃耳中无异于雷击。山哥只有三天可活?不弃心乱如麻。遍搜脑子里的记忆,也找不到半点对策。她悲哀的想,就算拥有现代人的记忆,她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想到莫若菲出口成章,不弃只有怜惜。他和她一样,渴望着读书,渴望着不再偷东西过日子。他有这样的条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已经拥有了希望和如锦前程,他怎么能死?
      她脱口说道:“云大哥一定会拿来解药的!”
      莫夫人缓缓转身,嘴角噙得一丝嘲讽:“解药?就算拿到,怕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不就是官银流通权吗?忆山是独子,他还没有成亲,莫家只靠他一人延续血脉。那些人为何要对他下手?为何偏偏在内库开标的前一天下手?就是瞧准了没有忆山,莫府明天会夺标失利!忆山说的对,莫府一定不能丢掉官银流通权。丢了,纵是他活着,看到莫府被人鱼肉,踏在脚下不得翻身,他会比死更难受。”
      她的脸渐渐变得坚毅,眼里竟连一滴泪都没有。
      不弃管不了什么官银流通权,她只想陪莫若菲说说话。穿越这么多年,他的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吧?他会想念他从不离手的香烟,啤酒,游戏。会想念和狐朋狗友赌钱。会想念他迷恋的女明星。如果他只有三天的生命,她可以陪着他说话,让他肆无忌惮的将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不弃恳切的说道:“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出打挠到你。要不,我就在西厢房里呆着。他醒了,我有话对他说。”
      林玉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低声说:“莫公子自己想静一静。不弃,今夜每隔一个时辰替他行针是能保住他三天性命的关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可好?”
      不弃无奈的叹了口气。
      莫夫人看着她,突温言说道:“不弃,我知道今晚你也睡不着。我也是一样。不如陪我去佛堂向菩萨祷告替忆山祈福吧。”
      菩萨?送她和山哥来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是菩萨才有的神力的吧?穿越之前不弃不信神明。穿越之后,她却相信冥冥中有神明存在。不然,怎么会可怜她和山哥,给了他们重生一回的机会。
      她扶住了莫夫人道:“好。我陪夫人去佛堂。希望菩萨能保佑山哥。”
      莫夫人看了眼莫伯。莫伯眼神一闪,拎起了竹笼在前面引路。
      (对不起,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段,请大家从第九节重新看一遍吧。低头走开。)

      天意从来高难测(12)

      小佛堂内只燃得几盏香油灯。几线信香袅袅吐着青烟。光线幽暗,关上大门便隔开了尘世。
      不弃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周围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她恍惚中真的感觉到心若止水的禅意。
      莫夫人跪在她身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看不弃。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夫人,小姐,吃点东西。”莫伯悄无声息的走进佛堂,托盘里放着两碗燕窝和一碟点心。
      鼻子嗅到一股甜香,不弃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这才想起今天到现在还没有顾得上吃晚饭。饿着肚子替山哥祷告会不会更让菩萨觉得心诚?不弃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莫伯,我不吃。”
      莫夫人的目光从燕窝上一掠而过,莫伯垂下了头。莫夫人眼里透出一种兴奋,缓缓的站起身说道:“不弃,陪我吃一点可好?”
      不等不弃拒绝,莫夫人已拉着她坐下,她叹了口气说道:“忆山生死未卜,你若是再病倒,诺大的莫府如何应付?”
      自己听到山哥会死,心里悲伤。而这个女人却是山哥这一世的母亲。十八年来爱他护他,听到噩耗还能这样平静,她的心里怕是在淌血。不弃怜悯地看着莫夫人,忍不住说道:“夫人,山哥有你这样的母亲,他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莫夫人眼睛一红,喃喃说道:“忆山十岁就撑起了莫府的家业。这么些年他总是很努力。我想替他订婚成亲,他总说自己还小,再给他几年时间多带几个自己人出来,将来才可以享清福。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直靠着他享清福。说是长在大富之家,他年纪小,宗亲们明着佩服,私底下无时不想着分家业。如果不是老爷自私,早早的扔下我们母子。他又怎么会这么辛苦?”
      听莫夫人说话的时候,不弃端起燕窝喝了口。冰糖炖的血燕滑润香甜,小小一碗转眼之间吃得干干净净。见莫夫人没有动,不弃不好意思的说:“夫人,你也吃点吧。”
      莫夫人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轻声说:“不弃,你知道老爷为什么早早的就过世了吗?”
      不弃愣了愣,怎么扯到莫老爷身上了?她以为莫夫人是伤心过度。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唯一的儿子又中了毒,生死未卜,任谁都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弃便顺着她的话说:“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林少爷保得山哥三天的性命,也许这三天里能找到解药呢?云大哥找世子帮忙去了。我总觉得山哥命不该绝。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一切,菩萨会保佑他,不会对他这么无情。”
      “是吗?”莫夫人站起身走到神案前指着菩萨道:“菩萨?我早就不相信了!如果世上有神明,他为什么不长眼睛?!我飞云堡嫁了最美的小姐,用二百万两银子的嫁妆替莫府争回了官银流通权。让望京莫府成了京城首富。可是莫家如何回报我的?莫百行如何回报我的?他说幼时认识的妹妹逃婚到京城避难。好,我任由那贱人住进了红树庄。结果呢?他告诉我那个贱人有了他的孩子,他要纳妾!他病故。莫府的人又是如何待我们母子的?忆山才十岁,我在望京举目无亲。他们竟然要赶我们母子走,美名其曰让我们守祠堂,供养我们母子一生一世。”
      她转过身,阴骘的盯着呆住的不弃,眉毛一扬笑了:“吓傻了?郡主?哈哈,你是个野种罢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13)

      今晚没有电闪雷鸣,不弃却又一次感觉到惊惧。莫夫人身上披着的鎏金万福字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刺痛了不弃的两眼。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我是莫老爷和薛菲生的?你确定?”
      莫夫人的声音轻而悲伤:“七王爷四月离开了望京,那贱人六月底才有了身孕。你说,我能不确定吗?老爷跪在我面前要我答应纳她为妾。你说,我还要怎么确定?!”
      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弃惊喜交加。
      她霍的站起,快步走到神案前跪下,诚心诚意的说:“菩萨,我知道你是能听到的。是你安排让我和山哥这辈子成了兄妹成了亲人。请你保佑他平安无事。你一定能的。他上辈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这辈子有了。他上辈子常说要是他有钱了,他一定住大房子,穿好衣裳,天天下馆子吃好东西,这辈子他也拥有了。如果我们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你要惩罚我们,请你怪罪我好了。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如愿以偿,请你保佑他,让他继续富贵继续好好活下去!我要的不多,能和他这辈子成为兄妹,我很满足。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菩萨谢谢你!谢谢!”
      她的说话让莫夫人目瞪口呆。她冲到不弃面前一把掀倒她低吼道:“贱人!忆山没有你这个妹妹!他不会有,我不会让他有!”
      不弃摔坐到地上并不生气。她仰头望着莫夫人因为愤怒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叹息。她明白莫夫人心里的委屈。莫老爷背叛了她,自己是莫老爷背叛她的明证,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莫夫人是山哥这辈子的母亲,是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女人罢了。
      不弃轻声说:“夫人,我不会留在莫府。你不喜欢我,我连山哥都不说。我不会留下来做莫府的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身世。”
      “谢我?”莫夫人奇怪的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花不弃,你以为我会放你活离开?我的儿子要死了,她的女儿却留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做梦!我绝不会让你活在世上提醒我那贱人的存在!你知道吗,你第一天进莫府的时候,我有多想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长长的手指甲差点戳到不弃的脸上。不弃骇极,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转开了头。佛堂的门紧闭着,莫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不弃心里一凉,今天晚上她走不出这座佛堂了吗?她脱口说道:“你就不怕我死在莫府,王府会报复?七王爷以为我是他的女儿!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莫老爷不爱你!你是个没有人爱的弃妇!”
      莫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声如夜枭,回荡在安静的佛堂里。

      天意从来高难测(14)

      不弃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操起烛台说道:“杀了我,山哥会恨你一辈子。他再尊敬你,再爱你,他也不会原谅你!”
      莫夫人收了笑声,啧啧两声,似在感叹花不弃的幼稚:“你以为我会让忆山知道?我手上染着薛家庄上百条人命的血,早脏了。忆山不是。我怎么会让他的手染上半点血污?我要替他除掉所有会挡他的路的人。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替那贱人报仇!”
      不弃握紧了烛台,看一眼莫伯又瞟一眼薛菲,她大声说道:“她生下我时恨不得掐死我!我不会替她报仇!我没有父母!你放我走,我就原谅你。我马上离开望京城,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莫夫人摇了摇头:“迟了。花不弃,你活不到天亮。你喝下那碗燕窝,你就死定了。既然有人对忆山下毒,也会有人对你下毒。我巴不得七王爷发怒。有王府替我去追查害忆山的凶手,我省力气了。英叔,都安排妥当了吗?”
      莫伯低声说:“都安排妥当了。府里夜里来了杀手,小姐中了毒。”
      两人说话时不弃的手突然拿不住烛台。呼吸间胸口一股刺痛传来,酸麻的感觉从脚肢头慢慢往上蔓延,力气一点点消失,人软倒在地。她呆了呆,大笑起来:“好,原来天意如此!让我们同来,又让我们同去!山哥会死,原来我也会死!”
      莫夫人狠狠的说道:“就算死,你也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不弃眼里露出怀念,她苦笑道:“我本来就是死在他前面的。”
      莫伯朝不弃走来,他阴沉着脸,黯淡的香油灯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他一把将不弃扛在肩头走出了佛堂。脑袋往下,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不弃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天意从来高难测(15)

      与此同时,莫若菲房中,林玉泉端着才熬好的药汤微笑着递过去:“自己逆转经脉逼得吐血,莫公子,你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实在。如果不是我常年替江湖中人医治,还真以为你中了奇毒。”
      莫若菲慵懒的靠坐在床上,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他笑了,脸上的青气是用药草染出来的。衬着他的笑容十分诡异:“我逆转经脉吐血,不及时治会落下病根。林兄知道也没有关系。莫府和药灵庄合作,林兄我总是信得过的。连服三天药,内伤就全愈了。”
      林玉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连老夫人也要瞒过?”
      莫若菲微笑道:“明天母亲替我去内库竟标,她要是知道我没事,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林玉泉恍然大悟:“莫公子明天是要悄悄进场,麻痹对方。让对方轻视莫府,找到破绽赢个漂亮仗啊!”
      “林兄好眼力,一点就透。能和药灵庄结缘合作,忆山之幸!”莫若菲适时的露出惊诧表情。瞒过了回春掌的坐堂大夫,瞒过了内医院的老太医,却没有瞒过林玉泉。莫若菲觉得药灵庄的医术也非浪得虚名。既然被他发现,他只能拉拢。
      药效上来,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后睁开眼道:“林兄好医术。以药灵庄的医术与药方,有莫府支持,贡药一项会成功拿到。明天林兄也要去内库竞标,早些歇着吧。”
      林玉泉得他一赞,心里得意,站起身一揖道:“药灵庄能和望京莫府联手实在愉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莫若菲眼里露出不屑。小小一个药灵庄就想和莫府比肩,现在彼此有共同利益罢了。
      此时,他计划中最怕出意外的环节是云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有牢不可破的血缘之亲。莫府和飞云堡联手,力量倍增。云琅如果去找柳青芜失手被擒的话,飞云堡会陷入被动。到时候只有莫府独自抗衡。他转眼又想起云琅临走时看了不弃一眼,笑容渐渐从唇角漾起,心情顿时变得轻快。
      莫若菲越来越觉得花不弃是他下得最优秀的赌注。七王爷送来了密信,云琅找明月山庄拿解药,七王府不会坐视不理。世子会出手相助,云琅有惊无险。
      他将头绪又梳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漏洞后,莫若菲吹熄了灯换上紧身夜行服。
      照他的安排,莫府内院各处都严禁人随意走动。自己的房间也不会有人进来。他悄无声息的潜出院子,再安全不过。
      (对不起,我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大段,请大家从第九节起重新看吧。不是大家提醒,我都没发现。低头,红脸,默默无语的离开。另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天意从来高难测(16)

      从窗户翻出,莫若菲像滑进水里的鱼,随风潜行。府里护卫巡逻的时间次数和地点他了如指掌,又在自己家里。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进了紧挨着凌波馆的松柏林。
      望京的世家大族都有很多奇怪的族规。莫府先祖就立下规矩,但凡府中有男丁出生,就在松林中的宗祠附近种一棵松树或柏树。几百年来这片松柏林的范围越来越大,树越长越粗壮,越来越茂密。这些象征着莫府男人们的树沉默的向人们展示着这个家族的力量。
      但凡来过莫府的人远眺位于莫府西侧的松柏林,都会对这个家族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
      莫若菲一直很喜欢这片松柏林。看到这里高大的松柏,他会有种归宿感。踏入其间,山林幽深空寂,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和财富交到了他一个人手中。树无声,叶无语,他却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庇佑着他。
      护院总管杨宁就住在宗祠的小院子里。他平时少有过问府中护卫的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护卫莫氏宗祠。不是开宗祠的日子,只有家主能进。
      沿着青石板甬道从林间穿行而进,躲过护卫的暗哨,莫若菲轻松的到了宗祠外。
      宗祠外是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门口默然站着护院总管杨宁。乍眼一看,他像是打扫清洁的老头儿,浑身没有半点独行大盗的风采。他似等候莫若菲多时,瞧见莫若菲来,杨宁让开了半个身体,莫若菲飞快的闪进宗祠,关上了大门。
      这时杨宁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骤然闪过刀锋般的寒芒。见无动静,眼里的光芒又渐渐敛去。他拿出旱烟袋,坐在宗祠外的台阶上吸起了旱烟。
      密密麻麻的牌位肃穆的立在供案之上。莫若菲恭敬的磕头上香,轻声道:“莫府有强敌,祖先保佑忆山。”
      他站起身走到偏殿。高大宽敞的殿宇中高低错落立立着无数石碑。铭记着莫氏家族考取了功名的人,对家族有功之人。莫若菲轻车熟路的在石碑间绕行,停在了其中一块碑前。他开启了机关。几块石碑同时移动,露出一道台阶。他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进去。石碑又恢复了原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17)

      石壁上嵌着灯光,吐着微弱的光。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石阶的尽头是条地道,黑漆漆看不清楚地道另一端通向何处。靠近石阶的地道两侧却有几间石屋,竖着坚固的铁栅栏。
      莫若菲在其中一道铁栅栏前站定,轻笑道:“青儿,现在已近子时了,再过三个时辰,内库招标就开始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石室靠墙坐着一人,穿着莫府婢女的青色衣裙,梳着双环丫头髻。发丝略见散乱,几茎黑发垂在脸颊旁。她慢慢抬起了头,清丽绝伦的脸带着几分憔悴,眼神漠然。与平时活泼机灵的青儿不同,她沉默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养成的沉着娴静气质。虽处囚室,镇定自若。
      莫若菲笑咪咪的抄着手看着她。这地道是历代家主过世时相传于下任家主,开启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道,不会有人进来打挠到他。莫若菲也不再压低声音,眉梢挑动,笑道:“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吧。过年时府里放烟花爆竹,财神送财变成了财神送命。其实要的不是命,而是要给你制造机会,让你顺利接近我或者不弃。你很聪明,选择了跟在不弃身边。你一直没有行动,侍候不弃尽心尽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聪明美丽的小丫头。明月夫人明知道你和柳青芜相貌酷似,却令你潜进莫府,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这是招险棋。男人对女人没有好奇心,更谈不上被吸引。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和同胞姐姐柳青芜争明月山庄庄主之位。我是商人,只要有利润的生意我都愿意做。明月夫人这道诱饵料下得足。得知你的身份后和我和你联手,莫府和明月山庄联姻,我不仅赚了美貌娘子还能赚到明月山庄!当然,这些只是前戏,计划之一。我很配合。自你来了我的院子,嘉欣和冰冰受到我的冷遇,我连来松柏林也只带了你一人同行。可惜,你的疑心和我一样重。你不相信,最终选择对我下手。说起来,我很感谢你。你不动手,我明天的戏唱起来有难度。”
      青儿静静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怀疑我的?”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调查你的。我说过,你很聪明。你看出我对不弃的怜意,所以顺着这条线编故事。天底下有一个花不弃就行了,再来一个类似的妹妹,我消受不起。我又不是开救济馆的,天底下的穷人要自强,我就出钱出力出感情,我有这么大方?说起来也是你不晓得。不弃,她与众不同。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你放在我身边稳当些。免得害了她。”
      他回想起不弃在马车上展露的车技,想起她喜滋滋的数金瓜子,想起天门关她自马上摔落下去的瞬间。莫若菲眼里露出浅浅的温暖。
      青儿冷冷说道:“莫公子,你可知道你这张草药染出来的青脸配着你刚才的表情,再说着你对花不弃的疼爱有多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一口咬死。”
      莫若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迷倒了多少女人?到了这丫头嘴里咋就像青面獠牙似的。

      天意从来高难测(18)

      “说吧,你要怎么着?你扣我在这里,你以为明月山庄会没有行动?”
      莫若菲耸了耸肩道:“柳明月要为薛家庄的人报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她肯放下仇恨。还有两三个时辰内库就要开标了。她想找你,估计时间不够用。莫府上下因为我中毒倒下,戒备森严。你说,现在是找你重要,还是内库重要?”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得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烟花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莫府的异常明天我母亲出现在内库开标现场都说明你得手了。这种情况下,明月夫人再谨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的。”
      青儿看着他,莫若菲没有洗去药草,脸色青白却有种近乎妖孽的美。莫若菲十岁就接掌方圆钱庄,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儿心念数传,人惊跳起来,脱口说道:“你要放弃官银流通权?!”
      “啪啪!”莫若菲轻轻击掌,眼里露出赞赏。林玉泉猜不到的事,青儿猜中了。
      官银流通权拿到手里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年能从全国官银流通中抽取经手费。二是会有大笔官银留在钱庄周转能产生利润。三是靠着皇家的招牌巩固钱庄的信誉。以大魏国每年的收入,官银流通产生的利润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万两。竟买官银流通权,主要是买块金字招牌。
      青儿好看的秀眉微蹙,小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她一边分析思考,一边顺着思路说道:“你瞒着莫府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中毒已深。爱子心切的莫夫人以哀兵之势对官银流通权势在必得,必然疯狂的提价。我们安排的人则和她竞价,你会在我们出到高价时放弃,叫明月山庄接下官银流通权,亏损几百万两银子。”
      莫若菲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青儿。身材苗条纤细,脑子出奇的好用嘛。她的敏锐和观察力都很强。柳青芜十六岁主管了明月山庄,看来青儿也不比她姐姐差。
      他抄着手悠然说道:“你都说对了。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猜,你们也绝不想要官银流通权。亏几百万两银子拿一年,这不是商人。你们打的主意也是把价抬高,然后叫方圆钱庄没有周转的银子。再收集银票上门挤兑。挤垮一个钱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没有了流水,钱庄如何周转?而且让莫府拿到了官银流通权,一年亏上几百万两银子。明年的莫府还有钱去争官银流通权吗?大伤元气之后会一年不如一年,最终垮掉。这比在内库拼抢官银流通权,慢慢叫方圆钱庄死掉来得更快。我当然要放弃。”
      青儿紧握住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盯着莫若菲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不,你的计划远不止此。我明白了,七王爷明里答应了明月山庄,暗中却和你通了消息。是他点醒了你,给你吃了定心丸,让你放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为了防止明月山庄向莫府复仇,要借机灭了明月山庄对吗?!”

      天意从来高难测(19)

      莫若菲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青儿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他隔着铁栅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戾气爆出:“难不成让我看着柳明月报复我母亲?你们休想动她!”
      青儿突然出脚,结结实实的踢中了莫若菲的要害。莫若菲痛得手一松,青儿退开几步冷笑道:“莫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会武之人。没事别乱摸女孩儿的脸,会出事的。”
      明明被关在石室之中,她却像是自由身,看笼子里的莫若菲表演。
      莫若菲痛得弯下了腰,半晌才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道:“我他妈还没有娶老婆生儿子呢!”
      “哈哈!”青儿大笑出声,讥讽的说道,“莫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分析这一仗的行兵布阵,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吗?我是败在你手中,可不是你的谋略有多好。一是松柏林里你伏有高手,二是我武功不如你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明月十三年前建明月山庄,对外说你们是她的女儿,其实是她的徒弟。青儿,我该叫一声青妍姑娘才对!很不巧,莫府和飞云堡的情报网联手一起查出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儿?是生是死?想不想知道怎么被柳明月收养?哈哈!”莫若菲说完大笑着离开。
      青儿眼中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扑到铁栅栏前大呼道:“莫若菲,你回来!你告诉我!”
      正要拾阶而上的莫若菲回过头,*的说道:“把少爷侍候好了,就告诉你!”
      他得意的耸耸肩,轻快的离开。身后传来青儿的哭声,莫若菲哼了声想,敢踢少爷我,哭也赔不起!
      出了宗祠,莫若菲悄悄潜入树林。照七王爷的意思,要知道明月山庄的秘密,就得从柳青芜和柳青妍两姐妹身上打开缺口。他最后的话能否瓦解青儿对柳明月的忠心,他并无把握。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目光一闪,莫若菲的身形蓦然拔高,贴着树一掠而上。
      这里离不弃住的凌波馆不远。另一侧松柏林就在凌波馆背后。他看到一条身影从凌波馆闪出,轻车熟路的往母亲住的院子方向去了。天上无月,有满天星辰,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远远的,还能看到莫伯和巡府的护卫攀谈几句。如果不是他从凌波出来时东张西望的神秘,莫若菲也不会起疑。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一紧,难道是母亲她……莫若菲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天意让他将计就计,在内库之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天意也叫他算漏了母亲对薛菲的仇恨。难道母亲因为他中毒无救,竟对不弃下手了?他用尽全力往凌波馆狂奔而去,这一刻,内库,明月山庄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恐慌和害怕。

      天意从来高难测(20)

      今晚的凌波馆给他一个感觉,安静。静的可怕。
      灯光犹在,却感觉不到人气。
      莫若菲飞快的冲进不弃房间,手足冰凉。
      满地都是喷出的鲜血,床上,地上,书桌上。不弃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直扑到书桌前。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儿灯,人事不省。
      莫若菲抱起她,顾不得探她的鼻息,飞快的向自己住的院子跑去。只有林家兄妹,才能救得她一命。
      臂弯略沉,不弃没有半点动静。莫若菲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不弃不仅仅是利用,不仅仅是怜惜。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弃身上一定有他漏掉的重要东西。
      仅存的理智让他绕开了护卫,悄无声息的回到院子里。莫若菲一脚踹开林玉泉住的厢房大门,低吼道:“林兄,救人!”
      被惊醒的林玉泉翻身从床上爬起,点燃了灯。多年养成的行医经验让他没有多问一句话,手熟练的翻开药箱,拈起一枚金针刺了下去。
      不弃头上身上的金针越插越多,足足一盏茶工夫,林玉泉才停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声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心念一转说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不巧看到有黑影自凌波馆翻出,跑去一瞧,就看到不弃躺在血泊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玉泉拔出一根金针,针尖带起一滴血珠。他倒了碗水,把金针放入,血一入水中,化为青碧色。他脸色灰败,人一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毒!迟上片刻,你见到的就是不弃的尸体。”
      “她可有救?”
      林玉泉突然浑身发抖,哆嗦道:“这下怎么办?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莫若菲暴戾的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是问,她还有没有救?!”
      林玉泉苍白着脸看着他,机械的摇了摇头:“有解药也迟了。金针截脉最多护她胸口一口气,几个时辰后,这口气就散了。”
      莫若菲倒吸口凉气,喉间发干,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灌了下去。脑袋像是团浆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呆呆的看着不弃。那双明亮得像钻石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她再也不会和他斗嘴了?
      “怎么办?”
      两人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呆滞的看着对方。

      天意从来高难测(21)

      冷汗从林玉泉额间沁出。花不弃是药灵庄讨好七王爷的棋子。是药灵庄能和莫府分利的筹码。她死在莫府,自己人在莫府救不得,七王爷一怒之下会不会药灵庄会如何?药灵庄还敢妄称医术高明吗?将来还有出头之地?
      莫若菲想的却是如果被七王爷查出真相,莫府的下场。
      活了两世,莫若菲的心态早已经不是这副皮囊下的十八岁少年。心痛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再舍不得这丫头,她也比不上莫府全族人的性命。
      “定是暗害我的人下的手!”
      “定是暗害莫公子的人下的手!”
      两人又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从此是一条船上的人。
      暗害莫若菲的人今晚再探虚实,为了防止莫府因花不弃和七王府有瓜葛,干脆连她一并下了毒。这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想法。
      只有这样,七王爷才不会迁怒莫府和药灵庄。他只会全力对付下毒的人。他俩并不知道,这一想法和莫夫人不谋而合了。
      为了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七王爷对莫府有丝毫怀疑,当务之机是必须将花不弃送回凌波馆。明天让别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林玉泉迅速动手拔出了不弃身上所有的金针。莫若菲一咬牙,抱起不弃重新闪进了夜色中。
      他小心将不弃放回到书桌上趴着,那盏兔儿灯上已沾得血迹,莫若菲将它重新放进不弃的手中。“不弃,别怪我。你喜欢它,年年我会烧化给你。”
      说完这句话,莫若菲感觉脸上一凉,他反手一擦,竟然是泪。多少年了,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无声无息的淌下来?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时光,他没有时间感伤。莫若菲深吸口气,环顾室内,确定没有踩到不弃吐出的血,转身就走。
      这时不弃的睫毛一动,睁开了一线。朦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不弃张了张嘴,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莫若菲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他没有中毒。不弃轻笑,真好。
      她无力的趴在书桌上,往事点点滴滴向心田汇集。初见莫若菲时*,恨不得用一个烤红薯勾引了他。再见莫若菲,从狐狸骂到衣冠禽兽。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一句我曾经带过的徒弟轻轻打开,惊惧恐慌终于还是因他回马来救时化成了悲伤。
      那一世,她松开他的腰往山崖下坠落时,看到他回头瞬间的脸。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诉他她是谁,却连一声山哥都喊不出来。
      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见不相识,不是同路人。
      不弃缓慢的转动着眼珠,手里还握着兔儿灯。
      她的莲衣客,她的大侠。她真想再看他一眼啊。那张眉目硬朗的脸,那双藏尽忍耐和无奈的深沉眼睛。在这间屋子里,他蒙着面巾化身莲衣客替她端药,他绝决地离开,像片雪花飘落在黑暗里,她在廓下只看到一片悲伤。兔儿灯孤零零挂在老梅树枝头,像他的心,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她仿佛听到了陈煜在轻声对她说话。不弃心口一痛,血喷在手上,她定定的瞧着兔儿灯,嘴唇微动,勾起一抹笑来。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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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3
    43
    福美来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7:54:30 |只看该作者
    死当长相思(1)

      白色的灵幡在晚风中高高扬起,灵堂上白烛摇曳。
      见有客来,哭灵人像打了鸡血似的鼓足了精神扯开喉咙干嚎。和尚们手中的法器又一次敲响,口中不清不楚的诵唱起超度的经文。
      莫夫人已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她端坐在灵堂之上,发间簪了朵白花,面容沉静。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是祸,她一人扛下。
      见陈煜板着脸进来,莫夫人站起了身。她正想说什么,陈煜已越过她,手拉住白色的帷帐一扯,木然地站在了那口巨大厚实的紫檀木棺椁前。
      身后的诵经声,哭灵声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响起。他盯着棺椁里的不弃默然不语。
      她脸上敷了脂粉,看不出发青的脸色,如同睡着了一般。
      “不弃?”陈煜轻轻的低呼了声。声音飘缈,让他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莫若菲紧随而至,看到棺椁里的不弃,他下意识的转开了头。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莫若菲镇定了下心神,吩咐道:“掌灯!”
      数十盏灯亮起,将帏帐之后照得纤毫毕现。
      陈煜的目光慢慢移到不弃放在胸前的双手上,她的手上有层青灰色,指甲深处有抹浓重的黑。他走到棺椁前俯身捏开了她的嘴皮,牙缝间还有血迹,却没了半点热气,心里的痛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他镇定的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嘴里吐出的话清楚明白。“听说是你发现她的?”
      “是,今晨在下去凌波馆发现的。不弃吐了很多血。”明知道她没有死,云琅回想那一幕,仍忍不住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当时已经来不及救她了。是莲衣客下的毒!他对不弃下毒已有很长时间了,这一次只是下重了份量!”
      陈煜握紧了拳问道:“有何证据?”
      云琅冷着脸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捏着盏兔儿灯,那灯是莲衣客送的。不弃不肯说出谁下的毒,她想保护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心被劈成了碎片的痛也不过如此吧?她,原来是这样想念他。一种带着心酸的幸福感自陈煜心底腾起。纵被所有人误会又何妨,只有他明白不弃的心。她这一生可还有过别的愿望?她这一生可还祈求过什么?到死,能看一眼的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鼻子一酸,热浪直冲进他眼中。陈煜阖上双眼,片刻后才睁开眼平静地问道:“仵作可来验过?”
      莫若菲道:“未曾请过仵作,一切都等王府示下。府中尚有太医院江老太医和回春堂的王神医在,药灵庄林家兄妹也在。是否请他们几位前来?”
      “听说药灵庄四小姐自小精通医理,不弃身份不同,请林小姐来。”陈煜淡淡的说道。

      死当长相思(2)

      盏茶工夫,林丹沙换了身衣裳提了药箱来。头发也梳成了两根大辫子,装束干净利落。
      她对陈煜行了一礼后自信的说道:“世子放心,药灵庄医治的江湖中人不少,丹沙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走进去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从大哥和莫若菲脸上一转,又看了云琅一眼,拉上了帏幔。
      昨晚莫若菲抱着花不弃踢开林玉泉房门时,她也醒了。林丹沙想起她偷听到的话,心又跳了起来。虽然不是莫若菲所为,但是不再救治不弃,而把她又送回凌波馆的举动传出去,暴怒的七王爷和陈煜说不定会灭了莫府和药灵庄。她只能装聋作哑。
      药灵庄的金针是名副其实的金针。金子偏软,没有好技艺难以插进穴位。这是药灵庄祖传的绝技。凭着金针和祖上传下来的药方,药灵庄才能绵延百年,成为西州府的大户人家。林丹沙从小练习,年纪虽小,也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拈起金针笔直的插进了不弃的咽喉。如果是服毒,起出金针后,针上沾的血珠就能看出毒性。
      她像大哥一样,将金针放进一碗清水中,惊得叫了一声。
      “什么事?”陈煜在帏帐外喝问道。
      “没,没什么。这毒太厉害,看不出是什么毒。我再看看不弃身上有无别的伤痕!”林丹沙强自镇定下来。
      她呆呆的看着碗中的血。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偷看了一眼,大哥自不弃身上取的血一入水中就化成青碧色。而眼前水碗中的血诡异无比,外层是正常的红色,包裹着一滴青碧。
      林丹沙又在不弃喉间刺了一针。取针放在鼻端一嗅,隐隐的莲花香传来。她迅速的扶起不弃,解开她的外衣查看背部。没有尸斑出现。她替不弃穿好衣裳,见她身体依然柔软,眼中惊诧越来越浓。
      如果她不是直取不弃喉间的血,海伯喂给不弃吃的丸药就不会被发现。林丹沙误打误撞知晓了不弃未死的秘密。
      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该告诉所有人她没有死吗?她瞬间想起了云琅。她一句话可以让花不弃彻底消失,也能让她重回人间。
      林丹沙将那碗水泼在地上,收拾好药箱走了出来。
      莫若菲和陈煜同时问道:“如何?”
      林丹沙低头答道:“她是中毒,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陈煜再没看不弃一眼,平静地说道:“引我去凌波馆看看。”
      莫若菲应了声,他看着林丹沙温柔的说道:“辛苦四小姐了。”
      林丹沙福了福道:“莫公子客气了。云大哥,能不能陪我回房?”
      云琅摇了摇头:“四小姐,我要陪不弃。”
      林丹沙轻咬着唇,细声细气的说:“我也陪她一会儿。”
      见陈煜态度平静,并无迁怒怀疑莫府的意思,莫夫人松了口气。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棺材里的不弃,心里隐隐有些得意。她终于死了,再也不会让她再看到那双眼睛。莫夫人叹息道:“阿琅,你爹明天就要离开望京。你别太执著了。”
      云琅没有回答,望着棺椁出了神。
      帏幔再次垂下,只留下云琅和林丹沙二人。他盘膝坐着,林丹沙也扯了个蒲团挨着他坐着。她望着云琅英俊的脸迟疑不决。良久轻声问道:“云大哥,如果不弃没死,你会娶她吗?”

      死当长相思(3)

      云琅眼皮一跳,强压着心里的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云大哥,我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不弃。你眼里只有她,你只会紧张她一个。我站在你身边,你从来也不会望我一眼。你昨晚就没睡吧?你眼睛都是红的,衣裳也没换一件。你胸前的血是抱着不弃时她吐的血是吗?我真羡慕她。她不过是个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可是却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林丹沙一阵呓语。
      “她死了。不弃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死了也没看到几个人为她伤心。你听听,外面哭灵的人怕是连她一面都没见着。那些诵经超度的和尚也只是收了莫府的香油钱罢了。你羡慕她什么?羡慕她被自己喜欢的人下毒杀死吗?她是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她比不过你美丽,也没有医术武功,更不懂得温柔体贴,她就不配让人喜欢?”云琅心里的火一古脑儿全撒在了林丹沙身上。他捏紧了手中的铜钱,恨不得马上找到莲衣客杀了他。
      林丹沙被云琅恶狠狠的模样吓坏了。她口吃的说道:“云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看到你这么伤心,我心里也难受。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没有死!是假死状态。服了毒后又服了种很奇怪的药,好象控制住了毒性!”
      说完林丹沙的眼睛就红了。她毕竟才十五岁,要让她昧着良心让花不弃被活埋,她心里害怕。她站起身,哽咽道:“你救她吧,我回药灵庄去,以后都不见你了。”
      云琅却被她吓坏了。他压根没想到林丹沙的医术这么好,竟然查出了不弃假死。他急得跳起来,一把拉住林丹沙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你不能说出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林丹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你守在这里不走。你原来早知道了。为什么呀?”
      云琅着急的说道:“算我求你好不好?千万别说出去。她要离开望京!我求你了,四小姐。只要你帮我瞒着这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云琅言而有信。”
      林丹沙傻傻的望着他,云琅着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他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一个美丽得不像话。另一个却带着北方男儿的英气。她喃喃说道:“你要是对我能有对她的一半就好了。”
      云琅握住她的双臂急得额头冒汗。杀人灭口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能求她。
      几乎一瞬间林丹沙做出了决定:“你娶我吧。”

      死当长相思(4)

      云琅惊得呆住。
      话说出口林丹沙再无顾及。云琅说过,花不弃是要离开望京。她当然会成全她。她相信,云琅是重承诺的男人。只要他答应,哪怕他心里还喜欢花不弃,他也会对她好一辈子。她把自己的终身押宝似的押在了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身上。
      林丹沙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云琅不论从家世人才人品都是万中挑一。没有花不弃,她有信心赢得他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期盼的看着云琅。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媒妁之言。私订终身……于礼不合。”云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万万没有想到林丹沙会提这个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他心里只有不弃。
      林丹沙嫣然一笑:“我会请父亲遣人向飞云堡云堡主提亲。云大哥,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绝不说出今日之事。其实花不弃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王府不会震怒,莫府不会担责任。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紧张。这是好事情呢。”
      是啊,不弃不死的确是好事情。他也一度疑惑过为什么要不弃假死离开。黑衣蒙面老人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弃活着的话,下场会比死还凄惨。但是云琅有种直觉,黑衣蒙面老人不是在吓唬他。他不能用不弃的幸福去赌。
      林丹沙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微笑道:“这么好的消息应该马上告诉莫公子和世子。世子虽然没发怒,他的脸可是一直板着。谁知道王府会不会迁怒莫府呢?也许听到不弃还活着的消息,王府的怒气就会平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我答应娶你。”云琅脱口而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闭着眼说道,“林小姐,我很讨厌被人威胁。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嗜杀之人。否则,我杀了你灭口就是。”
      听到云琅答应,林丹沙半点高兴也无。为了花不弃,他连终身大事都顾不得了。眼里盈满了水汽,看向静静躺在棺椁里的不弃掠过羡慕。她低声说:“男儿一诺重千金。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可是,如果你能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眼泪奔泄了一脸,林丹沙掩住嘴扭头跑出了灵堂。
      云琅靠坐在棺椁旁,懊恼的撞着脑袋怦怦作响。他咒骂道:“云琅,你应该杀了她,应该杀了她才对!你胡乱答应了些什么呀!”

      死当长相思(5)

      月高悬,春风拂栏。夜里不知明的香花静静怒放。原来应该是一个静谧的春夜。却因为前堂的素白,凌波馆的静默染上了悲伤。
      灵姑和忍冬低垂着头站在院门口迎接世子陈煜和莫若菲的到来。她俩换上了麻衣,摘了发间钗环,鬓旁簪得一朵白绢花。
      夜色中两点白色刺激着陈煜,他站在门口缓缓说道:“你还记得那日大雪在院子打雪仗的事情吗?”
      不弃欢快的笑声瞬间在耳旁响起,莫若菲嘴里发苦,轻声回道:“记得,那日我还把她气哭了。”
      她叫他的那声山哥把他的记忆又拖回到了不堪的前世。他失态了。思想瞬间跳跃到马车上知道不弃会偷技的时候。莫若菲终于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时,他冒出了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小不点和他一样,掉落山崖下后也穿越了,会是什么情形?
      晚风吹来,鼓起他的衣袍。莫若菲打了个寒战。
      他花费了十来年读书习武习惯世家公子的优雅。如果小不点在,他敢保证,这些优雅与风度都会消失。
      可是如果她也穿到了世家小姐身上呢?
      莫若菲苦笑,那就会出现两个小流氓样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今生他拥有的这一切,实在太美好。前世再有电视看,有网游玩,也不比不上这一世的生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场骗婚,他和小不点在做什么呢?他自嘲的笑了,还不是继续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这种生活他再也不想过。
      莫若菲微眯着眼看向沉默平静的陈煜,商贾世家又如何?被一个手无兵权,不参朝政的王府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要怎样做才能拥有力量?
      穿着紫红蟒服的陈煜让他羡慕,又让他不屑。他一辈子都穿不上这种品级的服饰,再骄傲再有钱再是世家出生,一辈子,只能对着他屈膝下跪。
      听说世子武功很好,莫若菲现在却想和陈煜打一架。只是想想罢了,他垂下眼帘,安静的站在陈煜身后。
      他看不懂陈煜。从那张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不出陈煜心里究竟是在怒还是真的平静。是风暴前的海吗?莫若菲心头惴惴。
      陈煜怅然地望着凌波馆后的松柏林。如果不弃能活着,他还会再抛下她吗?他深吸口气走进了院子。
      陈煜的目光看向院墙一角。那树老梅花已落尽,枝头的新叶在月光下静静的舒展着。不弃初入府的第一个夜晚,就独自走到了这个角落。他在树上看她,好奇的想知道一个能把耗子当美味肉菜的小女孩突然当了世家大族的小姐会是什么心情。
      那一晚,不弃骄傲的告诉他:“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
      三十两银子,她从来没有把父王当成她的父亲,她从来没有把莫府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她的骄傲背后藏住的是一颗敏感而孤独的心。

      死当长相思(6)

      陈煜推开了不弃的房门。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酸涩起来。书桌上干涸的血迹中躺着盏兔儿灯。拳头大小,挂在梅树上蒙了灰变成了小灰兔,现在被染成小红兔了。他拿起那盏灯久久不语。
      她在这间屋子里抱过他,咳得他背心都烫了。她轻声告诉他:“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什么都明白。她像一只风雪中好不容易找到避风处的小鸟,瑟瑟发抖。
      她是这样聪慧,什么都知道,从来不说。
      他想起天门关自柳青芜手中救她一命。她抱着一个锦盒明明吓得双腿发软,却投来感激的目光。让他不自觉的避开。
      他想起她在红树庄柴房里和剑声斗嘴,聪明的威胁他给她送鸡腿。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看着她啃鸡腿的时候,曾吞了吞口水。仿制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鸡腿一样。
      他想起她穿着冰凉的棉衣蜷缩在稻草堆中。满脸烧得通红,却为他包扎了伤口,为他留下了食水,为他烤好了玉米。
      他想起在王府她故意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那个雨夜。不弃崩溃的喊道:“你还我莲衣客。”
      在她的生命中,他并不是对她一开始就全心全意的人。她却记得这样深。她想要的温暖这样的少。
      她怎么能死?怎么能从他的生命中蓦然消失?
      陈煜轻轻捧着兔儿灯,手微微颤抖。
      是妹妹也罢,不是妹妹也罢,今生今世,就算被雷劈,如果她能活下来,他什么也不在乎!
      可是她能活吗?她的脸在厚厚的脂粉背后泛着可怕的青色。她连呼吸都没有了。他唯一能知晓的,就是她临死前握着他送的兔儿灯!
      陈煜的胸口被巨石堵住,怔怔的站在屋内,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阿琅说这灯是莲衣客送给不弃的。她在临死前握着这盏灯必有深意。阿琅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弃的身世很简单,她被乞丐花九收留,后在药灵庄当小丫头。她怎么可能认识莲衣客?此人必有重大嫌疑。世子,那莲衣客号称独行侠,莫府会悬重金缉拿他。是非黑白,抓到莲衣客自见分晓!”莫若菲沉声说道。
      陈煜真想放声大笑。他真想告诉莫若菲,他,就是莲衣客!他珍惜地将兔儿灯纳入怀中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办吧。不弃做莫府的小姐也是权宜之计。择块风水宝地早日让她入土为安。究竟是何人下手,王府也会暗中追查。若被我查出来,我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远远的望了屋后那片松柏林,胸口那块石头越压越沉。不弃,不弃……花九给你取名不弃,这名字为什么每念一次,悲伤就深重一层?陈煜的头有点晕。他移开目光,低着头疾步出了凌波馆。

      死当长相思(7)

      莫若菲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一世他能保护的人太少,给了他母爱的莫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绝对不会让陈煜查出事情的真相。
      他也望了松柏林一眼。想起关在秘道地牢里的青儿,头又有些痛,他该怎么处置那个丫头呢?两世的经验告诉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早点让不弃下葬,早点找到扛黑锅的人,把这件事了结了。莫若菲暂时把青儿扔到了一旁,紧步跟上陈煜问道:“不弃的房间还需要保留吗?我是说王爷也许想看一眼。”
      陈煜转过头苦涩的说道:“父王听得消息就晕倒。让他瞧了也只有更加伤心。他的病才好,不宜再劳心了。不弃并不喜欢寄人篱下,三天后就下葬。”
      府门口阿石牵着马等着焦急,见陈煜走出来赶紧上前说道:“府里来消息,王爷醒了,一直说要来看小姐,甘妃娘娘拦着,被王爷打了。”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翻身上了马。策马奔得一程,他扭头回望。身体一晃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
      “少爷!”阿石尖叫了声,跳下马冲了过去。
      陈煜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站起来,胸口闷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平静的说:“我没事,想事情走了神。”
      这时楼上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陈煜抬头一看,酒楼上元崇提了坛酒趴在二楼窗户边上向他扬手示意。身边还陪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长卿,你的马术看来也不怎样嘛!”元崇大笑。
      陈煜把缰绳往阿石手里一塞道:“你先回府,告诉父王逝者已矣,请他老人家节哀。就当没有花不弃这个人吧!今天内库开标完结,我终于可以放松找乐子了。我找元崇饮酒去了!”
      “可是……”可是死的是小姐啊!阿石张大了嘴惊诧地看到陈煜大笑着走上酒楼。
      推开雅间的门,陈煜抄着手睨着元崇道:“从前和你赌酒都是我输,今天你信不信,不论怎么喝,本世子千杯不醉!”
      元崇不屑地嗤笑了声,左搂右抱道:“杏儿,替世子斟酒!换大碗来!”
      陈煜掀袍坐下,顺手提起他面前的酒坛仰口痛饮。头仰起的瞬间,有冰凉的液体自眼中倒流进鼻子,一口酒就呛了出来,溅在想替他斟酒的杏儿衣衫上。
      粉色的轻沙罩衣上溅得点点殷红的酒渍。杏儿惊呼了声,随手擦了擦嗔道:“世子好酒量好气魄!”
      元崇眼尖地拉过杏儿的手顺手掏出张帕子替她擦试,眼里闪过丝疑惑,笑道:“我今日和世子好好赌一回酒。你们下去吧!再炒几个菜切几斤熟牛肉来!”
      两个女孩娇笑着应下,旋身出了房门。
      元崇这才低声道:“长卿,你受了内伤吗?”
      陈煜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饮酒!内库今天开完标,正好闲下来了。”
      他捧起酒坛欲再喝,元崇拉住了他,手在桌子上一抹放到他眼前严肃的说:“你吐血了。”

      死当长相思(8)

      元崇的手上沾得几丝腥红色,绝不是浊酒的色泽。陈煜想起凌波馆不弃房中一滩滩的血迹,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双眼像幽深的潭水,深沉寂静:“吐口血算得了什么。元崇……我胸口闷得很,被什么塞住了似的,你打我一拳,你重重的打!”
      两人相交至今,元崇一直认为陈煜是冷静得可怕的人。幼时一起陪皇子读书,陈煜捣蛋拉了他和白渐飞躲在太傅的房间里烤鸟吃,结果火堆把地板引燃了。明火并没有燃起来,起了一股烟。白渐飞就吓哭了,他也吓得不知所措。只有陈煜,解开裤子利落的撒了泡尿在地板上,听到滋啦啦的声音。陈煜不慌不忙的跑到屋外,端了盆水进来,彻底把火灭了。临走时,还不忘打扫战场,拎走烤了一半的鸟。
      从那时起,元崇就觉得陈煜是个天要塌了也会冷静的思考该怎么把天顶上去的人。陈煜此时的失态把他吓坏了。
      陈煜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元崇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试探的问道:“我真打了?”
      陈煜放开他的手,自己一拳捶下,嘴里货真价实的吐出了一口血。他舒展了眉,笑了:“舒服了,闷了一晚上,终于吐出来了。来,饮酒。”
      元崇心里着急,却不敢多问。闷闷的陪着他喝。
      炽热的酒浆从喉间直烧进胃里,陈煜大呼一声:“痛快!”
      元崇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就不能和我说吗?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如果不是上次中箭,你也不会让我知晓你是莲衣客。长卿,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哈哈!”陈煜张狂的笑着,眉目清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意。“花不弃死了。莫府的人说,是莲衣客毒杀了她,悬重金缉拿他!你信吗?”
      元崇呆了呆道:“花不弃?你的那个妹妹?莲衣客毒杀了她?放屁!”
      陈煜笑得喘气,捧着酒坛狂饮。酒浆自嘴边滑落进衣领,胸口一片冰凉。他笑道:“是啊,是在放屁!”
      元崇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子道:“我看是莫府监守自盗。自己出了岔子,硬生生拉个垫背的!长卿,这事有问题,你要查个清楚。”

      死当长相思(9)

      谁下的手重要吗?找到凶手又如何,她还能活回来?陈煜恍若未闻地问道:“元崇,你有过喜欢的女人吗?”
      元崇呆了呆,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煜轻声说:“我以为我只是可怜她。可怜她和我一样早早被母亲扔了手,可怜她和我一样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喜欢她的。后来我总找着恨她的理由和借口去看她,其实是我自己想见她想和她在一起罢了。元崇,我是不是该被天打雷劈?”
      被天雷劈中的人是元崇。他震惊的看着陈煜,哆嗦着抖出一句话来:“你,你不会喜欢上你的,你的……”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陈煜饮下一大口酒,脸上泛起潮红。他拍了拍胸口道,“这里很痛,一吸气就痛。母妃为什么忧郁生病,父王为什么瞧幅画像怎么也瞧不厌烦?我今天明白了。”
      元崇惊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可是她,她……”
      “父王说,她就是她罢了。我早该明白了!为什么,她死了,我才明白?”陈煜认真的望着元崇,语气轻得像风一样。“我是不是得失心疯了,是不是入魔障了?!你是我的兄弟,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可以回到从前的云淡风清?只要一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就悔。她只想要一个莲衣客,我都给不了她。”
      一语至此,一语至此,自进莫府看到躺在棺椁里的不弃后,隐忍至到现在的心痛与悲伤终于化成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元崇悚然动容,眼里似有股热意往上涌,酸涨得难受。他瞧着陈煜一碗接一碗的灌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说道:“北方狄蛮子闹春荒又要开战了。我想去从军!你去不去?”
      从军?战场自古是男儿抛洒血性的地方。陈煜知道元崇引开话题想开解他。他反手抹去泪,讥讽的说道:“你忘了?我只是个热衷斗鸡溜狗吃喝玩乐的世子!”
      元崇一呆,陈煜微睁着醉眼,用竹筷轻敲陶碗吟道:“舍得身前身后名,旦叫胡马不南行!你去从军吧。替我,多杀两个!等有一天父王走了,我也了无牵挂了。”
      元崇着急地说道:“长卿,你怎可如此消沉?”
      陈煜替他和自己斟满酒,斜斜的睨了元崇一眼,揶揄道:“元崇,今晚我哭也哭了,酒疯也撒过了。足以让你笑话我一辈子了。母妃过逝后我还没撒过娇呢!你就当小孩儿闹糖吃好了。”
      他的话逗得元崇扑哧笑出了声,知道陈煜不想再让自己担心。想劝得他一句逝者已矣,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闷声端起酒碗陪陈煜喝,巴不得马上把他灌醉了,让他一觉醒来就当做了个梦。只是元崇肚子里不无遗憾地嘟囔:“我还没见过那花不弃呢,长成朵花也不至于这样吧?!”

      死当长相思(10)

      这一夜因花不弃的去世,望京城里总有些人是睡不着的。
      莫若菲自前厅灵堂踱步到了内院主屋正房。又自正房踱步进了凌波馆。他脑子里除了花不弃还是花不弃。从她的死想到了红树庄里那个美丽非凡的女人,想到了父亲的离世,想到了母亲因爱成嫉继而疯狂杀人的行径。想的最多的还是花不弃的死为莫府带来的各种影响。
      他是望京莫府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拥有现代记忆的先天优势,老天赐予的好皮囊。莫若菲颇有些惆怅的想,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是否可以顺利的当一个富家子平安终老?
      然而他清醒的知道,怕是不太可能了。这个认知让他向莫夫人住的主屋正房投去了幽怨的一眼。
      占据莫府少爷的身体,睁开眼清醒过来后,他看到的是莫夫人焦虑不安的眼神。那个美丽的妇人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疼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发誓要对捡到的便宜母亲好一辈子。
      纵然他从窗外门外听到了莫夫人和莫老爷的争吵,隐约知道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母亲出手灭了薛家庄,如父亲发狠要找到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不弃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莫夫人以为他不知道。七王爷也以为自莫府传出来的画像是偶然所得。
      莫若菲烦躁的想,原以为可以借花不弃攀上七王爷,替莫府拉拢一个强大的靠山。计划天衣无缝,怎么现在让他觉得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不弃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下毒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不怒不气,宁肯死得不明不白?
      心里的郁闷无以得舒。他拎了壶酒在深夜再一次进了松柏林。整座莫府,只有宗祠里的秘道可以让他脱了脸上的面具。
      柳青妍憔悴的靠坐在石墙边,搜肠剐肚的想着怎么才能逃出这里。她对铁栅对面坐在石板地上饮酒的莫若菲有些好奇。他自进来后半个时辰不发一语,独自喝着闷酒。她不免紧张的想,今天内库开标,莫府落败了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莫若菲微睁着眼睛说道:“官银流通权以五百四十万两银子的天价被江南朱府拿走了。”
      “江南朱府?”柳青妍失声惊呼。
      “别装了。”莫若菲懒洋洋的说道,“现场除了朱府外没有人跳出来争。我很好奇明月山庄以什么代价说动朱府联手。青妍姑娘能为在下解惑吗?”
      柳青妍镇定的说道:“我也很好奇。”
      莫若菲笑了笑,淡淡的说:“真正好奇的人是皇上。莫家就在望京城里,皇上随时可以让莫府消失。换句话说,皇上对方圆钱庄很放心。但是江南朱府离望京太远了,朱府突然跳出来抢官银流通权,皇上不太放心。”
      他小口饮着酒,如玉的容颜因为酒的缘故染上了层粉红色。眼波流转间,阴暗的地道被他的容色照亮了几分。

      死当长相思(11)

      柳青妍眼里的莫若菲很特别。先不说他漂亮得能让很多女人自惭形秽。他的心机手段往往让她觉得见了底,峰回路转间又摸不透测。他擒了自己将计就计也罢了。偏偏又抖出这么一番话来。
      照他的说法,望京莫府最初成立方圆钱庄便是奉旨办事。明月山庄和江南朱府横插一脚抢了差事,谁输谁赢还真的说不清楚。她回味着莫若菲的话,嘴里有些发苦。
      莫若菲话峰一转笑道:“你说你不知道就算了。明年没准朱府亏了银子心疼不接手了,莫府还能再拿回来。你争我抢皇帝陛下可以居中制衡。他老人家舒服了,莫府朱府也相安无事。做生意吃独食也不好。你说对不?青妍,你也别想着能逃了。我是不会放你的。我身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了。”
      望着儿臂粗的铁栅栏,柳青妍眼里起了讥诮之色。她手上没有断金截玉的宝刃,想逃出去无疑痴人说梦。她平静的说道:“你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很聪明。花不弃死了,中了毒死在凌波馆。”
      柳青妍也笑了:“你是气恼莫夫人的幼稚举动给你带来了大麻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莫伯送来的汤有问题。”
      “哦?你是用毒的行家?”
      “不是,我只是觉得每天的汤其实用不着莫伯亲自端来的。所以每次都偷了一点喂兔子。它本来挺活泼的,后来就萎靡不振了。”
      莫若菲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并不知道。我以为如今生活好了,应该和谐才对。女人哪,心眼比针尖还小。惹出祸来最终还是要靠男人出面解决。”他怅然的望着石壁上吐着暗淡光芒的油灯出神。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劝母亲停手吗?
      柳青妍想起自己的父母,如果能找到他们,她也会这样孝顺吗?她感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儿子,莫夫人很幸运。”
      莫若菲喃喃道:“你错了。能有母亲,是我的幸运。你不会明白的,不管她再杀多少人,再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只要她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青妍翻了个白眼道:“你既然下定了决心,还烦什么?以你的心思,替她掩藏并不是件难事。”
      莫若菲突然有种冲动说出自己对花不弃莫名其妙的感觉。闷在心里的事情太久太久,久到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丝惊诧,变成了结在心底深处的石块。在遇到花不弃后摇晃了。让他不安,让他……心痛。
      想到这个词,心脏果然传来一丝类似于痉挛般的痛楚。莫若菲笑了笑道:“我为花不弃心痛。”
      他说完后拍拍屁股,顺手将没喝完的酒放在了铁栅栏前:“睡不着就喝点酒吧。反正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说话。”
      石壁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孤独的拉长。柳青妍回味着他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自己一生都将在这个阴暗的石道石牢里渡过?每天盼着他来找自己说会儿话?她一跃而起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道:“你告诉我父母的秘密,我助你对付明月夫人!”
      莫若菲心里蓦然变得轻松起来。能够完成七王爷交待的事情,将来莫府会不至于太惨吧?他微笑着回过了头。

      死当长相思(12)

      南下坊的夜依然喧嚣。早关了铺门板的兴源当铺内堂里,海伯恭敬的站在朱府大总管朱福面前。
      朱福只有四十出头,蓄着文士最喜欢的三络长须,戴着文士巾,穿着褐青色的长袍。面容冷峻。
      海伯比他年岁大,是朱府的家生仆,在朱福面前却没有倚老卖老的想法。他向来觉得自己武功不错,脑子却不够使。尤其是在这位大总管面前。
      他佝偻着腰轻声道:“小人自作主张让小姐处于毒发假死状态。希望可以瞒过去。”
      朱福轻蔑的说道:“如果你不出手,倒也能瞒过去。”
      海伯沉默了会儿后抬起了头来,眼里射出了炽热的光,腰突然打得直了:“大总管,你也知道她的处境。我再不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能看着她死的。老太爷能狠得下心,少爷总是我一手带大的!”
      朱福半晌没有吭声。
      海伯深吸口气道:“小人早就打定主意带了她走。从此与朱家没关系便是。”
      朱福站起身,走到窗边。清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地上似铺了层银霜。这让他想起府中后花园里的小桥明月,想起那个喜欢坐在轮椅上性情乖张的老人。他轻声说道:“接到你的信后,咱们四个商议好了。这一次是瞒着老太爷来的。回江南再向老太爷请罪吧。”
      海伯的眼晴突然就湿了,挺直的背重新弯了下去,哽咽着向朱福磕了个头道:“小人替少爷谢过大总管。”
      朱福叹息着扶起他,冰凉的眼里终于有了丝温暖:“海叔放心。朱家九代单传,咱们四个舍了性命也会保住她的。让她顶着七王爷女儿的身份假死动静是大了点,也未尝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心里唏嘘,也许,真能瞒过去呢?

      死当长相思(13)

      七王爷的情形很不好。先晕再怒,心脏时不时传来一股酸麻的感觉。像多年前被薛菲眼里的神采蛊惑时的感觉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已触摸到了死亡。
      “王爷,情况不妙。”阿福的手离开了七王爷的脉,轻声说道。那张瘪得像风干的柿饼一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躺坐在书房圈椅中的七王爷望向殿顶的纹饰精美藻井,思绪飘得远了。良久他才嗯了声道:“你也明白,无论是早是晚,都比我瘫在床上一辈子强。”
      阿福伤心的看着他,倏然跪地:“王爷,那女人能以金针行脉,说不定也能除了这针!当时王爷与她的交易里只说不让莫府得到官银流通权,如今落在江南朱府手中,王爷兑现了承诺,柳明月也不能食言。让老奴走一趟吧!”
      “不用了。我已经和柳明月重新谈妥了条件。”他提笔疾书,写到花不弃时,手一颤,笔尖滴落一滴墨。他皱了皱眉,继续写。吹干墨迹后封了起来递给阿福道:“等我走了以后再交给皇上和世子。”
      他踟蹰了下,又写下数封书信按了印鉴递给阿福道:“这是给府里娘娘与夫人们的。”
      阿福上眼里的悲伤更重,他默默的接过信纳入了怀中。
      七王爷松了口气道:“煜儿回来了吗?”
      阿福轻声说:“元崇少爷送他回来的,世子与他拼酒醉得人事不醒。”
      七王爷轻叹了口气道:“煜儿对不弃面冷心热。你亲自去流水园守着,不要让他出府。等不弃下葬后再放他出来。”
      阿福吃惊的说道:“出殡时王府里连个人都没有,世子会不会觉得王爷心狠?”
      七王爷打断他的话道:“煜儿今晚会醉酒,明天他会做什么?这么多年憋着,就怕不弃的死会是个引子,将他心里的苦闷一古脑都给引炸了。莫府是世家大族,少不得有官员去吊唁,煜儿站在莫府的灵堂上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倒不如不去。你守着他我才放心。去吧。”
      阿福不再多言,垂下眼眸应下。
      七王爷阖上双目,暗暗对儿子说了声对不起。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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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199
    44
    小白菜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8:29:28 |只看该作者
    恍若隔世(1)

      对望京城里的人来说,这个明媚的阳春三月有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内库开标的结果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贡药的牌子被药灵庄拿了去。听说选址就在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旁边。来自西州府的药灵庄成了关注的焦点之一。传说宫里看上他们的药,是因为有驻颜的功效。夫人与小姐们都有点期待药灵庄开铺。
      又被唾沫横飞数番描绘的是官银流通权花落江南朱府。
      朱家一个总管随随便便就有一掷几百万的豪气。朱府在内库开标后第二天在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对门开了家四海钱庄。
      开业这天锣鼓掀天,鞭炮震得半条街的地皮都在抖。户部尚书和宫里的内务府总管替钱庄剪了彩。
      官员和富绅被请至多宝阁吃了顿免费的昂贵午餐。百姓们欣然观赏了江南狮与北方龙的精彩表演。孩子们争抢着黄澄澄的新铜钱。远道而来的四海钱庄得到了望京人的认可。
      可是有心人注意到,往年掌管内库的七王府没有出席。有心人再打听,莫府的小姐殁了。
      皇城根下永远不乏知情者。知情人喝了二两黄汤便神神秘秘的告诉众人:“七王爷一听莫府小姐殁了,当场晕倒,现在还卧病在床。七王爷可心疼那位小姐了。”
      莫府小姐看似神秘的来历,七王爷离奇却又在常理之中的反应成了不弃过世后第二天的热门话题。
      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版本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死在莫府,莫府脱不了干系。所以内库开标,莫府才丢了官银流通权。
      张三道:“赶紧从方圆钱庄里把银子取出来吧!”
      李四愁道:“这不亏了利息银子?”
      张三笑道:“四海钱庄放出话来,六月前存银,年息六分呢!”
      末了还补上一句:“莫府如果垮了,别说利息,本金都拿不回来了!瞧瞧,方圆钱庄外堆着的人都是去兑取现银的。”
      曾经有个笑话。有人没事望天,不多时,身边聚得一大群人都仰着脖子望天。
      方圆钱庄外闹嚷的人越来越多,手挥舞着票据,个个呈疯癫状。只有张三们,掩住眼里的得意,悄然离开。

      恍若隔世(2)

      只隔了一条街。
      四海钱庄同样的热闹。
      从方圆钱庄里兑换提取了银子出来的人们,跨过街就往四海钱庄奔,着急存银。把手中的方圆钱庄银票变成四海钱庄的银票。
      这边是兑银子的,那边是存银子的。四海钱庄今天开业挂了红绸,门口红色的鞭炮屑像下了一场红雨。方圆钱庄昨天死了小姐,门口挂了黑绸,掌柜们和伙计们腰间系着白布。同样的车水马龙,同样鲜明的色彩。方圆钱庄的掌柜们和伙计们却生生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
      太阳东升西落,此时正射在四海钱庄的门楣上。黑瓦檐下朱府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亮的额头,笑咪咪的抄着手望着方圆钱庄。
      腆着大肚子的三总管朱寿也把手抄在袖子里,用肘撞了他一下,笑咪咪的说道:“喜老,我越瞧方圆钱庄越觉得晦气!”
      朱喜点头表示同意:“方圆钱庄连石狮子的脸色都难看。”
      朱寿呵呵笑道:“可不是么?像是被大房儿子欺负了不敢言声的家生子儿!表面顺服了骨子里却打着阴毒主意。看着就想冲过去狠狠的再揍上一顿!叫他彻底断了报仇的念想。”
      朱喜瞟了眼他的手笑道:“寿寿,我记得你的手擅长的不是打架,是掷骰子摸牌九。莫忘了,你是江南第一赌坊的老板。”
      朱寿从袖管里拿出手来。他人长得胖,手却清瘦均匀,十指如葱。他扬起手掌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哼了声说道:“我的手除了掷骰子摸牌九,还可以操棍子。你再喊我一声寿寿,我先揍你!我是禽兽么?欺负咱们家小姐的人才是!”
      两人站在檐下笑咪咪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挤兑着方圆钱庄和莫府。远远望去,只是两个起早晒太阳聊趣事的闲人。
      对街方圆钱庄的二楼雕花窗棂后,莫若菲颇有兴趣的瞧着朱府的两位总管。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莫若菲保养得很好。练拳习武后他总会把手浸在药汤中泡上半个时辰。一双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细腻嫩白温润如玉。他蓦得把手一收,脸上露出了笑意。
      “少东家,兑银的人越来越多。小姐才过世,要不就以这个理由关铺了吧?”成掌柜谨声的建议道。
      “不,今天起延长一个时辰关铺。直到前来兑银的现象正常为止。”莫若菲微笑道,见成掌柜不解,他又道,“把库银提个十箱摆在柜台后。告诉所有持钱庄银票前来兑银的人莫要着急,银子有的是。方圆钱庄不会让他们手里的银票变成废纸。另外再放出风去,但凡从莫府借银的人,利息打八折。”
      成掌柜听着前面还连连应声,听到最后一句惊诧的“啊”了一声。
      莫若菲离开窗户,安坐在黄杨木雕花太师椅上,悠闲的抿了口今年的早春新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商人逐利。四海钱庄六月年存银年息高一个点,是他们的流水不够,借机吸纳存银。咱们放贷的利息八折,找莫府借银子的人会增加。收存银要给利息,放贷只会赚利息。他们最终支出的银子多,而莫府赚得的银子多,你觉得哪种更划算?今年莫府没有向内库交纳几百万两标的银子,留着一大笔钱不生息赚银子钱庄才叫亏了。”
      成掌柜崇拜地看着莫若菲,心里又有了信心和底气。

      恍若隔世(3)

      莫若菲的理解是,方圆钱庄如今像是被狗咬了只能绕着走。哄狗不咬是不可能的。对狗下套还是暗地里投毒的阴招鬼祟了点,那条狗死了不就咬不了?他阴沉地想,小样儿,少爷我还知道公募私募搞基金炒股票放高贷,前世没钱只能空手套白狼,你们懂吗?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前世那场骗婚。攒人生的第一桶金赔上了她的性命。莫若菲目中露出狠意,这辈子上天成全了他。给他的不是第一桶金,是一座金山。
      阳光西斜,方圆钱庄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在金黄色的阳光中一洗阴霾,露出了张牙舞爪的恣态。莫若菲跨出钱庄大门,颇有点不习惯直射而来的明亮光线。他微眯了眯眼,冲街对面朱府两位总管笑了笑,骑马回了莫府。
      朱喜习惯性的摸了摸光滑的额长叹:“敌人太狡滑。”
      朱寿扁了扁嘴道:“笑得真阴险!”
      四海钱庄里二总管朱禄听说方圆钱庄在一天时间内稳住了挤兑潮,端着拳头大小的紫砂壶翻了个白眼。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大总管朱福睁开眼笑道:“这个莫若菲倒也有几分手段。禄老,难逢敌手,莫府在望京城经营百年,你必定喜欢这样的对手。”
      朱禄眼底掠过丝兴奋,嗯了声,继续喝茶。
      三天过去,照陈煜事先吩咐,阴阳先生已经算好了时辰,辰时出殡。
      王府只遣人送了份丰厚的祭品来,七王爷陈煜一个也不见踪影。莫若菲忐忑不安,吃不准七王府的心思。
      他遣人去王府禀报。七王爷明确告诉他,丧事莫府作主便是。送他出来的老太监阿福笑咪咪地收了莫若菲一张大银票后说:“王爷不想再惹人非议。”
      莫若菲了然的微笑。皇上没有下旨,不弃没有认祖归宗,不算是王府的人。她一死,王府不想再为个死人折腾。权贵们向来如此,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
      三天后花不弃自莫府出殡。
      灵幡飘荡,漫天的白钱随风飘洒。一路吹打,哭灵人嚎得嘶心裂肺。送葬的阵容庞大。除了骑在马上的云琅和莫若菲,绝大多数人连花不弃长得是圆是方都不清楚。
      不弃的墓选在兴龙山半山一座山坡之山。背靠山脉蜿蜒如龙,左右各有一线山脉以为青龙*,前方山岳绵绵起伏不绝,山下一条大江东去。是处风水绝佳的暖气之地。

      恍若隔世(4)

      不弃也算不上是莫府的人。莫若菲没有把她葬进莫氏的家族墓地。而是把多年前阴阳师看定的这块好地给了她。据说这块地入葬,后世能有着紫袍的命。不弃是个女子,莫若菲安慰的想,下一世,她能生在大富权贵之家也好。
      他一向是个务实的人。眼前一锹锹土盖住了棺椁,因为不弃带来的种种烦挠似乎也离他而去,埋在了地底。
      莫若菲想起华严经里的一句偈:“欲为诸佛龙象 先做众生马牛。”自己前世就做了二三十年的牛马,他这辈子是穿越过来享受富贵的。他看着花不弃的墓暗暗发狠,不管她叫他的心神如何震荡,他为何会莫明其妙心痛,就算当年的小不点站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叫她挡了他的道。
      云琅却想起药灵镇外的那片乱坟岗,半山枯树下葬着的花九和癞皮狗阿黄。他只庆幸不弃还活着。
      垒好坟,竖好碑,天色已近黄昏。
      山丘上满目金黄,晚风轻拂着一座孤坟。
      云琅执意留下。他要守到蒙面老者前来。莫若菲也没有劝阻。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一声离开。
      空间寂寂,身后传来鸟儿投林的脆鸣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安静的可怕。
      云琅惴惴不安的等着,不时瞅眼新垒好的坟茔。他一个劲的想,不弃闷久了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望京城身上笼罩的金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朦胧。夜将黑色的轻纱覆盖于天地。久了,这座雄伟的城池成了低伏于地平线上的猛兽。
      西面天空一弯明月升起,几颗星辰灿烂。
      云琅警觉的观察着四周,他伏在地上,耳边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兴奋的站了起来。过了片刻,西面山中奔出一行人来,脚步轻健的围了上来。当先正是那晚在凌波馆见到的蒙面老者。
      他对云琅一拱手道:“多谢少堡主相助。开坟!”
      他身后这群青衣蒙面人闻声开始行动。

      恍若隔世(5)

      云琅紧张的看着,不忘问老者:“敢问要将她送去哪里?”
      海伯温言道:“少堡主,她身上的毒还没解,需要送至一处安静的地方替她解毒。”他犹豫了会又道,“你最好忘了她。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云琅心里一急道:“我和你们同去。我不放心。”
      “不行。少堡主,且听老夫一言。此事你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说不得。否则,老夫宁肯忘恩负义,杀你灭口。”
      “为什么?”
      海伯老者没有再回答她,见手下已启棺抱出不弃,打了个手势。一青衣人解开带来的麻袋,从中抱出一具尸体,她身上也穿着同样的服饰。她的脸竟与不弃有几分相似,面容发青扭曲,有浓烈的臭味传来。青衣人将这具女尸放进棺中,钉棺堆坟,动作干净利落。
      云琅心里一惊,指着那具女尸道:“难不成你们为了瞒天过海杀了人?”
      “少堡主不必惊惧。是偷来的尸体。找了两天才找到合适的。以防将来有人开棺罢了。”
      他的回答让云琅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们是什么人?训练有素,挖坟开棺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连防人开棺都想到了。他忍不住问道:“还会有人来开棺吗?”
      “以防万一。”答了这么一句,蒙面老者从怀里拿出只短笛,吹出几声鸟叫声。
      远处林中飞快奔出一辆马车。马蹄上包裹了麻布片,无声无息的驶到山坡下停住。车门打开,一人自车中掠起,身如展翅大鹏直扑上来。身上穿着件青布长袍,斗蓬自头往下遮住了面目。他不发一言接过不弃转身就走。
      “等等!”云琅喊住他。他走上前低头注视着不弃未变的容颜,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手如冰,心里泛起一丝不舍。
      朱福注视着这个英俊少年,云琅目中的眷恋和温柔消褪了他心里的杀机。他朝海伯使了个眼色,后者显然松了口气。
      云琅犹豫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道,“她好了把这个给她。我不问你们的来历。既然能救她,自然也不会害了她。每年三月三,我都会在兴龙山上的小春亭等她三天。希望尊驾告之,能让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朱福点点头,抱了不弃上了马车,没多久就消失在曲回山道上。
      海伯轻叹了口气。对云琅一揖道:“公子再生之恩,将来必回报公子。告辞。”
      顷刻间他和那群青衣蒙面人退向林中离开了。
      云琅傻傻的在坟前站了会儿。这里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知道,不弃已经不再被封闭在那口厚重的紫檀木棺材里,不再埋于黄土之下。
      “明天,我也要随父亲回飞云堡去。不弃,明年的三月三,我会在小春亭里见到你吗?”云琅眼中生出希望,脚步坚定的下了山。

      恍若隔世(6)

      月上中天,清脆的蹄声踏破了山间寂静。两骑自望京城飞马而来。宽大的黑色披风被风兜起,长发飞扬间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陈煜注视着前方那线山影,嘴唇紧抿,双目微红,马鞭毫不留情的击打在马臀上。
      他身后跟着元崇。他眉心紧蹙,面带忧色。
      城门早已关闭。没有紧急军务或守备府的令牌无法出城。元崇于睡梦中被陈煜一把捞起来。稀里糊涂的拉上了马,仗着守备公子的势硬逼着守门兵开了城门。
      他知道花不弃已经下葬。陈煜被七王府里那个老太监整整困了三天,昨天他去王府探望陈煜被挡在了门外。塞了些银子才打听到陈煜和老太监数次动手,流水园几乎被拆散了架。元崇同情陈煜的同时,也觉得七王爷的做法没有错。知道陈煜喜欢花不弃,元崇害怕好友在莫府灵堂失态被人戳断脊梁。
      这时元崇突然想起私开城门是大罪,明天会被父亲斥责,屁股隐隐有些发痛。随即又安慰自己,不帮陈煜出城,也许今晚望京城会被他拆了。自己算是替父亲消除了一个大麻烦。
      马踏上山道。黑黢黢的山林挡住了视线。陈煜焦急的四处寻找。他只知道莫家选址在兴龙山。兴龙山这么大,让他怎么找?一团云彩飘过遮住了明月,天地阴暗,陈煜心里一急,大喊出声:“不弃!”
      这声大喝惊得元崇的马直立起来,差点把他掀下马去。他勒紧了缰绳,见陈煜目光散乱,脸色雪白,急中生智道:“莫府说是一处聚风藏气的暖地。必在背山面案之处。咱们冲这个寻去。”
      陈煜茫然四顾,兴龙山蜿蜒百里,背山之处不知几何。他的目光渐渐清明,咬牙道:“就算踏遍这里每一处山凹,我都要找到。”
      元崇心里嘀咕道:“明天找人带着来多简单。”心里这样想着,却知道陈煜一刻也等不及,便道:“咱们一东一西往中间寻,莫府阵仗大,人也多,总会踩出一条路来。不可能行到山里绝壁处。谁找到了就发枚信号。”

      恍若隔世(7)

      陈煜点点头,催马踏了了另一条山道。他抬头望月,不断的祈求道:“如果不弃想见我,请拔云见月为我照明指路!”
      恨意像长着利齿的猛兽,毫不留情的噬咬着他。为什么连三天时间都不给他?为什么不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阿福干瘪的柿子脸似要拧出水来,恭敬谦卑却仍坚持的挡在了门口。
      三天不眠不休,无数次的挑战阿福,无数次地被阿福打回去。
      “贼老头!死太监!”陈煜恶狠狠的咒骂着,全然完记那个练了几十年童子功武功变态奇强的老太监阿福也是自己的师傅之一。
      从一处山凹找向另一处山凹。远方的天空没有元崇发出的信号。马小心地走在山道上,慢得叫他心急。陈煜忍不住自马上跃起,疯了一般奔驰在山间。
      似乎天也起了怜意,云团被一阵风吹开,明月清冷的光平静的洒向大地。
      远处山凹中汉白玉的墓碑在月光下散发出莹莹光华,刺痛了陈煜的眼睛。他双指一弹,尖锐的哨声伴着一朵明亮的光在天空炸开。人如鹰隼般直掠而去。
      看到山坡上那个小小的土堆,他的脚步突然停滞,顿觉呼吸困难。
      陈煜慢慢地走过去,汉白玉墓碑上简单刻着一行铭文:“吾妹花不弃之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莫忆山泣立。”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顺着花不弃三字慢慢划下。深约半指的刻痕随着他手指的划落一点点刻进了心里。
      陈煜低声道:“不弃,我来了。”
      坟前散发着草皮翻动过后的青草香,几株小小的野油菜顽强的陷在路边泥土中。小指甲盖大的黄色花瓣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像不弃倔强的眼神。

      恍若隔世(8)

      陈煜突然解下了披风,大踏步走到那坯新土前。手探出,十指深陷松软的新土中。他用力抓起一大块泥土扔在向旁,喃喃道:“不弃,我来见你了。”
      他拼命的挖着坟土,仿佛她就在不远处对着他笑。笑得张扬,笑得没心没肺的。
      腰间一紧,赶过来的元崇抱住他的腰将他拉开,大喊道:“长卿,你冷静点!入土为安,你别打挠她!”
      陈煜猛的回肘将他撞开,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见她。她也要见我。谁也拦不住我!”
      他扭过身,继续挖着土。
      元崇眼尖瞧着他手指磨出了血,心道不能任他继续,大喝一声扑过去,拳头狠狠的击中陈煜。嘴里嚷道:“醒醒吧,长卿,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见她又有何用?”
      一股巨痛自心底传来,陈煜回身一拳,将元崇打倒在地。他拎着他的衣领喝道:“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喉间哽住,陈煜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下元崇的脸上。是啊,她死了。再见又有何用?他的手禁不住松了,无力地翻倒在地上。眼泪滑过面颊流进身下的土地,他摸着冰凉的泥土,想起不弃在身下更冷的地方,心里又酸又痛,人哆嗦着蜷成一团。
      “从前我恨她。恨她的母亲让母妃伤心过世。父王不停的娶侧妃夫人侍妾,我冷眼瞧着,觉得王府里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妹妹们可以向她们的娘亲撒娇,我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女儿。在红树庄,我看到她饿极了吃耗子,我心里震惊。那会突然觉得她过得比我还难。我们都没有娘亲,但我还有父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可以凭着武功暗地里做我的逍遥侠客。她什么都没有。她连花九一只破陶碗都爱若性命。送她一盏兔儿灯视为珍宝。元崇,我真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就这样去了,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就去了。她房里被吐出的血染得红了。我吐口血都痛得要命,你说她会有多痛?”
      他扬手一指远方的小春亭道:“在哪里!就在哪里!我当着她的面和柳青芜卿卿我我。我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连一杯茶都挡不住,别人当我的面泼得她满脸都是。她擦干脸没事人似的。她跟着花九讨饭被人唾了多少回?换别家的小姐,早哭闹着要寻死要报仇了。”
      陈煜抬手抹了把脸。泥土混着泪水全抹在了脸上,他恽然不觉。月亮旁有颗最耀眼的星星冲他眨眼,他闭上眼睛,大吼出声:“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恨你!父王,我恨你!”
      嘶心裂肺的声音远远的传扬开去,这一刻,陈煜心寂如死。
      元崇默默的看着他,转开脸,眼里一热,跟着落下泪来。他轻声道:“就算王爷让你去莫府,当那么多吊唁的官员富绅的面,你也只能忍着。主事的人还是莫若菲,你只能在旁边克制隐忍。长卿,如果世人知晓,会唾弃你。她知道了,心里会更难过。这种罪会让她也不得安宁。你难道不期望她有个好的来世?”
      他冷静的道出残酷的事实,心里不忍,却又担心陈煜从此背上一世骂名。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静静的任山风吹干泪痕。

      恍若隔世(9)

      过了良久,陈煜站了起来,嘴里一声呼哨,他的马得得跑了来。他从鞍旁拿出香烛冥钱。
      元崇知道陈煜会忍过去。他摆好香烛,点燃冥纸。黄裱纸被火舌一点化为灰白色的灰烬。
      陈煜弄来堆树枝点燃,从马鞍旁又拿出两只带着血的鸡腿。
      元崇吓了一跳:“怎么还有毛?”
      陈煜将鸡腿用泥土裹了扔进火堆里,淡淡的说:“不弃爱吃鸡腿。走时在厨房里没找到,只好寻了只鸡砍了腿。做叫化鸡腿给她吃。”
      元崇浑身一抖,顿时可怜起那只鸡来。觉得自己带他出城是替望京城不知哪家倒霉蛋消了灾。
      火光映出陈煜木然的脸。他烧化着冥钱,温柔的说道:“你喜欢的兔儿灯我也带来了。你点着黄泉好认路。”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往火堆里扔。
      火苗舔上兔儿灯的细绢,陈煜目光一闪,手飞快的从火堆里抢出那盏灯来拍熄火。元崇不解的看着他,只见陈煜拿起烧破一角的兔儿灯凑到火堆上一照,嘴里喃喃道:“元崇,是我眼花了吗?怎么会有字?”
      元崇凑近一看,透过火光,褐色的血迹中隐约现出几个字来。他认了半天念道:“乙亥年四月生。这是什么?”
      “乙亥年四月生。四月生……”陈煜跳了起来,冲到墓碑前结结巴巴的念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不弃是二月生的,这上面写的四月生,谁的生辰?”
      心头一道亮光闪过。他眼里骤然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
      父王曾告诉过他,明年二月要替不弃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父王四月离开望京,薛菲如果怀了父王的孩子,最迟也该在二月生下不弃。为什么兔儿灯上写的是四月生?是谁写的?
      陈煜手一颤,兔儿灯轻飘飘的自他手中落下。
      “不弃,是你写的。只有你会写在上面。你什么时候写的。会是什么时候?”陈煜一声接一声的说着心里的疑问。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不弃悲怆的哭声仍在耳边回荡。他想起小春亭上泼在不弃脸上的那杯茶。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果当时她知道,她必然会告诉他。
      “你回莫府后才知道的,你在府里遇到了什么人?”
      他想起推门而入看到的斑斑血迹。眼前出现不弃自床上滚落,又努力爬上书桌的情形。他仿佛看到她伏在案前在兔儿灯上费力的写下这行字。莫若菲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云琅对这盏灯厌恶得很。她知道,只有他会注意到这盏兔儿灯。她临死前心心念着要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不是。
      一时间,陈煜心痛如绞。如果她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她不会离开王府,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不会故意不管她,不理会她。她还会死吗?如果是从前,他必然会悄悄的遣进莫府看她。
      太迟了。
      如果不是火光映出深墨的字迹,他看不到她的苦心,猜不到她的心思。
      “不弃。”他轻声喊了声,泪再一次汹涌奔泄。

      恍若隔世(10)

      陈煜回头握住元崇的肩迭声说道:“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妹!谁告诉她身世,谁就是凶手!”
      他疯了一般奔到坟前继续挖土:“她一定有话对我说!元崇,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元崇比他冷静得多。回头自马鞍旁取了剑砍下两根粗树枝,削尖了头。递给陈煜道:“舍命陪君子!我豁出去了。”
      挖到天快亮时,露出了棺椁。陈煜跳下去,仔细看清楚钉棺所在,以剑插入提起内力削开。
      移开棺盖,他看到了那具女尸。
      “乖乖,才三天怎就臭……这样?”元崇忍住胸口泛起的恶心,心道这就是那朵花?
      陈煜目光从女子的手上移过。掩住口鼻霍的将棺盖合拢,喘了口粗气道:“不是她。”
      两人匆匆将坟堆好,累得瘫倒在地上。
      陈煜眼睛越来越亮,话越说越急:“不是她。如果咱们再晚来几天,就认不出来了。她中了毒,她的手指甲是灰黑色的。这里面的女子脸色虽然发青,双手却无异样。她不在这里会在哪里?不弃会在哪里?”
      元崇也疑惑地说道:“偷个活人还有理由。偷走她的尸体能做什么?没几天就发臭了。”
      陈煜拿出兔儿灯看了又看,惊喜交加的对元崇说:“元崇,你说不弃会不会还没有死?只是当时中毒太深看上去和死了一样?会不会是不弃亲生父亲带走了她?因为不好向父王交待,干脆假走遁走?”
      元崇知道这种假死的事发生机率微乎其微,却不忍拂陈煜的意。让他以为她没有死总比看他发疯强。他顺着陈煜的话说道:“你不是说她的手指甲呈现灰黑色吗?还吐了很多血。我看她也许是真中了毒,只不过被人救了。为了防止再被暗算,干脆假死离开。”
      “对!”头发散乱,满脸泥浆的陈煜兴奋得大笑出声,“不弃没死,她一定没有死!哈哈!元崇,我要找她,查出对她下手的人。没有了危险,她一定会回来!她会想着见我,她一定会来见我。”
      元崇勉强的笑道:“没见着她的尸首,也许她还活着。”
      信心与坚毅的光重新回到陈煜眼中。元崇轻叹一声,如果自欺欺人能治好陈煜的心神,他不介意多说几句违心的话。
      晨曦隐现,山中青蒙蒙一片。早醒的山花悄悄绽放,早起的鸟儿愉快的在林间蹦跳。
      陈煜微笑的深吸口晨间的清新空气,心里阴霾尽去。
      远处太阳初升之地由渐渐的生出一抹橙色。多么一个美好的春日。
      与昨天,恍若隔世。

    吾辈乃萌白菜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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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木有头衔QwQ

    冒险者排名:229
    45
    改名字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8:35:11 |只看该作者
    不弃出场人物表

      四大皇商
      望京莫府:莫若菲 莫夫人 总管莫伯 护卫剑声
      江南朱府:朱八太爷 朱九华(花九)薛菲 花不弃(朱珠)
      四位总管:福、禄、寿、喜
      护卫:小虾 (三总管朱寿之妹)
      丫头:甜儿 杏儿
      飞云堡:堡主云铁翼(莫夫人之兄) 云琅
      明月山庄:明月夫人 柳青芜 柳青妍
      护卫黑雁
      丫头:苹儿 英儿
      望京人物:
      王府:信王爷(七王爷)
      正妃(诚国公嫡女) 侧妃甘妃(忠烈候女) 田妃等
      陈煜(东平郡王)
      太监老阿福 阿石
      护卫韩业 小六
      守备府公子:元崇
      御史大夫公子:白渐飞
      皇帝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江南
      苏州府:靖王 靖王孙
      朱府九姑奶奶(朱八太爷之妹)靖王世子侧妃
      江北
      荆州府:诚王
      东方家 东方老怪物 东方炻 护卫黑凤
      西州府:药灵庄 林庄主 大公子林玉泉 四小姐林丹沙
      作者题外话:随时更新,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另外诚王与诚国公的封号是我写重了。大家区分下,我就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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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金牌写手Lv.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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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12
    46
    野风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9:11:51 |只看该作者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往事不堪回首,唯明月依旧。
      竹林里朱八太爷断断的叙述看三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正值壮年的朱八爷。
      那一年,苏州河的水依然清亮,河畔的朱府像水墨画里的美人。衣袂带风,婉约娉婷。
      这一年,朱府第九代传人朱九华考取了进士功名。
      商贾世家再有钱,也处于仕农工商的最末位。有钱又如何?见了县上的主薄,最小的九品芝麻官,也要上拜见,喊一声老爷!
      朱府九代单传,府中少爷能博得进士,就能入仕为官。江南朱府就不再是见官就拜的商贾人家了。
      朱八爷乐得合不拢嘴,包下了苏州府最大的酒楼大开三天流水席。
      苏州府的人都说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也有人嘀咕一句,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朱府占尽了。
      说这话的人或艳羡,或嫉妒。种种复杂心态不一二论。
      早春三月。江南杂树生花,柳莺娇啼,碧绿的长草如烟如梦。朱府静美的庭园里传出阵阵笑声。
      容貌清秀如院后青竹的朱九华打开案头的檀木盒子,眉梢眼底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他高兴的不仅仅是考取了进士功名,而是再过几日,他就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
      “海叔,你看这个如何?”他兴奋的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只金攒丝蝴蝶簪。
      拔得极丝的金丝精巧的缠出一只蝶,羽翅上镶着米粒大的绿宝石,翩翩欲飞。
      海伯微笑的回答:“很美。”
      “妹妹一定喜欢。”朱九华压低了声音说到。
      声音极低,像在保护着天大的秘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再过几日,小姐过了十七岁生辰,那个祖上传来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江南朱府世代经商,朱府的第七代继承人朱七少爷犯了一个错。砸了一笔大生意并且闹出了人命。照当时的大魏国律法,最轻也该流放北地为囚。
      朱府向来人丁单薄,朱六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北地狄人时常骚扰边境,流放的囚徒十个有九个回不来,有的甚至还没有到达北地就病死在了路上。朱府的小少爷自然吃不了这种苦。朱七要是死了,朱府就绝了后。
      所以朱六爷宁肯散尽家财也要平息这件事情,保住儿子。
      当时的朱府还不是江南的首富。只是苏州城里经营丝绸茶叶的一个大富人家。对头知道留下朱府血脉,难保朱府没有再翻身的时候。所以举了竹篙摆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心知只要朱七喜一流放,朱府就完了。这等关健时刻,断无收手的道理。直把朱家逼到了墙角没了退路。
      苏州府知府大人两边收银,公堂之上仍铁面无私。
      朱六爷塞银子塞得手软仍保不出儿子,病倒在榻前。他悲愤的说:“若有人肯替朱府化解此事,老夫愿以全部家产相送。”
      这是自朱府建府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然而,就在大家等着少爷流放北地为囚,朱六爷病重气死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苏州府的知府大人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头脑变得清楚,断案变得英明果断了。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查出这件事情不是朱家的错。朱七少爷是遭人陷害了,人命自然也与七少爷无关。州府捕快雷霆出击,索拿了一干人犯,当夜就取得了签字画押的供状,还了朱府清白。知府大人用自己的轿子送七少爷回了朱府。
      从这件事之后,朱府走上了金光大道光明坦途。做生意一帆风顺,做什么赚什么。渐渐的,在朱八爷接手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富商。朱家的家业比朱六爷在时翻了近三倍。
      这一切,都源自一个神秘人的帮助。
      他不仅帮助朱府解除了断子绝孙的危机,同时还给了朱六爷一大笔银子周转。
      朱六爷心甘情愿亲笔写下了字据。他签字画押时心情很愉快。因为对方提出的要求实在很小。
      对方挽救了大厦将倾的朱府,提供了一大笔银子,并在一段时间内暗中指点并出手让元气大伤的朱府重振雄威。他的要求却简单得不值一提。
      神秘人道,将来他若有了儿子,要娶朱府的一个女儿。他会在朱家小姐十七岁生辰时送来聘礼,十八岁时抬花桥来接人。但是如果朱府毁约背信,他给的那一大笔银子就要连本带息的还给他。
      朱六爷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毁约。
      朱六爷为救儿子已将朱府的产业变卖了五威。如果没有神秘人的大笔银子,朱家七少爷哪怕无恙,朱府也只能由大富沦为小富,没准儿就没落了。
      神秘人雪中送炭,当时他哪怕要朱六爷用性命还他的人情,朱六爷也会给的。更何况神秘人只是想要他的儿子娶一个朱家女儿作媳妇罢了。
      从另外一角镀?虑,能攀上神秘人这个亲家,朱府的女儿也算是有福之人。
      如果没有女儿,连本带息还钱也是理所当然。
      无论怎么想怎么看,这笔交易都对朱府有利。朱六爷他对神秘人的感激之情犹如涛涛之苏州河水。
      朱六爷把那张字据当成遗嘱传了下来,今后人不得有违。七少爷接管朱府成了朱七爷,他也同样感激救了朱府救了他的神秘人。
      朱七爷活着的时候足足生了十个女儿。他牢牢记着这个约定,每个女儿都在过了十七岁生辰后才定亲出嫁。可惜他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恩人的儿子前来下聘。临终前,朱七爷把这张字据传给了朱八爷。
      然而,朱八爷接掌朱府后,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朱八爷的夫人是苏州府的第一美女。朱八爷与夫人感情深厚,身边一房小妾都没有。朱夫人嫁来过一年后怀了身孕。生产时朱夫人是难产。好不容易为朱八爷生下一对孪生儿女后朱夫人便奄奄一息。
      朱家传下来的字据朱夫人是知道的。她在临终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神秘人如果有儿子的话,年纪应该和朱八爷差不多,或者还更老一些。朱夫人看了看襁褓中粉嘟嘟的女儿,惊恐不己。难道,自己的女儿在十七年后有可能会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她强撵着最后一口气哀求朱八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朱八爷也是一惊。
      这是背信弃叉。
      但是他的确含不得。
      夫人难产,朱八爷已是心神大乱。产房之中只有侍候朱夫人的贴头大丫头和稳婆。大丫头是朱夫人的陪嫁丫头,跟着朱夫人一起求他,断不会说出去。稳婆是宫里出来的老宫女,一生没有成亲,孤身一人。
      朱八爷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稳婆接到了朱府的庄子里生活。许诺替她养老送终,封了嘴。并让大丫头抱了女儿连夜赶往西州府的薛家庄,托付给薛庄主抚养。对外宣称夫人生了一个儿子。
      朱八爷当时觉得神秘人的儿子没有娶他的姐妹,也许不会再出现。但是,事情只怕万一。
      没过几年,接生的稳婆年迈过世,朱八爷替她办了后事。他曾对薛庄主有恩,女儿薛菲威了薛庄主的掌上明殊。
      女儿渐渐长大,朱八爷也渐渐放了心。只等着薛菲过了十七岁就接回朱府来。再替她找门好亲事。
      对神秘人的负疚,对父亲和祖爷的愧疚让朱八爷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早早把女儿嫁了。怎么也要等到十七岁,等那个没有出现的万分之一可能。
      朱九华很懂事,很孝顺。朱八爷没有瞒过他。他带着儿子以行商为名每年都会悄悄地西州府见女儿。
      薛菲一天比一天酷似朱夫人。冰雪可爱,懂事孝顺。她理解父亲送她走的苦心,并无一句怨言。
      朱八爷觉得自己做对了。如花美丽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儿?
      他同儿子和女儿一起,都兴奋的等待着那一天早早过去。
      这一天,朱府张灯结彩,广迎四方宾客。
      朱家九少爷取得秀才功名,又过十七岁生辰,可谓双喜临门。
      苏州府很多人家上门道贺,还存了结亲的心思。自家女儿能嫁给有财有才有貌有前途的朱家丸少爷,这门亲太让人期待。
      车如流水马如龙。
      谁也不知道九少爷温文尔雅笑容背后的另一重兴奋。谁也没看出朱八爷满面红光下的另一种高兴。
      时光飞逝,日影偏西,这一天就将在朱家父子的兴奋中过去。
      觥筹交错间,年少的大总管朱福沉稳的走到了朱八爷身边,轻轻耳语:“来了个怪人,送了很贵重的礼。他说,送的是聘礼。”
      朱八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杯中酒轻洒在衣襟上,看上去颇像凄苦的泪。
      朱福小心扶住他轻声道:“我已引他到了书房。没有人看见。”言下之意,实在不行,就一条胡同走到度,灭口算了。
      朱八爷强定心神,让八面玲珑的朱福招待客人,自己借口换衣裳,摇摇晃晃退出了大堂。
      对于一家之主来说,书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八爷的书房其实是座院子。他住的地方是座两进的院子。绕过侧面的小门,整座后院都是书房。朱福是从自己几位总管惯走的后门将来人引进书房里的。
      八扇雕花木门大开着,陪看来人的是总管中以心思慎密着称的二总管朱禄和算尽江南无敌手的朱喜。见朱八太爷脸色不大好的走进门来,朱禄朱喜躬身一礼,退到了门外。眼里不自觉的掠过一丝黯然。
      朱八爷堆起了满面笑容,抱拳说道:“敢问您是?”
      此时墓色掩映,院子里一片金辉,房里没有点灯。来人坐在朱八爷常坐的宽大紫檀木椅里,整个人处于书房的阴影中,浑身溢出阴寒之气。
      见朱八太爷进来,来人缓缓站起了身,往前走得两步。朱八太爷噍了个清清楚楚,心顿时抽紧。
      这人比他的年纪还大,眼角已有了不浅的皱纹,白面无须。像极了放眼苏州府大街上一提一大串的落弟老书生。他的眼Ⅱ青不带丝毫情感,冰凉得像夏天地害里的藏冰。穿着一件翠绿色的衣袍,这种娇嫩如初柳的颜色穿在个老男人身上,顿时让朱八太爷起了厌恶之心。
      “我为履约而来。”来人的声音很淡,手推过一张字据。
      这张放在紫檀木书桌上的字据成色很新,仿佛新写的一样。朱八爷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加快。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祖爷的亲笔。字据一式两份,来人拿出的这张字据和父亲传至他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
      看着下方那枚鲜红的手指印和祖父的钤印,朱八爷颤抖了,笑容变得哭也似的难看:“我,我没有女儿。我还银。”
      来人眼中充满讥诮之意。手指轻敲着紫檀木桌,声声如擂鼓:“江北西州府,薛家庄。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来接小姐。”
      似乎觉察到他面前呆若木鸡的朱八爷将成为他的岳丈,他应该保持一点尊敬。来人并没有指责朱八爷试图背信弃叉的想法。只是用冰凉的声音无情的戳穿了这个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藏了十七年的秘密?自己煞费苦心的将女儿远送至江北西州府,忍了十七年不见,居然就这样,就这样被识破了?朱八爷心痛如绞。
      花一样的娇懒的女儿,怎么能嫁一个比自己看上去还老的男人?
      朱八爷哆嗦着嘴唇又说一遍:“我还银!”
      那人眼睛蓦的张开,冷冷说:“你还不起。”。
      朱八爷求救似的望向门口背立站看的朱喜。朱喜不忍的轻轻摇了摇头。很显然,朱喜早就算过了这笔还银的数目。
      当年的一大笔银子,在几十年后本金加利息已翻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
      朱八爷再一次认真打量来人,颤抖的说:“你,你今年贵庚?府上所居何地?府中尚,尚有何人?”
      来人一默,淡淡答道:“江北荆州,家中尚有一妻一妾。小姐过门后,每年会让她返家一次探亲。”
      朱八爷怒了:“你竟然连姓名都吝于告之,如何让我放心嫁女?”
      来人并不生气,目光扫过书桌上的字据淡淡说道:“当年家爷有言在先,绝不泄露身份。朱六爷早已应允。一切以字据为凭。明年此时,花桥来接人。”
      他向向朱八爷一揖,飘然离开。
      朱八爷绝望地喊了声:“我现在还不起,我儿子再还可否?”
      来人冷笑:“当年我父亲给朱家银子时可没有分成几次给。朱八爷,我原谅你隐瞒女儿的消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望了望院子的天空,夕阳早落,天际间呈现出橙色血红的色泽。几只晚归燕子的自空中掠过,安静的傍晚,闲人不得进的书房院子飘荡着不安的气息。那人瞟了眼后窗面带讥诮:“二十张弩弓,三十名好手真能挡得住我?弩箭一发,我就打断朱九华的五肢当利息。再告上苏州府讨要朱府全部财产。”
      换句话说,如果朱府不嫁女儿,来人就要告上官府让世人背知朱家背信弃义,同时没收财产,还要让朱家绝后。
      朱八爷软软的滑落到地上,眼H争睁看看来人收了那张字据离开。
      在席间瞧出父亲脸色不对的朱九华尾随而至,伏在后窗下听到了全部的对话天文数字的银两,今天过十七岁生日的妹妹。前者朱府还不起,后者不肯给。至于他的五肢,舍得给也只是利息。
      朱九华怔怔的靠坐在后窗下,想起了远在薛家庄里的妹妹。
      神秘男子神通广大的知晓了朱府隐藏十七年的秘密。朱府的举动像一个笑话。
      “接小姐回府待嫁吧。”朱八太爷瞬间变得苍老,无力的吐出一句话来。
      朱禄和朱喜垂下头,替那个离家十七年寄人篱下的小姐感到悲哀。
      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的朱九华被父亲这句话惊愣了。正值青春年少的他热血沸腾,冲进书房大吼道:“妹妹才十七岁,离家这么多年,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年纪比父亲还大的老男人?!还是作妾?!你忘了母亲临终前的恳求吗?妹妹如果嫁给那人,她在泉下也不得安宁!”
      朱八爷的泪点点落下,困难无比的说道:“没有那家人,就没有今天的朱府。爹无能,挣不够银子,害了菲儿!”
      满室凄凄。
      前堂众人熙熙,酣饮不知醉。后堂众人戚戚,今夜夜如年。
      夜寂静,父子俩愁对一灯昏。
      青春热血的朱九华比谁都心疼一直放在府外长大,只能偷偷的去见上一面的妹妹。
      薛菲继承了朱夫人的美貌,一双眼Ⅱ青干净得不染尘埃。让她嫁给那个比父亲年长,满身阴寒气,家有妻妾的男人。一个连姓甚名谁翻;不知道的男人?朱九华心如刀害-】。
      他大叫一声,冲出了书房。
      当晚,九少爷独自离开了苏州府,直奔西州府薛家庄。
      朱八太爷默许了他这次行动。只要一双儿女平安,散了朱府,取了他的老命又如何?
      该逃往何方?朱九华赴京赶考认识了莫府大少爷莫百行。攀谈中又意外得知,莫百行竟然认识自家妹妹。朱九华自然不方便透露薛菲是自己的亲妹妹,但见莫百行语中的遗憾之意和对妹妹的思幕之情,朱九华对莫百行产生了好感。
      两人都出身商贾世家,越谈越投机,一月下来竞成了莫逆好友。朱九华寻思再三,莫府远在中州望京,是望京世族。以两人的交情,得他庇佑应该可以保妹妹平安。
      朱九华带着妹妹远赴望京投奔了莫百行。他谎称心仪薛菲。薛家庄却为她订了门亲事,于是两人打算私奔。朱九华央求莫百行照顾薛菲,等他处理好此事之后便来接她离开。
      他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只因莫百行早娶了飞云堡家的小姐。朱九华不想让妹妹委身为妾。否则英俊潇洒的莫百行倒妹夫的上上人选。
      朱九华放心不下家中老父,毅然回了朱府。
      背信弃义是朱府不对,扔下父亲和族人私逃,朱九华不耻。
      整个逃跑行动由九少爷一力策划。朱九华认为,除了他,神秘人绝无可能知晓妹妹的下落。而莫百行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自江南苏州府到江北西州府,兼程赶往中州望京,再返回苏州府。朱九华这一圈路程耗费了近三个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单纯美丽的妹妹邂逅了望京的七王爷。
      如果朱九华跟着薛菲消失,朱八爷没有意见。然而,朱九华回来了。倔强的要和朱府同生共死。
      女儿是心头内,儿子却是心尖尖上的肉。两害相较取其轻,朱八爷宁可牺牲女儿。
      父子俩一通大吵。任朱八爷如何相劝,朱九华立下决心,就是不走,就是不说。
      没过两个月,薛家庄传来了消息。望京莫府的莫夫人报讯,薛菲在莫府别庄。
      朱八太爷瞒着儿子这个消息,遗人从望京带走了女儿。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薛家庄再见到女儿竞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薛菲有了孩子。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畸黑乌乌的宛如朱夫人生产之后,濒死之前的情形。瘦弱的身体,肚子隐约凸起。
      朱八太爷愤怒无比,气恼无比,慌乱无比,惶恐无比。愤怒女儿云英未嫁却珠胎暗结,气恼薛菲打死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慌乱于这样的女儿,还能嫁吗?惶恐于神秘人知道后将怎么对付朱府。
      可是这一切的心慌心乱痛心愤怒都及不上女儿的奄奄一息。
      “父亲,如果要嫁人还债,就嫁吧。我活不多久了。能保住朱府,父亲和哥哥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是薛菲活着唯一的念想。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凄然,一丝梦幻的光。
      她的身体太虚弱,拿掉孩子,她会没命。朱八太爷心疼的看着女儿,明年三月神秘人会来迎亲,孩子还没生出来,那时该怎么办?
      薛菲虚弱地说道:“至少要让我活看上花桥。别顾及孩子,能催生最好,三月生不下来。咱们立的字据上可也没说,我不能怀孩子。”
      这是狡辩之词。但又别无他法。只能留她在薛家庄生产。
      知晓这事的人只有朱八爷和薛庄主夫妇和当年那个抱走薛菲的大丫头,薛菲如今的奶娘。
      然而,朱九华还是从望京城莫百行的书信中知道了。愤怒的朱九华写信痛斥莫百行所谓的酒后冲动,随信附上的是一角断袍。朱九华冰冷的告诉莫百行,薛菲要嫁人,孩子与他再无关系。
      赶到薛家庄的朱九华被妹妹的惨状惊得呆了。她皮包骨头,肚子怪异的大。
      天气闷热,门窗紧闭,薛菲额间的汗濡湿的头发,全身冰凉。
      朱九华也全身冰凉。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妹妹至少还有健康。如果不是他信了莫百行,妹妹的眼睛不会满含沧桑悲凉。“是我错,我不带你去望京就没这样的事!莫百行那个畜牲!”
      薛菲眼里却只有温柔与甜美的回忆。她微笑着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和他没有缘份罢了。”
      薛菲说的是一身清贵之气的七王爷,那个在红树庄里对她百般温柔的七王爷。哪怕她连他的身份都不知晓,哪怕他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一切,她还是爱他。
      然而朱九华理解的是望京莫府英俊风流的莫百行,十七岁的妹妹爱上了的有妇之夫,为他怀了孩子,却被逼要嫁给一个老男人。朱九华跪在妹妹面前号陶大哭。
      所有人都以为是孩子拖垮了薛菲的身体,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中了莫夫人的慢性毒。
      薛菲恹恹的抱着大肚子等待着花轿的来临。撑着一口气,坚强的活着。朱八爷没有接女儿回朱府。薛菲也没有力气在路上颠簸半个月。
      又一年三月,草长莺飞。
      神秘人的花桥不出意外的停在了西州府薛家庄门口。
      他穿了件大红的喜袍,冰凉的眼中似有温暖之意。
      薛菲斜靠在躺椅之中,层层轻纱与棉被挡住了高耸了肚子。露出苍白细长的颈与毫无生气的小脸。下巴瘦得尖了,衬得一双眼睛幽深无比。似乎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能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吗?”她平静的说。
      神秘人眉心皱了皱,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握住了薛菲的腕脉。良久回头对惴惴不安的朱八太爷道:“朱家欠我一个女儿。”又阴郁的看了眼朱九华道:“她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你最好生个女儿。”
      薛菲霍然站起,凄然说道:“既如此,我就这随你走!朱家欠你的,我还!
      字据上只写着朱家嫁女,我,也是朱家的女儿!”
      满堂皆惊。
      朱九华心里一股疯狂热血奔腾,竞自摸出一把刀来恶狠狠的说:“朱家传了九代。从此无后矣!”
      神秘人袍袖挥动打飞了他手时的刀,仰头哈哈大笑,震得屋顶房梁上落下飞灰无数。“九少爷,你想绝后,怎么不问问朱八爷的意思?”
      讥诮的眼神从瘫软在地上的朱八爷身上扫过,他不屑地说道:“九少爷,朱府的财富是我家给的。朱府后人的命是我家给的。你一刀下去,我会让朱府一千多条人命来让你后悔。下个月我会来接她。但是,朱家还是欠我一女儿。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朱家输!”
      朱八爷悲愤的吼道:“为什么要娶我的女儿?你已经有了一妻一妾!为什么不能让我慢慢的还银?”
      “我高兴。”神秘人扬长而去。
      薛菲的身影在他的笑声中像梁上飞灰一般轻轻飘落。
      七天之后,她终于挣扎着早产。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神秘人断定是死婴的孩子居然是活着的。
      昏过去的薛菲在听到孩子哭叫的瞬间有了力气,看到是个女婴后,薛菲疯狂的哭叫:“掐死她,哥哥!别让她活着!求你了!”
      朱九华抱着这个小婴儿对朱八太爷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夺门而出。
      这一刻父子俩心有灵犀。
      朱八爷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替儿子和外孙女赎一条回家的路。
      朱九华要隐姓埋名瞒过神通广大的神秘人,把这个他判断错了的胎儿悄悄的带大。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养大这个孩子。他温柔的叫她:不弃!
      一个月后,薛菲被抬上了花轿,一年后传来了死讯。
      也在这一年的冬天,一把大火将薛家庄烧成了白地。
      没有人知道,神秘人是如何瞒过了七王爷,还让他看到了薛菲的坟茔。也没有人知道,十四年后,莫府多了个现代灵魂寄居在莫府少爷的身上,他想攀附七王爷的心思,将朱九华菩菩带大的花不弃再一次暴露于人前。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正午的阳光被竹叶滤去了温度,变得很凉。
      不弃闭上眼睛,一会儿是春天花树下那个写下温柔诗句的年青少爷,一会儿是那个雪天紧紧的把她的脸贴在胸口取暖衣不蔽体的花九。
      只为了不泄露行踪,那个锦衣玉食满腹才华的少爷做了有家不能回的乞丐。
      缩在药灵镇的屋檐下,乞讨度日。
      那个神秘人绝对想不到,朱家的九代独苗会合弃繁华富贵,连普通人的日子都不过,去当一个乞丐吧。
      鼻子酸得难爱,喉咙有个包块越肿越大。她想起画像里望月的美人,她从未谋面的母亲薛菲。她想起莫夫人说过的话,想起莫若菲说过的话,想起七王爷和明月夫人说过话。
      当年发生事情终于像一个回完美的合拢。囤进了七王爷的痴情,莫百行的爱恋,九叔的悲伤,薛菲的可怜,朱八太爷的遗憾。
      她真是恨。恨那个不肯要朱府分几次还清银子的神秘人。恨他逼得太紧。她也恨莫老爷,恨莫夫人。恨他们对薛菲太狠。一个夺去了她的贞洁,一个夺去了她的健康。
      不弃突然哭了:“死老头儿,你赚了这么多年银子,难道全部变卖了还还不清吗?你早还了,九叔还会死在外面吗?”
      朱八太爷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当年依附朱府生存的族人有多少?
      一千三百四十七人。他们的妻子妻室孩子家生奴加在一起又有多少人?白纸黑字写着的,不要抵押的田庄房产商铺古董,只要现银。你说,全部家产换出现银送走,让这么多族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吗?我是朱家的族长,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儿牺牲族人?当年……”他叹了口气,盯着被风吹的一片竹叶忧伤的说,“如果那人不知道菲儿是我的女儿,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三十房小妾,我一个也没让她们有孩子。我不想再有女儿嫁给那个老怪物。”
      不弃想起了明月夫人。她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柳明月泄的密!只有她会知道,母亲不是薛庄主亲生女儿。一定是她告诉了神秘人。”
      朱八太爷苦笑:“薛家庄烧成了白地。我内疚了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菲儿,让我对柳明月如何生恨?”
      “我不管!”不弃蛮横的低吼,  “莫夫人灭的薛家庄。望京莫府,明月山庄,还有那个神秘人,我要让他们后悔!”
      龙有逆鳞。朱九华就是不弃不能触碰的弦。这一刻,她n艮里充满了复仇的恨意。她迅速的想到了更多。想到了莫夫人的狠毒,想到了柳明月不甘被薛菲抢去疼爱的嫉鹤努想到了那个老变态!
      死胎?不弃不屑的想,可能是个死胎。只是薛菲太他妈冤了,冤得阎王爷忍不住让她这个异世灵魂复活了她,活着讨个公道!
      “去年,七王爷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还活着的消息,下令西州府找人。小九一直没有音讯。七王爷只找到了你。我就知道,小九没了。他只要活着,断不会扔掉你不管。”朱八太爷的泪簌簌落下。胖胖的身体瘫坐在地上,胡子上沾满了鼻涕眼泪,哪还有半点江南首富的威风。
      他老了,老得只剩下了害怕,害怕唯一的外孙女再经历女儿的悲剧。
      “我听说你的眼睛与菲儿生得一模一样。我又盼着七王爷不知道你是莫百行的女儿,能认了你。就算那老怪物再有本事,七王爷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他定能保护你。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府,我怕了。”
      朱八太爷可怜兮兮的说道。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七王爷还没来得及请旨赐她身份。命中注定莫夫人丧心病狂要杀她。命中注定她带着陶钵找到了海叔,到了朱府。
      朱八太爷说得累了,声音比风还轻:“这些年来,我拼命的挣银子。只想还清了债,让你们回家。”
      不弃抱着希望问道:“钱挣够了吗?”
      朱八太爷苦笑:“不够。又过了十四年,利滚利还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无钱还债,难不威两年后叫自己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不弃打了个寒战。
      来了朱府以为可以重新好好活,没想到做朱府的孙小姐,首先要为自己赚赎身银子。
      朱八太爷眼里又泛起水光,手却温柔的抚摸了下不弃的头顶道:“海伯想得周到,让你假死。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朱府。你还有机会选择。无论你是否留下,我都决定把账还清。只是,你留下的话,如果两年后钱还是不够,你就要做好嫁人的准备了。毕竟你是我的血脉,这是朱府先祖欠下的账。如果你离开,银子不够也无妨,小九过世了,朱府再没有女儿可以嫁给他。他最多要我一条老命罢了。而你,可以去过平静的生活。”
      “礼帖不是已经发出去了吗?外人都知道朱府有了个孙小姐。”
      “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是个性情乖张的老头儿。本来人们就不相信,我还会有个外孙女儿。”朱八太爷站起身,轻身道,  “你好好想想吧。”
      朱八太爷悠悠叹息着离开。
      太阳一点点的减低了热度,竹林幽幽的在风里低吟。不弃安静的看着水渠里的水裁着竹叶无声的流淌。
      不知道坐了多久,背后来了脚步声。
      不弃回过头,三位总管走了进来。
      她自嘲的说道:“我,薛菲生下来就扔掉的私生女。九叔抱着我藏在西州府药灵镇讨了六年的饭。他……被大雪冻死,护住我一条命。七王爷以为我是她的女儿,凭着画像找人。然后莫若菲带我去了望京。没想到莫夫人恨母亲,也恨我这个野种,在内库开标前夜用一碗下了毒的燕窝打发了我。海伯可怜我,救了我。你们带我回了朱府,你们都知道朱府要还债的事情吗?”
      朱福柔声道:“知道。自小姐嫁了后,那人一直没有要朱府还银,所以老太爷还是一直在赚在攒银子。只盼着你和九少爷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
      不弃幽幽望着他们道:“明明知道还不起债就只能卖身,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
      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洁的额头道:“咱们四个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
      三总管朱寿也呵呵笑道:“咱们靠看朱家发财,朱家有难,现在全部拿出来又何妨?将来再挣就是了。”
      不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们三个大骂道:“当年为什么不拿出来?要是有钱,九叔就不会做乞丐了,我母亲也不会被逼死!”
      三位总管无奈的说:“当年老太爷还没有把宗亲们的财产分出去。牵涉的人太多,加上那人几十年都没有出现。朱府没有准备,银子凑不够数。”
      不弃沮丧的踢了一脚竹叶,本以为现在可以享福了,结果还是个苦命。“老头儿说,现在钱还是不够,利息又滚了十四年,更多了。”
      “孙小姐,其实咱们算了一下,也就差一千多万两银子。”朱喜小声的说道。
      一千多万两还是小数目?不弃想起从海伯嘴里听到九叔可以提几百万两银子时已经被砸晕的感觉。
      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可以过一年。五百两银子可以在望京城买座三进的院子。不弃气笑了:“算了,还是把我卖了好。能卖世上最贵的价钱。两年后,那个怪物会真的来下聘吗?”
      三人都摇了摇头不敢保证。
      朱福清清喉咙道:“当时让你假死离开,本就多存了个心思,想瞒着那人。
      小姐是留是走都可以多个选择。老太爷已下定了决心在他有生之年把债还了。所有的现银,朱府老宅,商铺,田庄,存货,古玩字画如果全部变卖的话,还差五百万两银子。今年明月山庄找上门来许了朱府一大笔银子,老太爷早想着钱庄的流水银子了,同意和她合作。没有明月山庄中间搅局,朱府不见得能争到官银流通权。如今官银上去了五百四十万两银子,差距在一千万两银子左右。”
      不弃摇了摇头道:“全部都卖了,难道真叫我和老头讨饭去?九叔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也太不对起母亲了。如果不卖老宅,留下商铺田庄和生意存货,差多少?”
      朱喜迅速报出答案:“一千二百万两。”
      不弃心里默算了下,沮丧的说:“一千七八百万两银子,平时生意还要流通。两牟怎么还得起?”
      朱寿狡黠地笑道:“现在四海钱庄一开,每年官银从钱庄轻手,除非朝廷对外开战急调银子,至少有八百万两留在钱庄里流不出去,可以拿出来抵一时急需。这两年再赚一点,凑够数难度也不是很大。”
      不弃吓了一跳。这几人胆子太大了,敢挪用皇帝陛下的钱。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她叹了口气道:“我懂了。当年事出突然,也没有内库的银子在手里周转所以还不起钱只能把我老妈和九叔坑了。挪动官银还债,需要把银子补回去的。
      事实上,咱们的缺口就是一千万两对不?你们也没想到要变卖所有的家财,叫我和老头儿讨饭去!”
      三位总管惊异于不弃的聪明,呵呵笑道:“我们正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十个姑奶奶逼老爷逼得急,这节骨限儿上,哪敢过继!咱们自作主张先发礼帖宣扬府中有孙小姐就是不想让外人再来分财产。孙小姐若是不肯留下,咱们几个仍然是要帮着老太爷把这笔账还清的。”
      “老头儿叫我选个屁啊?!他明明就是在试探我!”不弃气鼓鼓的这才反应过来。
      不管自己在不在朱府,这笔钱始终都是要还的。只不过,自己留下来,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留下来。多了一重嫁人的可能。老头儿怕了,连这重可能都不敢去想。如果她真的要离开,老头儿没准儿还会塞一大笔银子给她。
      既然瞒不住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让花不弃死?不弃心思数转,又泛起一丝温暖。让她借死遁走置身事外的话是假的,想让她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重新活着忘记从前的悲伤是真的。也许,朱八太爷不想让已经发了疯的莫夫人更疯。现在是赚银子的时候,望京莫府要对付朱府的话,多少会让朱府赚钱的速度放慢。
      “老头儿抢官银流通权是不是为了我?”她突然问道。
      三位总管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温暖之意。朱寿拍了拍又饿了的肚子,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种对朱八太爷的崇敬:“老太爷防患于未然,现在孙小姐诈死,总有一天是瞒不过去的。老太爷对薛庄主全家负疚,债总有一天是会讨的。”
      朱福接口道:“老太爷从前顾及孙小姐,不想把事情都捅开了。现在孙小姐回来了,老太爷也没什么顾虑了。只是看孙小姐愿不愿意留下来挑这副担子。”
      不弃朐中升出一股豪气。
      攒银子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前她最喜欢l晒着温暖的太阳数青蛙储蓄罐里存着的钱。和九叔在一起时,她也喜欢l晒看太阳数铜板银角子。现在,她要攒更多的钱,多到可以保住朱府的钱。多到,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去找她的莲衣客的钱!
      不弃动手收拾起地上散落的银瓶子银盒子,一古脑儿全塞进了褡裢里:“以后大家节约一点过日子吧。老头儿真是多心,花不弃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地方去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实在攒不够,两年后我就嫁呗。什么才叫嫁得好?老夫少妻才叫好。我一阳光美少女,他是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儿,瞧着我他每天只有怕自己老死的份儿。我嫁过去就迷晕他,逼他改遗嘱。这时候的人活到百岁的不多吧?他一死,我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富婆。有钱还怕找不着小白脸?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轮着我挑!老头儿怕绝后,生下的娃全姓朱!”
      三位总管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不弃直起腰,神采飞扬的挥了挥手:“那是坏的可能!莫夫人欠母亲和我两条命,山哥欠我一条命。我要拿莫府一半的银子才消气!六十多岁的老怪物想娶我?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我这棵嫩草肯不肯。两年后他敢来,我会用银子把他的花桥砸得粉碎!”
      三位总管卟咚跪在了她面前,吓得不弃倒退一步。
      “孙小姐,当年的事老太爷一双儿女都走了。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姑奶奶们嫁了人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老太爷的钱。咱们几个多谢你能留下来。”大总管朱福轻声说完,郑重的向不弃磕头。
      不弃的眼睛突然红了。这么多年,她只要一个温饱,只想活下去。到了今天,她才仿佛真正的感觉到重生一世的意叉所在。
      人呢,有时候不是只吃饱了不饿就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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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ロ觜ロ觜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9:17:42 |只看该作者
    收群美人儿当跟班

      朱府有两处禁地。
      一处是少爷朱九华住的红锦地。另一处则是湖畔柳林里的静心堂。
      朱八太爷喜欢坐着轮椅l晒太阳的映月湖中架了一座飞虹桥。桥的另一端种着连绵的柳林,林中的静心堂是朱八太爷亡妻住的地方。朱夫人生下孩子后不撒手人寰,朱八太爷就关了静心堂,连带湖中心的桥都不准上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清晨,朱府里的人意外发现飞虹桥上有了动静。
      大总管朱福亲自领着下人们走上了飞虹桥,打开了静心堂的大门。
      紧接着好些天,川流不息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什自这座美丽的桥上经过。桥对岸寂寞了十来年的柳林中传出了丫头们清脆的笑声。
      一个传闻在朱府不胫而走:九少爷的女儿朱珠养好病马上就要回府了。老太爷吩咐大总管亲自监工,必务在孙小姐回府之前把静心堂收拾布置妥当。
      仅此一项,就能看出朱八太爷视孙小姐如掌中宝珠。
      然而,这是几位总管安排传出的官方语言。朱府里的有心人们早看出来了。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孙小姐根本就是住在红锦地。
      因为自九少爷病逝后,红锦地虽然也成了禁地。但是那条幽静的夹墙小道里却一直住着人。
      有下人爱了指使偷偷的想进去瞧瞧,结果全被a下了出来。私下里都说红锦里住着个长得极其恐怖的丑女。
      敢大声议论的人都被朱八太爷赶出了府。此时再冒出个孙小姐,曾经侍候过少爷的海伯回府后,每天都会提着食盒走进央墙小道。也有人看到夜晚的时候几住总管出现在附近。人们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孙小姐就是那个丑女。
      朱八太爷为什么要让藏了十五年的丑丫头亮相人前?这自然和朱府的继承权有关系。朱氏宗亲以及和朱府有利益关系的人就坐不住了。相尽办法,也要潜进红锦地去瞧瞧朱府孙小姐的真面目。
      然而,不弃在红锦地的清静生活没受到丝毫外界的打挠。
      每天依然听几位总管轮番聊着朱府的各种八卦,白天,总是躺在风火墙之间的平台上看苏州河上白帆远去。
      偶尔她会听到隐约的刀剑声,或是惊叫声。只闻其声不见人,不弃很好奇。
      红锦地在朱府的东南角,紧邻苏州河。偌大的朱府如果是只蝴蝶,那么红锦地和静心堂就是探出去的两根触须。从连绵威垣鳞次栉比的庭院中不远不近的分割开,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
      只不过,静心堂是由飞虹桥与府邸相连。而红锦地则是一条幽长的夹墙小道。
      长长的夹墙小道两边是两座院子。和红锦地并列的另一座院子里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今年雨水足,阳光也好,巴掌大的叶片柄大伞遮住了整座院子,偶尔从树叶间闪出粉白色的墙。
      从不弃躺着的平台上望去,万绿丛中有一树粉红。不知是五月的樱花,还是春意未尽的辛夷花,在绿色中显得格外美丽。
      朱八太爷弄了个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来保护她?不弃望着楼下那条夹墙小道出了半天神,然后出了院子。反正看白帆江影也看烦了,她下了楼打算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保镖。
      夹墙小道两边的院墙萄s不高,刷得粉白,上面用小灰砖锿了些窗花。墙顶也没有插着防贼的碎玻璃片。黑色的窄檐优雅的曲线像波浪似的围着院子。
      不弃很轻易的骑坐上了墙头。初夏的风吹来,她探头探头的往里面张望,颇有点多情公子等红杏的心情。
      少了树林遮掩,院落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不弃分开挡住视线的一根树枝,眼Ⅱ青蓦得鼓得老大,手下意识的捂着嘴巴挡住了惊叫声。树枝松开,带看力量弹出,再不客气的抽中了她的头,痛得不弃眼i目汪汪,只能自认倒霉。
      梧桐林里有几间粉墙小屋,小屋的一侧有汪小小的清潭。经自竹林的水渠分了一股水流进了水潭,又经潭中流出,绕屋奔流。
      薄薄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水面上,那树美丽的粉白色的花树就种在水潭边,随风吹落下细如雨的花瓣。一潭落英缤纷。
      就在不弃骑上墙头时,水潭里有条白影破水而出。美丽的背脊沾着几点花瓣,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亮泽。
      那人一丝不挂的站在了水潭里。自然的洗着天浴,把整个背部和屁股都袒露于不弃眼前。
      一股热血直冲进不弃的脑袋,她懵了。
      比在破庙里惊艳于莫若菲的美丽容貌还懵。
      松开手里的树枝,捂住嘴巴,再被弹回的树枝击中。一切只在瞬间。却已惊动了洗天浴的那人。
      他捞起水潭边的白色布袍披在身上,挡住了美丽之极的身体,然后缓缓转过了身。
      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杀气袭向不弃。她根本来不及离开,就看到枝叶分开,一只冷傲如丹顶鹤的人向她飞来,轻轻停在了离她不到三尺的绿树上。
      绿枝微微晃动.他像枝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
      白色布袍松松挂在他身上,他不紧不慢的扣好衣领,掩盖住颈项边露出的雪白肌肤。一双又狭又窄的薄薄丹风限斜斜飞起,整个人干;争得像雪后的蓝天。
      不弃微微张大了嘴。她阅美无数,下意识开始选美比较。
      莫若菲像满大师做出的完美工艺莱,精雕细琢,看着直吞口水,不敢下筷。
      云琅像八仙过海的糖人,精致耐看,可惜她不爱吃糖。陈煜就是竹林里的竹荪竹笋蛇汤,越煮香越浓,百吃不厌。这个保镖么……像莫夫人端给她的燕窝粥,晶莹香滑,可惜有毒。
      不弃在看到他冰冷的目光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她笑嘻嘻的想,有毒就有毒吧,看样子他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保镖,毒别人无所谓。
      “孙小姐,正门在那边!”清清朗朗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不弃哦了声,下意识的翻下了墙,不出意外的屁股落地。她顾不得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你等着我!”
      她一溜烟顺着夹墙小道往前跑,果然看到了一扇很小的木门。走进院子,白袍保镖已站在了她面前,眼神不再那么寒冷。
      “这些日子都是你守在这里?有很多人来看我吗?”
      “不多,也就是几十个吧。府中有三十房姨奶奶,府外还有十个姑奶奶。”
      不弃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目光,突然往他身上一扑。
      他轻飘飘的退开几步,皱着眉道:“孙小姐何意?”
      她失望没抱到,心里仍不能确认,这个保镖是男还是女。不弃眨眨眼睛笑道:“太感谢你了,真想拥抱一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虾。”
      不弃兴奋的用幼儿固阿姨问小朋友的态度问道:“小虾,你多大啦?”
      “十七。”
      “你武功有多高?”
      不弃很关心这个。这牵涉到她将来的人身安全问题,以及闯了祸的大小问题。小虾武功越高,将来收拾烂摊子保她全身而退的机率就越高。闯大一点的祸也没关系。相反,就老实一点吧。
      小虾转开头看向天空。
      不弃也抬头,不由得惊喜交加:“天有多高,你武功就有多高?!太棒了!
      “
      小虾被她的冷笑话噎住了,沉默了良久才道:“孙小姐请回吧,有我在,没有人能闯进来。”
      他下了逐客令,不弃却不想离开:“可是你太漂亮了。武功又高。我忍不住不看你。小虾,总管们白天有事,晚上才会来教我学东西。白天我一个人很无聊。你一个人也很无聊。不如咱俩一块玩吧?聊聊天啊,喝喝茶啊,竹林里烤点东西吃啊,真好!”
      小虾明显有些不耐烦,眼神突然一冷。不弃赶紧摇手:  “好吧,今天先认识,空了我再来找你!”
      她转身要走,胳膊却被小虾拉住:“又有人来了。留在这里。”
      小虾一跃而出。白袍翻飞,斜斜自长长的围墙黑檐上往前掠去。
      不弃紧跟着一溜小跑,终于赶在小虾架打完前圳、到了围墙边上。踮起脚尖透过围墙上的石雕花窗往外看。她遗憾并满足地看着伪装成采竹笋的小姑娘们扔下小篮尖叫着奔逃。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长着层层叠叠红黑疙瘩的鬼脸。“吓走了。”
      她骇得后退一步,终于明白那些小姑娘为何会呈乌首藕|足四散。
      轻轻越过围墙,撕掉那张面具皮,小虾淡淡的说:“回去吧。大总管说了,明天你就可以搬进静心堂了。我会守在柳林里。”
      小虾的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总给不弃一种怪异之极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说:“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虾平平静静的回答:“我是女人。朐平了点。做男子打扮习惯了。”
      不弃情不自禁哎了声。
      柳青芜和青儿匍;是那种清秀佳人,林丹沙娇俏可爱,小虾美丽得像丹顶鹤。
      自己怎么就不美呢?母亲美如祸水,怎么就不能让我也祸水一把?!不弃怨声载道。在小虾婉拒的态度下灰溜溜的出了院子,郁闷地躺在屋顶继续看苏州河上的白帆。
      这一刻不弃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种不自信的怀疑。
      我有什么?
      她这样问自己。
      朱八太爷唯一的外孙女。看上去会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是用来还债的。也许两年后攒不够时还要让这座静美的园林府邸变卖了。
      漂亮?别提了。除了眼睛亮一点,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将来长大一点会是绝世美女。
      才能?如果偷东西也算的话。很明显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甚至只能为人不耻。单凭一张嘴和厚脸皮能唱莲花落比谁都会讨饭又算什么?能挣出白花花的银子和别人的尊重吗?
      小虾,不外是爱今保护她。至少,她在小虾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丝毫尊敬。
      一整天,不弃的心情萄s处于极不自信,极沮丧的:i足态。连海伯送饭来,她也恹恹的没有了胃口。
      “孙小姐若是闷了,过了八月十五可以出府去走走。”海伯善解人意。
      不弃嗯了声问道:“如果我不是老头儿的外孙女,你会喜欢我吗?”
      海伯一怔,下意识的回答:“孙小姐很可爱。”
      不弃叹了口气,更加郁闷。
      第二天,大总管朱福来请她搬去静心堂住。
      为了附应孙小姐回府的传闻,朱福领着她进了竹林,打开了墙边的铁栅栏,走出去外面已停了一只乌篷船。顺着苏州河而下,走水路经由码头,坐着轿子进了府。
      不弃换了条白色绣花的裙子,戴着帷帽,让垂到朐前的轻纱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
      进了府门,一顶软轿直接把她接到了静心堂。
      伸长脖子张望的人们只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和被风吹得微微飘荡的面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走出轿子,穿过湖岸旁密密的柳树林,不弃看到面前立着座精巧秀丽的院子。两扇黑色的院门高而窄,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大婶,面目慧祥。恭敬的喊了声孙小姐。
      “海伯的媳妇!海婶子。”朱福解释道。
      正说着,海伯从耳房里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提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穿着下人穿的短襦长裤,满面红光,眼里透看喜色。似乎在感慨不弃终于能以朱府孙女的身份进得府来。
      不弃松了口气。她喜欢海伯也住在这里。这个对九叔忠心耿耿的老人让她尊敬。她向海伯打了声招呼。瞟了限院子外的柳林,她想起了守在林中的小虾。
      她不如小虾。不彝轻轻叹了口气。
      “先进去吧。”朱福引着她迈进了门。
      第一道门后是狭长的天井,天井旁边就是海伯夫妻俩住的耳房。往里再走是二门。进去后是个四面围合的建筑。三面厢房都是一楼一底的木质建筑。正堂两侧有窄窄的楼梯可上二楼。楼顶正堂和东西厢房之间竖着高高翘起的风火墙,一色的白墙黑檐,煞是美丽。
      一楼的楼梯后又分别有一道小门。一个通往侧院的厨房,另一道门则通向一座小花园。
      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十名婢女。年纪小的和不弃一样大,年纪大的也只有十七八岁。清一色的水灵肌肤秀丽眉眼。不弃的手攥紧了面沙,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摘下惟帽来。心里极不舒服的想,丫头都比我这个小姐中看,真没意思!
      见大总管伴着不弃进来,十个丫头盈盈一福,用又甜又襦的声音齐声向不弃请安。
      “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三等粗使丫头。海伯是静心堂的管家。
      他和海婶住前院。”
      “养她们要花多少银子?是不是太浪费了?”不弃扯了扯朱福的袍子悄声问道。难不成老头儿觉得两年后还不起钱,干脆现在让她过好点?这样一想,不弃心情更为低落。
      朱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向不弃介绍起这十个丫头来。
      不弃仔细一听这才发现,这十个’丫头竞各有才艺。
      就说两个一等丫头吧。一个擅长女红,绣出来的花能停引蝴蝶。至于另一个,朱福轻描淡写的说,她是四总管朱喜收的徒弟。一手算盘连朱喜都要赞一声青于出蓝的。
      另外的八个丫头有的擅长药剂,有的精通诗词琴艺,有的是做菜的好手,有的是养花高手。有的通多地方言俚语。居然还有一个擅长斗嘴。
      朱老头儿可真会选人,她们会的,她好象都不太会。除了惹急了能用市井粗话骂人外,她哪一样都比不过这些丫头。不弃气恼的盯着脚下的方砖,越来越对当朱府的孙小姐没了信心。
      朱福见她愣着,不肯摘下帷帽来,心里已有了几分底。他柔声说道:“孙小姐说过,不会才艺咱们可以作弊。我们四个总管都能变成你的枪手。孙小姐说过,只要老太爷宠你,你就算只喜欢和四总管扔骰子赌钱玩,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孙小姐说过,只需你有钱,小白脸们只有站着被挑选的份儿。孙小姐还说过,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嫩牛肯不肯。孙小姐的头脑实非常人可比。”
      不弃本来就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肝的人,眼睛越听越亮,心里的阴霾消失殆尽。
      她不会武功,自有武艺高强的小虾保护她。她不会才艺,可以使唤这些丫头们。朱八太爷给她的并不是普通的丫头,而是一群好帮手,一群可以教会她很多东西的老师。衬红花的绿叶蔫了,花也娇嫩不到哪儿去。将来身后跟着一群才艺非凡的美丽跟班,会有多么拉风啊!
      不弃抬起了头,透过面纱看到朱福唇边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福比朱喜年纪还轻,却能当上大总管了。府中的禄总管会做生意,寿总管擅长赌技,喜总管的算盘打得精。这位福总管八面玲珑,能看透人心,万金油是也。她由衷的说道:“多谢福总管指点!”
      见她开怀解开心结,朱福也是一笑。他轻声说:“老太爷心肠好,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她们都是真心诚意想服侍孙小姐的。以后她们就是孙小姐的人了。相信孙小姐也不会让她们失望。”
      一个连面目都不敢让她们见的人,当然会失望。不弃取下了帷帽,微笑着看着她们。目光不急不缓的从她们身上扫过,将她们的脸记在了心里。她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看这群丫头。一直看到十个’丫头全部垂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她这才吩咐道:“两个大丫头进来。其余人做事去。”
      她请朱福在正堂坐下,自己不客气的坐了正中主位。才坐下,一名长相甜甜的丫头就沏了两碗茶进来,然后拿看茶盘默默地退下。
      不弃惬意的饮了口茶。茶水不烫嘴,温度正合适。她暗暗寻恩朱府训练出来的丫头果然伶俐。
      这时,两名系着靛青裙子的娇俏丫头双双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对不弃福了福,温顺的垂手站着。
      “叫什么名字?”
      脸偏圆的丫头答道:“回小姐,奴婢甜儿。”
      下巴尖瘦的丫头答道:“奴婢杏儿。”
      不弃仔细将两人的相貌记在了心里,不容置疑地说道:“杏儿回头去柳林通知小虾,今晚陪我出府去逛逛。甜儿擅长女红,就替我和小虾选两件外出的服饰“。
      朱福正微笑的观察着不弃的一举一动,突然听到她要出府,眉心微皱,开口阻止道:“外间对孙小姐好奇的人太多。都知道孙小姐今天回了府,若是今晚出去,怕是不妥。照规矩,收拾停当,该去拜见老太爷。”
      不弃眼角瞟着静立的两个大丫头,甜甜的笑了:“麻烦福总管告诉老太爷一声,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去拜见他老人家。爷爷不会责怪我的。”
      薛菲是朱府的秘密,不弃是以朱九华女儿的身份回朱府,所以她喊朱八太爷爷爷,而不是外公。
      朱福一怔,不明白不弃为什么固执的要外出。他又不能当着两个大丫头的面落了不弃的脸,让不弃失了威信。只好站起身恭敬的一揖道:“小的这就去。孙小姐别玩得太晚。我会吩咐西侧门别落锁,给孙小姐留门。”
      “有劳福总管了。”不弃客客气气的端起了茶盏,却不喝。
      杏儿迅速了理解了她端茶送客的意思,对朱福一福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大总管请。”
      不弃提醒自己这些丫头都是世家长大,严守礼仪,自己还要多看多学才是。
      她放下茶盏懒洋洋的说道:“甜儿陪我上楼瞧瞧。”
      知道她今晚要出府的人只有朱福和院子里的这些丫头。不弃很想试探下,她们是否真的如福总管所言,对她忠诚,是她的人。她想知道,第一个跑来吃螃蟹招惹她的人是谁。她也想知道,小虾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最想知道的是,能随手送出一个美得男女不分的保镖,能养得这么些有才能的丫头,朱八太爷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
      药灵庄,莫府,七王府转了一圈后,不弃相信,能做江南首富的朱八太爷并不是能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九叔消失的十几年间,这个哭笑怒骂形于色的胖老头儿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八太爷隐忍十四年,他在等侍什么?
      不弃承认自己太过小心。只是前世骗来骗去,这世被药灵庄莫府轮番着利用,她很怀疑单纯的血缘关系真的能把两个陌生人变成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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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宾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9:36:56 |只看该作者
    相遇与错过都是缘

      粉色的发带,粉色的裙子,粉色的胭脂染出一个粉嫩的人儿。
      小虾有点厌恶浑身上下充斥看的这种彰显女子柔媚的色泽,忍不住问道:“为何小姐要选这条粉色的裙子?”
      不弃撑着下巴看着换上女装被粉色打扮得娇柔无比的小虾,觉得她比柳青芜中看多了。她笑道:“粉色好啊,你穿这条裙子一看就是个娇媚的富家小姐!”
      小虾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旁替她俩选衣饰梳头的甜儿抿嘴笑了:“小姐的意思是,出了门,小虾姐姐是朱府的小姐,小姐是侍候小虾姐姐的丫头。”
      “这如何使得?!”
      不弃意外的看了眼甜儿,这丫头真聪明。而小虾的武功高吧,有时候却转不过弯,有点死心眼。她只好解释道:“你瞧瞧我,蓝碎花的襦衣裤,两个小包髻,怎么看也只是个侍候小姐的丫头。若有人想对朱府的孙小姐不利,是对你出手,还是对我出手?”
      这种无耻的解释听得小虾连连点头,对这身粉红色的厌恶顿时去了。她认真的说道:“小姐说的极是,是小虾思虑不周。”
      她的反应让不弃有点意外。她瞄了小虾一眼,暗骂自己犯贱,当丫头被人欺负成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了点尊贵小姐的感觉,竟然觉得不自在。
      她板着脸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小虾诧异的看着她道:  “小姐若成了目标,更麻烦。小姐这招很妙。”
      不弃哭笑不得又有一丝感动。她把将一顶十伍帽递给小虾,没好气地说:“可不能轻易叫人瞧了脸去。走吧!”
      换过了衣饰的两人穿过柳林,不走飞虹桥,径自来到了院墙边上。小虾搂着不弃轻松的翻过了院墙。
      不弃回望静心堂所在方向,阴险的着想着今晚自己的安排。海伯也是一代高手。如果真的有长了歪心的丫头通风报信,她可就太倒霉了。谁叫自己正想找一个杀鸡给猴看,在丫头里立威的机会呢。
      这种引蛇出洞的法子会让她对周围人的戒心更重。不弃暗叹,她现在不再是乞丐丫头花不弃,而是世家大族的继承人。花不弃被莫夫人一碗燕窝粥毒死了,朱府的孙小姐朱珠再不能死了。这十个’丫头她都很喜欢。她是真心想把她们留在身边信任她们。不弃内心深处仍希望立威的算盘落空。这些丫头真的如福总管所说,感恩朱八太爷,是真心来侍候她的。
      世事难料,最难测的总是人心。她不过是赌一赌罢了。
      “小姐,咱们去哪儿?”小虾开口问道。
      不弃想了想说道:“既然换了身份,我叫你小姐,你叫我花花好了。咱们去苏州府最热闹的北方吃饭!”
      逛街吃饭啊!还有别人掏腰包付账滴的那种!不弃摸了摸怀里的荷包,里面是找海伯拿的散碎银子和银票。她摩拳擦掌兴奋的想尖叫。这辈子长了这么大,不论是在药灵镇还是在望京城,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能试探丫头们的忠心,小虾的武功,朱府暗藏的力量,勾引出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还能逛街游玩。不弃对自己今晚的出行安排佩服极了。
      苏州府境内河港交错,水网密布。几乎行五步便能见水,走十步就能上桥。
      城中街道并不十分宽卓,粉墙黛瓦,朱楼小雕窗,雅致如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与杭州府风景一般秀丽,而苏州府更是江南六州府中最为富庶之地。苏州城里最繁华最热闹又属闾门一带。
      当地曾经出了个有名的才子,他曾形容苏州府闾门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间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仅凭诗文中五更商铺仍在营业的繁华,往来人群操四远方言便可知其万商林立,生意火爆的热闹场面。
      申时初牌,太阳才落山,天空染得半边红霞。一名戴着帷帽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带着个双睛明亮的机灵小丫头出现在闾门繁华街市。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街上男人着长衫面白清秀者居多,行止之间温文尔雅。
      大魏国民风开放,大家闺秀出门戴顶帷帽掩面以显矜持,却也能上得酒楼进得茶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没有遮得面孔,一张张水灵的脸像新掰开的菱角。
      不弃微眯了眯眼,语里发出一声赞叹。她笑咪咪的对小虾道:  “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咱们去挨着店铺去逛逛?”
      说的是问句,脚步已经迈进了当街的一家绸缎庄。
      老板笑呵呵的迎上来:  “小姐想选什么样的衣料?小店货品齐全。北地的米努南地的丝绸,西地的麻。都是上等货。”
      小虾淡淡说道:“花花,你去选!”
      不弃眉开眼笑。这个保镖不太冷啊!她脆生生的应道:“奴婢一定会让小姐满意的!”
      东摸西看,竞挨着把店里的布料问了个遍。最后指着一匹苏绣鲛绢问道:“要这个。”
      老板大喜,遇有钱人了:“姑娘眼光真好,这种鲛绢一年才织绣得一匹,号称十两金不换。”
      “一年才织得一匹?十两金这么贵啊?”
      老板看了眼不弃笑道:“听姑娘说话不是本地人,这是江南朱记作坊最贵的布料。小店一年只得三匹。大都是贡进宫里,或被大富豪门订走。选的茧不同,缫丝不同,织法不同。十个绣娘赶工一年才成。十两金的价不算贵。”
      不弃心里暗暗盘算了下,看来这种布是朱府的拳头产品。就是费的人工太多了,产量不高。她笑咪咪的说:“包起来送朱府。”
      老板一惊,目光看向戴着帷帽悠然坐着的小虾,声音略带激动:“哪个朱府?  ”
      不弃I眨了眨眼,像足了府里得宠的丫头,骄傲地说:“当然是江南朱记的朱府。”说完殷勤的扶起小虾,满脸天真的奉承道,  “用这个缝身衣裙,小姐穿上不知道会有多漂亮!等到八月十五……”
      她吐了吐舌头,贼贼的看了眼老板吞回了后半句话。
      小虾淡淡说道:“走吧!”
      听得小丫头叽叽喳喳扶着小姐去了,老板呆愣了会儿,蓦然转身对伙计说道:“快,跟着她们,我去报信。天呐,得来金不费工夫!居然叫我瞧见了孙小姐!  ”
      伙计麻利的窜出了店门,远远的缀着主仆二人。
      小虾微皱着眉低声道:“有人跟着。”
      不弃笑咪咪的说:“跟着就跟着呗,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出手?就算有,有你在,我很放心。”
      小虾噍了瞧飘到胸口的面纱,心里暗叹。自己不过是望了望天,没有回答这位孙小姐自己武功有多高的问题而己。她终于明白,出来逛街是幌子,这个看似瘦弱的孙小姐心机可不浅,今晚成心想惹事倒是真的。
      一路逛下去,两人身后缀着的人越来越多。
      暮色渐渐将天空染成了板深的幽蓝色,坊间高低错落的灯笼点起,星星点点映在清亮的水巷里,一城繁华如梦。
      不弃终于也逛累了,抱着几盒子吞了吞口水说:“小姐肯定也饿了,这家醉一台修得倒也漂亮,想必大师傅的菜也做得不错!”
      小虾道:“不是朱记。”
      不弃嘿嘿笑道:“逛街进朱记,吃饭就不用了。”
      逛自家店铺是为了多了解自家的生意。有麻烦当然不能往自家酒楼里带。自家店被砸了心疼,影晌了生意更心疼。望着眼前的二层食坊,不弃卑鄙的想,要砸就砸醉一台吧。
      关于间门一带的生意分布三位总管对她说得很详细。眼前雕梁画栋气势不凡的醉一台食坊是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府开的。虽说也是不参政事的闲散王爷。但苏州府是富庶之地,靖王府每年的奉养也不差。只不过靠朝廷的供养过日子过免过得磕巴。靖王府也做起了生意。朱府嫁给靖王世子做侧妃的朱家九姑奶奶虽不能把靖王孙过继给朱家,却牵头联合着几位姐妹,一心盘算着如果瓜分朱府的产业。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权势的九姑奶奶当仁不让地借着靖王府的名头向朱八太爷施加压力。
      所以不弃对小虾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人找麻烦,尽管出手。”
      小虾嗯了声,迈步走了进去。
      身为丫头,不弃抢掀?口说道:“小二哥,找个幽静雅间。”
      醉一台是阎门一带最有名的食坊。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一位娉娉婷婷的小姐,带着个眼睛亮得惊人的小丫头来吃饭。顿时吸引了无数食客们的眼光扫过来,纷纷猜测是谁家的小姐。
      主仆二人进了雅间,布帘子挡住了外间的视线,却挡不住食客们的好奇心。
      这时,小二却觉得奇怪,自打那位小姐进了醉一台,生意怎么突然就好了很多?
      涌进来一拨又一拨的食客。醉一台霎时客满。
      酒酣耳热好作文章。
      一个身形高大,满脸虬髯,嘴里喷看酒气的汉子带着几个斜眉吊眼的小瘪三也走进了醉一台,骇了众人一跳。这汉子是苏州府有名的地痞,绰号吴老虎。
      也不憔瞧醉一台是谁家开的,想来吃白食胆子也太大了吧?小二哼了声,冷声道:“吴爷,现在客满了。”
      吴老虎今天是来找麻烦的,听到这句话眼一瞪,声如震雷:  “大爷一来就客满?堂间无座难道稚间也客满?爷不信!”说着一巴掌把小二推了个踉跄,目光在堂间一转,得了有心人不动声色的示意。他目标明确的两大步走到不弃和小虾坐的雅间前粗鲁地掀开了布帘。
      小虾的惟帽已经取下,微侧过了脸,淡淡的望向门口。
      众位食食的目光顿时呆滞。被小虾雪后睛空般的索颜摄了魂儿。居然,那位小姐如此美丽!
      不弃故作慌乱的往小虾身上一挡,叉腰骂道:“哪来的贼汉子如此无礼,出去!”
      吴老虎被小虾的美丽震得愣了愣,眼中色意顿起,哈哈笑道:“这么宽敞的房间,两位姑娘坐着未免太过浪费。不如让在下拼个桌可好?小二,整几个菜来!大爷在这儿拼桌!”
      不弃堆出满脸怒意,冷笑道:“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靖王世子爷的侧妃娘娘是我家小姐的九姑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家小姐拼桌?”
      众人哗然,原来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朱家九少爷的女儿,朱八太爷藏了十五年的孙女儿!听说今日她才回了朱府,晚间竟然来了醉一台吃饭。
      掌柜的一听是朱府的孙小姐,世子侧妃娘娘的侄女。顾不得其它,赶紧跑过来满脸笑容道:“吴爷,与姑娘家拼桌不太合适,小的这就替你安排!”
      吴老虎斜眉吊眼的说道:“你当大爷是吓大的?!大爷今天还就在这里拼桌了!”
      说着带着手下的人硬要往房间里走。
      小虾慢慢地站起了身,随手将不弃拉到了身后。
      就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隔壁雅间帘子一掀,走出一位衣饰华丽面带英气的年轻公子来,抱着膀子冷笑道:“哪来的狗乱叫?!败了少爷的酒兴!”
      开春之后元崇来苏州游玩,靖王孙就做了东道。今晚元崇应靖王孙的约来醉一台吃饭,靖王孙不知为何迟迟未来,元崇便独自要了酒畅饮。此时酒兴正浓,等得无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当众调戏良家女子。听丫头的语气那位小姐和靖王府是亲戚,他哪里还忍得住,掀帘子便跳将出来。元崇在望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人。又沾染得几分军中血性,哪把几个地痞放在眼中。
      那吴老虎收了银钱受人指示要当众让朱府的孙小姐难堪。而且主家吩咐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传遍苏州府。门口打抱不平的公子一口外地口音,他更不放在眼里。见元崇竟然先动了手,他眼里充满了噬血的光,冷哼了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谁!”
      元崇比他更蛮横,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抬腿踹翻一个堵在门口的小瘪三,拳脚毫不留情的砸下去,揍得吴老虎手的人哀号不断。
      吴老虎气得一拳重重击向元崇。
      两人开打,醉一台里无关的食客早就作乌兽散退到了楼外观战。余下几座人悄悄拿出了兵器。互相望了几献努心里生疑不知对方是何人,却极有默契的直奔雅间。
      这方元崇被吴老虎死死缠住,见一群人举着刀冲靖王孙的堂妹去,心里不由得大急。朋友的堂妹,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了。硬生生受了一掌,直奔到雅间门口站定,头也不回的说:“我挡住他们,赶紧走!”
      不弃听得他的望京口音眼皮跳了跳。她是出来惹事的,让她跑路怎么可能。
      见元崇招式散乱,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便伸手轻轻捏了把小虾的手,努努嘴,自觉的退到了角落。
      小虾好笑的看了眼放出大话却狼狈不堪的元崇,身子一晃,手一伸,央住了一片刺向元崇的尖刀,轻飘飘的从元崇身侧移出了门。
      粉色的身影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在攻来的人群中穿梭,所经之处,不是听到骨头折断之声,便是一片血花溅出。
      元崇顿觉压力一轻,脚踢飞一人,竞无人再冲上来。定畸一看,震得呆住。
      大堂地上已倒下一片,而那位被调戏的小姐已走到了吴老虎身旁。身姿优美,动作却极粗鲁,拎起一只至少装了十斤酒的大酒坛毫不客气的砸在了昊老虎头上,淡淡的说:“慢慢饮!”
      她也不理会满地惨号的人,眼瞥见有人连滚带爬跑出去也不追。冲站在元崇身后笑咪咪的不弃招了招手道:“花花,回府。”
      不弃清脆的应了声,屁巅屁巅的跑过去,满脸贼笑。
      醉一台里满地狼籍,这主仆二人却没有半点要赔偿的意恩。在楼外好奇惊艳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靖王孙如同警匪片里喜欢姗姗来迟的警察,在不弃和小虾离开后不到盏茶工夫来赴约了,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掌柜看到少东家来了,赶紧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简短的说了经过。
      眉清目秀的靖王孙限中掠过一丝冷意,未曾见面的堂妹居然是个会武的高手?他压住心里的惊诧,淡淡的说:“把这个泼皮绑了交衙门去!顺带把损失账目报过去。”
      他回身对元崇一揖道:“为兄来得迟了,多谢兄弟出手回护我家亲戚。”
      元崇豪爽一笑。他想着帷帽面纱飞起时露出的美丽容颜,小虾下手时的干;争利落,心脏传来麻麻酥酥的感觉。他厚颜问道:“王孙与那位小姐家是什么亲戚?能否替我引见?”
      元崇是望京城守备府公子,断无入赘朱府的道理。以元崇的家世人才,又出手帮了那丫头。这样的人做孙女婿朱八太爷不是没有可能答应。如果他能娶走那丫头,朱八太爷还有什么理由不过继一个子侄?所以靖王孙微微一笑:“包在我身上。”
      而此时,离了醉一台的不弃和小虾又遇到了第二拨袭击。
      不弃躲在角落里紧张的想,想要她死的人真不少。三位总管的话没有夸张半分。她机警的左看右看,盼着朱八太爷的人快点来。
      那群持雪亮长刀的黑衣蒙面人没想到朱府孙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武功竟然这么强,心里不免有些急燥。
      小虾也打得心烦。对方人太多,她要护着背后的不弃,未免有些施展不开。
      她轻咤一声,攥着不弃的胳膊,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后,放下不弃把她往风火墙后一椎道:“躲着别动。”
      黑衣人紧跟着又追了上来。
      小虾挺直身冷冷的注视着围上来的黑衣人,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身影一晃,直冲过去,手中匕首挥起一囤囤小小的光荦,黑夜里极为美丽。
      黑衣人见她扎手,使了个眼神,有人便·消·消的离开了原地,找从后路包抄。
      不弃躲在风火墙边紧张的探出了头观战。
      小虾的武功真的很高,以一敌八不见丝毫败象,不弃放了心。她想,若是估计得不错,只有小虾应付不了的时候,朱府的人才会出手。她有点遗憾的想,看来今天是看不到老头儿隐藏的力量了。不过,今天的收获也不小。她去的那些朱记店铺,只要有人出店尾随,小虾都记住了。回头暗中一查,就可以知道府里哪些人生了异心。
      她相信,就算小虾记不住。朱府大总管朱福也会记住的。在醉一台出手的人也会被福总管暗中派来的人盯看。
      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或许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是随着她的到来,朱八太爷对她的看重。那些想趁朱八太爷无后瓜分朱府财产的人就彻底失去了希望。狗急了会跳墙,隐藏得更深的人就会浮出水面。她是朱八太爷肃清朱府的楔机。
      不弃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她回头看去。一个手执长刀黑衣人胸前露出一截箭杆从不远处滚落。不弃吓得连滚带爬的出了风火墙。
      小虾目光一冷,匕首狠狠刺进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掠到不弃身边,将她拉到身后藏住。
      月初升,重重黑檐像湖里的鲤脊。晚风轻拂,远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黑衣箭袖,背负长弓。
      不弃躲在小虾身后尚在后怕,如果不是那枝箭,她会不会被那人一刀砍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行动太过冒险,心里对朱府的后援尚未出手极为窝火。
      “多谢莲衣客出手相助!”小虾望着陈煜远去的身影提起内力喝了声。她的声音再一次吓愣了不弃。
      莲衣客?陈煜?刚才射箭的人是他?不弃不受控制的从小虾身后探出头来。
      远远地看到一个黑影跃下了屋顶。她的脑袋一醒,拉着小虾的手急道:“小虾,追上他!”
      小虾一愣,不解的说道:“小姐,莲衣客喜欢独来独往,出手后从来不肯多留。这里太危险,咱们先离开再说吧。”
      不弃急得直跺脚:“我我我要见他!快一点!”
      小虾不再说话,揽住不弃的腰往前掠去。自陈煜消失的地方跃下屋顶后,才发现是条四通八达的小巷。
      不弃下了地顺看巷子就往前跑,心咚咚跳着,脑子里只有陈煜一人。
      他来了,他在苏州府,他竞然在苏州府!他又救了她一次,他看到她了吗?
      他知道救的人是她吗?他是不是没有认出她来?如果认出了她,他为什么要走?
      无数的疑问在不弃脑袋里撞来撞去,又不敢贸然大声喊他,直急着满头大汗。
      身体蓦然撞进一个人怀里,不弃尖叫了声,抬起头看到三总管朱寿揉着大大的肚子苦笑的看着她:“孙小姐,没事了。”
      “你让开!”不弃跳着脚吼道。
      朱寿一愣,这时小虾已赶了过来低声说:  “追不上了。”
      不弃心里一空,失魂落魄的望着幽深的巷子低语道:“他就走了。”
      小虾吓得手足无措,拉着不弃上下察看:“小姐,你怎么了?受伤了?”
      下一次再能看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她,真是想他!不弃回过神黯然地想,花不弃已经死了,她才到朱府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现在怎么能去找他。而且,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是王府的世子,七王爷怎么可能应允他和她在一起?不弃顺势才l,进小虾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虾轻叹了声,目光渐柔,手轻轻按在不弃颈边,让她暂时陷入了昏迷。她抱起不弃对疑惑的朱寿道:“哥哥为何不早点出手?孙小姐看来受的惊吓不小,先送她回府吧。”
      面对小虾责备的眼神,朱寿苦笑道:  “孙小姐有勇气以身作饵,老太爷觉得让她感受一下要面临的危险也是件好事。”
      小虾怜惜的看着不弃轻声说:“孙小姐尚年幼,老太爷心太急,对她期盼太高。”
      朱寿招了招手,一乘小轿抬了进来。他沉默了会儿道:“老太爷年事已高,又只有她这点血脉,不免心急了点。小虾,没有老太爷咱俩也活不到现在,你好好护着她。”
      小虾嗯了声,将不弃抱进轿子里,跟着坐了进去。她轻轻看着昏睡中的不弃,喃喃说道:“我会带莲衣客来见你。”
      靖王府别苑中,元崇坐在水榭旁饮着酒,脸上带着抹神秘的笑容。
      陈煜已换了身衣裳,静静的走向他,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突开口说道:“朱府那位孙小姐武功很高,下手狠绝。元崇,你眼力真好,一眼瞧上只母老虎。”
      元崇不理他的讥讽,嘿嘿笑道:“我只要一想到她拎起装着十斤重的酒坛毫不犹豫的砸在那厮头上就觉得痛快,她真是美极了!对了,你今晚出去,那个神医可有消息?”
      陈煜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七王爷突然病重,谢绝医治,自道不久于人世,不必再请医了。陈煜却不肯死心,听人说苏州府出现了个少年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就想南下寻访。元崇与靖王孙有故,自告奋勇陪了陈煜南下。
      知道陈煜不想和靖王府的人照面,更不想让比自己年纪大的靖王孙叫自己王叔。元崇单独去靖王府拜访了靖王孙请他相助寻找神医。
      望京城里多结交一个权贵对自己没有坏处,靖王孙满口应允。他知道元崇生性豪爽喜欢自在,把靖王府闲置的别苑打扫了借他住下,吩咐下人不要进后院打挠。
      苑中清静,陈煜出入也不走大门。靖王孙陪着元崇游玩数日,竟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小皇叔仅来了苏州,还住在他的别苑里。
      说也巧,陈煜晚上以莲衣客的身份出去时,凑巧见到了那场屋顶打斗。他回到别苑后又听元崇兴奋的说了一通醉一台发生的事,惊讶之余就想到了屋顶那个粉色身影。
      “长聊,她可有爱伤?听说朱小姐今天才回到朱府,她得罪了什么人?对了,听说朱府要在八月十五举行及笄礼。她看上去可没这么小。”元崇满脸痴迷,恨不得陈煜把看到的每个细节都告诉他,恨不得陈煜把屋顶打斗的朱府小姐形容成天女下凡。
      听到及笄礼,陈煜心里一酸。看到父亲病重明‘还不时念叨着不弃,他忍不住把她没死的事说了。七王爷欣喜不己,又常对他说,如果找回不弃,明年二月就替她办及笄礼。
      他可以告诉父亲不弃没死,却不敢告诉他,不弃不是他的女儿。若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怕是死也不会瞑目吧。
      压下心里淡淡的怅然,陈煜平静地说:“朱小姐没事。她身边的小丫头躲在风火墙边,差点被一个偷袭的蒙面人杀了。我远远的看着,气不过他要杀个小丫头便射了他一箭,救了那丫头一条性命。”
      听他说起为救个小丫头出了手,元崇知他又想起了花不弃,安慰的说道:“你不是说她没有死么?慢慢找吧。”
      陈煜仰头饮尽酒,轻声说:“来苏州府也有十天了,那位神医最后在苏州府露面是在两个月前,想来他已经离开了苏州府。我记挂父王的病情,明天就启程赶回望京。元崇,你想必是含不得走的。留在这里替我再多打听打听。”
      元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迟几日回来。靖王孙答应替我引见朱府小姐。也许再等几日又有了神医的下落呢?”
      陈煜嗯了声,默默的饮酒。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朱府那丫头缩躲在风火墙后,就想起了在红树庄柴房里见到的花不弃。瘦弱的蜷在墙边,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让他想起就心痛。
      三个月了,杳无音信。她究竟在哪儿?从棺中换去尸体的人究竟是谁?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花园水榭中,灯光映得两张年轻的脸。一人憨笑一人微愁。对饮无语,眼中淡淡相思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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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级   29.57%

    10金牌写手Lv.ZR
    279875/432000
    冒险者排名:52
    49
    情恋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19:50:59 |只看该作者
    立威

      昨晚福总管安排的眼线跟着醉一台冲过想杀她的那些人。牵出了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
      喜总管去了苏州府衙门。那吴老虎受了金银,隐约也点出了九姑奶奶的意思。
      十个姑奶奶,有四个想要她的命!
      另外,寿总管手里的名册也牵出了一堆掌柜。几乎全是朱府主要经营的丝绸,茶叶,米粮这三大块生意的掌柜。
      朱府就像一只被虫啃得到处是洞的烂梨。味美多汁,虫洞累累。
      而静心堂里有四个丫头找了各种借口离开,把她和小虾出府的事泄露出去。
      四个。阿!十个丫头里居然有四个吃里扒外。
      阳光从高耸的粉墙照进来,翘起的飞檐投在庭院里的影子很美丽。檐下有叽喳的燕子,吵得院子里格外清静。
      老头儿说,以后府里就由她管家了。只不过,管家之前,要她光管好静心堂。不弃坐在太阳能晒到的地方,磕着玫瑰瓜子,微蹙了两弯秀气的眉毛,愁苦地看着她们。
      朱八太爷的意思很明显。连静心堂里吃里扒外的人都治不了,她就没资格管理朱府。
      朱八太爷心太急,几位总管一直觉得不弃经历坎坷,比寻常同龄的小姐懂事许多。都忽略了她其实才过十四岁生日。
      不弃摸着脖子上的黑玄珠,拒绝重新熔铸刻上朱珠二字。这颗象征朱府继承人的黑玄珠从现在起到将来,她都希望印鉴上是朱九华三字。
      她该怎么管理静心堂?
      不弃慢条斯理的磕着玫瑰瓜子,薄薄嘴皮灵巧一翻,吐出两片整齐的瓜子皮。
      静心堂里所有人匍;集中在院子里。海叔海婶,小虾,十个丫头。除海叔海婶坐了张回肚瓷凳外,小虾穿着她习惯的白袍倚在廓柱上,眼神淡泊。大丫头甜儿和杏儿默默的站在她身后。另外四个’丫头分在廓下两端站得笔直。暗暗猜想抓到了通风报信的人,小姐会怎么处置她们?四个通风报信的丫头跪在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猜,猜她将如何处置这个丫头。
      不弃在药灵庄当过丫头。药灵庄的规矩很简单,犯了小错,小厮脱了裤子挨板子,丫头挨藤条。撅着白生生的屁股自己一五一十的数。重一点的挨家法棍子,看是看残还是打死。或者打得半死交牙婆子拿去卖了。她想,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当然,也有别的一些特例。比如多嘴的割舌头。偷东西的砍手。私奔的浸猪笼。
      海伯吧嗒吸着旱烟,限里也有一丝不安。这是不弃在静心堂第一次立威。他总会想起那个机灵勇敢奔进当铺的小姑娘。如今要被训练成心如铁石的当家人,他有些不忍。
      静默中,不弃歪了头望向阳光下的一角飞檐。
      雪白的风火墙中间是一道优美的圆弧,两角细而尖的高高翘起,像一顶小辫翘起的帽子。她眼尖的发现飞檐的瓦缝间长出了几株太阳花。细小粗:I士肥嫩的茎,顶端开着小指头大的花朵。黄色和紫红色,极为明丽。
      她悠悠的回想着站在屋顶上的陈煜。想起望京南下坊他从身后追来的身影。
      恍惚中不弃仿佛看到陈煜站在这角飞檐下温柔的望着她,唇边展露着太阳花一般明朗的笑容,不觉痴了。
      她在发花痴,院子里跪着的四个丫头偷眼瞧见小姐两眼如春水,无端端笑得温柔,越发的惶恐不安。连带站在院子里听训的其她丫头都紧张起来。
      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静心堂的空气变得粘稠。不弃尚未察觉,仍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瓜子,努力地回忆陈煜揭了蒙面巾后对她笑过没有。
      终于有个丫头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小姐,我错了。”
      哭声一起,另外三个也跟着哭。
      哭声拉回了不弃的神智。她有些恼火她们打断了回忆。不弃把手中的瓜子往漆盘里一扔,慢条斯理地说道:“哭什么?我又没打你们没骂你们!是不是要挨顿板子心里才踏实?我不想这样。我不喜欢把丫头撵了发卖了或是直接打死。活着都不容易。”
      很显然,她的话这些丫头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脸上反而多了重恐惧。
      不弃这才反应过来,不处置,她倒没什么,这四个丫头心里发虚不自在。她暗骂一声犯贱。又无奈的想,换成是自己,怕也很想等一个结果吧。是打是杀,发个话就踏实了。
      立威,要找时机,方法要合适才能收到效果。不弃有点头痛的发现,自己出了半天神,还是心软。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她偷了钱想私藏一点。每次上交钱包的时候,山哥并不马上把钱包接过去,而是看看她不说话。没过一会儿,她就扛不住乖乖地把私扣下来的钱上交了。他一句话也不说,比拍桌子骂了她还管用。
      趁山哥心情好的时候她缠着他问,他怎么知道她私下扣了钱?山哥狡黠的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在诈她而己。
      日子久了,她总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山哥。她彻底怕了,怕到不敢不听他的话。
      不弃眼里掠过一丝唏嘘。她指着风火墙上那角飞檐道,“你们替我在檐上全种上太阳花吧!我很喜欢这些花。”
      四个满脸挂着泪珠的丫头面面相觑。
      院子里其他人也被不弃的话惊呆了,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背叛主人,不打死就是开恩。种花,这算什么处罚?
      不弃微笑道:“今天我心情好。”
      今天我心情好。惶恐不安的丫头们似懂非1董地明白了放过她们的原因。但是这群丫头里的聪明人也听出了小姐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心情不好时,就不是种种花这么简单了。问题是,那时候小姐会怎么对付背叛她的人?
      不弃没有说。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杀人。只好学着山哥对付她的办法,让这些曾经出卖过丫头或者将来有可能会出卖她的丫头自己去想象。
      想象会超越真正的结果。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人的心思有多么黑暗,想象将会面临的结局就会有多么悲惨。
      “从现在起,不得我允许,一个也不准离开静心堂。发现了,先打断腿再说。”不弃脸上笑容一收,冷冷地说道。
      山哥就是这样做的。在接过她扣下来的钱后说,下次再敢私扣钱,直接把手指宰了。她很长时间里都没敢私藏过一毛钱。想必这些丫头会老实一段时间吧。
      在场的所有丫头心里一紧。低下头不敢看眼睛里闪烁着阳光的小姐。瘦小的不弃在她们眼中长高了些。
      板子看似高高举起,事实上还是轻轻放下。
      但是丫头们却不知道不弃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这位看着年纪小的孙小姐居然瞬间就变了脸,越发觉得她的心思高深莫测。
      不弃看了海伯一眼,海伯黑看脸以静心堂总管的身份发表了精彩的演说后,丫头们纷纷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小虾打了个呵欠回到了柳林里。
      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不弃继续坐看磕瓜子,喝茶,晒太阳,看檐下那两朵明艳的小花。
      阳光略略高了些的时候,一名丫头恭敬的禀报,靖王孙和昨晚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带着礼物来府里探望孙小姐。人在前厅坐着,老太爷让不弃处理。
      “你们说,该怎么办?”不弃的目光落在了大丫头杏儿身上。朱福说过,杏儿一手算盘是由三总管朱喜手把手教出来的。打算盘厉害,心计也不会差。老头儿给了她十个丫头,她得好好用才行。
      杏儿低声道:“小姐现在不宜露面。昨晚受了惊吓自然就病了。既然病了,就不能见客了。”
      不弃闷笑:“是啊,我痛了。甜儿,你去通知福总管一声,我病了,让他好生款待九姑奶奶家的那个孙子。”
      两个大丫头被她嘴里咬字清楚的孙子二字逗笑了。
      靖王府别苑中,靖王孙气得背着手来回走动。元崇用胳膊撑着脸,失望的望着水榭旁怒放的一树粉红的樱花。
      “不识抬举!”靖王孙骂道。
      “会不会真的病了?”元崇下意识想帮那位下手利索的朱府孙小姐说话。话说出口连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受了惊吓病倒了。
      靖王孙矜持的带着礼物领着元崇去朱府。以他的身份,朱府再有钱,也该出来拜见才是。结果,朱八太爷被刊叫、姐惊吓出来的病气病了。那位心思玲珑的朱府大总管满脸堆着谄媚的笑,玩了出太极。滴水不漏的将礼物收了,恭敬的亲自送出了府门。
      送了厚礼,结果被个管家打发了。靖王孙吃瘪丢面子,郁闷无以复加。
      元崇正处于对小虾狂热的痴迷中。横行京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守备公子头一回有了爱慕的对象。就此回望京,千里迢迢还不把他憋出相思病来。他下定决定,一定要再见着那位美丽的可爱姑娘,再看看她薄薄的单眼皮儿。
      “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朱府那老王八蛋藏了十五年,昨晚听说是偷偷溜出去的。
      难不成让我堂堂王孙去爬墙?”靖王孙气呼呼的说道。
      元崇十八岁阅女无数,听到爬墙二字不觉得狠琐,只觉得风雅。他敢以守备公子的身份威压着城门守兵半夜开城门,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当场决定,夜探朱府。
      靖王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朱府有钱,养的家丁护院高手不少。朱府四位总管都是有功夫的人。万一你出了事,叫我怎么向守备大人交待?”
      元崇叹了口气。觉得陈煜在的话就好了。心里有些瞧不想看似嚣张实则胆小的靖王孙。都是王爷后代,咋一个就敢做江湖独行侠呢?他只能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解释。
      两人郁闷了半晌,靖王孙一咬牙道:“男子进府见女眷多有不便,老王八蛋不肯也拿他没办法。女眷上门,他总拦不住吧?孙女回府,姑妈去府中探望,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我总不能扮成丫头去吧?”元崇没好气地想,你府中那位侧妃娘娘去见关我屁事。是我想见u阿!
      靖王孙善解人意的说道:“她不是在醉一台受了惊a下连饭都没吃好吗?我就请侧妃出面,包下醉一台,专门请她吃饭。元兄不就能见着了?”
      元崇大喜,深揖一躬道:“多谢王孙成全。”
      靖王夫妇年迈,世子和世子妃生情恬淡,府中管家的就是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朱家九姑奶奶。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深知银子的重要性。对靖王孙的要求
      满口应允。第二天就邀集了要好的七姑奶奶一起回娘家。
      在府门口落了轿,意外碰着大姑奶奶和四姑奶奶联袂而来。四个姐妹会心一笑,带着一群丫头婆女,襄着浓郁的香风迈进了朱府。
      朱八太爷听说四个姑奶奶同来,胡子随嘴翘得老高。眼珠一转道:“好男不和女斗,孙小姐当家,交她处理。”
      三位总管心里虽觉得这招对不弃太狠,委实自己又不愿意接下这个活计,便遣了人去静心堂知会一声。
      四个姑奶奶回府探望她?不弃望着’丫头们开始回忆朱福介绍的资料,迅速发布各项命令。
      四位姑奶奶踏上飞虹桥时‘,静心堂里已飘荡着浓浓的药香,不弃已经被擅长易容的丫头整出气若游丝的病容埋进了棉被里。
      初夏时节升着火盆门窗紧闭,不弃脑门上贴着膏药,唇白如纸。小胳膊本来就瘦,从被窝里伸出来握住九姑奶奶的手却冷得像冰。
      病中开不得窗,四位姑奶奶脸上的脂粉都快被火盆烤化了。九姑奶奶听到不弃的声音比风还轻,手凉沁沁的。半张脸都被膏药糊没了。叹息着掏出绢帕明着擦泪实则擦汗,唏嘘几声后实在坐不住只好退出房间,恹恹的走了。病成这样,还请出府去吃饭,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弃喘了两口气,听得四位姑奶奶走了,掀开被子道:  “洗澡水备好没?!”
      甜儿从被子里拎出几大袋冰块扔到一旁,抿嘴笑道:“小姐握着冰袋怎么会热得难受?”
      不弃笑道:“你就不懂了,突冷突热最易受寒,泡个热水漂好。”
      谁知不弃泡了个痛快坐在院子里梳头时,海伯进来禀报道,九姑奶奶杀了回马枪。说是给孙小姐带的礼物忘了盒在马车上。这会儿已到湖边了。
      不弃一甩长发,眼神冰冷道:“这回又是谁给九姑奶奶递信了?”
      院子里丫头们吓得扑通跪了一地。
      “我宽厚待你们。昨晚的事,揭过就算了。但是有人喜欢犯贱,喜欢被收拾就由不得我了!瞧我年纪小好欺负是么?以为我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今天正好,我就管管这静心堂!”不弃哼了声道:  “开院门。今天我就会一会这位嫁了靖王府世子的九姑奶奶!”
      她端坐在正堂门口的太师椅上,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不弃唇角始终挂着一丝笑。
      甜儿拿了篦子细心的梳理着她的长发。杏儿半跪在地,手里拿着两只小棉锤轻轻的给不弃捶着腿。
      院子里摆了张二尺宽的长凳。小虾站在凳子旁,眼神冰冷。她手里握了根宽三寸厚两一寸长三尺漆得油光水滑的楠木竹板。
      八个丫头跪在地上。
      “九姑奶奶的脚进柳林,肯出来认了,只打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大门,肯认了,只打二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二门,肯承认,只打三十尺。九姑奶奶的脚一旦踏进这院子,当场打死!我倒希望有人愿意赌一赌,看看九姑奶奶会不会拦着我,会不会出声救她一命。这是我给出的最后机会。不想死的就受竹尺,伤好了我仍当她是自己人。”不弃限中闪看冰冷的光。她一字字的说完,抓起一把玫瑰瓜子慢悠悠的磕着。
      远远的听到海婶扯开嗓门的声音:“哎,九姑奶奶怎么亲自又走一趟。叫下人送来就是了。”
      不弃不动声色,仔细盯着跪着的八个丫头。
      八个丫头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二门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九姑奶奶的笑声自中堂传了进来:“这孩子真调皮!居然装病给我看。我就担心是下面的丫头乱嚼舌根,不亲眼看她好好的,我放心不下。”
      八个丫头神色各异。
      不弃昧了眯眼,放下手里的瓜子,霍然站起。她走到一个丫头面前一脚踹下去:“小虾,给我打!”
      那丫头掉坐在地上,脸憋得通红,扭头正看到九姑奶奶的胸咱中堂迈进了院子里,吓得尖叫一声:“不是我!小姐,不是我!”
      小虾轻飘飘的掠到另一个丫头面前,单手提了她的衣领直接摔在长凳上,手上的竹板扬手落下。这时才听到那丫头凄厉的痛叫一声:  “啊!九——”下半句话被小虾一记重手打得没了。
      九姑奶奶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只一瞬就掩饰住了眼里的惊诧,笑道:“哟,才转了个身,这院子里出什么事了?”
      “九姑奶奶!”不弃欢叫一声,堆了满脸笑走到她身前弯腰一福,手顺势挽上了她的胳膊,撤着娇道:“九姑奶奶可要替朱珠作主!院子里的丫头太不像话了。简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乱嚼舌根乱传话。这样的丫头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
      那个丫头早晕了,只听到竹尺打在身上的闷击声和小虾每轮起竹尺,空中便划过一丝尖锐的破空声,煞是吓人。
      九姑奶奶管理王府不知道打过多少下人,此时听着仍心惊肉跳。她的胳膊被不弃挽着,愣神间已拉到中间太师椅子上坐着。她瞥了眼那个-悄悄向她递话的丫头,不知道这么短时间怎么就被查了出来,强笑道:“乱嚼舌根是该好生教训一番。你这孩子,好好的装什么病!要不是给你拿礼物,倒真被你骗过了。你大姑奶奶,四姑奶奶,七姑奶奶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生气!好心来噍你,却被你生病唬了回去。”
      不弃亲手端过一杯茶送她手里,贴看耳朵低声道:“爷爷让我装病的,我有什么办法。他不让我露脸,说是要瞒看,好让我在八月十五及笄礼上给姑奶奶们一个惊喜。”
      九姑奶奶一拍大腿怒了:“八哥也太胡闹了。咱们几个来看侄孙女儿,他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
      不弃委屈的说道:“这也怪不得爷爷。他就怕别人认得我是朱府孙小姐,对我不利。咋天一回府他就说不让我出府去。我一时贪玩,晚上偷偷地溜出了府。
      结果在醉一台饭还没吃着,还真有个泼皮无赖跑来欺负我。唉,还好有个公子出手揍了那泼皮一顿。回了府,爷爷大怒。说不准我再出府,谁来也不准见!唉,姑奶奶们又不是外人,爷爷干嘛要让人特意来叮嘱我装病呢?姑奶奶们是至亲,总不会对朱珠不利的。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
      竹尺击打在那丫头身上,不弃的话震得九姑奶奶额头血管一跳一跳的。她拉着不弃的手道:“这么个娇小人儿,谁舍得欺负?!九姑奶奶回头就找知府大人去,一定要重重查办那个吴老虎!”
      “九姑奶奶真好!”不弃甜甜一笑,整个人都快偎进她怀里了。
      看上去倒是亲呢温馨,然而旁边竹凳上那丫头一声不吭。小虾继续轮着竹尺,像在敲打一只棉布口袋。院子里的丫头吓得噤若寒蝉。这等温馨画面着实显得诡异。
      九姑奶奶脸上终于露出不忍,迟疑了下道:  “朱珠啊,都没声音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不弃似乎这才想起旁边小虾目无表情的还在打。她赶紧喊道:“小虾你怎么还在打?别吓着丸姑奶奶了!”
      “已经没气了。”小虾淡淡的回道。
      不弃啊了声,仿佛不知道该咋办了,愣了半晌道:“甜儿,赶紧告诉福总管去,让他来处理。哎,九姑奶奶,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一声?才说几句话工夫,这茶还没喝上一口,那丫头怎么就没气了呢?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宿疾?”
      她的目光一瞟,杏儿赶紧跪下答道:“没敢打断小姐和九姑奶奶说话。这丫头有心疾,平时喝斥说她几句,她就会晕倒的。”
      不弃哦了声道:“这就怪不得小虾了。我是说才几尺下去,怎么就没气了。
      她这心疾可不是普通的心疾,难怪不长眼睛的乱嚼舌头。”
      九姑奶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站起身道:“一个丫头而己,朱殊不必放在心上。赶明儿我送两个伶俐的来侍候你。还不赶紧收拾了,放院子里让孙小姐瞧了堵心!”
      有两个丫头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与不弃冷冷的目光一触,又缩回身子跪好。
      眼泪落下,半点抽泣声也听不见。
      她说的话不管用。这个认知让九姑奶奶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丫头咋儿才回府,今天就把院子里的丫头收拾得服服贴贴。当面看打死丫头面不改色,还懂得推责任。这等手腕怪不得八哥要选她继承朱府。
      她睨了不弃一眼,她长得像八哥,也像朱九华。可那双眼睛却生得和过世的朱夫人一模一样,亮得惊人。就这一眼,九姑奶奶确定了她的确是朱九华的女儿。她失望的想,原来朱九华真有一个女儿,八哥不是胡乱在搪塞。
      她心里有点乱,过继一个子侄的计划是不成了。朱府也不能倒,这丫头将来真的会继承朱府,她必须回府仔细想想和J害关系了。
      满意的看了看院子里的开始学会认清主人是谁的丫头们,不弃说道:  “都聋了?没听到九姑奶奶的话?还不快去拎水把院子收拾干;争了?杏儿,把老太爷给我的那只红玉髓手镯拿来。”
      跪着的丫头们这才敢爬起来把那丫头抬进厢房里,拎水冲地。
      不弃亲手把红玉髓手镯戴在九姑奶奶手腕上,认真的说道:“九姑奶奶好歹多戴上几天,去去秽气。朱珠真是不孝,第一次见九姑奶奶,就让您老人家脏了眼睛。”
      鲜红的镯子衬得九姑奶奶雪白的手腕夺目惊心。九姑奶奶想起被打死的丫头身上的血迹,恨不得一把褪下来扔了。她再也坐不住,强笑道:  “朱珠真孝顺。
      八哥那儿我去说,总不能让你成天闷在府里。改天九姑奶奶来接你出府去玩。今儿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望着九姑奶奶远去的背影,不弃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对小虾说:“你没打死她吧?”
      小虾摇了摇头道:“你没说要打死她。先一尺打晕了是真的。”
      “等福总管来了,让他带去瞧瞧伤。”她落寞的转身上楼,对杏儿道:“我要静一静,晚饭不想吃了。”
      阳光晒不进楼梯,不弃走进阴影里,整个人蒙上了层深灰色。
      听到楼梯沉重的响起,杏儿不赞同的说道:  “小姐知道要狠却狠不下来。”
      小虾淡淡的说:“她总会狠下来的。朱府只有她一点血脉,她不狠她活不下去。”
      杏儿好奇的问道:“小虾姐姐,你怎么知道是那丫头?”
      “小姐早对我说过,她踹的人左边那个一定是。我看仔细了,左边那丫头眼神游离,小姐认了人后她明显松了口气。小姐眼力很准。”
      这时楼上房间里隐隐传来不弃的哭声,楼下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眼里充满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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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金牌写手Lv.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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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34
    50
    花开无声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20:15:41 |只看该作者
    小家子气和大家风范

      天气一进七月,太阳就明晃晃的挂在了天上。静心堂外的柳林的绿意越发的浓了。
      柳林靠近静心堂不远处有间小小的木屋,用篱芭围了,上面缠满了金银花和野喇叭花。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野喇叭花儿牵着纤细的藤蔓见缝插针的开着粉色和紫色的花朵。篱笆里的空地上种着茉莉,搭着葡萄藤。堂前看花,屋后却自湖中引来一池湖水。掩在低垂的柳枝下,清幽幽的一汪,看着便赏心悦目。
      不弃舒舒服服的穿着肚兜泡在水里,岸边摆了方小木几案,竹篮里大块的冰上放着葡萄雪梨。冰渐渐的融,沁凉的水沿着几案滑落。热辣辣的太阳似也被融得没了热情。
      她拎起一串紫葡萄嚼得汁水长流,嘴里不忘喊道:  “小虾,咱俩换地方住行不?!”
      不远处的歪脖子柳树上挂着条秋千。随着秋千轻荡,小虾靠在藤篮边上似在小憩。单眼皮半睁半闭间却有一道光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小虾并不回答。不弃也习惯了,自顾自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叫一个惊艳啊。那会儿我就想一定要在夏天弄个水池子泡澡。你怎么谢我?这池子可是我央了福总管费了半月工夫才建好的。花了三百两银子呢。你说这银子咋就这么不经花呢?我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银子?你瞧瞧,大热的天,飞虹桥那头草地上的毒蘑菇还一个劲的疯长。真佩服老头儿,也亏他受得了!”
      孙小姐当家,整治得静心堂铁板一块。她装病让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气得在家里大骂。八面玲珑的九姑奶奶偃旗息鼓。可是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们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在朱八太爷处没讨得好,飞虹桥有海伯守着,软磨硬泡过不去。众位姨奶奶便三天两头带了丫头在湖对岸看风景,只盼能看到那位娇纵的孙小姐能冒出头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哭二闹三撒泼要孙小姐给个公道话。
      因为,府里主管财务的四总管朱喜最近总是皱着眉头,拍着光滑的脑门说:“这事啊,我得问问孙小姐才行。”
      朱八太爷常说不做生意显小家子气了,生意不好做。姨奶奶们的穿戴就是朱府的门面。姨奶奶们买支钗,做件衣裳放在从前,只要不是太离谱,朱喜支银子眉头也不皱下。可是现在孙小姐一当家,虽然到最后衣裳还是做了,钗还是买了。却拖得很不痛快。
      就拿最爱宠的二十八姨奶奶来说吧。每到换季的时候,二十八姨奶奶就喜欢去苏州府各大绣坊威衣铺子里转转,掌柜的就会捧了货送进府里,四总管朱喜给银票结账。现在不行了,不事先说好买多少要多少银,四总管不结了,让掌柜的找她去。而这个事先打报告,四总管皱看眉来一句,去问问孙小姐,又不知道拖多久才回个话。
      谁痛快?
      姨奶奶中有隔了湖跳肚P骂的。当然,也不敢骂太厉害。大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通。
      太阳越来越大,骂声越来越小。企盼见着孙小姐诉苦拉关系的越来越多。最终导致湖岸边碧绿的草地上成日都有如花的女人徘徊。
      三总管朱寿因不弃一手绝佳偷技对她另眼相看。她手上功夫好,学起赌技来得心应手。总管们都在朱八太爷收养的孤儿里找徒弟。就他年轻,才二十五岁,一直没找到个好徒弟。没想到不弃合了他的缘,又喜欢玩。朱寿想到成了孙小姐的师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加上妹妹小虾又成了不弃的贴身保缫,朱寿几乎没事就往静心堂跑。
      他微笑着用漂亮的手折下一枝柳枝摇着玩,意味深长的说:“怎么看怎么觉得湖边像长着蘑菇似的。”
      不弃懒洋洋的更正三总管朱寿的话:“是蘑菇。这么鲜艳大概是有毒的蘑菇”
      。
      朱寿拭探的看了她一眼道:“那还留着做什么?”
      不弃撇撇嘴道:“我可没这么小家子气。老头儿虽然没让三十位姨奶奶们替他留后,但他心里却极喜欢这些姨奶奶们。他的兴趣爱好你难道不了解?除了银子就是女人。不就是养三十个女人么?老头儿怕孤单,他喜欢成天被人围着。你们几个大男人他没兴趣见,我也没时间成天对他撒娇。姨奶奶们我得给他留着。”
      三十个姨奶奶,每座院子里有四个下人。朱府的人口不多也不行。养的人多了,银子就多,麻烦事也多。不说别的,做衣裳的布每年要用多少匹?不弃想着就头疼。
      她在小虾屋子后面泡着澡吃看冰镇水果,满脑子都是每个月府上的开支。再算算进r限。她对两年后的一千万两银子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小虾从秋千上一跃而起低喝道:“有人翻墙进院子了。”
      白色的身影直才1、向柳林靠院墙的方向。
      不弃暗骂了声宵小,站起身擦干水迅速的穿好衣裳。
      小虾之所以要住在柳林里,就为了防看从院墙处有人摸进来。静心堂前方是湖,有桥,海伯一人当关足矣。加上府里的家丁护卫万无一失。防范最薄弱的地方只有柳林边上的院墙。上次不弃和小虾出府就翻墙走的。
      自从九姑奶奶退走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对朱府孙小姐感兴趣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翻院墙。
      不弃坐在屋前葡萄藤下,泡了杯茶,等着小虾回来。闭着眼睛想该怎么节流元崇在苏州府东逛西逛了磨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靖王孙的态度暖昧不明,只道醉一台出现的不是朱府孙小姐,而是她的丫头小虾。
      不管她是不是朱府刊叫、姐,元崇眼里只有那个拎起大酒坛干7争利索砸荤吴老虎的粉衣美人。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对女人生出种抓耳挠腮的急燥。每天守在朱府外买消息,等着小虾会意外出现。望京城已来信催他返家,他实在等不住了,决定当贼也要去见见她。
      朱府的院墙虽高,还算好翻。但是落了地,走得几步元崇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片浓密的棚-林中似乎还隐含着阵法。垂下的枝条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林深一眼看不到边际。他往后看了看,还能看到院墙,但再往里走,他就吃不准会不会迷路了。
      “来都来了,不见太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毅然抬脚往里走。
      果然不出所料,他成功的迷了路。元崇熟悉兵法,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摸准了方向不理会胜|,下七弯八拐的路,埋着头直走。
      这时他突然心生警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上竞没了知了的叫声。周围的安静显得极为诡异。元崇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自脑后袭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眼前飘过一条白色的人影,稳稳的落在前面的柳树上。
      小虾皱了皱眉,认出了他是酸一台打不平的公子。她冷冷的开口说道:  “你是靖王府何人?为何要翻墙进来?”
      她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男式宽袍,头发在脑后柬威一束。脸如雪后睛空,干;争清而。单眼皮斜飞入鬓。
      在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脸却因为这身男装打扮别有一番韵致,元崇几乎瞧得痴了,喃喃的说:“你比那晚更美。”
      一根柳条毫不客气的抽下,元崇只见绿影一闪,头偏开,胳膊上已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疼提醒他,他现在是个贼。他捂着胳膊想起了陈煜的话,看上只母老虎。不过他又咧开嘴笑了。是匹烈马少爷也要驯服了!正想动手,他突想起自己武功不如人,元崇赶紧说道:“姑娘停手,在下绝无恶意。”
      小虾斜睨着他道:“哦?”
      “在下望京元崇,家父是望京守备。在下今年十八岁,熟读兵书,去年已中了进士。尚无定亲,也没有纳妾。明日就要返家,走之前想见姑娘一面。我喜欢你,返家后我着人前来提亲!”元崇快速的说完,心怦怦直跳。
      小虾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朗,不带半点讥讽之意。她笑完后淡淡说道:  “你认错人了。看在醉一台你出手的份上,今天我放过你,你走吧。再翻墙进来,我会砍断你的腿,再扔出去喂狗。”
      元崇急了,大声说:  “我没认错人!那晚在醉一台拎酒坛子砸荤吴老虎的人就是你!”
      小虾愣了愣,这个人不是冲着孙小姐来的?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只是这两个月想尽办法也无缘再见姑娘一面,这才冒味前来。”元崇眸光坦白,说完憋了两个月的话浑身舒畅。
      望京守备大人的公子?小虾皱了皱眉,杀了他会惹麻烦。她淡淡的说道:  “你走吧。你下次若再敢翻墙进来,我会绑了你告上知府衙门。想来守备大人也丢不起这个脸。”
      元崇恋恋不合的看着她,总觉得一颦一笑都美。他敢翻墙进来大胆示爱,岂肯这样就走。听小虾的语气,知道她多少会顾及自己的身份,胆跟着就:I士了。脚步往前踏出,直视着小虾道:“在下对姑娘一片真心。若有半句谎言,让天打.”
      话未说完,小虾提着柳枝又一记抽下。
      元崇没有防备,吓得直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他狼狈不堪的爬起来,背上已被狠狠抽中,痛得大叫一声:“在下知道翻墙而入,直言不讳行事孟浪了点。
      在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小虾,你等着我来提亲!”
      小虾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只哼了声,手里柳枝越发抽得狠了。
      偏偏元崇也犟了起来,心知小虾不敢杀自己,拼得挨打也要把话说完。于是边躲闪边说,直把这几个月来的相思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
      他发髻散乱,衣衫抽得破了,沾看地上的尘土,说不出的狼狈。眼睛却放着光,见缝插针的看着小虾。
      小虾突然住了手。
      元崇躲在一棵柳树后面探出半边头来喊道:“你终于相信我了?我可说的是真话!”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元崇总结着自己的花丛经验,大声说道:“你不信我,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走!”
      小虾摇了摇头,这人是疯子。她根本没把元崇的话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想着他是望京城的守备公子。
      见她踟蹰不语,元崇更加得意,柔声道:  “小虾,你等我。我回京就请人来提亲。”
      小虾看着他突然问道:“听说莲衣客最常出没的地方是望京城一带。元公子,你可知道莲衣客的下落?”
      没头没脑地听到这句问话,元崇一愣,眨巴着眼道:“你找他?”
      小虾点了点头道:“我要找他。”
      元崇想起那晚陈煜射出的一箭,这丫头不会是迷上陈煜了吧?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开口问道:“你找他有事?”
      小虾想了想道:“想谢谢他那天一箭救了人。如果元公子能遇到他,就请转告他,有空来趟苏州,有人想见他。”
      “遇到他我也不会告诉他,你死了心吧。他心里有人了。”元崇气恼地说道。
      眼前白影一晃,小虾已站在了他面前,冷冷一笑,手中柳枝囤上了元崇的脖子:“既然如此,留你也无用。这里四下无人,想必守备大人也不会知道你有翻墙的习惯。”手上一紧,勒得元崇舌头直往外吐,两眼外鼓。
      他吓了一跳,这丫头真敢动手杀人。他情急之下一手拉扯住柳枝,另一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拼得最后的一力气割下,身体一轻重重地摔在地上。
      元崇忍着屁股上的剧痛,连滚带爬的直往围墙边上奔。他手忙胸增L的翻上院头,骑坐在墙头总算感觉安全了。见小虾没有追上来,站在一棵柳树旁抱着膀子睥睨着他,心头火气直冲头顶。
      他摸着脖子喘着气大吼道:“你打得过我,打得过莲衣客吗?你等着!”
      小虾笑了笑,也许这个守备公子真有能耐找来莲衣客呢?她想起那晚不弃的失态,轻轻叹了口气,折下根柳条作势就要掠上了墙头。
      元崇吓坏了,忙不迭的翻落下墙。墙里传出阵清朗的大笑,不由得恨得牙根发痒。
      阳光透过叶片投下斑驳的光影。葡萄架下的不弃已睡着了。她脸上一片恬静,肌肤不够白嫩却细腻泛着光泽。眉像一片柳叶,鼻小巧挺直。
      似乎感觉到什么,她虚开了一条眼缝,看到是小虾,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葡萄叶的绿意投进了她眼里,泛起莹莹的光彩。
      小虾离她几步远,被不弃脸上瞬间展现的丽色迷住,一阵恍惚。
      “小虾?!”
      小虾回过神来微笑道:“那天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被我打跑了。”
      “靖王府的人?”
      “不是。他说喜欢我,专程跑来说这个。我本想杀了他,想到他是望京守备公子,怕惹麻烦就算了。”小虾不带半点娇羞,就像在说件极平常的事情。
      望京守备府的公子?他一定认识陈煜!不弃眼睛先是一亮,又变得黯淡。那晚拼命想见他,睡醒一觉后又觉得不见为好。身份迥异,实为殊途。她没死变成了朱府的孙小姐,莫府会有什么反应?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她还在为赎身银子发愁,不能让这些反应变成朱府赚钱的阻力。也许陈煜会帮她呢?不弃下意识的否决了这点。她对神秘人没有把握。一个在几十年前让朱府重新崛起的人,能逼得江南首富死了一儿一女。神秘人有多大的能耐是未知数,陈煜就算知道她没死,能为她做什么呢?至少他没一千万两替她还债。
      然而,听小虾说起那天出手的公子,不弃仍希望美丽的小虾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如果陈煜肯大声说喜欢她,该有多好?
      不弃微笑道:“家世不错,长得也不赖。有胆子大声说喜欢你,这样的男子还行。”
      小虾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嫁人的。小姐以后别提这样的事。”
      “为什么?”这会儿轮到不弃奇怪了。
      小虾想了想道:“哥哥说了,我是要保护小姐一辈子的。女人太柔弱,也不够坚强。所以,我一向把自己当男人。”
      不弃愣了愣。想要再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小虾摆了摆手道:“小姐不必再说。这几天可想到节流的好办法了?”
      对啊,节流!不弃将望京城将陈煜远远抛到了一边,深吸口气道:“通知三位总管,明天陪我巡府。”
      清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弃带着杏儿和小虾,在三位总管的陪同下走进了朱八太爷住的院子。
      这是朱府最大的一处院落。只有二进院子,修得格外宽敞。前进院子是起居卧房,后院是书房。
      朱八太爷每个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是睡在自家院子里的,别的时间都轮看在各位姨奶奶处住。
      今天是初一,朱八太爷舒服的在自己宽大的床上睡醒,吃过早点后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很喜欢自己的院子。宽敞空旷,四周种着名贵花草,檐下挂着一排鸟笼子,院中两口大青石缸里养着两条大鱼,在细沙池底优雅的摆动着漂亮的银色鱼尾。
      院门是呈外八字型的门楼。黑漆大门高而窄,上方用砖砌了檐顶,流云纹饰囤着一方雪白的墙,虬劲的书写着三个大字:“逸豫园”。取《尚书》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一语。朱府某先祖亲笔所提,以此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努力不怠,不能沉溺安逸享乐之中。
      不弃看了眼这三个大字,微微一笑道:  “今天就从老太爷院子里着手吧。”
      三位总管恭敬地应下。满脸看戏的兴奋。
      杏儿腰间挂着一方翠玉小算盘,得了师傅朱喜一个鼓励的眼神,大声说:“是!小姐!”
      不弃一挥手,众人跟着她走进了院子。
      迎面是一堵黄杨木雕的屏风。整块黄杨木雕威,可见原树有多大。屏风上浮雕精致,雕出一幅日落长湖,中有三山仙岛。湖中渔舟隐隐,近岸荷叶田田的壮丽图画。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堵屏风,瞟了杏儿一眼,脚步未停绕过屏风进了院子。
      “丫头,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了?”朱八太爷乐呵呵的看着丰润不少的不弃。
      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碎花的短襦,系了条浅紫色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儿不乱。那身衣裙上绣满了精致的花,耳上垂着两粒珍珠。神情矜持,下巴微扬着,眼睛清亮。看上去又精神又贵气,终于不再像个打杂丫头。朱八太爷很满意。
      不弃福了福,然后挽上了朱八太爷的胳膊摇了摇道:“今儿不是初一?错过今天,要等到十五去了。平时你都在姨奶奶们的院子里,我哪敢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姨奶奶们天天在湖边围堵我。我要出现,不是听骂声就是乖乖的给银子。偏偏两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
      “你这丫头!”朱老太爷刮了刮她挺直的小鼻子,拉着她去看檐下鸟笼里的乌。
      不弃的目光从鸟笼移到了屋里。
      中堂里挂着几幅字画,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落款,惊奇的发现是朱八太爷自己画的。她汗颜地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人能成为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感到羞耻。
      不过,她很快就不别扭了。不能写书法画画又如何?她会欣赏就行。现在是挣赎身银子的时候,如果让她选,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如何看账本做生意。
      朱八太爷被不弃一吹捧,很是得意。
      后院是处理府中事务的书房。朱八太爷挥毫写意的地方和卧室连在一起。他牵着不弃的手走了进去。
      卧室很大,和书房打通连成了一个大房间。房里没有不弃想象的奢侈摆设,相反还有些清雅。
      “我画幅画给你瞧瞧。”朱八太爷来了兴致,压根没想过,不弃来玩,带着三位总管做什么。
      一挥而就,笔汁淋漓。
      朱八太爷搁下笔,满脸期待的望着她。
      “值多少银子?”
      她直杠杠的将朱八太爷书画早春黄鹂鸣柳图的好心情破坏了。朱八太爷叹了口气,搁下笔,端起了身边的江心白茶盏。
      不弃一拍脑袋想起竹林里朱八太爷的话来了。她说道:  “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新茶,去冬梅花花蕊上的雪水,皇帝陛下欣赏的江心白瓷,你现在喝掉了十两银子!普通人家能够过两个月了。”
      三位总管恭敬的站在一旁忍笑。
      朱八太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不弃这时才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
      她伸手弹了弹书桌道:“很好,紫檀木的。”她四处嗅嗅,走到床边摸了摸像只雕花大箱子的围床。啧啧两声道:“不错,沉香木的。听说名贵得很。”
      她指着窗户大叫一声:  “u阿,鲛绢糊的。这面窗户这么大,至少要用一匹布吧?多少银子?”
      不弃随意地在屋里走动着。走完一囤扬了扬下巴,看向一直捧着翠玉小算盘拨拉的杏儿。
      “四万七千两。”杏儿两眼放光的说道。她语速极快的又说道,“院子里的屏风,四周摆着的玉雕,加在一起是五万二千两。”
      朱八太爷彻底呆住。他搓了搓手道:“家具是好家具,能用一辈子。那些小玩意儿也是从前便宜时买来的。丫头,你不是是想让把这些全拿去变卖了吧?”
      不弃哼了声道:“这些散碎银子抵什么用?我只不过是想说——现在是我管家!”
      “管家和你算这些·限有什么关系?”
      不弃转过头问四总管朱喜:“报个数给老太爷听听!”
      朱喜也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算盘,劈里啪啦打了一通道:“去年府里添置的古董家具花费了十四万八千两。每年府中糊窗户的鲛绢要用三千两银子。姨奶奶每年的置装费和首饰费是十万两银子。至于厨房,每年花在燕窝人参上的银两有一万四千两。”
      朱八太爷轻咳了两声道:“说起来每个人每年花费也不高,只是人多了点。
      朱府的姨奶奶们总不能穿旧衣没首饰吧?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不弃嘿嘿笑了笑道:  “我现在就大家子气一回。以后姨奶奶们想买什么东西不必找喜总管从公中支银子了。我决定,每院以后除了月银,每年每院单支一千两银子。想买什么自己瞧着办。免得姨奶奶们想买支钗还要报喜总管,太小家子气了。老头儿.你说呢?”
      “这个是不是太少了点?比以前少太多了。难道让别人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了?朱府还是江南首富,这传出去叫什么话?!”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
      “姨奶奶们肯定会喜欢的。”不弃笑呵呵的扯着他的胳膊又开始摇呀摇,摇得朱八太爷又没了脾气。
      杏儿马上接口道:“小姐说的对,姨奶奶们肯定会高兴。从前买衣裳打首饰找四总管报销。师傅又抠门,问东问西不说,还要说几句买贵了。姨奶奶们手里除了月银没有多余的现钱。衣服穿了会1日,首饰买了也会旧。哪有现银捏在自己手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用得舒坦?”
      朱喜紧跟着补了一句:“孙小姐这这一刀砍下去,表面上是让姨奶奶们少花了钱。但各院自己想攒钱的就能省下不少。一千两银子放在外面也是笔不小的数。普通人家五两银子就能过一个月了。”
      朱八太爷这才转怒为喜,他凑近不弃低声问道:  “一年就能省十几万,不错。她们不找我哭闹,我也没意见!”
      不弃得意的笑道:“这叫打破大锅饭!姨奶奶们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想吃好的自个儿买来做呗。老头儿,你最划得来,你一个月只有两天在自己院子里吃,其它时间都在蹭饭。我早想过了,亏谁也不能亏你呀!”
      朱八太爷脸上又放出光来,笑咪咪的说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不弃也笑咪咪的说道:“说得是呀,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朱府姨奶奶们还没正式瞧见孙小姐的脸,就已经默默的接受了孙小姐当家的事实。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没孩子又无事做的姨奶奶们紧接着又接受了孙小姐的另一项提议。
      以一千两银子为一股,入股朱府最赚钱的朱记丝绸行。年终还能分红利。
      府里每年每院额外给一千两银子,但是哪天要是不给了呢?老太爷要是走了呢?当家的孙小姐还会看在老太爷的份上给她们这么多钱?入股可是写在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的。红利怎么也跑不掉。
      这项决定一宣布,姨奶奶们眼睛一亮,把多年攒下来的早戴腻了的无用首饰和古董全拿去折了现银入股凑股份。
      结果让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他鼓大了眼问道:“再说一遍!”
      朱喜摸着自己的脑门呵呵笑道:“老太爷,一百五十两。”
      三十房姨奶奶手上有这么多银子?朱八太爷震惊了。继而在不弃的冷笑声中惭愧了。尴尬的替自己分辨道:“你姨奶奶们出府,所有人都羡慕呢,都说朱府是豪门大家。这名誉,在生意场上有用得很!”
      不弃莞尔一笑。她挤出这么多钱只是目的之一。三十房姨奶奶们的亲戚有好些个在朱记丝绸行里做事。自家入了股子,想必丝绸行的风气会大不一样。从前是替朱府干活,个个是蛀虫,现在是替自己干活,个个成劳模。
      “丫头,你怎么想出来的?”
      姨奶奶是他的女人,一百五十万两合在一起连个说话的股东权利都没有。别家也有入股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姨奶奶们入股。这种股子分出去既安全又保险,外人绝对不可能插手朱府的生意。
      不弃I眨了眨眼道:“不是给了我这么多丫头?还有几位总管么?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她却想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对一种叫基金的东西有看出奇的热情。山哥也不例外,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拿去买了基金。
      这个夏天在不弃和几位总管的努力下,朱府的节流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以朱记丝绸行为示范点的改革管理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对不弃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
      夏天一过,就立秋了。
      转眼之间,朱府的中秋宴请和孙小姐的及笄大礼也迫在眉睫。
      朱府传出来孙小姐当家后的种种事迹,又为不弃蒙上了层神秘的面沙。好奇的人们都盼着中秋节早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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