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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花不弃/不弃》作者:桩桩(出书版+第8页网络版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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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画扇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2:38:44 |只看该作者
      别庄惊魂(4)

      手才伸出去,凭空飞来一根木柴打在她手上。神秘人终于说话了:“鸡腿来了。”
      随着话音,两只泛着油光的鸡腿落在了陶钵中。不弃欢呼一声跑过去,拿起鸡腿高兴的大嚼。吃完吮了手指她才笑道:“你有武功,我看不到你的模样。咱们聊聊如何?”
      对方没有说话。
      不弃呵呵笑道:“我猜你来柴房看我,是为了七王爷寻一个女孩子的事吧?其它的,我想不出你对我有什么兴趣。”
      神秘人的声音静静的响起:“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你怕吗?”
      “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答应过九叔的事情还没有做,挺对不住他的。”
      “一个残废了的乞丐,养着你也是靠你博取人们的同情,方便乞讨罢了。你为何把他看得这么重?”
      不弃眉一皱怒了:“乞丐怎么了?他不养着我,我能活着?讨来的好吃的,九叔从来都先让着我,那年大风雪,他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被冻死。别看林家收留我,莫家要把我送到七王府认亲,他们都算计得清楚,你以为没好处的事是任何人都肯做的?你要杀就杀好了,算我这辈子倒霉!”
      她说完后柴房里没了动静。不弃心一横,闭着眼睛躺在草垛上装睡。
      隔了很久,才听到那人说:“神态相似,容貌却差得甚远。也许是,也许你不是。你很期待是王爷的私生女儿?”
      她并不期待成为郡主,不外另一个好点的笼子罢了。她想要的东西只能靠她自己努力获得。只不过,进王府是她必要走的一条路。她需要一个靠山。不弃很无耻的笑了笑道:“从前药灵庄的人都说我是狗娘养的。如果我是七王爷的私生女儿……七王爷好象又是皇帝的亲兄弟,我很期待这个。”
      柴房里突然响起阵阵笑声,神秘人似被不弃的大胆逗得颇为开心。他坐在梁上俯看着不弃,涌起浓浓的兴趣。他微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也很期待你若进了王府会是什么情况。只是莫说我没提醒过你。这话别人可以说,你不能。皇帝陛下若是听你说这话,他不管你是不是王爷的私生女儿,都会把你碎剐了。莫若菲明日应该可以下床了。”
      不弃睁开眼睛,看到一条黑影窜上了房顶。他一片片的将瓦还原。逆光看不清他的模样,月光一点点的变少,不弃忍不住问道:“你是那天在天门关救我的人对吗?你给我的感觉和他很像!是你吗?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拿着最后一片瓦静静的看着她。污秽的衣裳,脏兮兮的脸,她为何过得这样从容?这几日看她烧火取暖,看她与剑声斗嘴,看她喝雪水也满足。直到她打算煮小耗子吃时才让他动容。她扬起的脸上布满了希翼与企盼,她盼着他是爱护她的人吗?他暗叹了口气,扔下一枚铜钱淡淡的说:“江湖中人都叫我莲衣客。我认识你母亲。记着,这是我俩之间秘密。”

      别庄惊魂(5)

      屋顶还原,莲衣客飘然而去。不弃拾起铜钱,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她将铜钱合在掌心喃喃道:“你还知道什么呢?你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明天他能下床了,你就不会来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她,不弃叹了口气,从衣服上拆了几根线将铜钱挂在了脖子上。
      第二日,柴门开了。莫若菲静静的站在门口。剑声跪在门外的雪地上,神情委屈。
      他走进柴房,蹲在不弃身前柔声说:“不弃,饿坏没有?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消瘦了些,五官轮廓越发的分明。病后初愈,显出些许柔弱,穿着雨过天青绣缠枝梅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指间戴了只翡翠戒指,衬出一双手白玉似的。
      不弃盯着那只手。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才会保养的这么好。他这一世是来享福的。这样也挺好,每一世都如前世般不堪,人还有什么盼头?但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身体内的灵魂是他熟悉的她。上天既然注定这一世有不同的命运,那么,就让她与他各自去承担好了。
      可是听到他温柔的询问,为什么还有流泪的冲动?不弃挤出笑脸嘿嘿笑了:“我身体棒着呢。饿两天没事。这里柴多,不冷!”
      莫若菲出神的看着她,良久叹息道:“你笑起来的模样和夫人真像。”
      不弃扭过头不想看他的眼睛,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公子身体好了真不错。我可以洗澡换衣裳吃饭了吗?”
      莫若菲拍了拍手,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婢女,对不弃福了福道:“奴婢嘉欣,冰冰侍候小姐。”
      不弃目瞪口呆,半晌干笑道:“好……好听的名字!两位姐姐真漂亮!哈哈!”
      两婢俏脸一红,低声道:“公子赐的名!”
      当然是他赐的名!山哥特迷李嘉欣和范冰冰,出租房里贴满了她们的画像。她压住想狂笑的心思,对莫若菲福了福,跟着她们走了。走了一半的路,她突然呆了。出身不同,相貌变了,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了,可是他骨子里却还带着山哥的影子。不弃打了个寒战,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别庄惊魂(6)

      “这座别庄名为红树庄。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庄内原遍种黄栌。引进别庄的溪流如曲,秋日黄栌如火。那位夫人最是爱花,来望京被家父安置在这里之后,别庄就引种了各色花卉。记得那年春日父亲携了我来,她站在一株贴梗海棠旁,粉紫色的细小花朵密密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像一树紫玉。风吹起她身上薄薄的春衫,有蝶从她鬓边飞过。我当时就知道为何父亲忘不了她了。”
      撑着绸伞,莫若菲伴着不弃缓缓漫步在庭院中。
      不弃偏过头看他,细雪静静飘落,莫若菲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惆怅。山哥永远也没有这种怅然的神情。他永远说不来莫若菲像念诗一般的轻柔语言。如果他知道了她,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他会不会杀了她灭口?!不弃想起山哥的暴戾脾气,低下头下意识离他远了几步。
      莫若菲看着海棠的枯枝轻叹道:“佳人已逝,别庄的花却依然四季开放。这时节,凌波阁的水仙临水而开。剑声关你在柴房委屈你了。我罚他做你的小厮赔罪,他在凌波阁等着你。”
      他回头,却看到不弃已离开伞底,退到了株腊梅旁。她低垂着脸,长发用宽三寸的蓝色绸带系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光洁的前额。温柔的雪带着风吹动颈边皮毛轻呼呼的飘在她脸颊上,竟也有种柔弱的风姿。他心里禁不自禁起了怜意。
      莫若菲撑着伞走近不弃道:“到伞下来,身体再好也经不住冻。”
      不弃犹在怔仲中,听到头顶声音骇了一跳,往后又退得一步。
      莫若菲皱了皱眉,便看到不弃抬头望向他时眼里的惧意与拒绝。他下意识的低吼:“过来!”
      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与威严,不弃条件反射般一步就走到了伞下,说不出的听话。然而,莫若菲的心情却坏了。他沉声道:“回凌波阁好生歇着,明日起我再将夫人的情况细细说与你听。”
      “是,公子。”不弃如蒙大释,提起裙子快步就往廓下跑。
      “站住!”
      不弃浑身一颤,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机械的回头,莫若菲沉着脸大步走来,把伞往她手里一塞训道:“提起裙子开跑成何体统!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只要你别发现我是她,叫我什么都行!不弃乖巧的接过伞,福了福,迈着小碎步慢吞吞的走。
      莫若菲望着她娉婷离去的背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他回身狠狠一掌击在梅树上。雪兜头兜脸从树上扑了满脸,为什么他会对不弃发怒?为什么看到她惧怕他的眼神心里这般不舒服?
      细雪悠悠然的飘落。不弃进了回廊,守候在此的嘉欣和冰冰赶紧迎上。她回头一看,莫若菲对着梅树出神。一袭锦袍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穿越到陌生的世界,虽然过了十来年,想必他也是孤单的吧?不,不是的。他重新有了家人,有了个这么好的家。他恐怕是高兴的。前世不能享受,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一朝拥有,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自己呢?除了能在莫府的支持和帮助下去王府认亲外,还有别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来自同样的世界,却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了。不弃深吸了口气,对婢女笑了笑道:“回房吧!我还没有见过凌波阁的美丽。”
      “小姐会喜欢的。凌波阁是别庄最美丽的地方。”冰冰恭卑的回道,引着她往凌波阁走。
      不弃静静的听着,此处再好也不是家。对她来说,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要握住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

      凌波惊鸿影(1)

      魏国先皇陛下子息甚多。育有七子十女。七王爷是最小的儿子,与当今皇帝陛下乃是亲兄弟,也最得皇帝陛下宠信。
      皇帝陛下脑筋颇为清醒,除七王爷外,别的王爷早早打发离了望京。陛下给了他们封地,让他们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头过富贵日子。独独七王爷留在望京当上了陛下的内库总管。
      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来源有二:全国的税收入国库,再由国库按比例拨银入内库;皇帝陛下的私有庄园收入。
      国家的收入高了,内库的收入水涨船高。庄园的收成好了,陛下的收入也跟着好。
      但是皇帝陛下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养嫔妃养宫女太监养禁军羽林卫赏赐王公大臣等等开销一应由内库支付。当今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出不得宫禁。为防魏国的太监们与朝廷宫员勾结,内廷太监最荣耀最受宠信的也只能相助皇后,当当出纳做做帐。内库总管,总采买的大权就交给了不事兵权不问朝政的七王爷手中。
      皇帝陛下与七王爷实行亲兄弟明算帐,对他来了个高薪养廉。除七王爷按朝制所领的俸禄外,内库每年一回的招标采购,他只要比皇帝陛下定的价低,中间的差价银子就能提一半走。
      四大世家是皇室每年最大宗货品采买的供应商。商人逐利,总想让七王爷买得贵一点,私下里打点再多也是赚的。七王爷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告诉他们:“天下最精明的商人莫过于陛下。他对一朵绢花的底价都了如指掌。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光明正大吃陛下给的抽成稳妥。细水长流,倒也能攒几个钱。若是收了你们的贿赂银子,就一锤子买卖。本王污了陛下的私房银子,明年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就不是本王了。你们说,本王该选哪边站队?”
      天下皇商们绝了心思,暗中也觉得公平。
      独独今年七王爷对望京莫府动了真怒。他对莫老夫人和莫若菲冷冷抛下一句话:“方圆钱庄在魏国最大,江南富商们早就有心凑得股份开钱庄。一分官银流水就比得民间一年的银钱流通利息。相信陛下与户部尚书大人也喜欢被少抽点利息银子走。”
      十三年前莫老夫人通报消息,让七王爷失了心中所爱。因果报应,现在被七王爷一席话堵得痰气上涌,她含泪长叹:“大树将倾!大树将倾啊!”
      所以莫若菲带着剑声直奔西州府,想抢先找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四大世家占了内宫采买的大头,也有不少商家争夺任余下的份额。除此之外,天下都知道这位七王爷最受太后娘娘与皇后陛下宠信。西州府各地接了画像能不尽心尽力么?
      在莫若菲带着不弃离开药灵庄回望京时,消息便从药灵庄小厮婢女的嘴里传开了。各地找着两分相似的女孩子也快马加鞭往望京送,冒着风雪一路兼程。心里都想着,七王爷没准这个春节能认亲成功,父女团圆。
      与此同时,七王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凌波惊鸿影(2)

      七王爷有一个嫡出世子,三个庶出的女儿。五位侧妃庶妃在七王爷逝后都有扶正的心思。十三年前的事被传扬开后,方知自己原是替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在王府轮番上演。
      入府最早性子最烈的甘妃拉着十三岁女儿的手要出家。七王阻拦时,甘妃梗着脖子冷笑道:“王爷当年与五王爷同时登门求娶。一为侧妃,一为正妃。我堂堂忠烈侯爷的嫡女不惜以命威胁父兄。如今才知道王爷……”
      七王爷默然。
      最柔弱的李妃则抱着十岁的女儿哭道:“娘家中世代书香,若非王爷接连三月来书院读书相见,妾如何肯委屈做庶妃?”
      七王爷望天。
      最娴静的田妃缓缓放下手中玉笛,淡然的对八岁的女儿道:“安心习你的琴。听说那孩子是由乞丐抱着养大的。就算流着凤凰血,到底是个野丫头。要收拾她,还轮不着你。没见你的世子哥哥把园里的梅花砍得一朵不剩?”
      而另外两位没有子息的于妃与刘夫人对七王爷道:“天可怜见的,打小就死了娘。妾身愿把她当成亲女儿。”
      七王爷脸色终于缓和,曾经睿智明亮的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语不发走了。于妃和刘夫人喜形于色。
      已逝的七王妃据说是位清雅娴静的女子。偏爱高洁花草。所居之处遍种梅兰竹菊,园内湖中夏日白荷亭亭。七王爷曾说了句一池白荷太素,失了娇媚。被七王妃一句伧夫唯知铜臭耳噎得拂袖而去。
      世子住在七王妃所居的流水园。园中梅花乃冬日一景。正如田妃所言,此时梅枝散断,梅落一地,凄惨得如被凌辱的少女。十七岁的世子陈煜削下枝头最后一朵红梅,额间已冒出星点汗意。
      陈煜酷似七王妃,眉目清朗。一番怒气发作之后,瞅着飘零的梅花,满园凄凉,他眉宇间染上重深深的寥落,眼里透出重重的哀伤。
      那么美丽高雅的母亲,冷眼瞧着父亲一个接一个的娶了别的女人。嘴里不说,冬日里最爱流连梅园。他虽然小,却也看懂了母亲心里的痛。本是枝头傲雪开,却被拂落为泥不屑怜。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还有孩子!她死了让父王惦记至今,如今居然她的女儿还想进王府来。母亲情何以堪?!陈煜深吸口气,阖上了双目。
      近身小厮阿石见陈煜终于收了剑,战战兢兢的说道:“少爷,听管家说西州府送来的人全安置在临草别苑。你要不要先去瞧瞧?”
      陈煜收了长剑扔给阿石,没好气地说道:“瞧什么?瞧是不是和那画像上的人相似,认个妹妹回来?”
      阿石抱着剑气愤的说道:“长得像就用这剑划花了她的脸!想进王府,门儿都没有!”
      陈煜接过汗巾擦着汗,慢条斯理的说道:“没见父王把看画像当饭吃的模样?那丫头进得府来,会被姨娘们当肉吃了。我着什么急。真要看,只能去一个地方:莫府京郊红树庄。备马,少爷我先去瞧瞧莫若菲当宝贝带回来的人!”

      凌波惊鸿影(3)

      溪水潺潺流经庭院,沉淀为小小一处湖泊。湖水幽碧清澄,玲珑石错落嵌于岸边。间或巧妙种着丛丛水仙。绿茎挺拔,白色的花儿星罗棋布,如佳人临沫而生,盈盈步水踏月而去。空气中隐约浮着层冷香。
      临湖建有两层重檐悬山式小楼。挑檐如弯月斜飞,檐下雀替雕花精美,斜撑饰以金粉镂空雕出八仙过海,钟馗捉鬼,金官赐福。
      凌波阁小巧玲珑,隐豪奢于无形。虽建于湖边,却铺设了地龙,引来暖气。窗户用细绡糊了,光线温温柔柔的透进来,照出室内精巧的布置。
      二楼一溜四扇雕梅兰竹菊木门外是三尺宽的回廊。站在这里,别庄全景一览无余。远山于雪中隐现青黛之色。阳光像层金沙,湖水树木包括小楼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不弃默默的记着莫若菲的话。当时那位夫人便是站在此处,看到了上门讨水喝的七王爷。
      她慢慢的露出笑容,这场戏很简单。
      西州府送来了二十余名与不弃同龄的少女。
      今日七王爷会来别庄。她只需站在这里望望湖中怒放的水仙,让风吹动衣袂,看着水仙笑一笑。
      只不过,看到她的七王爷的感受就不同了。他会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初见到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心情,原本的八分神似会变成十足十的肯定。
      可是她为什么不激动?为什么不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兴奋?
      “九叔,我心软。真的……不忍。”不弃喃喃自语。
      不弃拥紧了披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这是她必须要过的关卡,得不到王爷的认可,她无法预知自己的下场。
      “王爷的车轿已至别庄一里处。公子吩咐了,外面虽寒,小姐最好忍着。”剑声低眉顺眼站在不弃身后说道。
      不弃笑了笑说:“替我换个手炉。嘉欣和冰冰去厨房给我做红豆包了,只好麻烦剑声大哥!”
      剑声没动。
      不弃唉声叹气说:“万一我要是冻得笑不出来咋办呢?”
      “我马上去!”
      不弃听到剑声迅速下楼的脚步声,忍不住偷笑起来。还在一里开外,着什么急呀!她呵了呵手,往廓柱上一靠。
      耳边传来几声稚嫩的鸟叫,她好奇的探头去看。回廊下面的斜撑上筑了个燕子窝。窝里有两只小鸟伸着小脑袋,大鸟正在喂食。
      不弃看得高兴,忍不住趴在栏杆上,探出了身体。
      她不清楚王府车骑的速度,低头看得正起劲,听到剑声着急的声音:“小姐,你,你小心点!”
      “放心啦,不会掉下去的!”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不弃以为是剑声换了暖炉回来,压根儿没有在意。
      此时凌波阁下的湖边已走来一行人,簇拥侍卫,气度不凡。
      为首的穿着紫红洒金蟒服,长髯飘飘,披着件黑貂皮大氅,目光定定的盯着她。莫若菲落后半步,陪在他身旁,笑容已然僵住。

      凌波惊鸿影(4)

      他远远就看到不弃趴在栏杆上。一只脚翘得老高,湖绿色的绣鞋一晃一晃的,低了头不知在看啥。他气得搓了搓牙,使劲的瞪了剑声一眼。
      剑声暗暗咒骂,大声喊道:“小姐,公子来了!”
      不弃趴在栏杆上转过头笑:“这里有只燕子窝!”
      看到湖边来客的瞬间,不弃愣住。天啦,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她趴在栏杆上,身体僵硬,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这时窝里的老燕瞬间飞出了窝,翅膀扇在不弃脸上。她的眼睛被羽毛拂了拂,不弃哎哟喊了声,身体重心不稳,便往楼下栽。
      “不弃!”莫若菲骇了一跳。他正移动脚步赶向小楼时,墙外掠进道白色身影,如大鹤冲天笔直冲向凌波阁。
      不弃啊啊叫嚷了几声,脚用力勾住了栏杆。半个身体晃了又晃,总算稳住了。她松了口气,得意的笑了。她正要说话,眼前突出现了一张寒冰似的脸,离她不过二尺远。不弃眨了眨眼,看到一个年青人单手勾着斜撑仰起脸冷眼瞅着她。
      她嘿嘿干笑两声道:“我的脚勾着栏杆呢,掉不下去的。”
      陈煜冷冷的说:“是么?”栏杆镂空,他不动声色地捏碎一块燕巢弹向不弃的脚背。
      他的眼神让不弃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撑着栏杆往后退。就在这时,她的脚突被一股力量往后推开,不弃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掉,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扑了下去。
      岸边传来几声惊呼。不弃脸朝下看着湖水吓得哇哇大叫。
      腰间一紧,陈煜拎住了她。
      不弃惊魂未定还不忘喊道:“谢谢!”
      陈煜借力提着不弃往岸边跃去,不弃正感叹有惊无险之时,她听到冷笑声:“真以为本世子有这么好心来救你?”
      话音未落,不弃的腰带裂开,卟咚一声掉进了湖里。而半空中的陈煜似乎也惊呆了,翻转腾挪连使数种身法,才堪堪落在岸边玲珑石上。
      变化突然,湖边众人瞧得眼都直了。
      “剑声,救人!”莫若弃喝得一声。
      此时站在岸边玲珑石上的陈煜脚尖一点,借力朝湖中跃去。他去势甚急,轻功一掠三丈远,离不弃尚有五六丈距离时卟咚跳进了湖里。
      剑声吃惊的看了看莫若菲。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同时从岸边一掠而起。
      水是这样的凉。衣裙像铁块一般沉重的坠着她往下沉。不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冰似的。她会水,却没办法游动。拼尽了全身力气从水中冒出头来,尽力的呼吸一口空气,又往下沉。
      她会死吗?不弃憋着气再也无力挣扎。也许,岸边的人马上就来救她了,她只要憋住呼吸就好。
      她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湖水碧玉似的清澈,阳光透过湖面却温暖不了她的身体。不弃突然想起了花九去世的那个雪夜。鹅毛大雪像一床被捅破了的羽绒被,铺天匝地的落下来。密集的看不清一丈外的事物。花九敞开了破烂的棉袄,将她裹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处,他全身仿佛只有碗大块地方还有热气。但她还是冷,冷得连哭都没有力气,冷得痛。耳根子里传来剧烈的刺痛。痛得她怎么爬进阿黄的狗窝都记不清了。
      她是花九用命护下来的,她的身上背负着花九的命。不弃想到这里奋力蹬动着双腿往上浮。裙子越裹越紧,在她几乎憋不住气的时候,身体被骤然拉出了水。
      不弃声嘶力竭的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呛得她直咳嗽。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拉她出水的人,水草般缠上了他。
      “放松!”陈煜喝斥了声,掰开她的胳膊,挟着她往临波阁游。
      不弃嘴唇冻得乌紫,牙齿打架,却倔强地问道:“不是你弄我下水的吗?你为何来救我?”
      陈煜黑着脸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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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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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波惊鸿影(5)

      此时剑声站在临波阁一楼的平台上抖出了条绳索。莫若菲牵着绳索的一端凭空飞起,大喊道:“世子,伸手来!”
      陈煜一手挟着不弃,一手握住莫若菲的手。三人放风筝似的从湖中直直飞向了平台。
      “剑声拿烈酒来!冰冰替小姐更衣!嘉欣去拿我的衣裳来!”莫若菲解下鹤氅便要披在陈煜身上。
      陈煜接了鹤氅将不弃裹了个严实,接过剑声递来的酒大口饮下。又捏开不弃的嘴拿着酒壶就往里灌。见她能自己咽下这才把她交给冰冰。他说道:“莫公子,我有内功护体,无事。”
      不弃脸色青白,软软的靠在冰冰身上。她哆嗦着回头笑了笑道:“公子,我也没事!”
      若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再把你扔湖里去!莫若菲暗暗咒骂,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担忧的对陈煜说:“我陪王爷在暖阁相候,湖水刺骨,世子请多保重。为个丫头不值得。”
      陈煜讥笑道:“这丫头没准是我妹妹呢,我要不跳下去救她,当心我父王揭了我的皮。”
      莫若菲讪笑了笑,拱手行了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心里涌出一股戾气,他冷笑着想,若你不是王爷世子,我还肯礼遇于你?不弃的腰带为何会突然断裂,还不是你搞的鬼。想起七王妃的郁郁而终,莫若菲又有些无奈。讨好了当爹的,却得罪了儿子。莫府如今要平息七王爷的怒气,将来呢?若是陈煜接替了王位,接掌了内库采买大权,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越想越头痛。然而现在他想不到太远,先把七王爷应付好再说吧。
      陈煜远远的与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对视着。他看到七王爷收回凌厉的眼神跟同莫若菲离开,冷笑了声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剑声恭敬的对陈煜说道:“世子进屋吧,风一吹,衣裳都结薄冰了。”
      陈煜眨了眨眼对剑声说:“其实她的腰带是我弄断的。我甚为欣赏你家少爷的才能。但他非要塞个妹妹给我,我也是不认的。”
      剑声一窒,尴尬的低下了头。见嘉欣捧了干净衣裳来赶紧侍候陈煜换上。
      换上干净衣裳,擦干头发,陈煜舒服的伸了伸胳膊。看到剑声不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不禁一笑:“心里是否奇怪为何我要去救她?她是从我手中掉进湖中的。总不能当我父王的面把人弄死了!再者,莫府的酒楼茶肆从来任我白吃白喝,就算本世子回报你家公子吧!等人进了王府,与你家公子再无关系,我再收拾她不迟!”
      剑声哆嗦了下,陈煜已哈哈大笑走出了临波阁。

      凌波惊鸿影(6)

      龙苑六小碟,菜胆花雕醉香鸡,芙蓉松香鸭珍,天麻炖鱼头。暖阁之中菜肴飘香。
      七王爷微微一笑:“莫公子是有心人。”
      莫若菲恭敬的说道:“忆山当年才五岁,却记得夫人说过,王爷最爱吃这几道菜。”
      听到这话,陈煜冷冷的瞟了莫若菲一眼,他放下茶杯对七王爷道:“本想来瞧瞧莫府大少爷特意从西州府接来的人,却看到只落汤鸡。儿子入水救人有些疲了,先行告退。”
      七王爷不紧不慢的说:“你离得近,人瞧得仔细了?你觉得她是你妹妹吗?”
      父子两人眼里都露出寒芒来,对视片刻后陈煜站起身来笑道:“相似的女人父王接连娶了五个,父王心里有数。妹妹府里已经有了三个,不少她一人。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认真的说:“有件事情父王从来不知道,那年儿子陪母亲去上香时,见过她。春风拂开帷帽面纱,娇容似花堆雪,身如弱柳凭风,真真可做掌中舞的妙人儿。听闻这丫头从小吃苦长大,想必不会像她母亲一样弱不禁风。”
      他是在威胁他吗?若带了不弃回府,他便要花样百出的害她?就像今日一样,不弃的腰带突然自他手中断裂掉进冰冷的湖中?七王爷怒意正要发作,听到凄凉的笑声响起飘远,手中的茶杯又无力的放下。他深吸口气对莫若菲道:“知晓太多秘辛并不是好事。”
      莫若菲露出完美无暇的笑容,提起酒壶给七王爷斟酒。他微笑道:“今日王爷赏脸,肯来红树庄赏花看景,是忆山的荣幸。”
      七王爷锐利的盯着他看,从莫若菲眼里只看到坦然与笑容,似乎不弃并不存在,似乎世子今日没有来过。他呵呵笑了:“莫公子十岁便能掌控望京莫府,莫老爷子泉下有知,定以你为荣。那孩子叫不弃对么?远远看去,真是像极了她。莫府单传你一脉,子息单薄。忆山容貌出众,若有个妹妹定貌若天仙。”
      这番话急转直下,莫若菲愣住了。
      王爷赞扬他的才能,由莫公子改口喊他的表字,刻意和他拉近关系。又听得七王爷说不弃和那位夫人极像,显然他心中已经认定了不弃是那位夫人的女儿。他为何不带她回王府,继而又扯到了莫府子息单薄上?听七王爷的意思,他难道是想让自己认不弃为妹妹?
      七王爷叹了口气又道:“诚国公心伤王妃早逝。本王一直没立正妃,总觉得有于愧于王妃。煜儿今日来庄上作客,走时连与主人家招呼一声都省了。忆山莫放在心上,是本王宠坏了他。”
      莫若菲听到这句话,心念转动,已明白了几分。
      七王妃乃诚国公嫡女,本就伤痛女儿因七王爷花心伤情早逝,如今岂肯轻易让不弃进王府去。世子也摆明了反对的态度。七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听闻府中五位侧妃庶妃早闹作一团。他不认不弃,想出了把她安置在莫府的法子。不弃成为莫府的小姐,自然衣食无忧得享富贵。如此一来,作为交换条件,七王爷就会成为莫府的靠山。自己认了个妹妹,家里多双碗筷吃饭而己。莫府养个千金小姐能花多少银子?这种好事岂能错过!他轻笑道:“不弃自小吃了不少苦头,然心底纯良。我在西州府药灵庄认识她,便存了认她作妹妹的心思。等她调养两日便带她回府拜见娘亲。到时还请七王爷拨冗前来观礼。”
      七王爷哈哈大笑,举杯道:“这是自然!本王最爱莫府自酿美酒,定来痛饮!”


      第二卷 山衔好月来

      莫府小姐(1)

      雪夜清朗,远景朦胧如一幅银色细沙铺就的沙画。檐下灯笼照得一树雾松呈现出幽幽的蓝色。湖水泄出水渠低声呜咽,将水仙的香气静静的绕庄带走。
      暧阁是八角形,四面以长幅鲛绢绷在木框中制成屏风围合,到了夏日拆去屏风就成凉亭。
      这种鲛绢出自江南朱家织府最灵巧的织娘之手,轻薄得能隔了绢看清掌心的纹路。织得紧密,用皮鼓送风,绷得球一般鼓鼓囊囊。大富之家常在冬日用来围了凉亭,既能观景,亦不受寒风侵袭。
      莫府所用又与众不同,浓雾一般的绢上以苏式双面绣刺出富贵牡丹,傲霜金菊,亭亭白荷,粉面桃花。暖阁外点亮起了一排白灯笼,那些花儿蝶儿便活了似的,如临繁花盛景之中。
      不弃穿着银缎绣绿缠枝花纹的大袖衫,淡绿抹胸配深色拖幅长裙,围着白狐长披风。她目不转晴地看着暧阁四面围合的大幅鲛绢绣屏。
      药灵庄林丹沙曾有一面这种鲛绢制成的扇子。巴掌大小小的圆型扇面,绣了两只彩蝶。林丹沙曾告诉过她,这面扇子价值十两银子。药灵庄的一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十个月一文不用才能买到一面绣蝶鲛绢扇。
      莫若菲转动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轻啜了口热酒,对今天的一切满意极了。不弃虽然落了水,好在身体结实,沐浴之后饮了碗姜汤驱了寒,并没有发烧感冒。世子这么一闹,七王爷将不弃寄养在莫府。比起直接送了不弃回王府,更利于和七王爷发展长期友谊。
      轻薄的唇向上扬起,莫若菲狡黠的笑了。七王爷向来精明,这回怕是气糊涂了。放不弃在莫府,岂不是给了他一个人质?七王爷若心疼不弃,顾忌于她,将来莫府若有所求,七王爷敢不就范?
      想到这里,他悠然对不弃吟道:“桃花犹含粉,初荷未聚尘。菊气入新秋,雪梅沾满身。很美是吧?”
      不弃头也没回的感叹道:“好值钱啊!”
      莫若菲拿着杯子的手一颤,酒洒在了衣襟上,一袭浅蓝锦袍上落下点点深褐色酒斑。换了往日,他已经起身另换了新衣。今日高兴,他摇了摇头无奈的想他在对牛弹琴。这丫头有焚琴煮鹤的潜质。绝美的脸上盈满笑意,莫若菲颇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莫府是开钱庄的,钱最多!用得一季沾了灰,明年另换新的。今日见了王爷与世子,我想知道不弃心中所想。”
      不弃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铺了烟色绣竹绢布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她在药灵庄吃过,知道是望京的名菜。她尤其爱吃菜胆花雕醉香鸡。鸡腹中填塞了拌好佐料的冬笋香菇,用酒醋姜丝蒸了。鸡呈浅黄色,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丝丝甜味。
      她挟了只鸡腿放在碟中,想用手拿着啃,又怕莫若菲骂她。只得用筷子挟着咬了一口,口水都被勾了出来。直到将鸡肉咽下,不弃才笑着回道:“隔着远了,没看清楚。”

      莫府小姐(2)

      莫若菲等了半晌等出这么句来,啼笑皆非的说:“不弃,七王爷已认定你了。他是你父王!”
      不弃啃着鸡腿,嗯了声。
      “他是你父王!”莫若菲又说了一遍。
      不弃迅速的将鸡腿啃完,斯文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眨了眨眼睛道:“我再吃只鸡腿,完了细说?”
      莫若菲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这现在这模样若是被带回王府,还不笑掉人的大牙。七王爷劳师动众寻回这么个女儿,他脸往哪儿搁呢。看到不弃吞口水,他无奈的将另外一只鸡腿挟给她,转过身道:“用手拿着啃吧!吃完再说。”
      不弃嘿嘿笑了笑,不客气的拿起鸡腿猛吃。她吃的速度极快,醉香鸡肉熟脱骨,入口绵化。在莫若菲忍不住回头看她时,不弃碟中整齐摆着两根骨头,人已坐得斯文端正,嘴边连半丝儿油渍都无。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连这两根骨头你都不会剩下!”
      不弃只扫了他面前的空碟一眼,没有说话。
      莫若菲一愣,眼中又露出颇有意味的笑意:“肚子里讥讽本公子,吃鸡比你还贪对吧?连骨头都啃没了?”
      “不弃不敢!”再一次被他看穿,不弃的小心肝扑咚漏跳了一拍,埋下了脑袋。
      想起那晚雪夜山窝窝里与她斗嘴的情形,莫若菲的心情大好。他转开话题说道:“不弃,你年幼跟随花九乞讨,进药灵庄做丫头。你虽然才十三岁,已深谙世事。七王爷认定了你,他却不能带你回王府,让你名正言顺的当他的女儿。”
      不弃心中一惊,难不成要送她回药灵庄?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到望京的机会,她不能回去!
      她霍然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母亲早逝,不弃无家可归。公子,你别送我回药灵庄!”
      莫若菲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会送你回去。我已遣剑声回莫府送信给母亲,明日咱们就回府去。我要认你为妹妹,从此,你就是莫府的二小姐!”
      啊?不弃眼里的泪还没落下就被这个消息吓了回去。他要认她当妹妹?她要和他共同生活一个屋檐下?
      不弃欺欺艾艾的辩解道:“我,我是说望京城比药灵庄大多了。我能干活的,我会在望京城好好过下去的。”
      她的脸因为激动浮起层红晕,神情恐慌。莫若菲以为她是因为吃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当莫府的小姐不好吗?不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的表字是忆山,你可以叫我山哥!叫我大哥也行!”
      听到山哥二字,不弃屁股一滑,差点从锦凳上摔下去。忆山,他居然给自己取了表字叫忆山?!不弃心脏抽搐,脸色变得哭也似的难看。头低埋着,不敢让他看到半分。
      莫若菲犹自不知,仍高兴的说道:“王爷说了,认亲礼上会亲自前来贺喜。莫府的二小姐及笄后不知望京城有多少家世才识人品俱佳的少年郎上门求娶!不弃,你再不是药灵庄林老头儿用于攀附权富的便宜女儿,我会把你培养成真正的大家千金!”

      莫府小姐(3)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千金她自然愿意做,但她绝对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一旦露出端倪,让他看出蹊跷,她怎么办?不弃深呼吸再深呼吸,瞬间换成了满脸愁容。她低着头,伤感的说道:“多谢公子美意。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弃已经不想再过。我明日就离开红树庄,请公子不要挽留。”
      “不行!你独自一人我如何放心?王爷把你交给我莫府,我就得对你负责!不弃,你千万别想着再端着花九的陶钵去当乞丐。王爷已经认了你。你若那样做,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笑话王爷么?没准儿激怒了太后与皇上,直接杖杀了你!”莫若菲断然拒绝。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盯着不弃的眼神已化为寒冰。
      不弃抬起头,哀求道:“公子,你在望京城里替我租间房子,让我独自生活就行。莫府家大业大,怎么能随便认个丫头当小姐呢?”
      莫若菲认真看她的神色,那双明亮的眼睛噙着恐慌害怕与悲伤,不似作伪。他轻叹了口气道:“不弃,你父王有他的苦衷。你是知道的,他爱上你母亲,七王妃郁郁而终。今日世子故意害你落水。王府中的侧妃娘娘庶妃娘娘夫人侍妾都恨上了你。他不带你回王府是为了保护你。实话告诉你吧,认你当妹妹是王爷的意思,我也有相求于他的事情。你做莫府的小姐对大家都有利,我绝不会亏待于你。他日你风光出嫁,王爷欣慰,你终身有托,这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就是山哥了。不弃慢慢落下泪来,这回是真的急哭了。她听明白了莫若菲的话。王爷为她的将来做好了安排,莫府傍上了七王爷,她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更博得王爷怜爱。皆大欢喜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她而改变。
      她怎么能忘记,他带自己回望京,就是把她当成一个筹码。
      这样也好,他若真心怜她想认她做妹妹,她还会有内疚的情绪。不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么?扯平了。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债,这会让她想起前世不堪的记忆。
      莫若菲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怜惜的说道:“不弃,瞧着你,我总想起我那个徒弟来。我会真心待你,绝不让你再受人欺负。叫我一声山哥!”
      再一次听到这声山哥,不弃有种被踩到尾巴想跳起来转身就跑的冲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憋出声音:“大哥!”

      莫府小姐(4)

      莫若菲释怀的笑了:“喜欢这么喊我也好!”
      不弃眼神散乱,提起筷子挟着菜往嘴里送。不做点什么,她会发疯。吃东西的时候她感觉到莫若菲一直盯着她看。不弃心里哀叹,埋着头嘟囔道:“我真的很像吗?我没有那么美吧?!王爷是不是看错了,才不带我回府的?”
      “很像,神态像。最像的其实是那双眼睛。画像如何画得出她的眼神?林老头儿也只能看出你神态相似。我见过夫人,看到你的眼睛时我就肯定你是她的女儿。今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转过头笑着说话的时候,阳光全聚在你眼里。我想,七王爷便认出你来了。”
      不弃停了下来。她慢慢咀嚼着,良久问道:“我母亲娘家还有人吗?她,她叫什么名字?”
      莫若菲同情的看着她道:“你母亲姓薛,单名一个菲字。她嫁人后不久,薛家所有人都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她伤痛染病,于病中过逝。我想,她的夫家,你一定不会有兴趣。”
      不弃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大哥,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你说。”
      “我不喜欢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我能不能自由出入莫府?”
      她紧张的看着莫若菲,生怕从此关进深宅大院中去。纵然衣食无忧,却让她有种再被前世山哥掌控的感觉。
      莫若菲轻轻笑了:“是啊,你从小就没过习惯大家闺秀的生活。也罢,我若出府照看生意时,可以带你一同出去。”
      “可是,我万一想自己去逛逛望京城呢?”
      莫若菲想了想道:“我会嘱剑声陪着你。这事回府再说,母亲是守礼之人,还要问过她才行。”
      剑声?不弃不屑的想,甩掉那个小屁孩子还不简单。眉眼渐渐的弯出灿烂的笑来。狗腿的对莫若菲说:“有大哥真好!以后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啦!”
      像心脏瞬间被利剑穿透,痛得莫若菲眉头紧皱。他蓦然转过头,呼吸有些急促。不弃乍露笑容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她。在他扔给她零钱买吃食上网时,她握着钱就是这样乍然露出灿烂满足的笑容。
      他压着心脏,压着嗓子道:“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明晨咱们回府!”
      不弃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飞快地掠过自己说过的话。她纳闷的想,她好象没说什么现代词汇吧?确定没有,不弃放心起身道:“大哥,我先回了。”
      听到脚步声消息,莫若菲闭上眼睛无力的瘫坐在锦凳上。十三年来,他几乎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不弃勾起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内疚。想起前世为了吃口饭去偷去骗的日子,他睁开眼睛狠狠一拳捶在桌上,咬牙说道:“一死百了。一死百了。若不是那丫头,我会摔下山崖投胎到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的地方?!要是投到花九身上,还不如一头撞死!”
      暧阁外响起剑声的声音:“少爷,我回来了。”
      莫若菲恢复了平静。他扬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甚为高兴!”
      这世他有了母亲,有了族人。莫家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肩负着莫府的兴亡,前尘往事只能是偶尔翻出来的记忆,不容他沉浸其中,不顾眼前的现实。莫若菲倒了杯酒慢慢的饮了,吩咐道:“让陈管事备好马车,明日卯时出发。”

      记忆中的花香(1)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中一座宏伟的城市从茫茫雪原上神话般出现。青黑色的高大城墙威严屹立。高达数十丈的城门楼宛若巨人。歇山式门楼屋顶上的九脊像九条黑龙,于金色的阳光中咆哮飞翔。龙首鱼尾的鸱吻威猛神俊,怒目圆瞪,傲然藐视着从城门楼下经过的芸芸众生。
      自看到望京城的霎那起,不弃掀开轿帘的手就忘记放下。她张大了嘴仰着脑袋。城门楼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她踩在了脚底。
      马车从宽敞能容得八车并行的城门洞中驶进,让她产生了种被巨鲸猛兽吞进腹中的恐慌与缈小的存在感。
      这里,将是她的未来,她的舞台吗?
      驶过城门洞,眼前景致霍然一变。宽大的街道两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尽头,染上金色阳光的黑瓦像鱼鳞般闪亮。穿梭往来的红男绿水摩肩接踵,声音似开闸的洪水奔流。耳朵里有层薄膜被捅破了,做买卖的呦呵声,讨价还价的打趣声,熟人相遇的谈笑声,早起扯开了杂耍场子的锣鼓声,掌声,真真切切的冲进了她的耳中。
      “卖花哎!新鲜的花哎!梅花水仙月季山茶瑞香花哎——”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不弃的注意。
      路边一对姐弟挎着花篮眼巴巴的看着才从城门驶进来的华丽马车。姐弟俩七八岁年纪,穿着家织棉布的棉袄,梳着角丫,脸冻得通红。
      “停车!”
      不弃与莫若菲同时喊道。
      姐弟俩眼中露出喜悦,提着花监奔了过来。
      莫若菲看了眼不弃道:“不弃喜欢什么花?”
      不弃的心咚咚的跳着,听到莫若菲同时喊车的时候,她就懊恼得要死。好在她要变脸易如反掌,不弃不好意思的笑道:“自从住了凌波阁,公子给我选的衣裙多是白色与绿色青色,倒喜欢上了水仙。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才发芽的水仙,想自己种着玩。”
      莫若菲微笑道:“想起你母亲了是吗?”
      想你个头!不弃腹中暗骂。应景似的低下头不吭声了。
      “莫公子,今日想要什么花?”姐姐努力的将手中花篮举得高了,想让莫若菲看得清楚一点。
      莫若菲柔声说道:“有水仙的球茎吗?”
      姐姐沮丧的低下了头。她与弟弟卖的是鲜花朵,并没有花种。弟弟渴盼的望着莫若菲脆生生的说:“公子明日还来的话,我们才有。”
      不弃赶紧说道:“没关系,鲜花也好。”她掏出莫若菲送给她的荷包,拿了枚金瓜子放到弟弟的手中。
      姐姐看了看手中的花篮,急了:“小姐,你有铜板吗?要不,能等一等,我去店铺里换了钱找补给你。”
      “不用啦,就当……我赏给你们了。”不弃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个赏字。这是她头一回给人赏钱。
      莫若菲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还不谢过我妹妹。”

      记忆中的花香(2)

      姐弟俩欢呼一声,把两篮子花放在马车上,齐声道:“多谢莫小姐。”
      “我姓花。”不弃说完,也不看姐弟俩的神情,放下了轿帘。
      莫若菲倚靠在绣枕上呵呵笑道:“别怕我生气。哪怕是当了我莫府的小姐,我也没这胆子叫你改姓莫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九叔的养育之恩。”不弃解释道。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水仙嗅了嗅,装作好奇的问道,“看她俩神情,公子经常买花?府中园子里难不成还少了鲜花?”
      莫若菲笑道:“每次买光她们的花,她们都笑得很灿烂。我喜欢看她们这样笑。”
      水仙柔嫩的白色花瓣轻触着鼻尖,像谁在用手轻抚着她的心,凭空泛起股温柔。也许,在山哥心中,对她还是怜惜的。不弃扬起笑脸道:“大哥,我当了莫府小姐每个月会有多少银子?我是说,如果我再遇到她们,我也有钱买下她们的花。”
      财迷!莫若菲失笑的暗骂。他促挟的问道:“你想一个月有多少银子零花?”
      不弃正了颜色,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不方便带我回王府,于是呢给我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公子想讨好王爷,也认同了这个身份。不弃在药灵庄当丫头的时候,一个月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当了小姐,还是天下第一钱庄的小姐,月钱应该番多少倍呢?”
      “你这个丫头!总算恢复本性了。本公子还当你被药灵庄教三从四德教傻了。呵呵,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如何?”莫若菲成功的看到不弃双眼变得氙灯一般明亮。举着那枝水仙花咧着嘴傻笑。他看了不弃良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嘴也没有闭上,和不弃笑得一样开心。心头一动,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手,认真的说道:“也许,我想认你当妹妹并不仅仅是七王爷的缘故。不弃,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很高兴。”
      那张脸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不弃看着这张脸,几乎找不到半点与山哥相似的地方。她嘿嘿笑了笑,不露痕迹的抽回手,低下头专心的从篮子里抽出各种鲜花把玩。背对着莫若菲,笑容渐渐的收敛,化为颊边若隐若现的苦涩。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山哥,她的心还会如初见他时被他的美貌勾引得怦怦乱跳。还会盼望着他能收了她做丫头,从此看到他完美无暇的脸流口水。
      能忘记前世,从头再来吗?她想的,但是她做不到。看到莫若菲,她总会想起两世的无依无靠。
      花香弥漫,马车里渐渐充斥着馥郁醉人的味道。
      莫若菲微笑的望着不弃,心情如今晨雪地朝阳般铺满了淡淡的温柔。不弃贪玩地扎着花束,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记忆中的花香(3)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了。
      莫若菲扶不弃下了马。她抬头一看,府门中开。自朱漆大门往外,二级台阶之上垂手肃立着两排前来迎接的婢女小厮。
      府门正中高悬一黑色匾额,大书莫府二字。大门之后立着面雪白的石照壁,光洁如月华,挡住了视线。
      莫若菲对肃立静立的管家莫伯说道:“她就是我新认的妹子。不弃,莫伯是府中管家,以后有什么事,知会他一声即可。”
      莫伯看到不弃眼里飞快闪过一缕惊诧之色,头微垂下,恭敬地说道:“见过小姐。少爷,夫人已在中堂等侯。”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往里走,他微笑道:“别怕,我母亲是很慈爱的人。她喜欢念经诵佛,一定会喜欢你的。”
      不弃嗯了声,很乖的跟着他进了府。
      绕过照影壁是座宽敞的庭院。青砖铺地,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台阶上摆着数盆山茶,自深绿如腊的叶间吐芳。白色如玉,粉红娇俏,大红鲜艳,紫红华丽。过于宽敞素洁的庭院顿时有了喜庆之意。
      不弃抬头看了看,屋顶遍铺青色琉璃瓦,正脊中心位置塑着只宝瓶。瓶身晶莹,不知是何物所造。阳光正正的透过宝瓶,她面前的莫府中堂恍若神殿般大放光芒。不用细究,她也知道这些瓦不是普通的窑烧制出来的。
      中堂大厅内站满了人,却连衣料摩擦之声也不闻。正中左侧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夫人。手中纳一串菩提佛珠,穿着紫红色绣十字花纹罩衣,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平髻,用一根白玉骚头绾住。简单的装扮中透出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的看着不弃,嘴角渐渐扬起了笑容道:“这孩子真像她母亲,水仙般的可人儿!”
      不弃眨了眨眼转过头问莫若菲:“大哥,这真是你的娘亲?不是你的长姊?”
      莫若菲失笑的敲了敲她的头道:“还不去拜见干娘!”
      莫夫人听到不弃的话笑得越发高兴,在不弃拜倒的同时起身拉起了她,左右看了看道:“成了莫府的小姐,可不能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小四,把东西拿来。”
      她身后的侍女小四捧过一只楠木妆匣送到不弃面前。莫夫人笑道:“干娘给你的见面礼,瞧瞧可还喜欢?”
      不弃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对通透明艳的翡翠玉镯。她惊呼一声讷讷道:“多谢干娘,这镯子真漂亮,很贵吧?我不敢戴,怕摔碎了!”

      记忆中的花香(4)

      莫若菲与莫夫人对视一眼笑了。莫夫人沉声对四周的婢女小厮说道:“从此不弃便是府中的小姐。都睁眼看清楚了,若谁对她不敬,家法从事!”
      四周齐声响起见过二小姐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一人敢抬头正视于她。药灵庄是不弃见过的最大的人家,比起莫府的声势,只让她感慨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
      “莫伯,你安排二小姐去歇着。忆山,你来内堂,娘还有话与你说。”她轻轻拍了拍不弃的手,轻叹道:“你有你娘一样美丽的眼睛。安心在莫府住着吧。”
      莫夫人吩咐完扶着小四的手缓缓离开。
      莫若菲低声对不弃说:“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什么事告诉莫伯一声。”
      看到他急走几步扶住莫夫人的手。母子俩低声说着话,莫若菲脸上露出温柔笑容。温馨的母子图让不弃心里一酸。她原谅了莫若菲。他用她当讨好王爷的筹码也很无奈吧?这一世,他有了爱他的母亲,有了一大家子亲族,肩负着莫府的前程。想到莫若菲随口吟诗,不弃心酸的想,他必定读了很多书。他和她一样,都想在全新的环境中重新活一回。只不过,自己不如他命好。
      “二小姐,这边请!”莫伯恭敬的唤醒了不弃的思绪。
      不弃默默的跟着莫伯转过回廊又走进一座庭院。回廊百折幽深,重重院落像九连环一般繁复。走过一重又一重,她突然想起侯门深似海这句话来,心里渐渐的有了惧意,不知道还能否走出这座大得迷宫似的府邸。
      经过花园之后,又进了座小巧的庭院。莫伯告诉她,这座临波馆就是她的住处了。
      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中间是座小花园,中间有处浅浅的水塘,遍种水仙。引水入院处斜斜长着一株苍劲的老梅。腊黄色的梅花开了满树,飘过阵阵幽香。屋后长着有数棵高大的松树。
      莫伯说道:“二小姐喜欢水仙,少爷吩咐下来,新栽种的。”
      从进城到莫府一个时辰之内新种的?有钱真好!
      院子里站着四名婢女,小的十五六岁,最年长的二十来岁。她们穿着式样一致颜色不同的窄袖小袄,系着长裙,打扮颇为精干。莫伯说:“年纪小的是秀春,棠秋和忍冬。年长的是刘家的,你叫她灵姑便可。她是家生奴婢,丈夫是马房的刘生。灵姑她会指导小姐一尽礼仪。”
      四名婢女闻声上前见了礼。
      灵姑熟络的扶过不弃,她笑道:“莫伯放心,奴婢定会好生侍候二小姐的。”
      晚间莫若菲过来陪不弃吃饭,告诉她每日清晨需向莫夫人请安,午饭与晚饭都不必相陪。
      不弃心想,当小姐也是份工作,每天早晨都要上班打考勤。不过,别的时间听莫若菲的意思是能够自由安排。不弃便大着胆子说想逛逛望京城。
      莫若菲离开望京有些时日,待处理的事务多,明显陪不了不弃。看到她雀跃恳切的神情,不忍拒绝便道:“等你熟悉了府中生活便带你四处游玩去。”

      各怀机心(1)

      进莫府的第一个夜晚,不弃躺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睛出神。她失眠了。
      木床三面围合,上面的雕花精致繁复,层出不穷。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数了会儿就陷入花海之中,找不到开始的地方,也数不到尽头。就像短短一月中她经历的一切,繁华无数却像镜花水月梦一场。
      她好象真的可以凭着莫府小姐的身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了。又好象陷入了迷宫中,看不清前路。枕边放着装陶钵的锦盒,打开锦盒,手指轻抚着陶钵粗糙的外壁,不弃的眼里透出层深思。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她的人生需要靠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照莫若菲的说法,七王爷心里认了她,让她成为莫府小姐,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终身有托。但是她愿意吗?愿意这一生就这样照别人的安排过?不弃轻轻摇了摇头,既重生一回,她总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能自己作主的好。
      她穿上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外间睡着守夜的忍冬,不弃悄悄的开门出去,没有惊动她。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得水池泛起银光。不弃走到老梅旁回头看了看,老梅正巧倚着块假山石,挡住了屋里人的视线。她蹲下轻抚着假山石旁水仙白色的花瓣。这一世住在凌波阁里的母亲像凌波仙子般让七王爷沦陷,可是她的命也像水仙,在顾影自怜中忧病离世。不弃恍惚的想起与花九生活的那些年,不禁长叹。
      “是兴奋还是在担忧?”
      声音轻飘飘的在耳边响起。她真的是在做梦吗?不弃喃喃回答道:“我就成小姐了?”
      那个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没有成郡主吗?”
      不是在做梦!不弃愣住,看到水中现出一个身影。她蓦然抬头,老梅上曲腿坐着一个黑衣人。披着件黑色的斗蓬,黑巾覆面,露出双噙着讥讽与冷意的眼眸。
      她指着他才张嘴,他用手指在空中虚画几笔构出莲瓣形状,轻声道:“莫要吵醒了屋里的人。”
      不弃兴奋的点点头。
      莲衣客似笑了笑说道:“闭眼。”
      她依眼闭眼,一阵寒风拂过,身体已飞了起来。不弃哪肯真的听话闭眼,睁开条眼缝好奇的偷看。
      莲衣客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直奔临波馆屋后的松林而去。他的脸藏在黑巾中,只露出英挺的眉毛与一双警惕的眼睛。
      她是多么好奇黑巾之下他的模样。不弃悄悄的伸手想扯下他的面巾。身体蓦然横斜,被他挟腰提了起来,莲衣客脚步未停,轻笑道:“狡猾的丫头。看了我的脸,我就不来找你了。”

      各怀机心(2)

      不弃沮丧的放弃了打算。她猜测着他的年纪。莲衣客的声音像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像是一股风刮过,飘飘忽忽听不真切。他的胳膊很有力,挟着她像挟本书似的轻松。听他的语气,他应该很年轻。他为何说他认识她的母亲呢?
      思索间莲衣客已停了下来。他在松林中找了棵高大的枝杈放她坐好,离了她三尺靠在了树干上。树很高,不弃害怕的抱紧了身边的树枝。松林间积着的雪簌簌落下,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凉得她打了个寒战。
      “很好,还能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转瞬间莲衣客已靠近了她,解下斗蓬围在了她身上。他的轻功很好,半点雪也没有抖落。
      他为她系披风带子时,不弃好奇的看着他的手。莫若菲的手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他的尾指和山哥的习惯相同,蓄有长长的指甲,戴着翡翠戒指,有份妖饶的美。莲衣客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指甲末端呈半月型的粉白色,看上去很舒服。不弃紧盯着他的手,牢牢的记住了这双手。
      莲衣客轻跃而回,与不弃隔了两尺的距离坐着。他抬头望向远方,月华洒落,露在外面的眉眼静谧如夜。
      不弃小声的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可以好好说话吗?”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从树缝之间隐约能看到凌波馆,还能看到莫府重重的院落与屋檐。不弃往后看,淡淡月光与白雪映照下,身后的树木藏在阴影之中。“你坐我对面是想看到我身后的树林有没有异样对吗?”
      莲衣客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不弃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他突想起她被关在柴房时显露出的机敏,她从来都不笨。他静静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不进王府我看不到好戏,是不是该现在杀了你。”
      不弃毫无惧意,笑着说:“刚才在院子里你就能杀了我,何必等到现在?”
      莲衣客看了她良久,身体懒散的靠着树干。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壶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道:“你一直都这么乐观?如果被卖到青楼或是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而不是被家大业大的莫府认作义女小姐?”
      被卖到青楼?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和卖给山区的傻子比哪个更惨?不弃沉默了会儿说:“被客人玩弄死,被糟老头子作贱死。大不了一死罢了,都是一世的命。”
      不弃全身罩在黑色的披风里,脸有一半露在光影中,另一半藏于阴暗。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飘进了莲衣客的心里。只一点沁凉却让他难受不己。他缓缓说道:“没有进王府做高高在上的郡主,你失望吗?对你父王失望吗?”
      不弃脱口而出道:“不!”
      “为什么?莫夫人的义女,莫公子的义妹难道比得上堂堂正正的郡主?在莫府是寄人篱下,回王府是自己的家。娶妻取门楣,莫府再有钱,也是商贾之流。”
      不弃笑了笑道:“在莫府也许能平安一世,回王府哪天被整得丢了性命。不弃自小被乞丐养活,当丫头长大,能有今日莫府小姐的境遇,不敢太过贪心。王爷的女儿也好,莫府认的小姐也罢,活着最好。”
      “七王爷的骨血,为什么不能去贪心想要多一点?”
      不弃话峰一转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你是我母亲的什么人?你说过你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各怀机心(3)

      她不想回答他,莲衣客也不愿。他指着前方说道:“真美!”
      不弃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天空澄净,不见半丝云彩,一轮圆月浮在空中,明亮如镜。不远处缀着颗闪亮的星星。树影,房舍如画。
      莲衣客仰望皓月,轻声问道:“你是极聪明的女孩子。你这一生也许就像这样的月色,会安宁和美的过下去。你很开心是吗?不用去讨饭,不用当丫头看人眼色,不用担心将来嫁个不好的男子。”
      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幸福?吃好喝好嫁个好男人。不弃微笑着想,不,她重活一世,并不想这样过下去。
      她敛了笑容发出幽幽的叹气声:“这么美的景,可惜你说过几回了,你想杀我。没准哪天你就下手了,还提什么安宁和美的过一生。多活一日是一日,能开心一日算一日吧。”
      不弃分不清莲衣客的来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经历从来不让她去轻易相信人,再和谐的时刻,她也保持着内心的警惕。她不想随随便便的就死掉。
      莲衣客转过头,看到她明亮双眼里的担心与不安。想起柴房之中她逗弄剑声,他忍不住笑了:“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若是江湖中的大魔头,我还有除暴安良的侠义心肠。一个十三岁的弃儿,杀一个可怜之人我不屑为之。”
      是啊,她是连对方想杀都不屑的人。他不屑杀她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这种不屑深深刺痛了她。不弃骄傲的说道:“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如果莫公子不需要我了,七王爷也不需要了,我随时能不当这个小姐!你既然打消主意不杀我了,不肯告诉我来看我的原因也不肯告诉我母亲的消息,我想我和你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大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能送我下树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倔强的看着他,眼神在阴影中像狼一样倨傲。莲衣客失神的笑了:“真是头小狼崽儿。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柔美的女子能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他说完起身跃起,揽过不弃的腰轻飘飘的下了树,原路将她送回了院子。
      不弃解下披风递给他,微笑道:“做为鸡腿的谢礼。这披风里子若是白色,更能隐藏痕迹。”
      莲衣客忍俊不禁,接过披风抖散开。不弃吃惊的看到他从头到脚已裹在一片纯白色中。她的脸渐渐的涨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做为你建议的谢礼。莫府不见得比王府平安,小心为上。”莲衣客轻笑着离开。像雪花瞬间落在雪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弃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了神,眼里涌出渴望来。她若是有这么好的武功多好,能像雪随意的飞出府去,能让自己不受人控制摆布。
      夜深寒重,她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鸡鸣声才发现自己手足都冻得僵了。不弃抚上脖子,摸索着铜钱上莲花的刻痕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

      各怀机心(4)

      这样的夜里,莫府无法睡眠的人不止花不弃一个。
      内院深处的小佛堂里红烛轻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
      年近四旬,莫夫人的肌肤依然白皙柔嫩,宽袍下的身子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但是她自己知道,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再不单纯天真。
      “出卖女人年龄的不是肌肤,不是身段,是眼睛!”莫夫人说到眼睛二字时,牙咬得紧了,竟像是从牙缝中挤磨出来似的。
      一旁垂手隶立的莫伯眼中泛起心疼与怜意。他轻声说:“夫人并不老,容貌犹似十年前。”
      莫夫人阖眼长叹:“英叔,忆山十八岁了,儿大一天母老一日。我怎么还可能是你心中一直不老的云家大小姐呢?”
      莫伯恭敬的回道:“老奴心中,夫人永远是飞云堡最可爱最美的小姐。”
      供桌之上玉雕的观音宝莲端庄,十年如一日噙着浅笑望着她。似在对她说,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己。她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褐色的宽袍,讥讽的说道:“我已经穿不得鹅黄粉红的衣裙,我已经梳不得流云长髻。我还会是那个在春日披着薄薄春衫躲在草原上嚼花朵来吃的可爱小姐?不,我不美了。我只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而己!”
      她走近了供桌,缓缓点燃线香敬在香炉中。青烟袅袅,佛堂内安静无声。莫夫人突得大叫一声,扬手将供桌上的香炉供品扫落。转过身,泪已满面。
      “为什么她要进我莫府?为什么她还要成为我的义女?!英叔,我心里好恨!”
      手里的菩提佛珠长年被抚摸得久了,颗颗泛出光来。那些圆润的珠子捏在掌心紧了,硬硬的抵在掌心。像鞋子里落进了小石头,每走一步都难受得要命。她真恨不得有金钢指力,能把它们捏成齑粉才叫痛快。佛珠与涂着红红蔻丹的指甲较着劲,菩提佛珠突然断裂。浑圆的褐色木珠弹落在光滑如镜的青石砖上,震动着她的心。
      莫伯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颗菩提珠放在她手心,慢慢的合拢。他轻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忆山俊美能干,孝心可嘉。能享儿孙福的终是夫人!”
      “活着的是我又如何?!”莫夫人尖叫声后退了两步,软软的靠着供桌,泪如泉涌,“让我怎么受得了她?她的眼睛与那贱人一模一样!我是飞云堡最美的小姐,我生的儿子自小就是神童。这些都抵不过她勾去百行魂魄的眼睛!我那时才知道,连忆山的名字都是因为那个贱人而取!哈,他居然还说忆山漂亮得如若三月芳菲,所以取名若菲。”
      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如此刻骨铭心。让她一想起胸口就痛楚得连呼吸都难受。她看不够儿子漂亮如仙童的脸,笑说天下女子也美不过他。可是那一天莫若菲却说红树庄里有位他绝对比不过的漂亮女子。

      各怀机心(5)

      她来自塞外,婚后喜欢红树庄秋染黄栌的大气之美。薛菲逃婚来了望京,红树庄就砍了黄栌遍种百花,只为博薛菲回眸一笑。
      莫夫人偷偷跑去红树庄。薛菲坐在一树樱花下看书,粉红的花瓣如雨飘落,轻薄的葱绿衫子像雾一般笼罩着那个水葱般的柔美女子。薛菲拈起书页上的花瓣纤指轻弹,抬头间,双眸像闪烁着金色阳光的湖水,想让人溺毙在其中。
      她痴痴的看着她,不经意又看到了她的夫君莫百行。他怔立地站在回廊下,英俊的脸上漾动着微微的浅笑。莫百行站了多久,她便在远处看了他多久。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入神叫她五脏六腑都烧起一团火来,内心枯黑一片。
      嫉妒若狂,心伤欲死。都不及莫百行跪地求她的那一刻。他,堂堂莫府家主,掌控天下钱庄的主人轻而易举的跪在她面前!
      那年江南富商决意取代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掀起挤兑风潮。他不远千里来到边塞求飞云堡相助。
      他没有向气势逼人的北方霸主软过膝盖,长身玉立站在龙虎厅中侃侃而谈。莫老夫人定下了这门亲,飞云堡自有规矩。是他飞马夺红,敌退了求亲的人。是他亲口向父亲承诺,一生一世对她好,绝不娶妾。这才赢得她的心。让她以为嫁给他不仅仅是飞云堡与望京莫府联姻。让她把千里之外的望京城莫府当成了她终身幸福的家。
      一切都在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结束了。
      她以为通风报讯让那贱人离了望京嫁了人便能斩断他的绮念。莫百行竟然告诉她,他只后悔求了她。从此他再也没踏进她的房门半步!她让莫伯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她要她尝尝什么叫锥心后悔之痛。
      很好,她嫁人后不过一年便死了。她对莫百行百般温柔,千般体贴。她甚至忍耐他画下薛菲的小像日夜瞧着。
      可是他呢?他相思成疾不肯服药,连活的心思都没有了。生生丢下了她和十岁的忆山!棺木中只想带走那幅小像。
      莫夫人喃喃道:“英伯,他从来心里只有那个贱人!他走得潇洒,走得高兴。却不曾想留下我寡妇少儿被莫氏族人欲夺家财苦苦相逼。若不是忆山争气,若不是飞云堡派人相助。我还能盼到得享儿孙之福?英叔,你叫我看开,叫我放下。现在我每天都要看到这个小贱人的眼睛,你叫我如何看开,如何放下?!”

      各怀机心(6)

      红烛应声爆出一朵灯花,发出卟的声响。心里的七弦琴扯断了弦,只能弹出悲伤愤怒与心酸。莫夫人泪痕未干,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她果断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莫伯面前。
      “老奴都明白的。”莫伯叹了口气道。
      他看到不弃时就知道,莫府平静了十三年后,风波又起。那孩子长得并不美,相貌还没有遗传到薛菲三分,但眼睛却像了个十足。
      “大堂之上夫人连半分端倪都不露,如今为何不想顾全大局要了她的命呢?少爷带她回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留着她,七王爷从此也忌惮莫府三分。夫人应该明白个中缘由。这也是我相劝你的原因。”
      佛堂内炭火烧得红旺。莫夫人轻声笑了起来,寒意森森:“莫府势必要向七王爷有个交待。我当然不会让七王爷迁怒莫府。这药不会让她立即死。我恨了十来年,我也等得起三五年。四年后她嫁出去便与我莫府无关,我要她像她那勾引有妇之夫的母亲一样,嫁人后死得悄无声息。”
      莫伯接过药瓶长叹道:“难为夫人了,要顾全大局,势必如此。需要让少爷知晓么?”
      “不必了。忆山在天门关不顾性命去救她。虽说花不弃是讨好七王爷的棋子,但他还年轻,保不准会心软。我也不想他坏了事。这丫头身世可怜,只怪她要长了双那样的眼睛。”十三年后莫夫人再下狠心,心神俱疲。她软软的跪倒在莲台观音面前,阖上了双目。
      莫伯轻手蹑脚的退出,关好了佛堂的门。
      明月东移,雪地寂静。四更天了,诺大的莫府渐渐有了早起的人声。十三年前薛家满门死于大火。那个场景他至今不忘。他是老了吗?再无从前的狠辣心性。竟然对一个小丫头起了丝恻隐。
      寒风掠过,莫伯打了个寒战,手握紧了药瓶。斩草不除根,难道让花不弃知晓秘密借助七王爷毁了莫家?他深吸口气,放好药瓶,背负着双手从容离开。

      财神送财(1)

      腊月二十起,莫府上下就忙碌开了。扫雪洗地清整庭院,擦洗家俱摆设,拆洗帐帘椅靠。备各种年货礼品,购置新衣。准备祭神祭祖等等事宜。
      不弃既成了莫府小姐,年节上少不得陪着莫夫人见本家亲戚的女眷。她的衣着打装是莫府的脸面,也是七王爷的脸面。于是乎,不弃也忙碌起来。忙着选衣料赶制新衣,忙着学习大家小姐的应对,熟悉莫府的规矩。
      在药灵庄时林丹沙教过她不少应对礼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时,不弃只有一招。非常管用的一招:装羞。一羞遮百丑,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别人能说什么?顺便还能博个柔弱斯文内敛的名声。至于背家规,不弃的脑子好使,大有过目不忘的架式,自然也难不到她。
      吃好喝好有人侍候好,大把的时间让她捧着手炉赏雪赏水仙花发呆。
      她偶尔也会在夜晚悄悄地披衣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喝风立中宵。想念了无数回莲衣客天门关张弓搭箭的酷造型,柴房屋顶月光暗影里的神秘双眸,松林雪枝上替她扣好披风的温柔手指。最终她只等来了冬夜的寒冷。冻得连打数个喷嚏,惊醒了守夜的婢女后,不弃自己都觉得无趣。她很伤心的认清了现实。莲衣客放弃不杀她就不错了,他绝不会是她的浪漫骑士。
      除了这些,她在莫府的生活算得上简单惬意。
      莫夫人主持府中大小事务,没空来凌波馆教导她。连不弃每天晨昏定省去拜见都吩咐免了。而莫若菲离开望京两个多月,回来后成了大忙人。十余日来不弃只远远看到他匆忙的身影像鸟一般从眼前掠过。当然,她本来也有可以和他照面的机会,不弃“自觉懂事”地把这样的机会主动取消了。
      她得空时最喜欢做的事是带着灵姑,秀春,棠秋和忍冬在府中闲逛。在二门之内的内院做到了每日一游。
      莫府占地数十亩。内院回廓曲折,楼台亭阁湖泊水榭全部走完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熟悉着莫府。
      灵姑仗着资历老小心问道:“小姐每天逛园子,走得这么三五日应该不会迷路了。”
      言下之意是逛得两三天路记熟了就不必在大冷的天在外呆着了。乖乖回凌波馆继续当容易害羞的小姐吧!
      这些路走一遍我就记住了。不弃懒洋洋的瞟她一眼,继续津津有味的逛园子。灵姑的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的时候,不弃这才满足的告诉她:“我喜欢看府中应付春节的忙碌场面。真有在莫府过一个美好新年的感觉了!”
      四婢望着不弃娇小的身材不觉心生怜意。灵姑微微一笑,棠秋嘴快脱口而出道:“小姐元宵节去瞧灯,街上才叫热闹哪。”
      不弃心里一动好奇的问道:“元宵节望京会有花灯吗?我可以出府去看?”
      灵姑笑道:“自然是有的。莫府会搭建花楼挂花灯。少爷年年都陪着夫人在花楼观灯。今年小姐也能去的。”
      元宵就能出府了?不弃眉开眼笑。
      她希望这种有人侍候无人管的时间能无限期的继续下去。然而她和莫若菲生活在同一处府邸中,终会有见面的时候。

      财神送财(2)

      腊月三十晚上,莫夫人胃口很差,团年饭挟得几筷子就放下。她吩咐莫若菲与不弃守岁,自己折身回了房。
      莫若菲是独子,摆满了菜肴的桌上就只坐着他和不弃两个。
      对莫若菲来说,解开了七王爷的心结,这个春节能轻松过了。他微笑的看着下筷如飞的不弃,越看越觉得她灵动可爱。
      “不弃,吃好了咱们去点盘龙炮放烟火。”
      不弃嘴里含着的八宝饭突然就粘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了。有一年的年三十,她和山哥吃完面条后,她买了挂鞭炮挂在阳台上放。结果放得一半,鞭炮哑了。山哥拎着啤酒瓶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她:“晦气!明年准不顺!老子总有一天会被你连累死!”
      结果第二年,他让她当人鸽子,两人真的都摔下山了。
      见她嚼着东西半晌无语,莫若菲停下筷子温和的说:“别想从前了。以前过年没放过爆竹烟火吧?以后有大哥陪你。”
      他穿着紫色金线绣团花的袍子,领口缀着一圈黑色的水貂皮,毛色黑亮。完美无暇的脸玉雕似的散发着莹润的光,像水貂毛般黑亮的眼里噙着笑容。
      不弃马上想起药灵庄为了莫若菲失魂落魄的婢女们。她看到他美丽的脸时,偶尔也会忘记他是山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忘记他的脸,认定了是山哥坐在自己的对面。可惜他不知道她是谁。他不知道她是谁真好!
      不弃嘿嘿笑了,她满足地咽下香甜地八宝饭说道:“我和九叔放过爆竹的。我们买不起整挂的鞭炮。等别人家放完后,我就去地上捡那种没有炸响的。年初一和九叔坐在桥头一颗颗点燃了往桥下扔。声音很响很脆,九叔很开心。今年有整挂的鞭炮放真好。我吃好了,走吧。”
      庭院中摆了个高三丈的九曲盘龙台。一条龙顺着根儿臂粗的木桩蜿蜒盘旋。龙身缠着红纸包着的大挂鞭炮,火红色极为喜庆。鞭炮顶端挂在盘龙台最高处的龙头上。四爪之上分别悬有装烟花的纸盒。三层基座上也摆满了待放的烟花。
      时近子时,城中渐次响起了爆竹声。莫府的婢女小厮们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聚在院子里兴奋地等待着除旧迎新的爆竹炸响。
      剑声今日也换了身雪青色的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满足与骄傲的神情捧着枝点燃的线香恭敬地候在盘龙台下。
      看到两人出来,剑声将线香递给莫若菲。和四周的仆从一样兴奋的等待着。
      莫若菲笑着对不弃说:“娘素来不喜欢热闹,年三十阖府聚集放鞭炮她从来都不看的。不弃,今年你和大哥一起点盘龙炮可好?大哥抱你上去。”
      不弃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了摇头道:“我胆小。大哥点就好了。”
      莫若菲忍不住曲指在她额间一弹轻声说:“你怕盘龙炮燃不完断掉会被人说不吉利是吧?鬼精灵的丫头。也罢,放你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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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216
    13
    灰灰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3:00:58 |只看该作者

      财神送财(3)

      他手执线香,脚尖一点飞掠而起,踏着龙身直上龙头。庭院四周点着串串红色的灯笼,莫若菲站在龙头扶着木桩衣袂飘飘。他对台下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爆竹迎新破秽气,天佑我莫府!”说完俯身低下点燃引信。
      看到红信一闪,盘龙台上顿时发出雷呜般的炸响声。阵阵硝烟沿着龙身腾起,光影点点,火红的巨龙活了,钻云斗雾抖动着身躯似在空中腾越。
      红屑乱飞,如雨洒落。下人们笑着尖叫着往后退。莫若菲在空中接连几个漂亮的翻身。不弃尚在*愣神间,他已稳稳落在她的身边。神采飞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
      “壮观吧?!”他拉开不弃捂住耳朵的手大声说道。双手随即盖在了她的耳朵上。温暖的手挡住了爆竹巨烈的炸响声。他哈哈大笑着,这一瞬间靠在他胸前,不弃亦跟着笑了。她望着炸响的盘龙炮迷糊的想,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新年了。
      盘龙炮一响到底,是好兆头。莫府的管事们在莫伯的带领下纷纷向莫若菲和不弃行礼道喜。
      剑声兴奋地又递过一根点燃的粗大线香。
      “江南流花坊密制的烟火,很漂亮的!”莫若菲拿起线香,笑着扭了扭不弃的脸再一次靠近了盘龙台。
      盘龙炮最后一颗鞭炮炸完时,莫若菲点燃了安放在龙爪和盘龙台底座的烟花。尖锐的啸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灿烂的银花像喷泉似的涌出,在黑夜里劈里啪啦的闪烁怒放。莫若菲潇洒的身影在银光中若隐若现。
      “公子比烟花还美啊!”不弃身侧响起一声呓语似的感叹。
      是啊,他可真漂亮!他笑得很幸福!这一世的他过上好日子了。不弃感叹的看着,脸上浮现出恍惚的表情。
      莫若菲点完底座的烟花,旋身大笑着回来。他笑咪咪的附耳告诉不弃:“等会儿剑声会在龙台最高处摆好财神送财,你去点可好?”
      不弃看着三丈高的龙头,摇头道:“太高了,我上不去!”
      “我带你上去!府中下人们最喜欢这个烟花了。你初来莫府,娘吩咐今年由你来颁这个恩赏。”莫若菲神秘的说道。
      银雨烟火将整座盘龙台紧紧围住,此时下人们又点燃了院子里别的烟花。莫府庭院被此起彼伏的璀璨之光笼罩着。高耸的屋脊,华丽的雕花廊柱,小湖泊的水光,娇美的婢女,清俊的小厮,满院绮丽繁华如梦。
      不弃半张着嘴望得痴了。眼角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剑声。为什么莫夫人特意吩咐要让她来点这个烟花?恩赏又是指的什么?好奇心和喜悦满满的抵在心里,笑容不知不觉的一直荡漾在脸上。

      财神送财(4)

      剑声抱着个很大的箱子跳上了盘龙台。四周顿时响起了冲天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不弃转头一看,下人们个个朝盘龙台围拢,摩拳擦掌神色兴奋。
      箱子被粗索吊挂在三丈高的龙头上。边上垂下半尺上的引线。剑声弄好后,攀着龙头摆了个猴子观月的造型,逗来阵阵笑声后,他大喊了声:“有请小姐!”
      莫若菲呵呵笑着推搡着不弃道:“我送你上去!”
      他搂住不弃腾身掠上盘龙台,轻轻放她在龙头处站定。不弃往下一看,三丈高的盘龙台下满是兴奋的脸。她又兴奋又害怕地抱住龙头说道:“大哥,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上面吧?”
      莫若菲把线香塞她手里轻笑道:“你点燃引线后,箱子底部的烟花爆开后,满箱新钱会洒落。明白了?”
      原来是让她洒过年钱啊!不弃恍然大悟。这是让她在下人面前摆小姐威仪的面子活儿。她嘿嘿笑道:“多谢大哥!”
      莫若菲摸了摸她的头道:“下人们捡得赏钱会拜谢你。这是你第一次以莫府小姐的身份在所有下人面前亮相。点燃引线后站在龙头上不要怕,受完礼我再接你下来。”
      他旋身飞下,笑咪咪的望着不弃。
      不弃鼓足勇气,一手抱着龙头,弯下腰用线香点燃了引线。
      红色的引线滋滋的越烧越短。不弃紧张的看着,抱紧龙头的手已沁出汗来。她踩着的那截龙身只有一尺见方,手能抱住的只有碗口粗的龙头。独自站在高处,寒风吹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盘龙台下那些兴奋的脸离她越来越远,她似乎融进了这个世家大族的生活,又似乎飘荡在外。像独自高悬于夜空的寒月,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这时,不弃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所有仆人都兴奋的挤向盘龙台的时候,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却一步步的在慢慢后退。他盯着她,眼神冰凉,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
      “救命!”不弃下意识的大叫了声,手松开从盘龙台上栽下。
      就在这时,箱子炸开了。轰隆一声巨响之后,箱子里的铜钱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从箱底洒下,而是如暗器一般迅疾射出。
      “所有人都趴下!”莫若菲大吼了声,看到不弃在半空中的身影,瞳孔收缩如针。他大步跑过去,手已解下大麾飞舞起来。
      身体不知道被砸中了几处,痛得不弃哇哇大叫。摔落时她觉得有人抱住了她,身体被抱着滚了好几圈,脸朝下被压在了地上。
      “不弃,伤到了没?不弃?!”莫若菲一把推开压在不弃身上的婢女,拉起不弃迭身急问道。
      那双亮如钻石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她呆呆的看着莫若菲。周围渐次响起的呼痛声,尖叫声,哭声冲进了她耳朵里。不弃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挤出一个字来:“痛!”
      这个痛字尖锐的刺进莫若菲心里,他怜惜的摸了摸不弃的脸什么话也没说,深吸口气打横抱起了她。
      铜钱如天女散花从箱子里射出,在空中散开对盘龙台下的人却没有太大的威胁。仍有数十个被打中。有几个伤在脸上,鼻青脸肿,额头淌血。这出变故来得快也去得快。婢女小厮们抱着头缩在地上,见没了动静这才敢起身,胆小的婢女已哭了起来。
      望京城里迎新年的爆竹声还没消停,震得莫若菲有杀人的冲动。他环顾四周厉声喝道:“后院母亲处增派人手值夜!剑声招集所有护院巡视府邸!莫伯安排管事的去请大夫!”
      是什么人在烟花中动手脚?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不弃?莫若菲脸色阴郁,低头看到不弃紧皱着眉头,眼泪淌了满脸,心头一窝子火直往脑门子冲。他下意识的收紧了胳膊,仿佛这样才能够保护她。
      “你要是洒银票就好了!”不弃埋怨的说完,只觉得浑身都痛,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再不吭声了。
      “忍忍,大夫一会儿就到。”听到她开口说话,莫若菲松了口气,大踏步往后院走。

      财神送财(5)

      到了凌波馆,紧跟着跑来的灵姑等婢赶紧接过不弃检视伤处。
      天空中有偶尔湮没于黑夜的烟花无声的出现,无声的消失。莫若菲紧抿着唇,默默的看着。不弃,她会像那些烟花一样吗?绚丽的怒放,转瞬消失?牙不自觉的咬着紧了,带动颊边的肌肉隐隐抽动。他为什么会怒?为什么会看到她痛的样子难受?只是因为害怕七王爷怪罪?莫若菲神色复杂的看向凌波馆外。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是不弃不能有事!他急燥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不弃低声说痛的声音,他同时深深吸了口气。仿制这样才能压住从胸口泛起的难过。
      片刻后灵姑从房中出来禀报道:“小姐身上有好些处被打得青肿了,并没有伤到骨头。少爷放心。”
      莫若菲松了口气道:“好生侍候着,大夫一会儿就到。”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弃摔下来断了骨头若戳进了内脏造成内出血,他就算知道手术,也做不了。莫若菲暗道庆幸。眼角余光突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婢女。她穿着件青布碎花小袄,满脸焦灼,一个劲儿地往房里张望着。
      凌波馆服侍不弃的四婢是他亲眼看过的,这个婢女怎么这般眼生?莫若菲眼神变冷,迅急的出手擒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啊!好痛!少爷,我是厨房的丫头青儿啊!”手腕仿佛被掐断了似的,青儿痛得大叫。
      青儿?厨房的?莫若菲微松了力气,狐疑的问道:“你跟来凌波馆做什么?”
      青儿啜泣着说:“刚才小姐摔下来,正巧摔在奴婢身上。我就抱住了小姐。”
      莫若菲这才想起压在不弃身上的那个婢女。他松开了手问道:“可有受伤?”
      “回少爷,奴婢正巧站在盘龙台的基座旁,那些铜钱好象不是往下面射的,没有打到奴婢。翻滚的时候擦伤了些。青儿担心小姐,就跟着少爷一起来了。”青儿摸着手腕轻咬着唇,尖而玲珑的下巴上挂着晶莹的眼泪,竟是个清秀的小美人。脸颊上沾着泥土污垢,额头有块擦伤,沁出了丝丝血迹。
      她委屈的站在莫若菲面前。低着头,却忍不住偏过脑袋看屋里的动静。
      莫若菲盯着她,冷冷说道:“看你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厨房的丫头却有这等绝色,这等急智,这等胆色?我看你是混进莫府的奸细!”话才说完,他已重重一掌打了过去。
      青儿愕然抬头的瞬间,肩头已中了莫若菲一掌。她狠狠的摔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只挣扎的哭喊道:“少爷我不是奸细!不是啊!”
      不试试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呢?莫若菲唇边掠过一丝笑,淡淡地说:“起来吧。只是试试你罢了。”
      “谢谢少爷。”青儿哽咽着说道。她捂着肩挣扎的站起来默默的站在莫若菲身边,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眼泪挂在清秀绝伦的脸上,加上额间的擦伤,奇异的散发出一种*。莫若菲冲动的想安慰她几句。这时不远处有光影闪动,远远的传来莫伯沉稳的声音:“少爷,夫人来看小姐了。”

      财神送财(6)

      莫若菲赶紧迎上前去。莫夫人衣着整齐,披了件风毛斗蓬,神色镇定。她缓缓问道:“伤重否?”
      莫若菲暗叹了口气,温言说道:“不弃无事。娘不用担心。天寒您别着了凉。”
      莫夫人叹了口气道:“出这么大的事,娘怎么睡得着。我进去瞧瞧吧。”
      莫若菲扶着她往屋里走,转过头对莫伯说:“让大夫好生瞧瞧青儿的伤。这丫头很机灵,护住了不弃。伤好了就到凌波馆侍候小姐吧。”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青儿说的。听到这句话青儿眼里露出了惊喜。她抹了把泪大声说道:“多谢少爷!青儿一定会好好侍候小姐的。”
      莫若菲微微一笑,看到青儿看痴了他的神情不禁莞尔。本有些沉重的心不禁轻快了几分。
      隔着纱账,隐隐能瞧见不弃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床上。大夫提笔写了药方交给灵姑,笑着说道:“小姐从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万幸。身上多处是外伤,用活血的药酒推散了,再服两剂药就行了。”
      送走大夫后,莫夫人隔着纱帐柔声问道:“不弃,现在可好些了么?”
      忍冬挽起纱帐,不弃忍着痛想坐起来。莫夫人迅速的拦住她,温和的说道:“别起来了,躺着吧。”
      不等不弃回答,她已转开头吩咐四婢道:“大夫说的都记清了?灵姑,去吩咐厨房每天为小姐煲汤。好生服侍小姐。”
      四婢躬身应下。
      莫夫人面寒如水地说道:“忆山,查仔细了,从办货到经手人一个环节仔细查。”
      不弃哎呀叫了声,急急说道:“是个小厮做的。我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大家都往盘龙台挤的时候,他却往后退。他看我的眼神很可怕!我这才松了手摔下的。如果我不松手,肯定会被射出的铜钱打个正着。那么近的距离……”她后怕的打了个寒战。如果她没有松手摔下来,炸开飞射的铜线肯定把她当活靶子了。
      从人群中往后退的小厮?莫若菲疑惑的问道:“看清楚了?他长什么样子?”
      不弃努力回忆道:“个子不高,长相很普通,脸瘦,颧骨挺高。穿着府中小厮的衣裳。”
      莫若菲想了想道:“府中小厮过百,长相没有别的特征我也想不起来。明日集中了府中小厮让你瞧瞧。也许不是府里的人,是外面的人混了进来。”
      莫夫人叹道:“府中巡值的侍卫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能混进莫府,也许趁院里大乱的时候已经跑了也说不一定。无论如何,加强防备吧。不弃,你好生养伤。忆山,扶我回房吧。”

      财神送财(7)

      回到莫夫人住处,莫若菲吩咐婢女出去。他掩了房门,见莫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卸下头上的花钿。她神情淡定,举止优雅。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莫若菲忍不住低声说道:“娘,不弃还是个孩子!”
      莫夫人怔住。手中的翠玉长簪握得紧了,蓦地从红木妆台上划过,啪的断成了两截。她将断簪一抛,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击破了隔着往事的玻璃,将她心里的恨*裸的袒露在儿子面前。莫夫人眼睛微微发红,目光冷冷的从莫若菲脸上掠过,突拍案而起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莫若菲深吸口气说道:“难道不是娘做的?”
      莫夫人哼了声道:“我为何要杀她?!”
      “因为她是薛菲的女儿!”莫若菲脱口而出。
      如果莫若菲先前的指责说破了她隐忍多年的心思,让结痂的伤口再次淌出血来。这句话则是把莫夫人的心一刀挥下摘了去,将她不得不捂住空荡荡的胸口,大口的喘气。惊怒,难堪,伤痛与悲愤一古脑儿从半张开的嘴里喷涌而出。
      她背靠着妆台,身体颤抖如秋风吹下的落叶,喉间发出声叹息般的呻吟:“你……都知道了?”
      看到她痛苦难堪的模样,莫若菲低下了头。他轻声说:“娘忘记了?从小人们都说我是神童。我十岁掌管莫府钱庄,十三岁就代表莫府参加内库竞标。十五岁将莫府的生意从钱庄扩张到望京城的各行业之中。五岁那年,我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
      “那薛菲……”莫夫人惊疑的看着儿子。她实在不懂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什么都知道吗?他难道连她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都知道?
      莫若菲静静的看着她,果断的说:“天意让她家破人亡罢了。”
      莫夫人从他眼里看到了包容与镇定。她的泪突然涌出来,伸手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大口的呼吸着。
      莫若菲轻轻的搂住她,手从莫夫人披散的发间抚过。莫夫人瘦削战栗的身体,发间夹杂的几缕银丝让他心疼不己。这具身体里苏醒时的恐慌与冰凉的心是被莫夫人焦急的泪眼与真心的疼爱消除的。他前世没有父母,他发誓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他能不包容她吗?他甚至对父亲产生了敌意。
      拥有这么大的财富,拥有美丽深情的妻子,拥有他这么漂亮聪明的儿子。父亲太不懂得珍惜。前世他哪怕只拥有一样,也会幸福得做梦都要笑醒。
      他发过誓的,在父亲去世时,他发誓要好好照顾母亲一辈子。
      也许,在他骨子里他是凉薄的人。他并不在意是否母亲灭了薛菲全家,他并不在意母亲对那个美丽得让他叹息的女子展开报复。他心里只有自己,只有眼前给了他母爱的这个女人。

      财神送财(8)

      然而,今晚他却恼了母亲。看到烟花变成炸药时他惊恐不己。看到不弃从三丈高的盘龙台摔下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能接她入怀。听到她喊出一声痛,仿佛那些铜钱砸在了自己身上。他低低的说:“不弃十三岁了,她被抛弃了十三年。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莫夫人猛的推开他,讥讽的笑道:“但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怎么就能把她带进了莫府,怎么能让我每天都看着她,还要让我装成慈祥的母亲?!”
      她的发髻散开,满头青丝披下。额间细细的青筋跳动,已是激动到了极点,忍耐到了极点。
      莫若菲被母亲的悲怆击倒了。他不忍的上前两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的母亲,给了他十三年母爱的亲人。他怎么就没能想到她看到不弃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他轻声说道:“我也是被七王爷逼的。十三年了,娘心里还这么苦。若是知道,就算得罪七王爷,我也绝不会带她回府。”
      温柔的拥抱与话语瓦解了莫夫人的愤怒。她捶着莫若菲的胸,崩溃地哭了起来:“娘就算有杀她之心,也绝非无知妇人。难道娘不知道现在伤了花不弃就是得罪七王爷?我把她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怎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怎么就能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来指责我?”
      你不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心里还是想杀她的。这个认知让莫若菲心酸不己。然而母亲的哭声又牵动着他的测隐之心。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拍打着莫夫人的背,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母亲。
      爆竹声渐渐的消失,新年悄然来临。
      莫夫人渐渐的哭得累了倦了,沉沉睡去。
      他抱扶她上了床,细心的替她盖好棉被。蜡烛无声无息的流着红泪,莫若菲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母亲憔悴的睡容。他疑惑的问自己,只是因为七王爷的原因,他才这么在意不弃的安危么?
      她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相识的陌生女子,偏偏让他冷漠的心为她牵挂不舍?他想起天门关不顾安危回头去救她,想起知道剑声关她在柴房时的心疼。莫若菲用手指揉着眉心,头痛得理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也许,他真的不该带她回莫府来。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让她安全的留在府中。
      不是母亲做的手脚,会是什么人?新的问题从他脑中冒出来。莫若菲迅速的将对不弃的疑惑抛开,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不弃,都是针对莫府而来。
      他想起了天门关受到的伏击,想起了剑声传达的世子的敌意。他隐约觉得一场风暴正向莫府卷来。
      窗户纸渐渐的由暗变亮。莫若菲突然想到,七王爷新年里会遣人给不弃送礼来,甚至会找机会探望不弃。如果他知道了不弃受伤,定会再次迁怒莫府。不弃的到来已经把局面变得复杂,这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前功尽弃。

      戏雪(1)

      瑞雪兆丰年。
      一夜大雪后,望京城用最纯净的白迎来了崇德二十七年的新春。
      皇上在年前就令七王爷从内库中拨了十万两银子合在户部拨发的银两一起,采买了米面被褥分发到了望京城东城北三坊的贫民手中。同时在城门四处设置了粥棚,下令连施三日恩粥。引得上千百姓自发跑到午门外叩谢天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得意的对七王爷嘀咕:“朕的爱妃们头上少插几朵花看上去另有番清爽别致的韵味。”
      七王爷微笑:“皇上圣明。偶尔吃吃清粥小菜免得积食。只是年节时臣弟少来宫中为好,皇嫂们近来瞧臣弟颇不顺眼。”
      皇妃们心里头的不舒服被皇宫的高墙挡着。望京城臣民的好心情却关不住。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檐下红红的灯笼映衬着白雪。望京城就像美人脸颊上透出了晕红,带足了新媳妇过门时的娇俏喜庆味道。
      自年初一起,望京城十二坊扫尽门前雪,开门利市。爆竹声此起彼伏,街坊邻居互道恭贺,往来男女脸上不知觉地漾溢着过年的好心情。
      东城南下坊多宝阁的菜在望京城里出了名。药灵庄林庄主曾为不弃请来的名厨满大师就是从多宝阁里出来的。自年初一起,多宝阁里几乎客满无座,小二不断气的喝出菜名,托着大托盘泥鳅似的在堂间穿梭。
      一楼雅座的窗外种得一树腊梅。香气诱得临窗而坐的一桌客人不顾寒冷推窗迎香赏梅。其中一青袍斯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端了碗热酒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来:“蕊寒香冷因风起,梅破晓寒春乍临。听得蹄声踏冰来,应是长卿人已近。”
      说到最后一句他带着笑意手指潇洒往门口一指。正正指中掀帘而入的锦衣年轻人。
      席间另外一年青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迎道:“长卿一来,渐飞的诗意就走了味了。”
      陈煜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头发用丝网小帽罩着,额间束了条黑色描金抹额,装扮干练清爽。他解下鹤氅扔给贴身小厮阿石,毫不客气地在主桌坐了。不屑的瞟着白渐飞道:“渐飞见着我时,他的诗意从来都带着股酸味。我若不来,他的手指一摇便点在元崇你的身上了。”
      元崇是京师守备公子。他身形魁梧,生性好武,性情直爽。三人中就数他的诗文最臭,常被白渐飞拐弯抹角说话挤兑刻薄。听到陈煜的话他也不恼,端起一角热酒倾倒进大碗中,痛快的饮了,抹了抹嘴角笑道:“长卿今日可说错了。渐飞今日只会酸你来着。望京城都传开了。说七王爷世子肚量小为人刻薄。红树庄故意让莫府小姐落了水。腊月三十还使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让莫府小姐过不好这个年!”
      白渐飞哈哈大笑,挨着陈煜坐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如今哪,望京城不知多少人盼着在元宵灯节能得见莫府小姐一面。长卿,听说她年仅十三四岁,就有倾城之貌?”

      戏雪(2)

      他俩都是陈煜从小玩大的知交好友,说话从来不避嫌。七王爷年轻时的*事坊间百姓不知,他俩出身官宦世家,岂有不闻的道理。年前又听说莫夫人新收了位义女,莫若菲新认得一位义妹。腊月三十莫府这位大有来头的小姐点烟花又出了事。传闻又与世子陈煜有关,两人的好奇心更加浓郁,纷纷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好友。
      陈煜喝了碗热酒,往元崇白渐飞身上一转,埋头自顾自挟着菜吃了,一语不发。
      看他这样,白渐飞元崇面面相觑。
      白渐飞敛了玩笑之心正色的问道:“长卿,这三日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你可有查过?”
      陈煜吃着菜慢吞吞的说:“那丫头在我手中落水不假。但烟花中暗放炸药,差点要她小命的事,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元崇不耐烦的说:“我和渐飞自然不信。约你出来不正是心急此事么?坊间传得多难听?世子难容妹子,王爷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这也就罢了,说你数次想着要她的命,连天门关莫若菲遇伏一事也扯到了你身上。”
      白渐飞也叹道:“你不愿意她名正言顺地进王府,咱们心里都明白的。腊月三十出的事,才三天就传遍坊间。流言直指于你,定别有居心,你不可不防!”
      陈煜脸色渐沉,眼里泛起深思。
      腊月三十晚上烟花中塞了炸药爆开,伤了花不弃的事初一大早莫若菲亲自去了王府禀报。
      七王爷大肆画像寻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诚国公想起女儿伤情早逝,奏了他一本。斥责七王爷因家事劳烦公中。惊得西州府上下不安。皇上对这段陈年往事心中有数,暗示七王爷低调处理,不要伤了天家颜面。
      莫若菲对外声称西州府之行书僮受了伤,与药灵庄林庄主结了缘。意外得知庄主的义女竟是莫家后人,尊得林庄主同意,这才接了回府。而七王爷安排不弃进莫府后一直不闻不问。莫府新小姐的身世在望京城臣民眼中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诚国公拍桌子大骂,皇上暗暗高兴,七王爷沉默不语,众臣民好奇之心与日俱增。
      这件事照七王爷与皇帝陛下的意愿原本会渐渐的消沉下去。岂料腊月三十莫府出了烟花爆炸的事。
      听说不弃只受了些外伤,七王爷不惊不怒,嘱人送了伤药。莫若菲得了七王爷体恤,不弃原也只受了些外伤,他也放下心来。私下遣人查访主谋。谁知才过三天,望京城就将世子动手害莫府小姐的事传扬开了。七王爷的私情与花不弃的神秘出身再一次成了望京城中的热门话题。
      莫府不方便去王府找世子讨说法,至今保持着沉默。
      流言的速度比年节时的寒风刮得还厉害,王府几位生得郡主的侧妃庶妃的冷笑话时不时在七王爷耳边响起。
      但当事人陈煜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咋过还咋过。
      这时,他望着两位好友悠然说道:“莫府新小姐不是倾城美人儿,容貌平凡无奇。渐飞你要失望了。”
      看他半天,结果风马牛不相及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元崇和白渐飞啼笑皆非。
      “不过,一见之下,让人难以忘怀。”陈煜微笑的补充了句。

      戏雪(3)

      白渐飞眼里慢慢透出光来。陈煜现在不想谈流言之事,他便顺着话好奇的问了起来。
      三人年纪相仿,都十*岁的年纪。青春少年郎的好奇心顿时转移到了花不弃的容貌上。
      陈煜眉梢一挑,不急不徐的说:“你二人如此好奇,不妨在元宵灯节时挤莫府的花楼下瞧去。今年因莫府新小姐的露面,想必莫府花灯必能拨得头筹。”
      “这叫什么话!长卿真不够朋友!吊着胃口不说!”元崇忍不住嚷嚷,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陈煜把筷子放下,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我已经说了大实话。不漂亮,但很特别。若是有比较,她连莫若菲的贴身侍婢嘉欣冰冰都及不上。偏偏站在一起,你能记住的就是她。”
      白渐飞听明白了,目中露出神往:“如此与众不同,元宵灯节少爷我要多带些家丁侍卫出门了。省得到时挤不过去。”
      陈煜微笑道:“可要本世子相助?”
      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元崇高兴的一拍陈煜肩头笑道:“我爹正催我定亲,元宵佳节美女如云,莫府小姐么,倒也配得上京都守备府。”
      陈煜脸色一变,拍开他的手道:“元崇莫打她主意。今年元宵节四大世家都想抢花灯第一。莫府烟花爆炸非偶然,望京城中流言四起,必有事发生。”
      见他正色,二人也收了嬉皮笑脸凝神细听。
      两人凑近,陈煜眨了眨眼说:“流言说我因为母亲伤情过逝,恨上了父王和红颜知己生下的女儿。以至于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说我在天门关设伏杀她,说我在红树庄推她进湖,说我在烟花里动手脚想要她的命。可是,昨夜我在城中闲逛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新的故事。说我父王和莫府达成了协议。三月初进行的内府招标,官银流通权仍会交给莫府的方圆钱庄,哪怕莫府出价高,我父王也自有办法让方圆钱庄赚回来。作为代价,莫府收留了处境尴尬的花不弃。”
      元崇白渐飞倒吸一口凉气。流年的目的竟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
      “你们想,如果我父王不管内库了,谁会是接掌之人?”陈煜呵呵笑着问道。
      “会是谁?晋阳长公主?三公主驸马都尉刘灿之?皇后胞兄顺侯黄康明?”
      “不,你们都说错了。”陈煜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二人疑惑不解。既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怎么可能让内库大权还留在七王府中,落入陈煜之手?
      “皇上是绝对不会将内库交给那些人的。父王不干了,自然由我来接管。亲王不能掌军权,不能涉政事,皇上用我最放心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莫府没有好感,如果让我接管,开春之后内库招标如果有人和莫府抢官银流通权,我会偏向莫府吗?就算我公允,有人出来抬价,让莫府做赔本生意也不错啊。皇上多得了银子,高兴还来不及。”陈煜说到最后,眼神渐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戏雪(4)

      白渐飞担忧的看着他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被人利用?交给莫府你心里不痛快。明知道是个圈套还帮忙,心里不更憋气?”
      陈煜一口饮尽杯中酒,呵呵笑道:“谁说我心里不痛快来着?我这就去莫府找莫若菲莫美人赏雪品水仙去。顺便去探望下在莫府里养伤的新小姐!”
      他站起身,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笑道扬长而去。
      元崇疑惑了半晌,歪着脑袋问白渐飞:“七王妃过世,长卿对他父王就没了好脸色。莫府收留了那女孩子,以他的性情,他会和莫若菲处好关系?他去看望莫府小姐,我咋觉得他是打杀上门去的?”
      白渐飞摇头晃脑说道:“去却旧恨添新愁啊。长卿是什么人?闲逛也能让他凑巧就听到有人在聊新故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王妃过世后,谁看得透他?今年元宵灯节真有好戏看了。”
      多宝阁二楼厢房的竹帘一角被轻轻挑起。帘后站着位身着茜桃色穿花百蝶裙的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望之二十出头。肤白如雪,眉作远山长,细腰不足盈握。挑开竹帘的手指纤纤,宛若兰花初放。虽然穿着艳丽的衣裙,仍掩不住清丽如秋月皎蛟的气度。
      她望着楼下陈煜与小厮阿石骑马远去的背影浅浅笑了。她喃喃自语道:“世子你可猜得到我明月山庄下一步想走的棋是什么吗?”
      声音娇媚,带着万种风情。
      她放下竹帘缓步回到房中轻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榻上搁置的绣布。竹篾绣圈里绷了块玉兰色的锦缎。一幅平湖明月图快要绣完了。明月高悬,湖水碧波泛起银白色的光。清泠泠恬然寂静的景致中,一只孤雁凄凉穿飞,颈中横插了枝羽箭,殷红的血如雨洒落,令人悚然心惊。
      厢房门吱呀推开,走进一名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他走到女子身旁低声禀报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柳明月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绣着。抽出最后一针,针尖刺进了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她把手往孤雁颈中一摁,雁颈霎时被染红。她满意的抽出锦缎瞧了瞧,放进只精巧的匣子里。这才站起身来慵懒的说道:“最后一只了。黑雁,今年元宵节的灯制好了?”
      黑雁接过她手中的匣子恭敬的回道:“都制好了,就差夫人手中这只了。”
      柳明月温婉的笑了:“今年元宵节我明月山庄的百雁灯一定能拔得头筹。”
      娇媚的声音带出了丝阴霾。她缓步朝门口走去,黑雁赶紧为她披上鹤氅。柳明月系好系带,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她带着黑雁从后面楼梯下了楼,上了马车。

      戏雪(5)

      不弃幼时跟随花九行乞,稍大在药灵庄菜园子里劳作,熬得一副健康的身体。铜钱打出的青肿没两日便适应了,吵着就想出门。
      灵姑棠秋四婢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青儿见不弃郁闷,便对灵姑说:“小姐如果闷的慌,咱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可好?不出院子就是。”
      不弃并不想大闹天宫。听到堆雪人,眼里已露出渴盼的神色。
      婢女中以灵姑为长,她灵姑想了想,拿了羊羔皮手套鹿皮靴子。又给她戴上顶狗皮帽子,把不弃围了个严实,这才招呼忍冬秀春棠秋等人进了院子。
      离厢房较远的地方雪积得一尺厚,四婢持了扫帚铲子去弄雪。不弃大笑道:“等你们铲雪来堆好让我瞧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动手!”
      不等众人阻拦,她抢过一柄铲子大步走到了湖边用力铲着新雪。嘴里呵出团团白气,小脸冻得通红,眼睛渐渐焕发出神采来。
      忍冬情不自禁的说:“这时候看小姐格外可爱。”
      青儿笑咪咪地说:“我也铲雪去!”
      秀春棠秋忍冬和青儿年纪都差不多,四人朝端庄站着的灵姑吐了吐舌头,操起扫帚铲子就奔向不弃。
      众人齐心,不消半个时辰便在湖边堆起一个雪人。不弃呵呵笑着自湖边扯起几茎水仙种在了雪人头顶上,绿白相见,煞是好看。
      青儿弄来两只煤饼子往雪人脸上一摁,拍手笑道:“就差嘴啦!”
      不弃欣赏了下雪人的绿头发,想了想道:“弄些红梅来做成嘴巴行不?”
      她的目光瞟向院子角落的腊梅,情不自禁地想起莲衣客来。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她还会再见到他吗?这个神秘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眼前似乎又出现他凝神望月的身影。不弃着看着梅花笑道:“用腊梅也成啊。我去!”
      不等她们反应,不弃已奔向梅树,跳起来摘树上的梅花。脚下踏着水边的薄冰,吱溜摔倒在了地上,她坐在雪地上咧开嘴大笑起来。
      这样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想,这样她只是莫府养在深闺的小姐。让她肆意的疯狂一回吧!不弃望着蓝天傻笑。
      “小姐!你摔着了吗?”四婢惶恐的跑过来。
      不弃拍拍屁股爬起来,捏了团雪对准秀春就扔了过去,嘴里大喊道:“玩雪仗,咱们玩雪仗!青儿,咱俩一派!”
      灵姑微笑着叹了口气,扬声说:“忍冬,你来帮我准备更换的衣物。呆会儿小姐玩尽兴了便要换下!”
      得了她的首肯,四人在院子大呼小叫的打开了。
      不弃头一回有了玩伴,兴奋的捧了雪追着秀春和棠秋乱打。
      梅香水仙花香暗香浮动,清脆的笑声隔了院墙飘荡在空中。
      莫若菲伴着陈煜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阵阵尖叫声笑声。听到不弃的声音,莫若菲宠溺地笑了:“不弃这丫头,要翻了天了。”
      正说着,一蓬雪朝两人扔了过来。陈煜嘴角噙笑单手隔开雪球,在院子里四个女孩惊诧的目光中,腿往雪地上一铲,双掌拍出。白雪如瀑朝不弃她们扑了过去。猝不提防的四人霎时被打了个正着,沾了满头满脸。
      “报仇啊!”不弃正在兴头上,抹去脸上的雪大吼一声,操起地上的铲子铲起雪就向莫若菲和陈煜抛去。

      戏雪(6)

      “世子,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不肯叫妹子吃亏。以一敌五,你小心了。”莫若菲朗声说完,潇洒的走到不弃身边,挤了挤眼睛道:“丫头们,随我迎敌!”
      不弃高兴的一拍掌呼道:“上!”
      三婢见少爷撑腰,胆子也壮了,相互使了个眼色,低头握了雪率先扔向了陈煜。
      陈煜哈哈大笑道:“擒贼先擒王。莫公子可要护好你的小妹了!”他在原地滴溜溜一转,身法突变,瞬间已近到不弃和莫若菲三尺开外。
      莫若菲也不着急,接过不弃手中的铁铲往地上一划,轻柔的新雪立时变成一道雪墙挡在了身前。
      二人用了武功,意不在伤人。凌波馆里雪雾腾腾,簌簌落下。陈煜的眼睛只盯着不弃戴的狗皮帽子,打算擒了不弃作挡箭牌,对四婢的袭击毫不放在心上。
      场面瞬间就变成了老鹰捉小鸡。不弃咯咯笑着躲在莫若菲身后,时不时偷空抓起一团雪扔过去。
      莫若菲再铲起一蓬雪扬起时,青儿靠近不弃身边悄声说:“小姐,借你的帽子一用。”
      她嘴角噙着贼兮兮的笑容,目光往陈煜的方向一瞄。不弃心领神会摘下帽子往青儿头上一扣,就地一个翻身离开了莫若菲身边。
      聪明的丫头!莫若菲赞赏的看了眼青儿,迅速地挡住她的身体,让她只露出戴了狗皮帽子的脑袋来。他手势惭缓,有意露了个破绽,让陈煜闪身而过,一把抓住了青儿。
      “呵呵,我有挡箭牌在此,还不乖乖的站定让本世子抛个痛快!”陈煜捉住青儿的肩往身上一挡,眉飞色舞。
      就在这时,青儿飞快地转过身,双手用力抱紧了陈煜大声说:“小姐,我缠住世子了,快打!”
      陈煜一愣,莫若菲和不弃哈哈大笑,雪劈头盖脸砸向陈煜。
      “好个金蝉脱壳!我认输!认输!”青儿抱得很紧,陈煜又不方便用武力将个小婢女摔飞,只得站在场中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雪团飞过来的瞬间,青儿蓦得松开手,双手抱头开躲。陈煜哪肯让她也跑了,拎起青儿挡在身前大笑道:“有俏丫头作陪,输了也不冤了!”
      话虽这样说,却在雪砸过来的瞬间扳转了她的身体,将她护在了怀里。自己却被打了个正着。
      看到陈煜满头满脸扑满雪粉的狼狈样,不弃拍了拍手得意的笑道:“山哥,咱俩出马,怎么可能打不过!”
      莫若菲心头一跳,脸色渐渐的变了,身体一激灵,心底深处冒出一股寒意来。不弃与丫头们的笑声犹自在耳,他却仿佛远离了这个世界。他看不到莫府,看不到七王爷世子的存在,缓缓转过头问不弃:“你刚才叫我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刚才她说了什么?她喊他山哥?不弃一个激灵吓醒了。她努力想很正常的回答,脑袋早嗡嗡作响。他的脸依然完美,他的眼神却露出了她熟悉的暴戾。
      不弃手足发颤,全身冰凉。他认出她了?就凭她喊他山哥就能认出她了?她浑身的热汗瞬息之间变冷,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透心凉。她绝不认他,绝不!不弃偷偷用力一扭大腿,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尽管害怕尽管她想尖叫,仍磕磕巴巴的逼出声音来:“我,我叫你山……山哥。我喊,喊错了吗?大,大哥,你别吓我。不是你让我喊的吗?”
      “陈大姐煮的奶汤面好吃吗?”莫若菲盯着不弃惊恐的脸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莫若其妙的话来。
      一句话将时空合并,勾起了不弃的记忆。低矮的红砖楼房,肮脏窄小的路,被油烟熏黑的墙,临街支起的两口热腾腾大锅,翻滚着混浊的面汤。骂骂咧咧唠叨着不争气儿子的陈大姐麻利的用竹漏抄起面条放在碗里,随手浇上一勺高汤。
      每天出门之前,他们总会到陈大姐的面馆里吃一碗香喷喷的奶汤面。多年不变的习惯。
      不弃的神情已由惊恐变成茫然。他还想试她,她当然不上当。然而,她却知道,她的双腿已经在发抖。如果莫若菲此时叫出她前世的名字,她恐怕会立马崩溃。
      莫若菲一把将不弃扯进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沉着脸一字字的说道:“你再叫我一遍山哥?”

      戏雪(7)

      不弃想镇定,也想不顾一切地尖叫。她扭开头望向了陈煜。如果还有谁能化解莫若菲向她施加的压力,就只有世子陈煜。
      莫若菲的异样,不弃哀求的目光让陈煜皱眉。他推开青儿走过去静静的说:“放手。”
      莫若菲似没有看见他一样,目光没有移动分毫,手握得更紧。
      他的行为惹恼了陈煜。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另一只手想拉开她。
      一只手被握在陈煜温暖的手中,另一手腕却传来痛楚。她该怎么办?有这个便宜世子哥哥在,她怕什么?不弃心一横决定耍赖。
      她哇的大哭起来:“你让我喊你山哥的,我有什么错?!我本来就是娘不要爹不认的野种!我才不稀罕你的妹妹,你放开我!”
      她用力的甩着莫若菲的手。摔开罩在心头的恐惧,摔开粘在她身上沉重的前世。泪水喷涌而出,不弃尖声哭叫着,手握在两人手中,她跳起来用脚去踢莫若菲。
      陈煜听得那句野种,心头酸涩,手掌翻起击向莫若菲面门,趁他下意识松手来挡的时候,将不弃拥进了怀里。他厉声说道:“莫公子!你在做什么?!”
      干得好!漂亮!不弃喑中叫好,趁势把头埋在了陈煜怀里。她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哭喊道:“我要九叔,九叔!我跟九叔讨饭去!”
      莫若菲握紧了拳,被不弃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他这是怎么了?是他让她喊他山哥的,突然听到她这么喊出来,怎么就失控了呢?
      如果是她,她怎么可能不认他?她怎么可能不来依靠他?如果是她,她怎么愿意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就算前世他欠了她,他打骂她,他害她摔下了山崖。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也是她唯一熟悉,唯一亲近的人啊。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如何对陈煜解释。莫若菲两世为人,从市井到商界早混成了人精,心里早打定了主意,神色黯然地说道:“世子,忆山失礼了。不弃,你原谅大哥。”
      他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却骗不过她。不弃只盼着经此一事能顺利离开莫府。她抬起头尖叫道:“你说你叫忆山,你说让我叫你山哥的,我没错我没有错!我不要呆在莫府了,我要去找九叔,我花家十代行乞,我饿不死!”
      “住口!堂堂郡主去讨饭成何体统!”陈煜大喝一声。
      不弃是七分惊惧,三分耍赖。被陈煜一吼借机用力推开他,扭头就往后院松林跑,边跑边哭:“谁说我是郡主来着?我不是!我就是个讨饭的乞丐!我不要留在莫府当什么小姐!我讨厌你们!”

      戏雪(8)

      “小姐!”青儿提起裙子跟着不弃追去。
      “青儿!由她去吧。不弃自尊心强,她不喜欢有人看她哭。想明白她自会回来的。”莫若菲叫住了青儿。
      不弃狡黠的模样在他眼前不停的晃动。如果她真的愿意当乞丐,她也不会答应做林庄主的义女,不会答应随他来望京了。这丫头,只不过是借着这事想巩固她的地位罢了。莫若菲屡屡识破不弃的小心思,自以为是的想着。
      这时,莫伯正好提了食盒进来,见几个婢女面带惶恐,少爷和世子脸色难看,他怔了怔就要退出去。
      被吓坏了的灵姑正愁不知如何解围。她灵机一动,叫住了他:“莫伯,你又给小姐送补汤来了?小姐她……想单独呆会儿。补汤给我吧,回头我热了再给小姐喝。”
      莫伯对莫若菲和陈煜行了礼道:“小姐伤还没全好,夫人嘱咐每天炖补汤给她喝。灵姑,记着热好了再给小姐喝。”
      他递过食盒,恭敬的行礼告退。
      陈煜冷冷的看了眼莫若菲道:“给我一个理由!”
      莫若菲已完全清醒过来,心里已想好了应对。他忧伤的望向松林,良久才缓缓说道:“昔日樱儿也这般喊我的。本不想旧事重提,忆山不想让世子多心。”
      陈煜恍然大悟。莫若菲嘴里的樱儿他自然知道。一年前内库招标,七王府请皇商们赴宴,请了望京城的青楼名妓相陪。席间一名叫红樱的女子就坐在莫若菲身边,见了莫若菲的人,一颗芳心就系在了他身上。莫若菲怜惜红樱,却没有男女之情。他有意替红樱赎身,红樱却自尽了。
      陈煜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又何必让不弃叫你山哥?”
      莫若菲苦笑道说:“我把樱儿当妹妹看,不弃也是。”
      陈煜看了眼松林,担心的说:“让她一个人呆着会不会出什么事?”
      “世子放心,不弃很懂事。一个人想明白了就会回来。有人去劝她会吵闹得更厉害。”
      “好,我就信你一回。这事我不会告诉父王。长卿这就告辞。”

      冤家上门(1)

      不弃狂奔至松林。心脏几乎被吓得差点蹦出来。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露出破绽来。
      她瘫坐在树下积雪中。松树被雪压低了枝头,像一扇扇雪白的屏风挡住了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屋宇房舍,听不到人声,不弃觉得安全。
      她再不情愿,也要面对。寒风吹来,不弃打了个喷嚏,身上出的汗湿了衣裳冰冷的贴在身上。如果她为自己着想,她就应该回凌波馆。泡个热水澡,换上干爽衣裳,烤着炭火喝莫夫人特意吩咐厨房为她熬的鸡汤,吃可口的饭菜。她就是不想回去。
      想起莫若菲凶狠的眼神,想起他突然说的那句:“陈大姐煮的奶汤面好吃吗?”不弃懊恼的用头撞着松树。她怎么可以高兴得忘乎所以,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处境,忘记莫若菲对她产生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别撞了,再撞就撞傻了!”
      熟悉地揶揄语气,低沉中带着丝暗哑的嗓音。不弃瞬间热泪盈眶。她抬起头,全身掩藏在白色披风下的莲衣客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他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穿着她熟悉的黑色紧身衣,披着带斗蓬的披风,黑巾蒙面。不弃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慢慢淌下面颊。惊喜,感概,委屈……她分不清是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清楚的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想念他。
      莲衣客透过积雪的枝桠默默的看着抱膝蜷坐着的不弃。她像冬天里的松鼠,黑亮的眼睛随时带着警觉与机敏,遇到危险会用毛茸茸的尾巴挡住自己的脸。他环顾四周,失笑的发现不弃找了个好地方。积雪的松枝四面围合,形成了天然屏障。若不是听到细微的撞击声,白雪抖落的动静,他几乎找不到她。
      他纵身一跃,越过松枝自空中翻越而进。
      眼前白影一晃,莲衣客已解下披风罩在了不弃身上。头蓬翻起,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不弃下意识的想掀起斗蓬看他。
      “别动。”
      他不愿让她看到他的,他为什么还要来看她?他是在同情她?在可怜她?还是他和她的母亲有着异样的关系,让他不得不来?诸多猜测从不弃脑中晃过,找不到答案。
      不弃没有坚持掀开斗蓬。换了她以前的性格,她会不顾一切,想尽办法去看到他的脸。现在她不敢这样做,她害怕看到了莲衣客后,他会永远的从她面前消失。
      她低声说:“你嘴里说要杀我。可是在天门关救我的人是你。在柴房给我送鸡腿的人是你。跑来莫府看我过得好不好的人是你。你是除了九叔和阿黄,对我最好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是来杀我的。”
      莲衣客静静的回答她:“你错了。天门关救你是可怜你,那些人想杀的人是莫若菲,我不想让无辜的人丧命。柴房给你送鸡腿是恶心看到你吃耗子,不得己而为之。潜入莫府看你则另有原因,却也不是关心你过得如何。”

      冤家上门(2)

      他否定了所有,这让不弃异常难受。她多么希望他只是为了保护她,守护她。不弃的心底深处有个所有女孩子都有的梦,紫霞仙子的梦。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踩着七彩祥云来带了她走。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她,可以不让她这么辛苦的过。
      前世的十八年,今世的十三年都无依无靠地过了。为什么听到他的话会这样难过?不弃埋下头,拾了段树枝在雪地上发泄式的乱画着。
      她突然扔掉树枝,愤愤的说:“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你为什么要来?你是来看我哭,看我难过的吗?你放心,我只在这里呆一小会儿,就当没事发生一样回去做我的莫府千金小姐!难不成我放着有吃有喝吃饱穿暖的好日子不过,真的去睡屋檐去讨饭?我没那么笨的!你以后用不着来,我不会想你的!”
      耳旁传来风一般的轻笑:“你这样想就对了。做好你的莫府小姐,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这一生可以富贵平安。记着我的话。以后我不会再来。”
      不弃惊惶的转身,看到一抹黑影掠上了高高的枝头,她大喊道:“你别走!我还没有还你披风!”
      莲衣客再不回答她,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他真的就走了?他叫她安心当莫府小姐,将来嫁个人?他又怎么能理解来自不同世界的她不愿意?对古时候的女子来说,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她呢?她要在十三岁的年纪就看尽自己的一生?她凭什么要过他们所期盼的日子?他们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安排她的人生?不弃咬着唇眼泪哗的涌出。心里的气憋得她难受。她堵气地脱了披风挖开雪埋了。寒风吹来,她冻得发抖,心却更冷。
      她是现实的人。她理智的知道这件披风不能让别人看道。心底深处随之涌起的是对莲衣客绝情而去的埋怨。也许她还有着小小的企盼,盼望莲衣客并没有离开,还躲在松林的某处瞧着她。盼望着他会担心她冻着,再一次来到她身边。
      然而,数过两遍一百,莲衣客还是没有出现。不弃哆嗦着抱着双臂缩坐在雪地里。失望地埋下了头。
      雪花不知不觉的从空中飘临,渐渐铺满了一身。远远望去她就像松树下的一个小雪堆,寂寞的任寒风吹拂。
      不弃恍惚地想,他真的不会再来,她也应该回去了。她应该回到炭火旁喝暖暖的鸡汤,吃可口的美味。寒意渐渐浸进四肢,早冻得没了知觉,倦意深重,她实在不想挪动分毫。长长的眼睫上积起了轻盈的细雪,她迷糊的陷入了白色的梦中。
      仿佛听到有人进入了松林,仿佛听到了青儿棠秋焦急喊她的声音。那些声音遥远而模糊。不弃想回答,声音像嘴里呼出的微弱白气,轻的被风一吹就没了。

      冤家上门(3)

      天色渐暗,松林里亮起了灯笼火把。莫若菲焦急的带着家仆搜寻着不弃。他身边站着个身着锦衣的清俊少年,剑眉飞扬,双眼炯炯有神。他抄着手疑惑的说道:“表哥,这么久了还找不着人,会不会是被贼子掳出府去了?”
      想起腊月三十被人动过手脚的烟花,莫若菲有点烦躁不安。他想了想道:“云琅,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我这就去安排人出府寻找。你带些人再把松林搜一遍。别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你远道而来,才进府还没歇着就让你帮着找人。有劳了。”
      云琅拍了拍他的肩道:“表哥放心。找人重要。这里就交给我了。”
      莫若菲越想越担心,施展轻功飞快的离开了凌波馆。
      “两人一组,隔十步再找一遍。一处角落都不要放过!”云琅接过一只火把,率先进了松林。
      听到松林里的动静,不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找她的人从不远处经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出声都困难。她想起了冻死的花九,她清楚的知道,再不被人找到,她也会被冻死。她怎么这么傻?傻到为了和莲衣客堵气而让自己被冻死?不弃用力咬了咬舌头。针尖般的一点痛楚支撑着她从怀里摸索出了火褶子。手指僵硬得没有了知觉,她甚至感觉不到火褶子的存在。仅凭着感觉握住了在松树上一划。火光闪了闪,火褶子从手中落下,瞬间又熄灭了。不弃绝望的从喉间逼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我在这里……”
      云琅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霎那间闪过的是家仆们灯笼火把的光。他迟疑了下,弯下了腰。
      火把照耀下,松树浓密枝桠的背后露出了不弃的身影。他大喜,高呼道:“我找到人了!快去通知公子!”
      云琅越过松枝走到不弃身边。他将火把往雪地上一插,抓起一团雪用力的揉搓不弃的脸。“醒一醒!”
      脸上传来刺痛,不弃小猫奶叫似的说:“你还是来了——”
      “喂!醒醒,别睡过去!”云琅握住不弃的双手,触手如冰,眼见冻去了半条命。他喝令人赶紧去请大夫,抱起不弃飞快地离开了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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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胧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3:06:49 |只看该作者
    第一卷 相见不相知

      狗娘养的(1)

      湿热的气息从脸上传来,还伴着阵阵难以形容的味道。昏迷中的云琅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想喝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搅和了他的好梦,心中突起一丝警觉,想起自己是受伤后仗着最后的意识跳进了一户人家。难道是他们追来了?他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掌。
      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云琅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条黄毛癞皮狗被自己击杀在不远处。他喘了口气心中暗骂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打量着身处的环境时,听到身后有脚步踏在雪地上的细碎声响,只可惜那一掌已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竟连扭个头后背都痛得钻心。云琅目中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嘴里呛咳出一口血沫子,染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刺目惊心。
      他艰难的吐出一句:“小爷今日毙命于此是天意,报出你的名号来!”
      “啊——”身后响起尖锐愤怒的叫声。
      云琅睁大了眼睛,只等着来人一掌或一剑取了他的性命。谁知一团青灰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跑过,直扑在黄毛癞皮狗身上大哭起来:“阿黄!阿黄!阿黄啊!”
      见那条癞皮狗被抱在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小丫头怀里,云琅这才松了口气。看到不是来追来杀他的人,心头一口气懈了,脑子嗡嗡作响又晕了过去。
      花不弃抱着狗,见阿黄早闭了眼,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被药灵镇的乞丐花九捡来的弃婴。
      据说花九上溯九代都是乞丐。花九从小残疾,到老也没有为花家传下个一儿半女。他捡到花不弃后禁不住喜笑颜开,长叹花家终于有后了。他没有延续花家的门风,把捡来的便宜女儿叫花十,而是深思熟虑后为弃婴取名花不弃。告诉不弃要将花家的行乞事业代代传下去。
      说也神奇,不弃一岁时就能唱莲花落,两岁就知道笑弯了眉眼伸手讨钱。叔伯姨娘脆生生的咬字清楚,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汪着水似的惹人怜惜。
      花九大赞不弃是天生的乞丐苗子,把家传乞讨绝学倾囊相授。不弃聪明机灵,学得贼快,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小嘴甜得似抹了蜜。让花九放心大胆从此过上了在桥头晒太阳捉蚤子的慵懒日子。
      不弃长到五岁时,一场罕见的大雪冻死了花九。她用一张破竹席盖住了花九的脸,将跟了花九一辈子的讨饭陶钵揣进怀里,哆哆嗦嗦从狗洞爬进了刘二娘家。
      黄毛狗当时才做母亲,生下了的仔儿刚巧被刘二娘捉走了。也许见花不弃瞪圆了的乌黑眼睛像极了自家的狗仔,母性大发收养了花不弃。
      刘二娘发现狗窝里的花不弃时正值雪后初霁。她把一盆狗食放在狗窝前,见黄毛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窝里窜出来,刘二娘心中诧异,弯下腰一看,惊呆了。
      黄毛狗安静的侧躺在狗窝里,露出温软的腹部。花不弃正衔着它的*吃奶。
      刘二娘后退几步,飞快的提起裙子跑去前院叫相公来看稀奇。等二人赶到后院时看到温馨的一幕。
      阳光洒在雪地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晕黄色。一人一狗正和平的分食着狗盆里的食物。
      黄毛狗吃得几口就退到一边,温柔的注视着花不弃。花不弃没有吃完,端着盆子又放在黄毛狗身前。她用手轻抚着黄毛狗,冻得通红的脸颊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刘二娘当场抹开了眼泪。人能不如狗吗?她拉了相公转身离开,默许了不弃住在阿黄的狗窝里。
      阿黄用它的奶水与狗食喂饱了花不弃。它温暖的身躯与还能挡挡风雪的狗窝让不弃活过了严冬。
      不弃也懂得人情冷暖,进出从不走大门,只钻狗洞。讨得的吃食从不忘分阿黄一份。每天都会将刘二娘家的水缸装满清水。而她,只是个不到六岁的乞丐女娃。
      这事一经传开,整个药灵镇都知道这件奇事。人们赞刘二娘家的黄毛狗厚道,赞不弃人小却明白知恩图报
      春天来临时,花不弃的人生像枯枝绽开了新芽,爆发出新的生命力。
      镇上药灵庄林家信佛的老夫人听说人吃狗奶过活的稀罕事后,嘱人带来了花不弃。见洗干净脸的她眉清目秀,眼睛黑乌乌的灵活得很。有问有答,小嘴忒甜,一口一个老夫人叫得她舒坦。林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人领着花不弃进了林家后院菜园里当了浇菜的小丫头,收容了她。

      狗娘养的(2)

      在林家菜园安顿下来后,花不弃去求得了老太太的恩准跑到埋花九的乱坟岗上烧了香烛纸钱。
      山林催发了新枝,点点绿意翠得清新可人。略带寒意的风与浅浅阳光铺洒下来,乱坟岗也失去了夜晚的恐怖,安静恬然。
      纸钱的灰烬被风吹散,花不弃坐在坟前痴痴的望着灰烬飘散的地方发了会呆。又抱着阿黄喃喃自语又说了些旁人听见会一把火烧了她的话。
      不弃边说边抹泪。等到泪干她对癞皮狗说:“古代缺啥啊?人才!当丫头也是份工作。虽说老板不是自己了,但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抱大腿也要抱根粗点的。我觉得林府不错,你觉得呢?”
      阿黄亲热地用头蹭了她一下。花不弃咧开嘴笑了:“走,领你认认门去。别看林府大,菜园挨着围墙,墙上开了个很大的狗洞,你来找我不妨事的。有奶就是娘,以后我侍侯你吃香喝辣吧!”
      阿黄对花不弃有了感情,加上林府的泔水油水的确足,跑到林家菜园后不回刘家了。刘二娘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狗要恋人,由它去吧!”
      从此阿黄就和花不弃便在林家菜园里相依为命。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说:“不可让不弃与她的狗娘生分了!”
      林府众人掩了嘴笑这句狗娘,紧接着吩咐下人在围墙狗洞旁搭了间小木屋,让不弃和阿黄住。
      小木屋名副其实,只放得下一张小床与一张木桌。不弃却很是开心。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有自己的家。她抱着阿黄舒坦的躺在床上悠然地说:“比刘二娘家的狗窝大多了。”
      阿黄汪汪叫了几声表示同意,跳下床围着小屋洒了几泡尿,圈了地盘。
      还能怎么样呢?没有打骂,没有做不完的活计,没有让她签卖身契。还有阿黄温存的眼神和柔软的身躯温暖着她。尽管林家的少爷小姐曾指给朋友看,说她就是那个狗娘养的。花不弃也是照样行礼请安。
      她刚到林府时常坐在小凳子上看星星。思考带着前世的记忆投到一个弃婴身上究竟是好命还是命贱,直把脖子望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弃便打着呵欠对阿黄说:“算是好命吧,好歹我活了两世。九叔叫我不弃,我现在也不嫌弃是乞丐丫头出身还有你这个狗娘了。走,睡觉去!”
      如此平安过了七年。阿黄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癞皮狗,花不弃成了林府菜园里手脚麻利的打杂丫头。
      此时抱着癞皮狗阿黄渐渐冷去的身躯花不弃只觉得心口有把刀在绞她的肉。阿黄的温暖,前尘旧事,今生无依纷纷涌上心头,不弃哭得肝肠寸断。
      菜园偏僻。打霜落雪的严冬里,连下人们都窝进了暖和的房里。不弃的哭声在菜园里寂寞的回荡,还没吹到园外就飘散了。
      抹了把泪,不弃突然想起了打死阿黄的凶手,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回头一瞧,击杀阿黄的少年满身是血躺在雪地上已晕了过去。
      她磨着牙,眼里满含仇恨。一个受伤晕过去的少年有什么可怕的,不如杀了他为阿黄报仇,还没有人怀疑她。杀机一起,不弃提了根棍子走过去。看到云琅苍白的脸,她的心又怯了。
      棍子举起几次始终落不下去。毕竟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条人命啊。不弃无力的垂下棍子,伤心的望向癞皮狗说道:“阿黄,都说打狗看主人,你要是喂奶给四小姐吃,也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杀人我手软害怕,不能替你报仇,你别怪我!”
      她下不了手,却也不愿救他。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狠狠的骂了声小贼后,抱着癞皮狗去找地方埋了。

      狗娘养的(3)

      大朵大朵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渐渐掩埋了地上的血迹。云琅躺着的地方像微隆起的一个雪堆。
      天色暗下来时不弃埋掉阿黄回来了。菜园里寂静无声,一片白茫茫的田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她怔怔的站着,低头看着身后被月光投下的阴影。少了阿黄的影子与它的依恋,孤单油然而生。从此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管怎样,总要活下去的。不弃拭去泪,挤了个笑容安慰自己。她拢抱着双臂往小屋走,才走得两步就被地上白雪掩盖的云琅绊倒在地。他还没离开?死了?不弃拾起棍子捅了捅云琅,见没动静。真的死了?她用棍子拂开云琅身上的雪,露出张苍白的脸来。
      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脸色白得像地上的雪,眉毛倒显得墨黑。身上的血凝成了紫黑的雪块。天明后他就是一具冻硬的死尸。阿黄的仇已经报了。
      诺大的菜园里,她的狗屋前摆着一具死人尸体。不弃想着有点毛骨悚然。
      这时,地上的云琅突然动了动。骇得不弃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
      云琅听到叫声顾不得背上伤口的痛,从地上一跃而起,捂住了花不弃的嘴带着她扑倒在雪地上,喘着气威胁道:“再喊我就杀了你!”
      不弃气得浑身发抖,他居然还没有被冻死?!他凭什么这么命大?想到苦命的阿黄她心中悲凄,又被云琅压在雪地上动弹不得。刚才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不杀他也能把他绑起来啊!不弃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只能瞪圆了眼睛记住了这个少年的凶悍的模样,用力的点头表示明白。
      滴水结冰的寒冬,剑伤虽重,伤口的血却因为天寒而凝冻住,否则云琅早就失血过多而亡。虽躺在雪地里,却半是昏迷半是在恢复力气。花不弃的棍子捅醒了他。听到她的叫声情急之下用力跃起捉住了花不弃,背上的伤口已然崩裂,痛得他呲牙咧嘴。
      重重的喘着气,云琅这才看清身下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他松了口气,将手移到她的脖子轻按住。花不弃瘦得豆芽似的,他单手就能掐断她脖子。云琅为自己的紧张好笑,看到花不弃黑乌乌地眼里透出惧意后这才微微放松了力道。
      他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弃的手非常自然地撑在云琅胸前,她紧张着瞪着云琅,心里再恨也只能服软,低声告诉他:“林府!”
      “药灵庄林府?”
      不弃点了点头。
      云琅心里一声哀号,跑了半天居然还是跑回了林府。他看了看四周,满意的发现这是片极空旷的菜园。孤零零的只立着一间小木屋。就算花不弃喊叫,他也有把握让她喊得一声喊不出第二声。云琅吸了口气,抓着花不住的手臂以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进去!”云琅看到面前的小屋低声喝道。
      不弃在心里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忍着手臂的痛楚撑扶着云琅进了屋。
      屋内简陋狭小,仅放下一床一桌。云琅坐在床上,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发现有水不禁大喜,仰头喝了个干净。
      背上的伤必须包扎才行。云琅瞧见不弃缩坐在墙边的可怜模样不禁放软了声音道:“丫头,你过来替我裹伤,我不杀你!”
      不弃巴不得他伤重不治而死,磨磨蹭蹭只露出害怕的神色拖延时间。
      “过来!”云琅低喝道,随手将茶杯一捏,碎了。
      他手上用力,目光死盯着不弃的脖子。仿佛在告诉她,刚才掐的如果是她的脖子她就没命了。
      不弃情不自禁的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云琅望着她冷笑道:“我保证在你还没跑出屋就能杀了你。小丫头片子,想给小爷陪葬的话你就喊!”
      “不要杀我!我不喊!”不弃声音这回是真的在颤抖。她机械的回转身,脚软得移不动。眼里蓄满了害怕的泪,慢慢的涌出眼眶。
      屋里没有点灯,雪光微微从窗户纸上印进来。云琅有些失神的看着不弃。他觉得她可怜得像一条小狗。如果不是身处险境,云琅想,他也不会这样去吓一个小姑娘。他放软了语气道:“你也算是救了我,我不会杀你。只是想请你帮帮忙,替我包扎一下。我会尽快离开,不会连累你。”
      不弃这才慢吞吞的移到床前,呆呆看着浑身是血的云琅,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云琅费力的解开衣裳,后背却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动一动都痛得撕心裂肺。他皱眉低声说:“撕掉床单直接缠!”
      不弃握着床单,想着昨天晚上还抱着阿黄睡在一起,心头恨意顿生。床单撕裂的声响像刀,尖锐的刺进她的心。她默不作声的替云琅包扎,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屋里再不会有阿黄的影子了。
      缠好后云琅动了动,感觉舒服了不少。他又饥又乏,只想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尽快离开。见不弃不停的掉泪,想到威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心里不免有些歉疚。但身处险境他也只能扮得凶恶点,瞪着花不弃说:“这里有吃的没有?!”
      不弃心头一动,垂下眼帘低声说:“屋外有萝卜,我拿几个去。”
      她此时的模样单纯可怜,菜园空旷云琅不疑有它,喘着气道:“好。”
      见他点头,不弃这才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回头看到云琅正闭着眼调息,手迅速拉上房门,将锁一合,拿起屋旁的铁锅和锅铲用力的敲响,扯开喉咙大喊道:“来人呀!抓贼!有贼啊!走水啦——”
      云琅听到门锁响和花不弃的喊声,暗骂了声好个会演戏的臭丫头!提起长剑就向窗户撞去。
      窗户被撞得粉碎,云琅一跃而出。
      听到声响,不弃猛的回头,看到雪地微光里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心头骇极,扔掉锅拔腿就往园外飞奔,嘴里喊得更为大声。
      “臭丫头,敢出卖小爷!”云琅咬牙切齿的骂了声。
      她的声音清脆,黑夜里传了极远。药灵庄林府并非普通的人家。家传的医术治好不少武林人士,也笼络了一批看家护院的好手。远处渐渐有人亮起了火把灯笼朝园子里赶来。云琅顾不得追,狠狠的看了眼像兔子般跑得飞快的她,折身踉跄地走到了院墙下。
      林府的院墙青砖合缝,高两丈有余。云琅吸了口气想纵身越墙,瞬间扯动后背的剑伤,痛得他眉毛都在发抖。平时这样的高度难不倒他,现在却让他有心无力。受伤逃命时拼着一口气跃进来,现在却跳不出去了。眼见园外的灯光离这里越来越近,云琅一低头看到了墙上的狗洞,眼睛一闭弯下了腰。
      不弃飞快地往园子外跑,胸中怒意翻涌,只盼着庄里的人捉住云琅后为阿黄报仇血恨。这时她回头正好看到云琅弯腰钻狗洞,想跑?不弃停住脚步,大声喊道:“贼子钻狗洞跑啦!他钻狗洞了!他钻狗洞跑啦!”
      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直传到云琅耳中,一张俊脸气得发白。堂堂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逃生,将来被这个丫头认出来传扬出去他还有脸在江湖中立足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日必报此仇!云琅咬牙切齿。回望从墙根下黑漆漆的狗洞,忍着背上的伤痛,提起内力寒声骂道:“臭丫头!你死定了!小爷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他的声音隔了院墙幽幽传来。不弃如同被雷劈中,双腿瘫软,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啃了满口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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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爱烟思躺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3:13:19 |只看该作者
     冤家上门(4)

      烛光散发出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炭火堆在火盆中红玛瑙似的。
      她沉浸在被温暖包裹的舒适中舍不得醒来。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莫若菲憔悴的面容。不弃下意识的又闭上眼睛。
      “不弃,是大哥不对,你原谅我。唉,你没事就好。”不弃的躲闪落在莫若菲眼中,他心知不弃还在怨他,不由得轻叹出声。“在我心里,不管你是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也当你是妹妹的。你不懂得……”
      我懂,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认你。不弃默默的在心里回答。她很想睁开眼睛笑着对莫若菲撒撒娇,让一切不快烟消云散。她做不到,现在她连换张假面孔也有心无力。
      “不弃,还记得在红树庄我对你说的话吗?虽然你怨七王爷不能认你,你也清楚不回王府做莫府的小姐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再者,七王爷心里对你有了愧疚之情,对你只会比王府中的三位郡主更好。你是聪明人,就用不着我再多提点了。赌气伤身的事情有一回便罢。多几次,我莫府难以向七王爷交待,七王爷听多了只会心烦。好了,我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气,大哥不碍你的眼,等你气消了再来看你。七王爷不方便来,嘱世子代为探望。世子一直板着脸,你也清楚七王妃过世早的缘由。他来瞧你是父令不可违罢了。等会儿世子进来你别再惹怒他。我去禀告母亲,让她宽心。”莫若菲替不弃掖好被角,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叹口气,起身出了房间。
      不弃越听越气,难不成他当她是为了向七王爷邀宠,才故意冻得半死?她不想解释半个字。心里只冷笑着想,她是平衡关系的棋子,是七王爷和莫府达成协议的质子。她有什么资格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去赌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诚若山哥,这一世的莫府大公子,他再怎么怜惜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莫府的利益,真正关心的是他的地位与他身后的莫氏家族。
      自己又有什么呢?她转头看到枕边一直放着的装陶钵的锦盒,目中涌出希望。她和莫若菲两世为人,他有他的阳道道,她自去她的独木桥。被他误解又不能解释,山哥和她前世的秘密堵得她难受。
      还有不情愿来看她的世子。不弃愤愤的想,她难道愿意看到他?在她看来,打一巴掌塞颗甜枣正是世子陈煜的惯用手法。她可不会忘记在红树庄他阴险地害她落水,又当着众人的面奋不顾身跳进湖里救她的情景。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青儿走了进来,她高兴的说道:“小姐醒了?世子来看你了。”
      不弃脸上露出嘲笑,闭着眼装睡,只盼着陈煜瞧上一眼,赶紧走人。

      冤家上门(5)

      也许是众婢担心不弃冻着了,屋子里烧着三个火盆。不弃身上盖着床厚棉被,被角掖得紧了,不弃像即将破蛹的蚕,从厚厚棉被筒中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她的脸被熏得红通通的,甚是可爱。
      陈煜看她脸色红润,松了口气。他摆手让青儿出去,走到床边坐下温和的问道:“不弃,身体可有不适?父王也很担心你。”
      正在气头上的不弃激愤的想,他凭什么担心她?她都是莫府的人了,关他什么事?不弃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说:“多谢世子关心。劳烦禀报王爷,大冬天我落进湖里也没事。现在醒了,喝碗热汤精神就恢复了。大过年的,世子总往王府跑,会招人说王府闲话的。”
      她闭着眼睛,眉毛一跳一跳的,脸上神情越看越有想拎起她的衣领扁她一顿的冲动。自己去御医府中逼请着人着急赶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就为了听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若不是看在她和他有血脉之亲的份上,若不是看她从小被抛弃沦为小乞儿的份上他会在莫府守着她醒来?
      陈煜忍不住讥道:“自己跑松林里冻晕又是做给谁看呢?既不在意父王,又何必大过年的三天两头出事?实话告诉你,进王府的念头趁早打消了。父王能让你拥有莫府小姐的身份,能让你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也就看在这点血脉亲情上。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吧,人太贪心只会得不偿失。”
      他的话激得不弃哗的掀开被子坐起身。她怒视着陈煜道:“谁说我想进王府来着?谁说我想与你们沾亲带故的?谁说我想做莫府小姐的?我现在走,你们别拦着我啊!”
      她跳下床找鞋穿了,气呼呼地找到外袍披上。
      陈煜也不拦她,抄着手悠然说:“新年里头把身世可怜的小姐生生赶出府去。莫府背不起这个名声。我不拦你,莫府也不会让你走。莫若菲若是知道你想离开,多半会下令禁足,你以后想要出院子一步都不可能。”
      他*裸的威胁气得不弃浑身发抖。她知道陈煜的话不假,要是莫若菲不让她出去,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她还不如去撞墙。不弃越想心里越苦,又下不了台,操起桌子上的茶壶摔过去,破口大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情愿来,我难道情愿见你?出去!”
      骂出这句话,她往地上一蹲哇的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房外的人,莫若菲一早吩咐不得打挠世子和不弃。众婢面面相觑不敢进去,竖起耳朵听房里的动静。
      陈煜见不弃伤心至此,心里也有些后悔,伸手去拉她,轻声说:“没有人为难你。何必自苦。”
      不弃打开他的手,扯开了喉咙干嚎。她不能负气出走,她也没有和陈煜叫板的本钱。下不来台她只能哭闹耍赖。不弃自小跟着花九行乞,装可怜是拿手本事。她边哭边数落身世。从娘不要爹不认,喝狗奶睡狗窝说到打霜落雪洗衣干活,冬天嚼白菜啃萝卜。把自己说得比白毛女还凄惨。

      冤家上门(6)

      声声凄凉,句句悲伤。一时间勾得房外婢女跟着心酸落泪。
      灵姑忍不住在房外求道:“世子,你劝劝小姐吧!别哭了。”
      陈煜听了心中不忍,长叹道:“是我说话过了。别哭了!”
      话音才落,不弃已抹干净了眼泪站起来。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骇了陈煜一跳。才哭得伤心,怎么就能有这样喜悦的笑容?
      不弃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看到陈煜骇然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你既然认了错我也不计较了。当我是傻的么?当莫府小姐比我去讨饭强多了,我才不会走呢。灵姑!把鸡汤端来,我饿了。”
      陈煜哭笑不得又发作不得,一时间怔立于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弃染着泪意的双眼像洗过的墨玉,衬得满室生辉。他失神的想,她没她母亲美貌,偏偏继承了双能让所有灯光黯然失色的眼睛。想起母亲,陈煜心里难过。母亲的眼睛温婉如初雪,在那个女子的*摄魄眼面前却黯然失色。父王赞母亲贤淑,他爱上的却是精灵山鬼。
      青儿端了汤进来,小心的看了看陈煜的脸色,把汤放下关切的问道:“小姐,还想吃点别的东西么?”
      “就想喝热汤。哇,好香!”不弃深深一嗅,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自从小姐受了伤,夫人吩咐每天都用只老母鸡给小姐炖汤补身。汤一直热着,就等小姐醒后随时可以喝。”青儿抿嘴一笑,舀了两碗汤。她放了碗在陈煜面前,殷勤地说,“世子守了小姐这么久,也喝一碗暖身吧。”
      她的举动化解了陈煜的尴尬。他想起打雪仗时青儿的机敏,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青儿穿了件雪青色的绣花小袄,系了条降紫的洒花裙子。梳了望月双环髻,下巴小巧玲珑,肌肤在灯光下温润柔和,清丽绝伦。
      细看之下青儿的美貌让陈煜吃惊,他坐下端起汤碗微笑赞道:“青儿真美!”
      青儿顿时红了脸,飞快的看了陈煜一眼,嘴角含娇,拿着托盘福了福,低着头逃也似的出去了。
      陈煜眼睛发亮嘴角含笑,目光一直粘在青儿背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弃喝着香浓的鸡汤瞧着这一幕笑得前扑后仰。
      陈煜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端着汤碗一饮而尽。他板了脸道:“大家小姐笑不露齿,莫府没有教过你规矩?”
      “规矩我懂。那是装给人看的。”不弃撇撇嘴说道。
      陈煜气血上涌,冷笑道:“骂我不是人?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狗娘养的,怎么着?!”她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却被他误解。听到陈煜骂她,不弃也怒了,把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从小喊大爷跪地要钱抱人大腿什么事都干过。想看大家小姐?回家看你妈去吧!”
      “咚!”陈煜气得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尽管她努力地装出副笑脸,转眼又听到陈煜斥她没教养。不弃被陈煜伤了自尊心,此时再也挡不住胸口呼啸而出的怒意。粗鄙的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想起七王妃被自己母亲气过世了。道歉的话打死她也说不出口,梗着脖子不怕死的瞪着陈煜。
      陈煜蓦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不知好歹的东西,留你在世上已对母妃不敬!”
      不弃被他逼出了狠劲,脸上挤出了笑容,挣扎着嘲笑道:“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这是最毒辣的剑,毫不留情的刺中陈煜的伤痛。母亲忧郁的脸在他眼前出现,陈煜盯着不弃得意的眼神,手忍不住的就想发力,拧断她纤细的脖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她才十三四岁,她也是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陈煜额头的青筋暴出,他再不松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生生掐死了她。
      “我真想掐死你!”他狠狠的说完,扬手将不弃摔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落在床上,不弃气息一窒顿时晕厥。
      陈煜眼里露出痛楚,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道:“花不弃,以后你好自为之!”

      冤家上门(7)

      凌晨时分,不弃从昏睡中醒来。脑袋又沉又重,身体散了架似的。
      秀春和棠秋站在床前惊喜的说:“小姐,你终于醒了!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婢了。世子一副要杀人的嘴脸。他怎么就不顾小姐身体虚弱才苏醒呢。”
      窗户纸蒙上了层灰白色,天快亮了吧。不弃微笑道:“守了我一晚上辛苦你们了。去睡会吧。我还想睡,倦得很。”
      棠秋笑道:“小姐再多睡会儿。世子请来的御医说,小姐需要多休息身体才会养得好。我这去叫忍冬和青儿过来。”
      “和世子吵架的事公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公子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好好照顾小姐。”
      不弃嗯了声闭上了眼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闹腾两日,莫若菲对她宽容了许多。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世子惹怒。她不是向来见风使舵,绝不做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吗?明明已经控制住情绪变出笑脸来了,为什么不知死活的对世子说那些话呢?
      她突想起一事,叫住了棠秋:“是谁在松林找到我的?”
      棠秋回身说道:“是表少爷。他从飞云堡来给夫人送礼,正巧就赶上了。夫人吩咐让小姐静养。等身体好了再去谢过表少爷。”
      原来不是莲衣客。不弃摸着颈项里挂着的那枚铜钱,手指一遍遍抚过莲花的刻痕。如果他知道她差点冻死,他会不会后悔扔下她离开?不弃想起莲衣客说过,他不会再来,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自嘲的想,她不仅轻易的被世子激怒忘了身份处境,还傻了疯了似的用命和莲衣客堵气。在莫府生活了一个多月,她还真把自己当成身份尊贵的小姐了。

      冤家上门(8)

      莫府内院东侧一处海棠正红,红梅吐芳。点点芳菲与白雪相映煞是好看。
      疏密花丛之中一道人影腾挪跳跃,身姿矫健。手中一杆蛇矛刺破风声,卷起地上新雪如雾。矛尖所到之处,海棠离枝,红梅飘荡,被劲气带动四散飞扬,每每快飘落于雪地上时,又复被蛇矛挑起。
      渐渐的花舞成影,围绕着使矛的少年形成幅绝美的画面。
      似听到脚步声接近,云琅眼中起了玩笑之心,矛尖在空中一画,吸附得红花,对准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奋力一吐,串串红影激射而出。
      不弃身体康复已经是正月十四了。莫若菲没有来过凌波馆看她。她知道,他是在等着她主动。或者,他心里还有疑虑,在给自己时间,以免再出现失态的情形。
      自己是不可能离开莫府了。住在莫府将来和莫若菲见面打交道再所难免。她只能赌自己的小心,赌莫若菲不会相信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与奇妙的缘份。不弃理智的选择了和解。她遣了灵姑告诉莫若菲,她要亲自去谢过表少爷,请莫若菲代为引见。
      莫若菲心领神会,第二天就去凌波馆看望了不弃。两人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似的。一番说笑之后,莫若菲就陪着不弃来见云琅。
      眼前红影扑来,莫若菲知道这些花瓣伤不了人,是云琅的恶作剧。他存心逗逗不弃,便袖手旁观。
      不弃果然被骇了一跳,尖叫了声抱着头不顾形象地蹲下。那串海棠红梅早被云琅的蛇矛劲气震散,冲到不弃面前时力道尽消,化为花雨洒落而下。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弃抱着脑袋睁开了眼睛左顾右盼。她惊喜的发现身上洒满了红色花瓣,拈起一瓣海棠,触手柔嫩。莫若菲站在一旁忍笑,不弃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这院子的花真漂亮!”
      莫若菲哈哈大笑,被她欲盖弥章的话逗乐了。他伸手拉起不弃说道:“云琅在练武,这小子听到脚步声想吓吓人来着。”
      云琅?这名字很好听。既然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不知道他是否长得和莫若菲一样漂亮?不弃努力回想那日松林中云琅的模样。只记得他不停的叫她,别的都记不清了。不论如何,她还是要谢谢他的。
      隔了株高大的海棠,云琅望着走近的二人情不自禁地磨了磨牙齿,嘴角抽动邪邪的笑了笑。他低声自语道:“花不弃,当日你逼着小爷钻狗洞。今天你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那日救得不弃,待看清楚她的脸,他就认出不弃是药灵庄出卖他的那个小丫头。短短三个多月,她摇身一变,成了莫府的小姐,他的表妹。云琅只笑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他眉飞色舞的想,这趟望京城之行太有趣了。
      从莫夫人及莫若菲处他已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花不弃他杀不得,但这并不妨碍他报仇。云琅刻意隐瞒了他在药灵庄遇到花不弃的事。钻狗洞也不是件光彩的事,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何况他是被一个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片子逼着钻狗洞。

      冤家上门(9)

      “母亲是飞云堡前任堡主的女儿。现任堡主的姐姐。我和云琅是中表之亲,他今年十六岁,你可以叫他一声表哥。”莫若菲轻声解释着云琅的身份来历。不弃不再生气,对他的态度又恢复到未吵架之前,莫若菲说不出的高兴。
      言语间他不着痕迹的试探不弃丝毫没有反应。莫若菲心情为之一松。
      这一世他得到的太多,他不想让一个知晓秘密的人对他形成威胁。他不想被当成妖怪,不想回忆不堪的前世,更不想失去手中的一切。
      莫若菲自然的避开了这个结。他是聪明人,十九岁的年轻身体中居住的是个成熟男人的灵魂。一切失态他都归结于庸人自挠之。
      两人绕过花树,云琅已收了蛇矛背对着他们。莫若菲呵呵笑道:“阿琅,不弃身体已经康复。她特意来谢谢你。”
      不弃乖巧的福了福道:“不弃多谢云表哥救命之恩。”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不弃的反应,云琅忍不住想笑。他迅速转过身急走几步扶起她,意味深长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弃妹妹太客气了。”
      扶住不弃时,他有意捏了捏她的胳膊。剑眉扬起,兴奋的等着看不弃的反应。
      她穿着件白色绣花袄裙,戴了顶白狐皮帽子。看到云琅神采飞扬的脸,不弃淡淡秀眉之下的明亮双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云琅仿佛看到她眼眸中闪过惊慌惧意,还没等他享受够。不弃已笑弯了眉眼,摆出副纯真无邪的神情恭维道:“云表哥的武功真好。刚才那招浪子*使得出神入化,漂亮极了!”
      浪子*?莫若菲偏过头用拳头堵住了欲喷出嘴的笑声。
      云琅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仅反应过来,还拐弯抹角的骂他。这丫头诡计多端,忒会演戏了。浪子*?骂他是*贼吗?他瞪着不弃,眼神渐渐的变冷。
      杀了我的阿黄,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不弃瞪了回去。眼见云琅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副要发作的模样。她的眼睛乌溜溜转了转,抢先一步大声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初到药灵镇时被误会成贼人了吗?”
      莫若菲呵呵笑道:“记得呀。你不是把剑声认成那个小贼了吗?害我半夜进山寻你。”他说着就想起雪山之上和不弃斗智斗嘴的事,笑容温柔泄出。莫若菲伸手替不弃拉正了狐皮帽子。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透出宠溺的味道。
      这丫头肯定是狐狸变的!这么快就知道找靠山。云琅看在眼里心中暗骂。紧接着又听到一句让他有撞墙冲动的话。
      “那小贼其实一点也不厉害,连院墙都翻不过,正巧看到阿黄出入的狗洞,一头就钻进了狗洞里。狼狈极了!”不弃笑咪咪的看着云琅,嘴角不怀好意的歪了歪。
      莫若菲伸手在她额间一弹戏谑的说道:“你若胆子壮点,是不是想跑过去踢他的屁股?!”
      不弃得意的望着云琅狠狠地踢了踢腿,仿佛已经踢中了他的屁股。她意有所指的说:“大哥你说对了,我胆小。他临走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回来杀我呢。还好我已经离开药灵庄了。如今我是莫府的小姐,有大哥和云表哥保护,那小贼就算找到我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的!”
      “是是是,大小姐。收起这个话题吧!别忘了,你是来感谢云琅的救命之恩的。咱俩说笑,冷落了你的救命恩人。”莫若菲笑着拍了拍云琅的肩又道,“阿琅,不弃今日就交给你照顾了。钱庄还有事,我得赶紧去一趟。”
      云琅大喜,机会难得,他不整哭这丫头才怪。当下满口答应,催着莫若菲赶紧办事去。
      不弃悠然自得的看起花来。丝毫不担心和云琅独处。

      冤家上门(10)

      两人的眼角余光都追着莫若菲走。等到他离开院子彻底离开,不弃和云琅像两只开战的蟋蟀,目光骤然碰到了一起,同时喝骂出声。
      “小贼!”
      “臭丫头!”
      不弃拳头握紧,杀气腾腾。
      云琅嘿嘿冷笑,狠意四溢。
      “臭丫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叫小爷我找到了你。你站好了,别发抖!冲着表哥和姑姑的面子,小爷是不会杀你的。不整得你半死我就不是飞云堡的少堡主!”
      “小贼,量你也没胆子杀我!我若不替阿黄报仇,我就白吃了它的奶!”
      她还敢倒打他一钉钯?!云琅气得大笑道:“你找我报仇?小爷还没有找你算账呢!阿黄是谁?”
      不弃愤怒的瞪着他道:“被你打死的狗!药灵庄的人说我是狗娘养的,我和阿黄相依为命,它本来可以晒着太阳老死,结果被你一掌毙了命。你说,我该不该找你报仇?!出卖你那是轻的,我当时怎么就没一棍子打死你呢!我饶了你的命,你还敢找我报仇?”
      云琅大怒,伸手提住不弃的襟口恶狠狠的说:“你逼着小爷钻狗洞,小爷不知想了多少回该让你怎么死!”
      领口被他拽紧,不弃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脸渐渐憋得通红。她踮着脚仰着头藐视着云琅道:“你再不放手,我回头就把你钻狗洞的熊样告诉所有人。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逃生,传出去让人笑死你!”
      仇恨的火焰在黝黑的双瞳里熊熊燃烧,骤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倒叫云琅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矮他一头的不弃。
      “你既然知道我背后的老大是谁,识相的就赶紧放手!再磕头求饶,小姐我可以考虑是否只灭你三族!”
      不弃张扬的态度气得云琅用力将她推倒在花树下,抬脚就要踩下去。
      傻子才吃眼前亏,看到那只牛皮软靴要落在身上,不弃仰头不屑地说道:“你敢!你动我一根头发,明天七王爷就灭了莫府!顺便再抄了飞云堡!再把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的样子画个千万份传遍天下!我躺上床上养一天伤,就叫你跪着侍候我一天!你连这口气都咽不下,还想当一方霸主继承飞云堡?!笑话!”
      她大言不惭的扯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又是威胁又是数落。云琅十六岁,已跟着父亲跑了两年生意。心思非寻常少年可比。虽然被不弃气得头晕脑涨,想到她的身份,仍硬生生地收回了脚。
      小屁孩!不弃得意的暗骂了声,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她折了枝红梅把玩着,悠悠然地说道:“我才不会打打杀杀呢,那是粗人干的活儿!你怕别人知道你钻狗洞吗?我只需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不就替阿黄报仇了?!少堡主还是多厉练几年再出来混吧!这么轻易就把弱点暴露了,啧啧,我不利用怎么好意思?”

      冤家上门(11)

      云琅毕竟才十六岁。飞云堡是北方霸主,他是练武奇材,小小年纪武艺超群。锦衣玉食在恭维声中长大,几时受过这等奚落。偏偏不能杀她。云琅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又发作不得。他大喝一声将手中蛇矛用力往雪地上插去。新雪之下是坚硬的冻土,怒气泄出,蛇矛入地二尺。
      怒气随蛇矛倾泻而出后,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他阴险的说道:“让你死得消无声息的法子我有的是,还不会牵连到莫府与飞云堡,你想试试?!”
      “我若是死了,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把你钻狗洞的事传扬天下。你要不要赌一赌?”依不弃以往的性格,早就狗腿的扮可怜博同情。绝不会为自己竖个强敌。但云琅杀了阿黄,不弃想起和阿黄温顺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肯低头。
      两人谁也不服输,针尖对麦芒杠上了。
      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自不弃眼中射出,桀骜不驯的模样像极了草原上的野马。云琅胸中气血上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她闭上那双该死的眼睛。他上前两步掐住她的下颌搂住她的腰俯身吻在了她的眼皮上。
      他响亮地亲了一记后松开手放声大笑道:“你做我老婆后还敢这么嚣张?小爷我等你及笄后以飞云堡少堡主的身份提亲。想必七王爷会满意。姑姑与表哥自然也不会反对!”
      不弃的眼睛下意识闭上再睁开,听到啵的脆响声,她脸上血色顿失。她居然被这个小贼用武力占了便宜?!她指着云琅哆嗦着说:“你这个……这个……”
      “小爷我钻狗洞逃跑,你却被一个钻狗洞的人占了便宜。你拿出去说啊!叫七王爷灭了莫府,抄了我飞云堡去!”不弃的气极败坏早在他意料之中。云琅抄着手得意的扬眉大笑。
      不弃用力一按愤怒得快要爆炸的心脏,手触到莲衣客送她的铜钱。寄人蓠下,看人眼色,任人宰割,无人怜惜的伤心瞬间汹涌而出。她大叫一声,满眼是泪的瞅了云琅一眼,提起裙子疯了一般的冲出了院子。
      她的声音像失偶的岩鹰一般凄厉,那双因怒火而璀璨的眼眸被泪意盈满时又让云琅想起了游走草原的孤狼。所有的怒气与得意烟消云散,看着不弃踉跄跑开的背影他胸口竟掠过一丝酸楚。
      是他做的过分了?云琅懊恼的踢了一脚雪。再过分也是她说话气的!云琅哼了声抽出蛇矛径直回了房。

      陶钵的秘密(1)

      彤云尽收,天地灰暗。
      乌梢长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车夫麻利的停下车。
      厚实的青色棉布轿帘拉开,莫若菲神色略带疲倦的下了轿。
      他在外忙碌了一整天。处理完钱庄之事,又匆匆赶去查看为明日元宵准备的花楼。想起与不弃达成了和解,他心里着实高兴。她还没有出过府门,明天应该很开心吧?眼前似乎已浮现出不弃兴奋的眉眼。莫若菲嘴角噙笑吩咐剑声道:“告诉夫人,我用过晚饭再去请安。”
      剑声心疼的看着他应了声,麻溜地闪身进了内院。
      院子里已掌上了灯。莫若菲的住处紧挨着二门,书房则布置在正堂的西侧房内,以便随时能处理事务。
      他走到书房处略停了停,想到不弃没读过什么书,灯会上猜字谜猜成语对楹联诗词怕是不行。
      “不学无术,只会耍赖,到时候一个也猜不出怕是要气闷了。”莫若菲想到不弃愁眉苦脸又倔强不认输的模样就忍不住微笑。
      穿过回廓,他迈步进了院子。嘉欣和冰冰倚门守望,看到他回来,偷笑着对看了一眼,侍候莫若菲洗面更衣。
      “还是家里舒服!”莫若菲用了热巾敷面,换了常服,舒服的伸了伸胳膊。
      外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看到一道菜胆花雕醉香鸡,他想起不弃眨间工夫就将鸡腿啃成光骨头的样子。莫若菲点了点醉香鸡道:“把这道菜送到凌波馆去。表少爷若是吃过饭了,就请他过来饮酒。”
      冰冰应了声将醉香鸡装入食盒拎了出去。
      莫若菲等云琅饮酒,起身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阖上了双目。嘉欣体贴的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
      灯光洒下,俊美无双的容颜散发出无限的魅力,莫若菲闭着眼睛露出享受的笑容。嘉欣痴痴的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手指不受控制的滑下。
      莫若菲伸手捉住她的手微笑道:“乖嘉欣,你是喜欢公子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钱?”
      “公子!”嘉欣嗔怪的喊了他一声。她垂下眼帘低声说,“公子总爱这样问。明知奴婢心里只有公子。”
      莫若菲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道:“若公子我没有这副好皮囊,不是莫府的少主,漂亮的嘉欣怕是不会喜欢了。”
      听他这么一说,嘉欣急得脸色发白,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瞧你,不过逗逗你罢了。”莫若菲轻笑了笑指了指茶壶,慵懒地说,“倒杯热茶来。”
      嘉欣低着头,脸上失了笑容。素手提起棉套子里茶壶默默的倒茶。
      身后传来莫若菲温柔的叹息:“家和万事兴,女人多了惹出的麻烦就多。公子我常去青楼不假,妻子却只会娶一个。忙生意就够累了,我不想回家还要看到妻妾争宠。你与冰冰今年也十六了,我会替你俩觅得好人家的男子,像嫁妹妹一般待你们。”
      茶壶被重重的搁下,嘉欣端过茶赌气似的放在几上,转过头道:“奴婢谁也不嫁,侍候公子和少夫人一辈子!”
      莫若菲叹了口气,呷了口茶道:“你和冰冰自小跟着我。冰冰怕是和你一样的心思。你俩就盼着将来我收了你们。今天说与你听,回头也告诉冰冰那丫头,别再往这条路上想。”
      “奴婢可以不要名分,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傻丫头……”莫若菲正斥得一句,冰冰提着食盒惊惶失措的进来。她身后跟着脸色发白的灵姑。
      莫若菲神色一变霍然站起,厉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灵姑跪倒在地,眼里神色慌乱,惶惶然说道:“小姐不见了!”

      陶钵的秘密(2)

      “什么叫不见了?早晨不还好好的?”
      灵姑急声说:“小姐上午回来过,只停留了一会就说要还要去见表少爷,说吃过晚饭再回来。她不让人跟着,奴婢想着表少爷也住在内院中,就没有在意。冰冰姑娘先去了表少爷那里,她再到凌波馆送菜时我们才知道小姐没和表少爷在一起。”
      冰冰接了句嘴道:“公子,表少爷说小姐辰时离开后没有回去找过他。表少爷听说后脸色都变了,他独自去松林去找小姐了。”
      “灵姑,你去通知莫伯,集合护院家丁找人!”不弃又出什么事了?她回了凌波馆说去找云琅,人就失踪了。难道这次真的是被掳走了?莫若菲心里冒出一长串疑问。
      嘉欣默默的替他系好披风,心里酸涩的想,公子对自己和冰冰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她瞅着莫若菲俊美的脸,心里一热,觉得只要一生一世都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她低声说道:“公子别太着急,小姐聪明机伶不会有事的。”
      莫若菲嗯了声,突然问灵姑道:“小姐走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灵姑赶紧说道:“小姐抱着她的锦盒,说是拿给表少爷看。”
      不弃拿走了看得比性命还重的陶钵?她打定主意离开了莫府!莫若菲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辰时离开,现在时近酉时。四个时辰足够她离望京城!不,她不会离开。莫若菲想起不弃初进望京城时说过,在这里人多繁华,容易讨饭度日。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道:“冰冰,吩咐莫伯备马。嘉欣,你去松林请表少爷到府门口与我会合。灵姑你回凌波馆去,管住那几个丫头。就当小姐还在府中,不要走漏半点消息。”
      莫若菲打算和云琅两人悄悄出府找不弃。明天就是元宵灯节,看不到不弃,七王爷会是什么反应?莫若菲心急如焚。
      莫府着急寻找不弃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莲衣客的披风,装陶钵的锦盒,莫若菲赏给她的装着金瓜子的荷包走在望京城大街上。
      她只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
      不弃冲出云琅的院子后,迅速跑到松林里挖出了莲衣客的披风,抱走了装陶钵的锦盒。她早把内院地形道路记得烂熟,偷偷躲在厨房旁边的小门外。趁守门的小厮离开的一小会工夫拉开门栓逃出了莫府。
      站在陌生的大街上,往来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一个身着锦衣富家小姐打扮的小姑娘没有随从不带婢女单独走在街上是很惹眼的。不弃埋头急走,离莫府远了看到间成衣铺子就走了进去。她用身上的绣花袄裙换了件青布棉袄穿上,打听了车行所在,雇了乘轿子直奔东城。
      望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布局工整。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划为东西十二坊。西六坊分别是官衙与王公贵族府邸。东六坊则为朝臣富绅及贫民所居。东六坊中的南下坊是最繁华的商业区。
      不弃中途又换过两次轿子,最后在离南下坊不远的大石桥下了轿。
      望京城是帝都,治安还算好。她一路询问都有热心人指点。过了大石桥又走了约一柱香时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南下坊。
      还没过正月十五,新年的味道犹浓。掌灯时分南下坊的各种门市还没有歇业,酒楼茶肆正热闹着。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呦喝吃食的,杂耍卖艺的,摆卦算命的把不宽的街道又挤占了三分。
      不弃紧紧的抱着锦盒和莲衣客的披风,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看到云琅的瞬间,为自己的出逃划定下了周密的计划。站在南下坊坊门的这一刻,她的出逃划下了完美的句点。
      她从来没有想过,留在莫府当小姐。
      如果莫若菲没有在山中找到她。她就会带着花九的陶钵一路行乞前往望京。
      被林庄主认作义女,知道她被会送去望京后。她决定以劳待逸,借莫若菲的车轿平安前往。
      进了莫府后,每次听到对她将来的安排,都让不弃产生强烈的离开欲望。
      不弃最初的打算是利用元宵节人多拥挤消失在人群中。
      她转念一想,莫府众婢女围着,护院家丁守着。莫若菲心思慎密,元宵节宁可让她端座于花楼之上,也不会放她和游人一起在街上观灯。
      她还想过,继续在莫府呆着。过了元宵节后,随着出府频繁,她也能溜走。但是她失控了,她竟然没有控制好情绪和世子陈煜吵闹起来,她拿不定陈煜会否提醒莫若菲看好她。一旦莫若菲对她下了禁足令,她就再难出去。
      直到今天看到云琅。不弃知道机会来了。
      明天是元宵节。她知道莫若菲会在处理钱庄事宜之后去莫府搭建的花楼巡视。整个白天莫若菲都不会留在府中。她只是莫府的棋子,莫夫人只需要她好好待在莫府,早就吩咐不弃不必去请安。所以莫夫人不会遣人来找她,自然也不会发现她的失踪。
      云琅被她气得发疯,她被他气得跑掉。云琅绝对不会追上来道歉。他要报仇也不急于今天,所以,云琅也不会到凌波馆找她。而凌波馆众婢女知道她早晨随莫若菲去看表少爷,以为她真的是回来拿东西去见云琅。不弃支开了众婢女的跟随,特别是机灵的青儿陪伴。她走的时候告诉她们,她会在表少爷处吃了晚饭再回去。她还装出羞涩与兴奋的神情让婢女们以为她喜欢上了英俊的表少爷。
      不弃就这样为自己赢得了整个白天。
      在莫府无事闲逛时,她已经注意到了厨房旁边的小门。她知道定时向莫府供应菜品的车轿会在小门卸菜。仆妇杂役也常从小门出入莫府。新年还没有过完,时不时还有货郎前来兜售。小门不时有人进出,看守并不严。守门的小厮偶尔还会跑去和厨房的丫头说笑。只要她能等,就一定能等到无人时开了门出府。
      就这样,不弃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莫府。她中途换车轿,是为了给莫若菲找她增加点难度,为自己再多赢得一些时间。
      南下坊的灯笼不知不觉在檐下点亮。串串如明星,照亮了不弃的希望。现在莫府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不弃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默默的又回想了一遍花九告诉过她的话:“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留在莫府可以享一世平安富贵,留在莫府她永远都受人摆布。想到云琅嚣张的轻薄,不弃眼里燃起决心,脚步稳健地走了进去。
      兴源当铺的门脸很小,看上去不过是极普通的一间店铺。伙计正合着铺门板,门已关了一半。
      不弃抬头看了看门楣上墨汁淋漓的四个大字,确认无误后鼓足勇气上前对伙计说道:“大哥,我要当东西。”
      伙计搬着一块铺门板,自木槽中啪的卡上,头也没回的说道:“今日歇业了,明儿来吧!”
      拖一晚上谁知道会不会被莫若菲找到。不弃急了,走上前坐在了门槛上。她焦急地说:“这位大哥。麻烦你通融一下,我急着用钱。”
      伙计这才看到是个穿青布棉袄的小姑娘。他瞧不弃衣着普通,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典当。他不高兴的拽起她推到一边埋怨道:“谁家的女娃这般不懂事。都说了今日不当了。”
      当铺门楣下点着盏朦胧的红灯笼,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半掩的当铺里黑黝黝的,掌柜的早已经离了柜台。若是今天见不到竹先生就被莫府找回去,她以后还会有独自出莫府的机会?
      不弃急中生智,往伙计面前一跪哭道:“我爹病了,急用钱抓药。大哥,麻烦你就让我当了吧!好人有好报,你行行好。我爹的病不能拖啊!”
      她就这样跪在被路人踩得泥泞的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眼泪泉也似的往外涌,哭声悲切。伙计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先起来。我去问下掌柜的。”
      不弃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等消息。片刻后伙计走出来问道:“小姑娘你当什么?掌柜的说了,已经封帐了,无法写当票。”
      “我,我当件衣服,不要当票。”不弃当然不肯把陶钵就这样当掉,看到手里抱着的披风想出了主意。
      伙计脸色一肃道:“不写当票怎么行?咱们兴源当铺可是正经开铺的。童叟无欺。”
      “我急需钱。你让我见见掌柜的好不好?我去求他。”
      “我做不得主。你走吧!”
      不弃见苦苦哀求无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走了。她抱着陶钵和披风哀哀的哭着:“我要是拿不到钱回家,我娘会急死。我爹怕是活不到明天了!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伙计拿她无法,又走进了后堂,隔了一会儿工夫他提着半吊钱走了出来说:“掌柜的说了,大过年的,你不用当衣裳了,拿这些钱走吧。”
      她想见掌柜,不是真想要钱啊!伙计的挡在门口,她又冲不进去。想扯开喉咙喊竹先生,又害怕被有心人听到。不弃急得跳脚。她可以明天开铺再来,隔了夜,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心里没有底。
      伙计把五十文钱塞进不弃手中说道:“掌柜的发善心,你拿了钱赶紧去抓药吧!”
      不弃想了想,拿出莲衣客那件被雪浸湿的披风,悄悄捏起一块土疙瘩在披风上划下了竹先生三个字。她希望竹先生能看到披风上的这三个字。不弃捧起披风认真的说道:“多谢掌柜了。我不能白拿钱。这件披风我留下死当了。”

      陶钵的秘密(3)

      伙计拎起这件污浊濡湿的披风,触手便知衣料极好。他脸色又一变道:“小姑娘,这是你偷来的吧?!你既然家贫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披风?如果是自己家的,怎么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掌柜的好心送你半吊钱,你却拿贼货来污我们!你说实话,是从哪儿偷来的?”
      他提高了声音,引得路人渐渐围观。见过她的人越多,莫若菲找到她的机会越大,不弃心急如焚。扬手将那半吊铜钱往地上一抛,趁伙计奔出去捡钱时,她抱着锦盒一猫腰跑进了当铺。
      眼前一排比她个子还高的柜台,一侧有个用棉布帘子挡着的门。不弃听到身后伙计跺脚大喊追进来的声音,她铁了心,掀了棉布帘子跑进去。
      厢房外是座小院,不弃前脚跑进院子,伙计就追了进来。她心里着急,大喊道:“我找竹先生!竹先生在不在?!”
      脖子一紧,伙计拽住了她的衣领,提着她大骂道:“你这个贼丫头居然还敢闯进内院里来!走,见官去!”
      不弃被他拎着只有脚尖踮地,她挣扎着喊道:“竹先生!”
      院子里一间屋子的门吱呀被打开,掌柜的终于发话了:“阿大,放开她。”
      伙计松开手恭敬的说道:“吵到掌柜的了。她不肯拿钱离开,硬要当衣裳。这件披风有问题,怕是偷来的。”
      “我没偷!”
      “还说没有?这件披风用的是锦华轩的衣料,白底是鹤羽捻线,黑底是用黑狐狸毛织成,一看就是贵重衣物。这种东西贫家小户能有?如果是你爹的衣物,你家还会愁没抓药的钱?再说了,披风湿辘辘的,没准是你从哪个大户人家晒衣竿上偷下来的!”
      莲衣客的披风这么值钱?不弃暗暗乍舌。见伙计斜眉吊眼瞅着她,禁不住恼怒地说道:“是一个公子送给我的。我埋在雪地里才挖出来所以是湿的,我没偷!”
      伙计哈哈干笑两声讥道:“上好的披风怎么会被埋在雪地里?谁信呢?”
      不弃哼了声望着厢房不再解释。
      屋里缓步走出一个青袍老者,花白头发,背微驼,手里拿着杆旱烟枪。他平静的吩咐道:“阿大,你去把铺门关了。”
      支开伙计,掌柜的走到不弃面前问道:“你找竹先生?”
      不弃细心地将披风上用土疙瘩划出的竹先生三个字揉掉。她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是竹先生?”
      掌柜的摇了摇头:“我不是。”
      他不是,但他一定认得的吧?不弃抱着锦盒想了想道:“风动幽竹山窗下。我找竹先生,当东西。”
      她字正腔圆的念完这句话,目光企盼地看着掌柜。不弃心里忐忑不安的想,隔了这么多年,九叔说的竹先生的人还会在这间当铺里等吗?他会不会和九叔一样也死了呢?
      掌柜握着旱烟枪的手颤了颤。他沉默了会儿和蔼的说道:“小姑娘,你是来当这件披风的吧?披风来因不明,我不能收。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不责怪你闯进来。你是不是嫌半吊钱太少不够药费?一吊钱够吗?明日元宵,希望你爹病情好转,能合家团圆过个好节。”
      曾经有个故事,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临终时相下一只匣子。据说匣子里装着笔钱,是家族最后的财富。这户人家的儿子守着这只匣子度过了种种困难。匣子的存在给了他底气和信心。直到他终于拥有了比匣子里的财富更多的钱时,他母亲打开了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一直以来,花九留给她的陶钵是不弃最后的匣子。今天,她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掌柜的话让不弃失望的低下了头,眼泪簌簌落下。她抹了眼泪不死心地问道:“兴源当铺里真的没有竹先生吗?”
      掌柜的没有回答她。他从怀里拿出一吊铜钱塞在不弃手中,温言地说道:“小姑娘,你走吧。”
      不弃无意识的接过钱,抱着陶钵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走出了兴源当铺。
      最后一块铺门板在她眼前合拢。听到门板咣当上好的声音,不弃的心哆嗦了下。仿佛整个世界为她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陶钵的秘密(4)

      竹先生,难道和九叔一样已不在人世?不弃混混僵僵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现实一点是回莫府继续做小姐。如同云琅说的,莫若菲说的,莲衣客说的,世子陈煜说的,她及笄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当个衣食无忧的古代宅女。
      要么就靠着手里仅有的十来枚金瓜子。找个什么活计做养活自己。从此和莫若菲再不见面,从此和王府的那些纠结一刀两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做一个平凡的人,随遇而安。
      冬夜里南下坊的热闹还未散去。各家各户门口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光。这些景色从她眼里一掠而过,引不起半点兴趣。不弃蹒跚地在街上游走,孤单得像一缕游魂。在第三个好心人上前问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时候,不弃清醒了。她不能这样一直闲逛下去,再晚一点,坊门关闭,没准她会被巡夜的官兵询问身份,后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还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儿呢?客栈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栈,睡屋檐她会不会被冻死?
      肚子饿了。脚踩在泥泞的雪里,绣花棉鞋浸得溽湿,寒气自脚底升起。不弃在一条小巷里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晃动着昏暗的灯光,开着间孤独的小面馆,没有食客。当街的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煮着骨头汤,另一口翻滚着混浊的面汤。老板倨偻着腰,头发已经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热腾腾腾面汤锅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不弃走进小面馆问道:“大叔,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五文钱。”
      掌柜的给了她一百文,不弃数了五文钱道:“大叔,来一碗。”
      阳春面可以理解为清汤面,素面。有着阳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面条在汤锅中散开,用竹篱筢子捞起,凉水中穿一穿倒进碗里。浇勺骨头汤,洒上葱花,加几根烫熟的小白菜。这种不加浇头的面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实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满满的一碗端来。这种陶碗像极了花九烧制的陶钵,用陶土捏了,没有上袖,简单的烧就,显出陶土的本色。
      捧着碗她心里涌起阵阵亲切感。不弃吸了口香气,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塞进嘴里,烫得她含着面条张着嘴往外呵气。久违了的感觉,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两碗面给他们,她和花九坐在街边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筷子搅了搅,碗底竟然卧了只黄灿灿的鸡蛋。不弃惊讶的抬起头说道:“大叔!我没要鸡蛋。”
      老板搓了搓干枯的手,脸上的皱纹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温和的说:“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儿就是元宵节了。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正巧还剩了只鸡蛋。我不收你的钱。”
      不弃看着碗里的鸡蛋,感动得心头泛酸,眼泪直往上涌。她埋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

      陶钵的秘密(5)

      捧着碗珍惜的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她连葱花都挑着吃了。不弃满足的拍了拍肚皮,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端着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谢大叔的面和鸡蛋,太好吃了。我帮大叔收拾吧。”
      不顾老板的阻挡,不弃挽起衣袖麻利的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后笑道:“真是个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蔼的看着她,唇边的笑痕很深。那张布满艰辛生活痕迹的脸让不弃下了判断,这是个善良朴实的老人。也许,他能帮她度过这一晚。
      不弃用力一咬唇,眼里泛起了泪光。她轻声说道:“大叔,我能不能在店里睡一晚?我是来望京城寻亲的。我没有找到亲戚家,身上钱不多,不敢去住店。”
      看到老板犹豫,不弃掏出剩下的铜钱塞进他手里道:“大叔,我就这么多钱,你先拿着。明天你来店里看到没有损失再还我。求你了,大叔。”
      面馆里只有几张破旧桌椅,也没有什么可被偷的。老板望着不弃哀求的目光,软了心肠。他把钱还给不弃道:“店里没有床和被盖。”
      不弃大喜,抱着披风道:“灶台暖和,我在灶台下蜷一晚能行。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有个能挡风的地方就行了。我不会着凉的。谢谢大叔!”
      老板关了店门,蹒跚着离开。他回头看了眼面馆,摇了摇头想,她连一吊钱都没有呢。找不到亲戚的话,这丫头咋怎么办哪。
      莫若菲能跟着车轿的踪迹找到大石桥。现在各坊已经关坊了,就算他找来南下坊,客栈里找不到人,他也没办法挨家挨户的搜。明天元宵节,南下坊这一带游人如织,她能趁着人多离开南下坊,去别的地方找间屋子租住下来。不弃得意地笑起来。
      她将披风摊在灶台上烤着。小面馆只有她一个人,靠着温暖的灶台,不弃静下心回想着和兴源当铺掌柜的对话。
      不对呀?掌柜的听到她找竹先生时没有吃惊和奇怪。他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吊钱呢?开当铺的随时都能遇到贫苦人去典当东西,难不成来一个穷人就发善心给一吊钱?如果掌柜的认识竹先生,为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打发她走呢?
      她摸着渐渐被烘干的披风,白色的鹤羽捻线光滑如水,黑色的黑狐狸毛温暖厚实。不弃想起伙计的话来。莲衣客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是为了方便隐藏踪迹。寻常人少有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如果她拿着这件披风去织纺查访,她能找到莲衣客的踪迹吗?
      现在莫府应该大乱了,莫若菲会把这件事禀报七王爷吗?知道她失踪,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大肆搜查?
      诸般思绪在不弃的脑袋里打转。她裹着披风,眼前又浮现出莲衣客替她结披风带子的那双手。他在天门关像神一般降临在她身边,把她从黑衣女子的鞭下救出。那一刻的形象在她脑子里无比清晰。她抚摸着脖子上的铜钱轻声说:“我现在走了,你还能找到我吗?”
      靠着温暖的灶台,不弃渐渐的睡着。
      “咚,咚咚!”
      店门有节奏的被叩响。
      不弃悚然惊醒,会有什么人深更半夜来敲一间破旧小面馆的门?难道是莫府的人搜来了?如果是莫府与七王府联手找人,巷子里没道理这么清静。是老板的熟人朋友吗?她操起根擀面杖颤着声音问道:“谁呀?面馆关门了。”
      木门的门栓被缓缓拨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不弃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到地上。手紧紧的握住擀面杖,惊恐的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来人手里提了盏灯笼闪身进了屋,反手掩上了房门。他把灯笼放在木桌上,从腰间取了烟杆,点起一锅烟来。
      不弃失声喊道:“掌柜的!”
      来者正是兴源当铺的掌柜。他吧叽了一口烟幽幽吐出,慢吞吞的说:“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是这句诗对吗?”
      竹先生?不弃被他的话惊得半晌没有言语。她激动的看着他,目中涌出狂喜:“你就是竹先生?你是从当铺里一直跟着我吗?是不是我在当铺门口和伙计纠缠时被很多人看到了,怕引人怀疑,所以才不出现?”
      掌柜的没有否认他一直在暗中跟着不弃。他温和的看着不弃道:“我不是竹先生。你可以叫我一声海伯。”
      他不是?不弃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这句暗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伯轻叹了口气道:“你又是什么人呢?是谁告诉你这句诗,又是谁叫你来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陶钵的秘密(6)

      九叔只告诉过她,如果他死了,就拿着信物去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会有人替他照顾她。至于这句诗的来处她并不知道。不弃愣了半晌说道:“你既然不是竹先生,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海伯凝视着不弃突问道:“九少爷还好吗?”
      不弃一呆,他说的九少爷是九叔?她试探的问道:“你认识花九?”
      听到这句话海伯从凳子上蹭地站了起来,眼里放着希翼的光,连佝偻的背都打直了些。他急声问道:“他在哪儿?他终于肯回来了?天可怜见,老奴不死心的在望京城等了一年又一年,就盼着九少爷哪天会出现!”
      见海伯这么兴奋,不弃不禁有些难过。她轻声说:“如果你说的九少爷是花九叔的话,他已经过世了。我六岁时下了场大雪,他,他就去了。”
      海伯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无力的坐下。他的眼神顿时失了光彩,突然间又老了十岁似的,背比初见他时驼得更厉害。他喃喃地说:“少爷啊,你叫老奴怎么忍心回去见老爷?”两行浊泪从他眼中簌簌落下,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弃在旁边有点害怕的看着他说道:“九叔说不定不是你嘴里的少爷呢,掌柜的你别太伤心了”
      “是他!不是他,就绝不会知道这句诗,绝不会让你来当铺找竹先生。”海伯斩钉截铁的说道。
      海伯能接住九叔说的下一句诗,他也知道竹先生。听到九叔去世,海伯的悲伤不是假扮出来的。他这么肯定,那么他一定知道竹先生在哪里了。不弃心里盘算良久,又问了一遍:“九叔有件东西叫我交给竹先生。你既然认识九叔,能不能告诉我竹先生在哪里?”
      海伯抹了泪,再看不弃时似在她脸上找寻着什么,看得极为仔细。那目光像一个视力不好的人拈了线找针眼似的专注。
      不弃眨了眨眼,心头惴惴。
      “孩子,快把你九叔给你的东西给海伯瞧瞧!”
      “九叔说让我找竹先生。东西要交给他。”
      海伯心头一酸,哽咽道:“你知道你九叔为何叫花九吗?他的名字叫九华呀!是朱家九代单传的独子。他叫你找竹先生,就是让你找朱府。这兴源当铺,是朱府开的呀!”
      朱府?花九,九华?九叔姓朱,叫朱九华?不弃懵懂地望着落泪的海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九叔让她找竹先生,这个竹与朱是同一个意思?
      海伯双手发颤,激动地连比带划地说:“你九叔让你带给竹先生的是不是一颗珠子?黑玄铁的珠子?”
      不弃此时才真正相信了海伯的话。为什么九叔不肯明白一点告诉她呢?当时在他眼中,她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吗?她打开锦盒,拿出陶钵来说:“这是九叔讨饭用的陶钵,他把它烧在里面了。”
      她抚摸着陶钵有些不舍。在海伯期待的目光下不弃决绝地拿起它往地下一摔。陶钵应声而碎,不弃蹲在地上捡起陶钵厚实的底部用力敲打,从中捡起了一颗黑色的珠子。通体黝黑,放在掌心比普通的铁珠略重。上面刻有精巧繁复的花纹。
      花九把珠子烧进陶钵的时候不弃还小,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颗珠子。现在拿起来就着灯笼的微光一看,珠子中心有个孔洞,表面除了刻有花纹外,还刻有一个阴文的朱字与九华二字。和海伯所说一分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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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50
    16
    做梦的小兵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3:37:53 |只看该作者
    神仙哥哥(1)

      药灵庄是药灵镇第一大户。先有药灵庄再有药灵镇。镇上一半以上的人家是靠着药灵庄生活。家传妙手回春的医术让林家在江湖中也颇有声望。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江湖朋友总有受伤的一天,少有人没事去找林家的麻烦。相反,药灵庄如有什么事,主动赶来雪中送炭的大有人在。林家感恩,自己就多了条后路。
      居然有贼闯进了药灵庄,这事自然惊动了庄主林老爷。
      单凭死了条狗,林老爷绝不会大动肝火。菜园传来消息时,管理山上药圃的林家二老爷也遣人跑来禀报说,有贼闯入了进去。那贼想偷药,打斗中差一点毁了给知府黄大人家的小妾制的百花冷香丸。林老爷的眼睛便瞪圆了,连颌下三络长须都随风飘了起来。
      此时再从菜园里传来发现小贼的声音,林老爷急声下令,护院兵分几路,不找到此贼绝不罢休。
      庄主动了真怒,药灵庄忙成了一团粥。召集人手,分配路线,点火把出庄抓贼。
      先追至菜园的护卫问了花不弃几句就匆忙走了。不弃在小屋里转了几圈后,拿起花九留下的讨饭陶钵,包了几根红薯,简单收拾了些东西打了个包袱从狗洞逃出了药灵庄。
      脖子上还留着那个小贼冰凉手指的感觉,耳边还回响着那个小贼阴寒的声音。不弃心想,与其留在药灵庄等人上门报仇,不如脚底抹油先溜。反正在药灵庄林家人的眼中,她不过是个靠林家施恩才有了活路的乞丐丫头。
      夜晚飘起了鹅毛大雪,风似鱼鳞刀一般刮着脸。不弃用布巾兜住脸和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仍挡不住鱼鳞刀似的风,直冻得牙齿打架。她知道再不找个地方升火取暖,怕是挨不到天明。想起冻死的花九,她憋着一口气跑到镇外的城隍庙,希望能躲过这场风雪。
      老远的就看到破败的庙门里有火光透出。不弃犹豫了下,轻手蹑脚的绕到了庙后,生怕那个跑掉的小贼正巧也逃到了这里。
      踮起脚透过破窗棂往里看。一个年轻公子与一个书僮打扮的人升了堆火烤了只兔子。不弃的口水哗的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公子回转了头。不弃躲闪不及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公子愣了,不弃花痴了。
      这公子看上去十*岁,可是他居然长得比林府的四小姐还漂亮!他还披着件不带丝毫杂色的白狐裘,衬得腰带正中镶的玉佩像冬天里的青菜,翠生生的。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有钱男人是什么?是勾引天下女子犯罪的妖孽!美色当前,不弃只差没磕头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穿越女可以无貌可以无钱,但是她一定会有独一无二的特权:出门遇帅哥,而美男独钟情她一个!
      她赶紧去翻包袱。美男在烤兔子,她正巧备有几只红薯。
      “公子,同时天涯避雪人,借个火?”
      “姑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这是什么?”
      “红薯!有钱家的少爷怎么可能吃得到!”
      多么自然的搭讪,足以凸现有钱公子的白痴与无钱少女的个性!不弃傻呼呼的想象着,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嫁入豪门,捧上了金饭碗。
      这一刻她激动握紧了只大红薯正要实施泡男大计时,就看到一行人举着火把正往庙里来,头又猛的缩了回去。
      莫若菲看到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一下子消失,禁不住笑了笑。回头就看到几个林府护卫举着火把进了庙。
      “请问公子是何方人士,为何来到药灵庄?”领头的护卫见庙里是两个人,公子打扮的人相貌俊美异常,穿着件名贵狐裘,不由得客气起来。
      “在下望京人士,来药灵镇有事。因客栈人满,只得在庙里将就一晚。敢问兄台何事?”莫若菲微笑着回道。
      这时,他身边的小书僮却咳了几声。那护卫一看,小书僮十来五六岁,却是趴在草堆上,病秧秧的。护卫在药灵庄呆得久了,也有几分经验,听咳嗽声便知是受了伤的。他扭头嚷嚷起来:“这书僮受了伤!”
      听到这话,庙外的护卫全提剑涌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莫若菲皱了皱眉,温言道:“我这书僮后背受了伤。因离药灵庄不远,正想天明后去庄上求医。”
      晚上跑掉的小贼与书僮年纪相仿,听花不弃说也是后背受了伤。护卫们哪肯听莫若菲解释,有护卫便喝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他!”
      “对,指不定一个进庄偷药,另一个在外接应!”
      “绑了回庄!”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时,已有人想争头功抢先动了手。
      不弃在庙后看到天空燃起一朵烟花,知道是报信用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林府护卫和高手赶来。她回望庙后高耸的山崖直呼晦气。想跑吧,结果被林府护卫来了个瓮中捉鳖。
      庙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刀剑落了地的声响。不弃哪还有心思看热闹,趁着庙里混乱猫着腰蹑手蹑脚就往庙外奔。
      倒霉的人喝凉水也碜牙!她迎头撞见了赶来的林府刘管事。不弃灵机一动,指着庙里大喊:“刘管事,那小贼受了伤在庙里!他还有个同伙!”
      寒风从嘴里灌进来,她用尽全力吼了一嗓子就弯着腰咳嗽。刘管事听到庙里传来厮杀声,也没注意到不弃身上背着包袱。他武功甚高,从不弃身边脚不沾地的一掠而过,看得不弃连咳嗽都忘了。
      躲过一劫的不弃松了口气,往相反的方向一阵狂奔。眼见四周人人,这才回望庙里得意的想,对不住了帅哥,虽然你很美,但是我把自己看得更重要。等你解释清楚,姑娘我已经远走高飞了。她紧了紧背上的包袱,飞快的进了山。

      神仙哥哥(2)

      药灵镇依山傍水,镇子沿山修建,如一条长龙在山脚下舒展着身躯。
      不弃喘着气爬上山坡,回望远处镇上的点点灯火,颇有点感慨。山风吹得身上的衣服像纸一般薄,她停了遐思,找着处以前挖药材歇脚的山窝窝。
      山窝窝其实有点像猫耳洞,外小里宽。药灵镇靠着药灵庄繁荣,镇上几乎家家都上山采药打猎,久而久之,为了歇脚方便也为了避野兽挖出来这样一些山窝窝。背风而建,在里面升火不会被烟熏。洞口一堆火,野兽也不敢靠近。
      不弃打开包袱,拿出一把柴刀劈了点干燥的灌木。不多时就燃起一堆火来。她用雪搓了搓冻麻木的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红薯煨在火堆里烤得软了,撕开皮,喷出一股甜香来。不弃陶醉的嗅了嗅,大口咬下,烫得直呼气。
      “还有吗?”
      “有啊。”她嘟囔着回了句,等反应过来一抬头,看到冰雪间那个身穿狐裘的优雅身影,顿时被红薯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莫若菲弯腰闪身进了洞,把装着水的陶钵端给她,微笑着说:“你可真会找地方躲!跟在你身后进了山,硬叫我找了这么久!”
      不弃大口喝着水,顺下哽在喉间的红蓍,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莫若菲的脸。她正盘算着是不是把一钵热水全泼在他脸上然后开跑。这只是瞬间的念头,她有自知之明,腿短跑不赢,那些神奇的武功她半点不会,打也是打不过的。这念头被放弃之后,她全部心思又放在了莫若菲的俊脸上,再也移不开眼去。
      鬓似刀裁,眼若星辰,他从眉到嘴无一不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完美作品。
      莫若菲似乎被人瞧惯了,对不弃痴迷灼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从火堆旁拿起只烤红薯。他剥开皮慢条斯理地吃着,还顺手从呆住的不弃手里接过陶钵喝水。
      不弃于是花痴的想,上面有她的口水!她马上又想到,这上面还有花九和阿黄的口水。她被自己恶心到了,看着红薯没了胃口。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怕了?诬陷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胆小?”莫若菲在庙里烤的兔子没吃成,冒着风雪来找不弃,又累又饿心里早窝了团火。只是他向来优雅惯了,说着解气讥讽的话仍是慢条斯理的。
      不弃这时可顾不得自己的色心了,被他找到下场一定不会好。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孤身上山,他肯定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她瞄着被他堵得严实的洞口,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道:“我可不是怕你,我是吃惊你这么高贵的公子会吃穷人才吃的烤红薯!我怎么诬陷你了?药灵庄今晚闯进来一个小贼,可不正和你的书僮年纪身段差不多嘛。一见之下,我当然要喊了!”
      真的是认错了人?莫若菲狐疑的看着不弃。她穿着身旧的青布厚袄,头上兜着布巾,露出被冻出两团绯红的脸蛋。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漂亮,里面跳跃着火光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机灵鬼。他好笑的想,这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胆子倒大,敢一个人冒雪进山。
      他的目光瞟到不弃身侧的包袱,微笑道:“你没做亏心事,收拾包袱跑什么?”
      “那小贼闯进庄里是被我发现的。我喊人抓他,他就威胁说要回药灵庄要我的命。我不跑留在庄里等死啊?!我害怕……”不弃从小跟着花九行乞,变脸比翻书还快。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里那汪水似随时要倾泻而出。
      莫若菲顿觉心软,他柔声说道:“如今药灵庄的人认定剑声是闯庄的小贼。我正巧要带他去药灵庄治伤。你随我回去作个证,完了我向林庄主讨个情。药灵庄高手众多,林庄主会嘱人保护你,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流浪不好。”
      不弃傻了。
      守二门的小厮田七曾和厨房丫头月季私奔。被抓回来后田七被卖到了边疆做苦役,月季被人牙婆子领了去。
      人们还纷纷说药灵庄林家心慈,一般抓到这种弃主私奔的奴仆都当场打死。林老爷居然还给了两人活路。
      要是林庄主知道她偷跑,还有她好果子吃?打一顿再卖了,不要她的命,也去了她半条命。不弃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盯着莫若菲握紧了拳头,昂头大义凛然的说:“我从小被林老夫人收留,我怎么能给药灵庄带来麻烦?我走了,那小贼就不会恨上药灵庄!所以我一定要走,你千万不要带我回去!以林老爷的性子,他一定会护我到底的!我年纪虽小,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绝不给药灵庄惹来祸事!”
      莫若菲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花不弃挥着小拳头的模样太可爱了!裹在棉衣里的她以为自己是棵大树,倒不如说她更像一根肥壮彪悍的豆芽。
      “很好笑吗?”不弃鼓圆了眼睛装纯情扮无辜。她没好气的说道,“看公子打扮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定有人作保的。老爷心底善良,他绝不会胡乱冤枉无辜。你不用担心你的书僮。天明风雪停了,你就回药灵庄吧。顺便代我向林老爷辞行。就说不弃不愿连累药灵庄,继承我九叔的遗志重振花氏门风去了!”
      莫若菲略带诧异的看了眼不弃。她机灵得不像普通的小丫头,说出的道理一堆一堆的。颇有点……能把鹿说成马的本事。小孩子扮天真总能骗倒很多人的,莫若菲心里微动,似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良久才回过神来问她:“你叫不弃?你九叔是做什么的?”
      “乞丐,讨饭的!花家九代都是乞丐!我是第十代!看到你手里的陶钵了吗?九叔用它讨了一辈子的饭!他死的时候传到我手上了!”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莫若菲的手抖了抖,顺手用袍袖揩了揩嘴,轻轻把陶钵放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再优雅也掩饰不住尴尬,不弃头一埋,将脸上那股挡不住的抽筋表情藏在了阴影里。肚子里暗骂,叫你追,叫你想带我回去!打不过也恶心一把你。
      不弃蜷靠在洞壁忍笑的时候,莫若菲眼里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他轻声开口说:“你明日回药灵庄替剑声作证,我便送只金饭碗给你。你捧着金饭碗去继承你九叔的遗志肯定风光得很。”
      这是奖她还是损她?不弃的眼眼蓦得瞪圆,看向莫若菲时就像看到了元宝。她激动得大喊:“哇,金饭碗啊!能讨到它我还讨什么饭呀?换了银子可以吃一辈子了!九叔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我为荣!多谢……公子贵姓?”
      “莫!莫要人欺的莫!”莫若菲斯文的回答。
      不弃像没听懂似的笑道:“多谢莫公子!我一定跟你回药灵庄作证。公子宽心,老爷不会为难公子的书僮的。不过,不弃不想给药灵庄带来麻烦。要不公子向老爷讨了不弃做丫头如何?”
      她觉得这个主意真好,既能离开药灵庄,还能跟在美男身边。每天要是能看到他,吃饭也多了一味下饭菜。等这道菜吃腻了,也许,她已经找到出路了。不弃笑弯了眉眼满脸企盼。
      莫若菲笑了,怎么人人都想做他的丫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回答。
      “我很能干的,我会……”
      “我身边丫头多,不少你一个。”
      “那我不跟你回去作证,让老爷误会去!”
      莫若菲瞟了她一眼说:“由得了你吗?睡吧,天明我们就回药灵庄。”
      他闭上了眼睛。不弃赌气的也闭上了眼睛。既然他不识抬举,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只好先把色心搁一边,顾自己了。

      神仙哥哥(3)

      雪仍在下着,山洞里只听到枯柴燃烧的声响。不弃等了很久,虚开条眼缝瞄到莫若菲睡得平静无波,摸着柴刀猫着腰便要偷溜。
      “外面雪大,天冷。”莫若菲闭着眼睛突然开了口。
      这是个喜欢扮猪吃虎的!不弃暗骂了声,嘿嘿笑道:“我去弄点枯枝!”
      “这堆火可以再烧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就该回庄了。不用再去砍柴。”
      不弃无计可施,听见他还是要带自己回去,便生气的吼道:“我嫌冷成不?你穿着狐狸皮,我穿着破棉袄哪!你不冷,我冻得不行了!火烧旺点我自己烤!”
      一团带着体温的裘衣迎头扔在了她身上。不弃甚至还没看清楚莫若菲的动作就被他用狐裘裹了严实。除了左右转转脑袋,手脚动弹不得。
      “我疏忽了。这样可暖和了么?”莫若菲抱歉的说着顺手把衣带在她腰间打了个结。
      他是真关心还是顺便绑住自己?不弃眨了眨眼道:“公子的皮给了我,不弃可受不起。回去公子受了寒,老爷会责罚我!公子自用吧!”
      莫若菲曲指在她额间一弹,微笑着说:“丫头,撞破你想逃,就拐了弯骂我?我的皮……”
      见他说破,不弃一口气便堵在了心里。想到回林府会被林老爷收拾,便垂头丧气从鼻子里嗯哼了声含糊嘟囔道:“脱了就不是!”
      莫若菲耳力甚好,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着花不弃,顿时笑了起来:“呵呵,穿着狐裘是衣冠禽兽。脱了就不是,是……禽兽不如对么!有意思。知道敢这样骂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的笑容瞬间收敛,俊脸如罩上层寒霜,连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都变得像冰雪一般冷酷。
      莫若菲轻声在不弃耳边说:“我会吩咐下人割了她的舌头做下酒菜!”
      难道他真是那种狠毒的人?不弃骇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她费劲的挪动着身体,终于凑得近了,狗腿的往莫若菲身上一靠,矢口否认道:“我根本就没有说什么脱了就不是的话!我明明是说‘说了不是’!我绝对没有说过公子是禽兽的意思!”
      “我的皮……这话又何解?”
      不弃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公子是狐仙!脱了皮就变成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公子就是狐仙下凡来着!”
      狐裘宽大,她裹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来,像极了胖冬瓜。嘴巴一张一合,一连串的话清清脆脆的吐出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莫若菲眼风一转,嘴角往两边扯出个冷笑来:“又骂我不是人对吗?”
      不弃眨了眨眼,正要信誓旦旦的把狐仙一说圆成天大的马屁。莫若菲已经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江湖中人都唤我莫不愁。见了我就不会再犯愁的意思。人的命都没了,自然也不会有烦恼忧愁。你若害怕没了舌头会难受,我还是让你从此永远不犯愁的好。”
      他说完再不理睬她。
      意思是要她的命?不弃便用下巴蹭着他的肩头希望能蹭醒他,嘴里不停的讨饶:“不弃说的是真的嘛!公子长得这么妖……要多俊有多俊,生得这般和善可亲悲天悯人!看到公子第一眼不弃就以为公子不是金童下凡,也是狐仙到人间一游。传说中狐仙都是好心肠的呀,。你知道不弃要做乞丐,就马上决定送我一只金饭碗。公子肯定是误会了,我哪里敢亵渎神仙哥哥啊!”
      一声神仙哥哥又软又粘,莫若菲听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爆开的声响,他终于忍不住嗯了声说:“算了,要你的命送阎王那里他也会嫌你烦,没准儿把账算在我头上。但是话这么多,还是割了舌头清静些。”
      说了这么多好话,还是没用?!可是他为什么不推开她呢?不弃靠着莫若菲大呼还有回旋余地,嘴一扁便哇的大哭起来,眼泪涌出来,带出了十三年过的苦日子。
      她回想前世也挺可怜的。五岁被拐去卖花,七八岁就被山哥教着去偷东西,十七岁被山哥一伙人操纵着当骗婚的鸽子,卖出去再飞回来。结果卖到山区的当晚,山哥钱到手后拉了她就逃跑,她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死了。
      别家的五岁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大冬夜去卖玫瑰花的!别家的七岁孩子进学校读书识字,她只能靠偷来的钱泡网吧识字再读书。别家的孩子十七八岁进大学谈恋爱,她十七岁进山区卖给老光棍当骗婚的。她两辈子怎么运气都这么差,都没投上个好胎呢?
      前面是假嚎,后面倒成了真伤心。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哭声在山洞里回想,尖锐而悲伤,听得莫若菲头痛。他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我不割你的舌头就是了。”
      不弃哭声顿止,扬起脸狐疑的瞪着莫若菲。
      瞧她带泪的小模样倒真是可怜,莫若菲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帕替不弃擦了脸,微笑道:“害我差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来,扯平了。”
      不弃顿时气结,原来他也是小心眼儿!此时不宜再逞口舌之争,她反正也哭得累了,脑袋无力地垂下,正靠在莫若菲肩上。他的气息真好闻!不弃蹭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睛,下定决心,此仇不报非小人,一定要揩帅哥的油揩回来!
      天亮雪霁,阳光乍现。
      莫若菲和不弃出了山窝窝下山。披着长长的狐裘,不弃才走两步就被绊倒在地。她一声不响的要脱了狐裘,莫若菲叹了口气,蹲了下身说:“上来,我背你。”
      他背她?朝阳落在莫若菲脸上,他嘴角边扬起的笑容让不弃的小心肝不听话的一阵急跳,咚咚如急鼓,震得她浑身发软脑袋嗡嗡作响。她真想尖叫一声义无反顾地扑过去!藏住眼底的狡黠,不弃反而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说:“我穿了公子的狐裘,害公子受了一晚上冻。我不能再麻烦公子。万一公子不高兴,又要喊打喊杀的吓我了。”
      “你不是说看我的面相,生得和善可亲悲天悯人吗?公子我像是喊打喊杀的莽夫?我不是怕你麻烦我,我是担心剑声的伤势。你走得太慢。”
      不弃早就投降,嘴里还吐着矫情的话:“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莫若菲笑了:“这么小就懂得男女之防了?江湖儿女当不拘小节,何况你还是个小丫头!”
      看着他的笑容,她希望莫公子这个江湖儿女千万不要不拘小节。最好满口仁义道德孔孟之道男女之防。再说出孤男寡女共处山窝窝非她不娶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来。不弃只恨自己现在只有十三岁。遇到他的时候早生了几年。
      不过,帅哥的背还是要上的。她压住心里的遗憾和雀跃慢吞吞地走过去,趴在莫若菲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见他没办法看到自己,不弃抬起脸对天空无声的张嘴哈哈大笑。
      至于回到药灵庄,她也不怕。她不是早说过,她是不想连累药灵庄才跑的么?至于莫公子的书僮剑声,不是晚上没看清楚么?
      不弃趴在帅哥身上,好一个宽大厚实安全的人形飞机!看到树林刷刷的往后退,不弃想象她坐在魔兽里的狮鹫背上,驭风而行,神采飞扬。才说要老天爷赐她个救美的大侠,老天爷变本加厉送了个帅得没天理妖孽得让人呼吸停止的美侠客!
      如果声音可以从喉咙里放出来,药灵镇的人们会听到山林回笑,会以为山精现世。
      正当她无声笑得猖狂时,莫若菲突扭回头说道:“你大可以笑出声来!你憋着笑难受,抖得我也不舒服!”
      不弃张大的嘴一点点合拢,迅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把脸埋在他背上。后背的震动停止,莫若菲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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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流墨化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3:43:13 |只看该作者
    陶钵的秘(7)

      可是九叔真是就是朱九华吗?他的脸永远都是肮兮兮的,长发纠结在一起用手指都理不顺。一年四季再没有第二件可以更换的衣裳。夏天露肉,冬天多披层麻袋破布就成了棉衣。天气暖和的春日,他把陶钵往身前一放,悠然地坐在桥头捉蚤子。听着指甲挤破蚤子发出的脆响声他就得意得合不拢嘴。这样一个破魄的乞丐,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海伯指着不弃手中的珠子声音都在发抖:“是它!你看,上面是不是有朱九华三字?这是少爷的信物,少爷凭这个黑玄珠可以提取朱府所有店铺的银子。他至少,至少可以提走五百万两现银!”
      五百万两银子?!不弃看着手心里的黑玄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五百万两啊!顿顿吃阳春面可以吃到下下下辈子!可以砸死她一百次!哦,不,可以砸死她一千次!她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有好心人让老板煮得两碗阳春面送给她和花九。他们蹲在面馆外的街沿边狼吞虎咽。吃完花九一抹嘴笑着说:“这样的好主顾明儿还会不会有啊?每天都能吃上碗阳春面就好喽!”每天他都会带着她到镇上酒楼后门的泔水缸里掏泔水。偶尔捞得只没啃完的鸡腿,两人像过年似的高兴。
      眼泪一点点润湿了不弃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实在不明白她的九叔究竟是为了什么,宁肯做低贱的乞丐养活她,也不肯用黑玄珠到朱府的店铺里提点银子过好日子。
      如果能有钱,他还会病了没钱看大夫抓药?他还会在那个大雪之夜抗不住寒冷与病痛死掉?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到能提百万银钱的九叔是因为穷困潦倒饥寒病痛而死,她的心就像被猫挠破了似的痛。不弃缓缓蹲在地上,哀哀的哭起来。
      最后一年的冬天,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喘着气说:“不弃啊,九叔对不住你,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九叔死了你去找竹先生,竹先生会照顾你,会像九叔一样疼你。你答应九叔,你一定去,你答应我啊!”
      雪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天像开了个窟窿,厚重的雪狠狠的往地上砸。河里结了冰,狂风吹走了挡住桥洞的破草帘,用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捅着她和九叔。他把所有的破布麻袋全围在了她身上,敞开了胸膛将她冰凉的脸紧紧压在胸口。他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一遍遍求着她不要睡着了。他胸口那点似有似无的温暖渐渐化成冰凉,直到她惊恐的发现他全身僵硬如石。
      这样的九叔,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什么?难受和愤怒闷在不弃胸口,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阻止着自己放声大哭。她要答案,她要找到这个答案。
      她摊开手把黑玄珠送到海伯面前。
      海伯颤抖着手接了黑玄珠,物是人非,*倜傥一身书卷气的少爷竟然成了乞丐,冻病而死。他不由得老泪纵横。见不弃蹲在地上抹泪,海伯拉起她急切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九少爷什么人?”
      不弃机械的回答:“我叫不弃,跟着九叔姓花。九叔捡到了我。他说他家九代行乞,让我不要放弃花家的事业,当第十代乞丐。”
      “不弃,不弃。不放弃花家的事业,第十代乞丐!少爷,你为何又要抛弃所有的一切?!”海伯反复念了几遍,发出苍凉的笑声。他看着不弃,眼中却渐渐生出一种光来。像漂在大海里的人突然看到了陆地,像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绿洲。
      不弃看懂了海伯目光中的心情。像她在雪夜冻极饿极爬进刘二娘家的狗窝时,衔着了阿黄的*:有救了。
      海伯收好黑玄珠,牵住不弃的手道:“小姐,咱们这就回江南去。我带你去见竹先生。”

      陶钵的秘密(8)

      “竹先生?他是谁?你不是说找竹先生就是找朱府吗?”
      海伯慈祥的说:“竹先生是九少爷的父亲,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
      不弃再一次被震晕了。九叔原来是江南朱府九代单传的少爷!是和莫府飞云堡明月山庄并列四大商贾世家,江南行商第一,独占皇家丝绸茶叶贡品生意的江南朱府家九代单传的少爷?!九叔是让朱老太爷照顾自己?
      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狗咬声与凌乱的脚步声。海伯凝神听了听,眉心微皱道:“今晚难不成有大盗?才会出动官兵搜捕?”
      不弃猛然清醒,她着急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来找我的。”
      她干净利落的将自己为何来望京,又如何逃出莫府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
      海伯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屋子里转得几圈,听到声音离面馆似越来越近,他下了决心道:“不弃,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黑巾蒙住了脸。
      不弃急喊了声道:“等一等。”她将地上的碎陶片一古脑塞进了灶膛,拿了只粗陶碗放进了锦盒用莲衣客的披风包住负在了背上。
      海伯赞赏的看她做完这一切,抱起她出了面馆,一跃上了屋顶。
      没走多远,箭矢带着疾风掠过,空中闪起破空声。海伯轻巧避过,羽箭射碎了瓦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弃,来者是高手。你没有武功带着你如果逃不掉,你就假作被我劫持。安心留在莫府,我会寻机会接你离开。”海伯在不弃耳旁轻声嘱咐完,折身避开一枝羽箭,将不弃挡在了身前,回身望去。
      淡淡月光映得远近屋檐像一泓幽暗的湖,瓦间浅浅的白雪似泛起的涟漪。莲衣客身着黑色箭袖紧身衣,手挽长弓,背负箭壶,长身玉立。露在蒙面巾外的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海伯。
      说过再也不会来找她,他还是来了。不弃百感交集:“莲衣客。”
      莲衣客?近两年江湖中突然冒出来的独行侠?海伯微眯了眯眼忖道。他明显是来救不弃的,海伯心下略宽,冷声道:“莲衣客,鱼有鱼道,虾有虾路。何苦多管闲事?”
      莲衣客手指松开,又一支羽箭狠狠的扎在不弃脚边,飘乎的声音顺风清朗传来:“放了她,你还有机会逃命。”

      陶钵的秘密(9)

      海伯身体一挺,微驼的背已然挺直。浑身上下散发出傲然的气概。他讥道:“年轻人,你和莫府是什么关系?定要管莫府的闲事?”他的脚尖往后一掠,闪电般挑起片片黑瓦击向莲衣客。带着不弃飞一般急奔。
      寒风扑在脸上让不弃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听到破空声不断,瓦片碎裂声不绝于耳。她忍不住用力回头,莲衣客像只苍鹰飞翔在她身后,一双眼眸那么明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关切与焦虑。一瞬间,不弃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呆呆的看着他,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不弃,附近还埋伏有别的人,今晚我不能带你走了。记住我的话,我会接你离开莫府。”海伯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他在不弃耳边轻声嘱咐完突然用力将不弃抛向莲衣客。没有不弃的拖累,他轻巧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莲衣客瞬间奔至,伸手接住了不弃。他正要说话,风中突传来阵阵暗器破空声。
      他抱住不弃在空中翻转闪避,身体骤然往下一沉。暗器打在屋顶瓦片上传来叮当声如急雨浇下,他身法稍慢,这些暗器就会全部射在他和不弃身上。
      正当莲衣客暗呼庆幸时,眼睛瞥见一抹光影。他人在空中没有借力处,情急之下抱住不弃转过了身体。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肩,痛得他松开了手。
      不弃尖叫了声不由自主的往下摔落,披风的结松开,带着锦盒掉进了流经南下坊的河中。不弃心中庆幸,还好她已取出了黑玄珠,瞬间身体就没入了冰凉的河中。
      莲衣客右肩剧痛,跟着跳进了河。他暗暗咒骂着,手指突然间碰到不弃的身体,心里不由大喜,抓住不弃的胳膊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笑声自桥头响起:“以你之箭,还报于你。莲衣客,想不到姑娘我黄雀在后吧?”
      不弃呛咳几声,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去。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个披着黑色斗蓬的女子。她手中拿着弓箭,身侧站了一排黑衣人。不弃失声喊道:“天门关的黑衣女子!”
      “深吸气,随我潜水走。”莲衣客揽住不弃的腰低声吩咐道。他反手折断肩头的箭枝,冲桥上调笑道:“姑娘不肯露真面目,莫不是长得太过丑陋?呀,我倒忘了,姑娘在天门关设伏,想要莫家少爷的命。难不成是莫若菲瞧不上你,因爱成恨?想要杀了他的妹妹泄愤?”
      柳青芜大怒:“你说什么?!”
      莲衣客按住不弃低喝道:“潜!”
      不弃深吸口气,随他潜入了水中。
      水面上顿失两人踪影,柳青芜此时才喝出一声:“放箭!”
      射了一阵后水面毫无反应,她狠狠的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又叫莲衣客跑了。远处的灯笼火把渐渐向河边聚集,柳青芜深吸了口气道:“撤!暗中布人手于医馆药局,沿河查探。杀了那丫头,生擒莲衣客。”


      第三卷 红烛空替人垂泪

      谁为谁心动(1)

      定河之水引自望京城外五十里的翠屏山。水分两道,一道自城外流经护城河东去,另一道引入城中,穿城而过,再汇入城外大河向东。
      冰凉的水中潜了一会儿,不弃便憋不住气了。莲衣客托着她悄悄浮出水面,两人顺水飘下。见离南下坊远了,这才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上了岸。
      莲衣客拖着不弃一阵急走,直奔到一处无人的破草棚才停下脚步。他松开不弃的手,虚脱的坐在地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棉袄浸湿了水又沉又重坠在身上。寒风吹来,不弃打了个喷嚏。她三下五除二脱了棉袄,穿着透湿的中衣冻得打颤。冷是冷了点,却轻松灵活了许多。她搓了搓手,抱起稻草,掏出荷包里用油纸包住的火褶子燃起一堆火。
      回头再看,莲衣客闭着眼睛,眉心紧皱,似乎极为痛苦。不弃冻得发抖,哆嗦地走到他身前小心地推了推他。莲衣客晕过去了,没有反应。
      不弃心里慌乱,颤着手想要揭开他脸上湿淋淋的蒙面黑巾。指尖抖得厉害,她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能看到他的真面目而激动。
      手伸出又缩回,反复几次她还是没有把他面巾扯下来。他不想让她看到的,如果她看到了,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不弃强忍住心里的好奇,轻轻扳过他的身体,让他俯卧在地上。
      半截羽箭插在他右肩上,露出白茬的断口。不弃用手指试探性地在中箭处一摸,沾起鲜红的血来。望着手上的鲜血她眼圈一红,手足无措的东张西望。破草棚里除了一堆稻草外别无他物。
      她镇定了下,从火堆里拨出来一些稻草,看着烧成了一堆草灰。她利落的脱下身上的中衣撕成了布条。风吹着湿透的肚兜贴在身上,头发还下往下滴水。她抱着*的手臂使劲搓了搓,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
      “你忍一忍,忍一忍。”她走到莲衣客身边活动了下手指。抓住半截箭杆,闭上眼用力一拔。血溅在她脸上,冰凉的血腥气刺激得不弃哆嗦了下。
      莲衣客闷哼了声,痛醒之后彻底晕死过去。
      不弃咬着牙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她解开了他的衣裳,好在水中泡久了,衣裳并未和伤口粘在一起。他的右肩露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往外涌出。
      不弃抓起几把草灰按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缠住。她颇有点得意的看到包扎的白布上没有血再沁出来,土方法挺管用的。
      “我会救你的。你不会被冻死。”不弃蹲下拧干莲衣客裤腿上的水,使劲拔出他的靴子,脱掉他的布袜子。手摸到他的脚,冷得冰块似的。她心疼的看着他,抱起稻草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了所有事,不弃这才觉得冷,冷得牙齿碰得咔嚓作响。她低头一看,身上的棉裤还在往下滴水,表面已经结了层冰霜。不弃绞着又湿又重的裤腿心想,要是用火烤,还不知道要烤到什么时候。她连打几个喷嚏,一咬牙穿上冰砣般的棉袄悄悄的出了草棚。
      月光时而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照亮了这一片棚户区。隐隐听到犬吠声和婴儿的哭声。不弃猫着腰悄悄的走到一户人家的篱笆外,院子里晒着件棉衣。她眼馋的盯着这件大棉衣决定就偷它了。她仔细听了听,这家人没有养狗。屋子里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灵活的翻过篱笆,蹑手蹑脚的取下竹竿上的棉衣,不弃顺手从窗台上拿了几个干玉米棒子,端走了鸡窝旁喂食的陶盆。
      “对不住,我是不得己才偷的。”不弃心里暗暗对主人道歉,留下了一枚金瓜子放在窗台上。她想了想,又摸出一枚心疼的看了看,放了上去。
      看到这两枚金瓜子,想必主人是不会再追究有人偷了东西吧。她迅速的离开这户人家,悄悄的跑回了草棚。

      谁为谁心动(2)

      疼痛与寒冷交替刺激着他。渐渐的又有阵温暖的感觉涌来。莲衣客倒在稻草堆里沉入了梦乡。
      空气中飘荡着甜香,香甜的味道充斥于鼻端。他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极不舒服。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蒙面的黑巾。记忆直冲脑门,他彻底清醒,翻身坐了起来。
      身上已换了件褐色的棉袄,伤口已包扎好了。他想起了不弃。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为何没有取下他的蒙面巾?
      微微环顾四周。破草棚里烧着一堆火,四个烤得焦香的玉米棒子整齐的排列在火堆旁。地上还放着只装满清水的陶盆。他的衣裳靴子布袜子都穿在竹竿上烤着。
      她人呢?莲衣客站起身,眉眼中闪动着警惕的光。
      角落里突然有了声响,他仔细一看,草堆里露出不弃的脸来。她藏在稻草堆中睡得熟了,几茎稻草落在她脸旁,似乎刺得她极不舒服,发出呻吟声。
      莲衣客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下了身体,眉头随之皱起。不弃的脸红得极不正常。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火炭似的。他掀开不弃盖在身上的稻草,顿时愣住了。
      湿的棉袄棉裤还穿在她身上。她的手抄在袖管里,冻得蜷缩成了一团。
      看看身上的干爽棉衣,看到火堆旁整齐烤着的衣物。吸了口空气的甜香,心中泛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直冲眼眶,逼得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将这股莫名的感觉压下去。
      “傻丫头!”莲衣客涩涩的说道。
      他闭着眼睛脱了不弃的棉衣棉裤,解下身上的棉袄替她穿上。
      手中的不弃像初生婴儿一般瘦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她口鼻间呼出的滚烫气息烙铁一般在他心上滋啦啦烫出串串痛楚与怜意。
      他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他的手指从铜钱上的莲花刻痕处掠过。脑子里又想起柴房中睁着明亮眼睛抬头望着他的不弃。
      莲衣客默默地放好铜钱,替不弃拢紧了棉袄。他把不弃露出外面的脚抱在了怀里,冰凉的触觉激得他深吸了口气。她陷在*两重天里,脸烧得通红,脚冷得似冰。
      莲衣客取下烤干的衣裳裹住她的腿,轻声喊道:“不弃,醒醒,喝点水。”
      不弃的眼皮动了动,没有反应。
      莲衣客端起陶盆正想喂她,突看到陶盆里水面上浮着些东西。仔细一看,像糠麸。凑到鼻间一闻,一股怪味冲鼻而来。他苦笑了笑,这丫头偷的什么碗啊?
      放下陶盆,莲衣客抱起不弃道:“不弃,我带你去找大夫。”
      隐约听到这句话,不弃挣扎着说:“不要送我回莫府。让我好了再回去。求你了。”
      她不肯彻底失去意识。她害怕烧糊涂了说胡话让莫若菲认出她来。这种害怕变成脑中最后的警惕,让她费劲地发出柔弱迷糊的声音。
      尽管不明白原因,莲衣客愣了愣仍答了句:“好。”
      不弃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嘟囔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莲衣客,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她身体一沉,沉沉睡去。
      莲衣客顿时僵硬了身体。他看着怀里的不弃,眼里露出不信与震惊。手中的不弃犹有千斤重,让他再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他旋风般回转,烫手山竽般将不弃扔在稻草堆中,抱起稻草盖住了她。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开。
      (桩是不会写口水文,灌水文的,哪怕是慢一点,也想让文更好看一点。目前保证每天两节以上的更新。不是专业写文,催文的恕桩不能照顾了。)

      谁为谁心动(3)

      莫若菲和云琅顺着车行的描述追查到大石桥一带后彻底失去了不弃的踪影。无可奈何之下,莫若菲匆匆赶到七王府,一五一十禀报了消息。
      七王爷暗中写了手令与京都守备元朗。守备公子元崇是世子陈煜的好友,两家关系向来不错。京都守备府于是调集了官兵封锁了大石桥一带的三坊。借口元宵灯节皇上会出宫观灯,今夜封坊肃清宵小。趁机挨家挨户搜寻不弃。
      丑时,世子陈煜和好友元崇一起回了王府,两人神情疲倦。从书房出来时遇到了放心不下前来探视七王爷的甘田二妃。
      七王爷吩咐如没有找到不弃,就不要再敲书房的门,他谁也不想见。
      陈煜对二妃略一颌首,对元崇道:“今晚有劳了。”
      他唤了个小厮送元崇出府。正要离开时,听到甘妃讽道:“王妃若是在世,定会赞世子孝顺,对王爷言听计从。”
      田妃温柔道:“世子不仅孝顺,向来对妹妹们照拂有加。”
      他望定二妃道,“长卿尊你们一声庶母,自然会照顾好妹妹们。甘母妃的柔成明年就十四岁了。赣南府尹的公子人才出众,年前来望京时见着柔成就赞个不停。长卿正琢磨着向父王建议,可以为柔成定下这门亲事。甘母妃晚上睡不着的话,不妨提前为柔成备多绣几件衣裳打发时间。”
      他的嘴唇微微一抿,扯出丝冷酷蔑视的笑来。眼睛寒冰似的从甘田二妃脸上扫过,拂袖而去。
      把柔成嫁到千里之外的赣南府?甘妃脸上血失尽失,抓着身边侍女的手抖个不停。她冲着陈煜的背影尖叫:“你怎么就肯三天两头去护着那个野种?!你难道也被她的狐媚子脸勾了魂么?”
      陈煜闻声停住脚步,缓缓转过了头。黑暗在他身后像魔鬼的羽翼,英挺的脸被怒气扭曲得几近狰狞。
      甘妃不敢和他正视,目光越过他悲愤的望向他身后紧闭着的王府书房。尽管害怕,仍挺直了背。
      灯笼的光影下,扶着侍女的甘田二妃像极了两只炸毛弓背的猫,惊恐害怕又凶猛无比的望着他。陈煜回过头,顺着甘妃的目光望去。书房灯光依旧,房门紧闭。他痴情的父王种下的因,让他的女人和儿子来吞这个果。一瞬间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心里火气尽退。
      陈煜双手一辑,轻轻朗朗的对甘田二妃道:“让甘母妃受惊吓是煜儿的不是。我方才说的混话两位母妃莫要放在心上。我心里对妹妹们都极疼爱的。妹妹单纯无辜,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忍心让她们受苦。冬寒夜凉,两位母妃早歇着吧。”
      他突然赔礼致歉让甘田二妃不知所措。甘妃毕竟出自大家,不管陈煜是否说的是真心话,她也不会和他撕破脸去七王爷面前理伦。正待要说上两句圆场的话,陈煜已顺着回廓走得远了。阿石手里提的盏灯笼模糊蒙胧,黑暗中映出陈煜孤单寂寥的脚步。甘妃眼中突流露出感慨:“世子从小就失了母亲,难为他了。”
      田妃早吓得失语。这会儿缓过气来,她抚着胸低声说道:“猫找到老鼠会生吞下肚。现在不过是好奇逗来玩玩罢了。”
      莫府莫夫人又喜又忧。高兴不弃就此从眼前消失,又担心找不到人,七王爷会对莫府不利。她低声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摊上这丫头攀上七王爷,蔫知不是吞下了有毒的铒?忆山走了着险棋啊!”
      莫伯静静的侍立在侧,一语不发。十二年前灭薛府满门的情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眼前。薛菲是唯一死在外面的薛家人,现在凭空多出个花不弃。他心里有着隐隐的恐惧,薛家毕竟还是留下了血脉,花不弃留不得了。

      谁为谁心动(4)

      莲衣客在南下坊找到竹先生和不弃时,莫若菲正和云琅分头在东城南上坊一带寻找。月上中天一无所获。
      莫若菲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云琅忐忑不安,一心认定是自己激怒了不弃。他懊恼的想,这丫头性子太烈了,他被她气疯了才想扳回点气势。结果她玩一招离家出走,害得自己被表哥狠狠的骂了顿不说,大冬夜里跑出来找人累得半死。
      “表哥,你说一个小姑娘能躲到哪儿去?会不会被人掳了?”
      莫若菲冷冷的说道:“阿琅,你身为飞云堡少堡主,将来要肩挑飞云堡的重任,心胸应该开阔一些才是。”
      云琅被训蔫了。他吞吞吐吐说完和不弃在药灵庄结怨的事情后,莫若菲找到机会就训他。
      明月自云中冒出,地面凝结出清泠的银霜。传回无消息的回报让莫若菲的心情像夜色一般忧伤。在雪山初见不弃时,古灵精怪的她给了他多大的喜悦。他忘不了背了她下山时被她逗得大笑。那时的不弃狡黠聪慧。自从进了莫府,难得见她打雪仗像普通小女孩似的高兴一回,也被自己吓走了笑容。
      她心里应该是害怕与讨厌他的吧?不弃曾经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七王爷不方便带她回王府,给她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他想讨好七王爷,也认同了这个安排。所以,每个月他应该给她一份小姐的工钱。
      她把莫府小姐当成一份工。做得不高兴了,过得难受了,就想辞工不干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市井中的小乞丐,哪有半点把自己当成莫府的小姐呢?她是没得选择。自己以为让她安心的当莫府小姐,等着及笄后被嫁出去。在不弃的心里,她想要的也许并不是吃饱穿暖而己。
      在她眼中,如果没有七王爷这个便宜老爹,是没有人肯真正关心她爱她的。莫若菲想起了不弃拼死也不肯丢掉的陶钵,他猛然醒觉,明白了不弃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一个讨饭的破碗让她不顾性命要护着,何况是被云琅打死的癞皮狗呢?
      云琅的身份摆在面前,他有武功有力气,说不过不弃还能动手。她本来就不情愿留在莫府,被云琅一激,自尊心又强,不抱走陶钵去讨饭才不是花不弃的性格。就算找回她,不让云琅去解开这个结,她恐怕还会找机会离开的。
      莫若菲望着前方,目无表情的说道:“不弃在六岁时,养她长大的乞丐被大雪冻死了。她爬到狗窝里吃狗奶活了下来。那条狗就是被你一掌打死的黄毛癞皮狗。你知道吗?我从药灵庄林府下人嘴里听到说她是狗娘养的时,也觉得好笑。可是看到她时,她能把狗养娘的挂在嘴边坦然认之,我想,那只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罢了。剑声关她在柴房,又冷又饿的。我去看她,她连半句怨言都没有。你可知道,你想出气随意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有一种人,哪怕知道偷东西不对,是犯法的。哪怕今天被人揍了,明天带着伤,还是会去偷。生存对于世家少爷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对这种人却是每时每刻念着的,直到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她的自尊后面隐藏极深的卑微感。为了这点点自尊,可以拔刀拼命。”
      他阖上双目,眉心紧皱。一番话牵动了他对前世的痛苦记忆。他像一个旅者,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以后,回过头去看曾经被踩进泥地里的自己。心被记忆抽痛,莫若菲这一刻真的很想抱着不弃告诉她,他明白她的。他真的很想好好宠她,让她忘记从小到大所有经历的悲苦。
      云琅咀嚼着莫若菲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道尽了不弃的悲哀。她的愤怒在眼前晃动,不弃说过的话此时像刀扎在他心上的。他脑中想象着不弃衔着癞皮狗的*吃奶的模样,他钻狗洞逃跑又算得了什么?!云琅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鞭抽在马身上,绝尘而去。
      莫若菲没有阻挡他,只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回她呢?到这个陌生世界十来年了,他已经快忘记前世。为什么想到她消失不见,会有种失去亲人的感觉?头顶云层再一次遮住了月亮,莫若菲骑在马上,茕茕独立。
      云琅用力驱马在南上坊中奔驰着,一路出了坊门。站在大石桥上,四周寂静无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满脸悔意,突然他大吼出声:“花不弃你回来!”
      声音幽幽回荡在夜空,脚下河水无声流淌。
      云琅跃下马,呆呆的站在桥边。不弃愤怒的脸,害怕的眼神,牙尖嘴利的模样,那双闪亮的眼睛塞得他的心几乎要爆炸开来。

      谁为谁心动(5)

      启明星高悬夜空,一夜即将过去。云琅仍坐在大石桥出神。一枝箭突然射在他身前,他凌空翻身,已抽出马鞍旁的长剑。
      箭射在地上发出啪的声音。云琅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喝道:“什么人?”
      石桥另一头闪出一匹马来。莲衣客已换了装束,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他静静的说:“想找花不弃就随我来。”
      云琅大喝道:“站住,我凭什么相信你?!”
      莲衣客回头看了他一眼,纵马就走。
      云琅用剑挑起地上的箭枝,手抚摸着箭杆上的莲花刻痕,目中露出惊诧之意:“莲衣客?”他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蹄声得得,踏碎满地银辉。莲衣客停住马,望着破草棚回头说道:“她就在里面。”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如能找到她,我飞云堡便欠下尊驾一个人情。你随时可以找我还。”云琅望着莲衣客远去的方向朗声说道。他持剑跃下马,仔细的观察了番,小心的走近了草棚。
      柴火已烧尽,冒出淡淡的烟。墙角草堆里露出不弃的脸来。云琅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急步走过去,抱起了不弃。
      她已陷入昏迷,身体烫得让他害怕。云琅抱起不弃迅速地走出了草棚。
      蹄声远去,街角慢慢转出莲衣客来。
      “不弃,好好做你的莫府小姐。关心你的人并不少。莫要再闯祸了。”他默默的看他们远去,身体慢慢伏倒在马背上。每呼吸一下都能扯动肩上的伤口,传来股撕心的疼痛。劳累一夜,他几乎撑不下去了。
      手中马鞭无力的抽了下坐骑,那马甚通人性,扬蹄带着他离开。
      从凌晨睡到日落,不弃像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堆里。她隐约的看到床前人影晃动。没隔多久就有人打断她的睡眠,捏开她的嘴灌下令她作呕的药汁。苦得她皱眉流泪时,又有甘甜的蜜水勾引着她张大嘴大口吞咽。
      她看到莫若菲的脸不时在眼前晃动,又看到了杀阿黄的小贼,唯独没有莲衣客。不弃惊慌的想,她是在作梦呢,还是他扔下她了?不,他答应她的,他亲口答应了的。她死死的闭上眼睛,闭紧了嘴。这一切肯定是梦,绝对是梦。
      “不弃,你醒了吗?”
      声音离她这样近,清楚得不像是梦境。她清楚的记得她求过莲衣客,他明明答应了不会送她回莫府的。他怎么可以骗她?他怎么能把她出卖得这么彻底?!他怎么能出尔反尔?!难道在他心里,她连一丁点分量都没有吗?他是武艺高强的大侠,她是什么?一个被扔在莫府的棋子罢了。早知道他要抛下她,为什么不扯下他的蒙面巾瞧个清楚?不弃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不弃?”
      不弃缓缓睁开眼睛,失神的看到坐在床前的莫若菲。
      他的眼敛下有抹暗青色,显然没有休息好。看到不弃醒来,莫若菲绽开了笑容。他拿起一个锦盒道:“瞧瞧这是什么?”
      锦盒已经换了一个,盒盖打开,里面正放着那只她从小面馆里装进去的陶碗。明明掉进了河里,怎么会在莫若菲手中?不弃沙哑的说道:“莲衣客……”
      莫若菲截口笑道:“是莲衣客救了你。若不是他指点,云琅也找不到你。这只锦盒也是他告诉云琅,我悬赏重金请人从河中捞起来的。你视为性命的陶钵找回来了,高兴么?”
      莫若菲见过两次陶钵。两只用陶土捏成的碗看上去相似,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看出来。他绝美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寒冬腊月下定河捞东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他只在意不弃的感受。终于有人捞起这只锦盒时,他想也没想解下了价值千金的狐裘披在了那人身上。打开锦盒看到那只陶碗时,河岸边的人都觉得莫府少爷傻了。他却宝贝似的捧了它飞马回府。仿佛从定河中捞起来的是南海最名贵的珍珠。
      “细想这只陶碗作用还真不小。雪山上用它烧化了雪水,天门关也亏得它我才有一口热水喝。不弃,既然找回来了,就别再弄丢了。嗯?”

      谁为谁心动(6)

      莫若菲把陶碗放在她手中,不弃抱着这只陶碗,眼睛一闭,泪水涔涔而下。他是冷酷无情性情暴虐从不会珍惜人情感的山哥啊,他怎么可以为她做这样的事情?他转世到富贵人家,读书转了性吗?变得温柔,变得陌生,变得让她更不敢认他。
      她珍惜陶钵,珍藏着和九叔的时光。更多的,是为了陶钵里的黑玄珠!她和他同穿到一世,走上的路何其不同。她流着泪,默默的告诉自己,永远也不要他再想起他的前世。
      “这不找回来了吗?别哭了。大夫说了,你是受了寒,好在身体结实,服药驱寒发了汗将养些天就无事了。”莫若菲伸手探了探不弃的前额,满意的发现高烧已经退了。他戏谑的往门外看了看道:“你要是再不醒,有人内疚得想撞墙了。阿琅!不弃醒了!”
      不弃闻声扭过了脑袋。
      云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伸长脖子望了眼不弃,见她转开头不看他,心里有些难过。他嚅嗫着说:“你醒了啊?醒了就好。表哥,我困了,先回去睡了。”竟一溜烟跑了。
      莫若菲失笑的说:“等你好了再罚他去!我已经骂过他了。不弃,这次是阿琅不对。他自己跑到药灵庄当贼,还打死了你的阿黄,怪得谁去?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一字没有责怪她,言语间满是对她的宠溺。不弃心里没底,转过头叫住莫若菲,一咬牙问道:“大哥,我烧糊涂时没说什么混话吧?”
      见她开口说话,莫若菲高兴的回头笑道:“你呀,一声不吭的,牙咬得死紧。连筷子都撬不开,差点灌不进药去。别想太多,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七王府那里大哥自会去解释,你安心养病就好。可惜今晚你看不到望京城元宵节的花灯了。等到明年大哥一定带你去逛灯市。你身体好了,大哥带你出去玩。”
      不弃松了口气,泪光盈盈的望着莫若菲,突然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一场。这个世界上,他原本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啊。如果他一直这样对她该有多好?
      瞅着她的泪眼,莫若菲微微笑了。他走到床前,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原来不弃也是会生病的呀。剑声还在嘀咕说,在柴房冻饿你几日没见你打喷嚏,大冬天掉进湖里睡一觉就好了,这回居然病了。”
      她想起海伯的话,他会带她离开莫府。不弃挤出一个笑来,声音里多了几分力气:“我再睡一觉就好了。剑声盼着我生病,我偏不。”
      “呵呵,好!我吩咐他不准还手,让你打骂可好?”不弃的话让莫若菲暗松一口气,他笑着站起身,吩咐众婢好好侍候。
      走出凌波馆,他看到云琅站在院门口出神。莫若菲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问道:“阿琅,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今晚灯节,皇上会来。我得陪娘去莫府的花楼,莫府和明月山庄今晚会斗灯。你是回去休息还是与我同往?”
      云琅往凌波馆张望了下答道:“我没心情,不去了。表哥,飞云堡向来不参加灯节,我出现在莫府花楼,也不太好。”
      莫若菲点点头,强打精神走了。
      云琅转身欲回自己住的院子。走了几步就烦躁起来,他狠狠的骂自己:“明明进了屋,怎么就说不出道歉的话呢?”
      元宵灯节?他眼睛突然一亮,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

      谁为谁心动(7)

      鼻塞流鼻涕,屋子里比平时多摆了几盆炭火,热烘烘的让不弃呼吸困难。她见青儿和棠秋在床边侍候便道:“替我把枕头垫高点吧,躺着我喘不过气来。”
      棠秋扶起不弃,青儿自外间抱了几个软枕进来。她脸上带着忍不住的喜色,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睡了一天难受了?”
      不弃咳了几声嗡声嗡气的说:“房间里热得很,门窗都关着,鼻塞,我喘不过气来。”
      青儿抿嘴笑道:“我开点窗户透透气吧。”
      棠秋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夫吩咐了,小姐吹不得风。最好捂出身汗来,病才会好得快。”
      青儿遗憾的说道:“表少爷白费心思了。小姐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呢。”
      不弃被她勾起了好奇心,那小贼做什么了? “棠秋,就打开窗户让我瞧一眼好了。瞧一眼就关上。不妨事的。”
      青儿高兴的跳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大大小小的花灯挂了满院。假山上,梅枝上像挂满了七彩的宝石,每一颗都闪动着璀璨的光。空地上支起了竹竿牵起了绳子,一串串灯笼高低错落地挂着。从窗口望去过,像一幅流光溢彩的彩画。
      灵姑微笑的站在房门口恭敬的说道:“小姐,今儿元宵灯节,奴婢便作主让表少爷挂了这些灯。小姐身体好些了,再看也不迟。”
      不弃心里有些感动。她暗想,这小贼还不算太坏。她瞧了会儿,突然又想起扔她回莫府的莲衣客来,意兴阑珊地说:“关了窗户吧,风吹进来有点冷。”
      云琅在院子里听到不弃的声音,脸上漾开了笑容。看到窗户关了,他走到一盏灯前朗声念道:“一个小姑娘,坐在水中央,穿着粉红袄,系着绿绸裙,模样真漂亮。打一种花!猜中者得一枚新钱!屋里的丫头们,可猜得出来?”
      棠秋眼睛放光,回头看看不弃,露出雀跃的神色。
      元宵灯节她们本来是可以出府赏灯的,不弃知道为了侍候自己都没去。她睡了一整天,人还清醒着,便笑着点了点头。
      棠秋拍手叫道:“表少爷,是荷花!”
      “聪明!”云琅赞得一声又继续,“圆圆红罐罐儿,扣着圆盖盖儿, 甜甜的蜜水儿,满满盛一罐儿。猜一种果子。猜中者还是赏一枚新钱!”
      这回是青儿拍手笑着回答:“表少爷,是柿子!”
      云琅又赞一声,接着往下念灯谜。他想不弃读书少,制的灯谜都是极简单的。不多会儿连灵姑在内五个婢女纷纷加入猜谜中。院子里一时之间嬉笑声不断,竟热闹起来。
      看猜得差不多了不弃还没有出声,云琅便瞅着一个灯谜道:“不弃妹妹若没有睡着,也猜一个试试?猜中了能得糖人儿一对。听好了。一个南瓜两头儿空,肚里开花放光明, 有瓜没叶儿高高挂,照得面前一片红。猜一件物事。”
      众婢知道是表少爷想哄小姐开心,都撺掇着不弃猜。不弃听了这么一会儿也倦了,明白云琅等了这么久就盼她出声。她懒洋洋地说道:“可不是咱们院子里挂的灯笼吗?”
      话音才落,窗外就传来云琅的阿谀声:“不弃妹妹真聪明。这对糖人是不弃妹妹的了。天晚了,妹妹也早些歇着吧。”
      隔了会儿,灵姑拿了对糖人进来。青儿一见之下便笑出了声:“哟,表少爷这么殷勤,原来是得罪了小姐。他变着方法向小姐赔不是呢!”
      云琅还没走出院子,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郝色,飞快的出了凌波馆。心情却愉快之极。
      不弃一见之下也笑出了声。糖人捏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叉着腰昂着头,男子弯腰作揖。她拿了糖人在手里,看到众婢偷笑,张嘴就咬掉了男子的脑袋,在众婢呆滞的目光中嘎巴嚼着吃了。不弃若无其事的把糖人放到床边几上说:“闹了半天,我困啦。”
      闭上眼睛躺下后,回味着嘴里的甜味,她对自己说,阿黄,他认错了,咱们就饶了小贼吧。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莫府了,多个仇人不如多个朋友,你说对吧?

      月影照孤雁(1)

      正月又被称为元月,十五又是月圆之日。新年里的第一个月圆日就是元宵节。一年冬去春至,周而复始。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赏明月,观花灯,猜灯谜,瞧百戏。元宵节的热闹景象一年之中只有端午节赛龙舟抢水鸭子扔五彩丝棕才比得上。
      大魏朝自崇德帝登基起,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每年的元宵都会与民同庆。皇帝陛下颇为留恋做太子时的自由。他决定每年至少让自己有一天自在的快活。每年元宵,会穿了便装带了侍卫混迹于百姓之中,赏灯游玩。
      大家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这个习惯。京都守备府有意无意的加派人手巡查。大内侍卫像往汤里撒盐末一般换了便服也混进了南下坊的灯市。
      皇帝只当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逛灯赏灯时看到哪家的灯出了彩,点评之余还喜欢写上几笔。或是猜中了哪家的灯谜,拿走彩头后在第二日的朝会当成乐事来聊聊。若是朝中臣工所制的花灯,少不得还要赏赐些东西。
      众王公大臣世家豪门投皇上所好,不惜重金聘请当世能工巧匠细细制作奇灯巧灯,唯恐被别家踩低。就算得不了皇帝赞誉,出奇招得了百姓的推崇赞誉,也不会落了面子。
      有市场有竞争,望京城的灯会一年比一年盛大。
      今年皇帝招了七王爷和世子陈煜相陪。他却扮成了跟着服侍的老家人,和一群侍卫慢吞吞的走在七王爷和世子身后。他极满意的看着两父子尴尬无奈的神情,自己却悠然自得的赏起灯来。
      四大世家财大气粗,商场上谁也不服谁的气。飞云堡离望京千里之遥,堡主云野是粗野汉子,看灯观灯找乐子是一回事。让他从千里之外遣人进京精心布置花楼彩灯博皇帝高兴又是另一回事。所以,飞云堡从来不参加元宵灯节。
      再又传出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身体抱恙,江南朱府今年也退出了灯节。
      注的目光只好瞄准了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坊间甚至开了盘口,二选一赌大小押宝,看谁家今年的彩灯能胜出。
      夜来,华灯齐亮。
      说来也巧,莫府花楼与明月山庄搭建的花楼正好隔河相对。两家的支持者泾渭分明,挤满了河岸。中间相连的石桥上也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河中更漂来无数只花舫,富贵人家租得一条,自然不用和老百姓争抢看灯的地方。
      皇帝在坊间转悠了圈后,听到锣鼓声敲响兴趣就来了。扯了七王爷和陈煜上了早备好的花舫去看两府斗灯。

      月影照孤雁(2)

      此时京城梅家班与江南董家班像两只斗鸡挑了前场。
      明月山庄与莫府花楼前都抬了戏台。两家分别请了戏班。莫府请的梅家班最拿手的戏是长板坡。明月山庄请的董家班最得意的是贵妃醉酒。
      这边看赵子龙一杆银枪如蛟龙出水使得风生水起。那厢杨贵妃晕生双颊娇滴滴一声酒来摄人魂魄。
      两岸叫好声不绝。戏都换了一幕,双方支持者还在比谁的巴掌声更久。
      “今晚灯节有大看头。七弟以为否?”
      七王爷左右看了看回道:“皇上目光如炬。戏班开了场,两府花楼只有寻常花灯点缀,好戏定在后头。”
      皇帝陛下兴趣盎然,摘了腰间一只荷包笑道:“许久没有和七弟赌一把了。朕押明月山庄胜出。”
      七王爷苦笑道:“臣也押明月山庄赢。”
      陈煜站在花舫船头,目光警惕。脸上挂着刺客莫来惹我的字样。
      外面不是撒盐巴似的撒下众多侍卫吗?就连身边紧跟着的三条花艇上也坐着侍卫们。他往花舫外一站,宝蓝色锦袍衬着人丰神俊朗,披着那件御赐的名贵紫貂大麾贵气十足,这不是告诉别人皇帝在此的活招牌么?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的暗忖,有心让陈煜进花舫呆着,别站外面出风头了。他呵呵笑道:“七弟不是和莫府交好,怎么也跟着朕押明月山庄?煜儿今晚话少,脸色也不大好看,是不喜欢陪朕赏灯?”
      七王爷赶紧回道:“昨晚煜儿随元朗大人一同巡视南下坊安全,天明才回,没休息好的缘故。灯节人多,煜儿紧张皇上安危是以话少。能陪皇上赏灯是做臣子的福气,煜儿怎么会不喜欢呢。”
      皇帝微笑着对陈煜招了招手道:“煜儿,护卫之事自有侍卫总管负责。你来朕身边坐。父子连心,说说你的看法,为什么觉得明月山庄会胜出?”
      陈煜谢过皇帝之后,坐在了下首。他恭敬地回道:“几大皇商家族繁延百年,江南朱府自开国时便是江南富户,称得上世家大族。明月山庄庄主是位女子,姓柳,以明月为名。一个女子经营诺大山庄,只用了区区十余载就能和望京莫府,塞北飞云堡和江南朱府并立,其能力可见一斑。素来斗灯讲究一个奇思妙想,精致传神。明月山庄经营瓷器,手下巧匠画工无数。能力心思巧匠明月山庄都占齐了。莫府有银子,莫若菲是经商奇才,但在心思与巧匠上却赶不上明月山庄。是以父王押明月山庄胜出。”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又不太甘心一面倒的局面。他饮了杯酒,似笑非笑地七王爷道:“听说莫府的当家少爷莫若菲十岁就掌管了方圆钱庄,心思玲珑,精明能干。说不定他有绝招胜过明月山庄呢?七弟既然信得过莫府,怎么对今晚莫府的花灯没了信心?”
      七王爷面不改色的说道:“臣弟不敢欺君,莫府斗灯要胜过明月山庄,着实困难。还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近日来臣弟身体颇多不适,掌管内库力不从心。今年内库招标恳请皇上另遣他人主持开标。”
      踩了踩你和莫府的小尾巴,就摆张正儿八经的脸出来。还想推了内库总管之职?谁会疑心你在内库招标上徇私啊?皇帝本想逗逗七王爷,撞一鼻子灰颇感无趣。他也不点破,嗯了声道:“今晚只玩乐,不议正事。瞧,莫府先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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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冻的心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4:09:21 |只看该作者

      月影照孤雁(3)

      多宝阁厢房中,柳明月轻挑起竹帘,凝视着不远处的明月山庄花楼。她的眉梢眼底都盈满了冷冷的笑意。她低声问黑雁:“大小姐准备好了?”
      黑雁恭敬的回答:“请夫人放心。”
      就在两人交谈间,突听得烟花鸣放的声响。透过竹帘柳明月眼前光影变幻莫离,自莫府花楼处飞溅出烟花朵朵。
      她轻哼了声道:“莫若菲十岁掌控方圆钱庄,手段自是不差的。可惜今晚我斗的不是花灯,是人心。”
      夜空如果是一块黑色的画布,那么,自莫府花楼燃放的烟花就是国手所作的泼墨写意。大盆大盆的七彩颜料泼上了夜空,炸开之后再化为银雨点点闪烁湮没于天际。此起彼伏,将望京城的元宵节染成了璀璨的不夜天。
      灿烂的烟花声先夺人,打破了平静相争的局面,将看客们的目光先引至了莫府一方。
      莫府花楼高三层,每一层用竹篾条搭出框架,糊了白色细绢,中间点了灯,苑如座白色宝塔。而莫府的灯点亮之后,又比别府的花楼亮得几分。此时,雪白的台子上缓缓走出位美人。穿着各式绢纱制成的华丽衣裙,披着金丝银线制成的披帛。凭楼临风,远望如仙女下凡。一美如此便也罢了,紧跟着又陆续走出十二位美人来。各类妍态,容色夺人。
      “妙哉!”皇帝脱口赞道。
      这厢莫若菲唇边带着自信的微笑,历来元宵灯会上的灯不外宫灯,花灯,水果灯,走马灯一类。除了他还有谁见过现代的灯会?只可惜机械的东西他也不会,最多只能利用现在的绞盘类扯动花灯移动。至于光源,他用银箔点缀花楼,反射光线,当然就比别家府邸糊在灯笼里的烛光强上十倍了。在夜晚,最扯人眼地球的花楼必然是最亮最绚丽最新奇的。他只要做到这几点,就能在斗灯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用真人的头发做成假髻,穿戴着真正的珠宝首饰,披着真正的纱衣。在隆冬季节所有人穿着棉袄锦裘时推出,其轻盈之态,足以诱惑在场的每一个男人,足以羡煞在场的每一个女人。
      皇帝瞧完莫府的美人,意犹未尽的回头看明月山庄的花楼。
      似乎就等着莫府十二美人出场完,明月山庄的灯终于亮了。
      河边桥上的百姓被莫府花灯完全吸引住了时,突有人喊了声:“明月山庄亮灯了!”众人的目光又纷纷移回。

      月影照孤雁(4)

      一盏盏大雁灯从明月山庄花楼中飞出。用了孔明灯的做法,每只大雁用最轻薄的棉纸糊就,腹部点着一点小灯,受热之后冉冉飞起。雁脚上又系了细细的棉线,扯着这些纸雁飞不高远,围在花楼四周。灯光星星点点,衬得小巧花楼宛如云中天宫。
      又一轮巨大的明月灯自楼顶支起。中心点了灯,衬得月如银盘。明月灯亮起之后,忽闻雁声哀鸣,一位身着彩色宫装的蒙纱少女缓步走出。楼顶河风吹过,少女衣袂翻飞,臂前挽着的丈二湖蓝色披帛带着她似要奔月而去。
      见到少女出现,楼前董家戏班的竹板敲响,丝弦轻拔。
      而此时,少女轻盈起舞,曼声唱得一曲《子矜》:“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声音甜美中带着淡淡的忧郁。唱得最后一句时,脸上轻纱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
      歌声中系住百雁的棉线被绞断,围绕着少女自明月之中飞翔上天,渐渐消失。花楼复回宁静。少女似随了大雁高飞,瞬间失了踪影,空余一轮明月在。
      七王爷手中酒杯叮当掉落在地。
      隔了河岸,莫若菲看不清少女的脸,只觉得声音宛如天乐,缠绵悱恻。他瞧见岸边百姓引颈相望,再回头看看自己精心布置的金陵十二钗还在围着花楼呆滞地转圈。他叹了口气,心知明月山庄胜了。
      莫夫人眼皮一阵急跳,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看了一夜烟花彩灯累了。她安慰地说道:“灯节图个热闹罢了,明月山庄虽引人嘱目,却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凄凉,不是好兆头。瞧了半夜也累了,我先回府了!”
      莫若菲想想也对,嘱人陪了莫夫人回府。送走莫夫人后,莫若菲带了剑声下楼赴富商权贵们的元宵宴会。他望了对岸的明月山庄一眼,微笑着想,可惜明月山庄没有男人主事,这样的场合,她们想来也不方便,派个总管来,身份又不对等。这样一想,和明月山庄斗灯输了的郁闷渐渐消散了。
      花舫之上七王爷已站了起来,不顾皇帝在场,掀袍几步走出船舱抬头凝望。他眼中神色的惊疑不定。
      七王爷的反常引起皇帝注意,他瞟了眼惊呆了的陈煜,后者反应过来,也跨出了舱门。顺着七王爷的目光望去,明月山庄花楼之上站着位宫装少女,檐下花灯绚丽,不及她一分颜色。陈煜失声呼道:“青儿!”
      突听到咚的一声,七王爷脸色发白,晕厥倒地。
      皇帝惊着了,厉声对内侍喝道:“太医何在!”
      内侍急奔出去传话,随侍太医赶紧从别的花艇上赶过来。他把脉后说得一句:“王爷受了惊吓,无大碍。开副宁神的药多休息就好。”
      陈煜松了口气,沉声禀道:“皇上,父王晕倒与明月山庄那位少女有关。肯请皇上下旨让煜儿去查看。”
      “去吧。”皇帝疑心是和当年那女子有关,不免对七王爷的情痴叹息。当下游兴也散了,吩咐护驾回宫。
      岸边早有一群家奴打扮的人落桥等候,护着皇帝与晕迷中的七王爷离开了南下坊。

      月影照孤雁(5)

      董家班仍卖力的在戏台上唱着戏。时不时听到围观的百姓喝出叫好声。
      沿河一条街被各式灯笼点缀得喜庆,明月山庄花楼上那轮明月灯还在,檐下七彩灯层层叠叠的挂着。
      一楼檐下是排挂灯谜的灯笼。明月山庄奖品丰厚,吸引了大批人驻足竞猜。
      喧嚣声中,陈煜静静站在花楼门口。
      明月山庄匾额之下悬了盏与众不同的灯。灯四四方方,无吊饰,简简单单的用白绫糊了。吸引陈煜的是其中有画的一面。平湖秋月,孤雁颈中带箭独飞。这盏灯笼让他想起今夜明月山庄与众不同的表演。
      这时,一个精瘦汉子自楼中走出,取走了这盏灯笼。
      如果自己陪同父王回府,或来迟一步,就连这盏灯也瞧不见了?陈煜抻了抻袍子,施施然往楼里走。
      门边两名汉子伸手拦住了他,见他衣饰华贵,神态矜持,显是大家公子。汉子的语气也客气许多:“这位公子请止步。明月山庄的花楼不接待客人。公子若要猜谜,外间有灯谜。公子若是口渴饥饿请去酒楼茶肆。”
      陈煜唇嘴含笑道:“烦请通报柳夫人或柳姑娘。七王府世子陈煜前来拜访。”
      两名汉子互望一眼,一人飞快的进楼通报。不多时便恭敬的引了陈煜上楼。
      楼梯狭窄陡峭,楼板以楠竹搭成,方便拆卸。五日之后,南下坊灯节结束,所有的花楼都将拆除。外间给人看的斜靠回廓与雕花门窗之后是紧闭竹门的房间,用于下人们临时住宿。
      上了三楼,陈煜眼前一亮。整个三层打通成了个大房间,地面铺了厚厚的兽皮,升了炭火,温暖如春。梁上垂下几道软罗轻纱隔出空间,灯光明亮温柔的泄出,纱帐那头人影绰绰。外间一圈铺了锦垫的竹椅竹榻,矮几上摆着几碟小菜与一壶酒。
      回头时,引他上楼的汉子已拉过竹门退下。陈煜解了大麾走到竹椅旁找了个极舒服的坐姿悠然坐下。
      轻轻柔柔的声音隔了纱帐传出:“小女子柳青芜见过世子。夜已深重,不知世子前来何事?”
      听到她的声音,陈煜想起了今天吃的元宵。粉白滑嫩,香甜糯软,不及品出味道,已舒服的滑进了肚子里。他轻轻一笑道:“长卿久闻明月山庄的大小姐年纪不过十五,已独挡一面处理庄中事务。今夜得见姑娘得展舞艺歌喉,如此才艺双绝的姑娘,怎能叫长卿不慕名前来?隔了纱帐尤如雾里看花,柳姑娘是故意让长卿着急的么?”
      他直接略去父亲晕倒一事,也不过问柳青芜跳的是什么舞,唱的是什么曲。他只想走近一点看得再仔细点,看清楚柳青芜究竟是不是莫府的青儿。雁齐归,留孤雁灯一盏悬楼下哀鸣。明月中,相思少女唱《子矜》。陈煜能够断定,明月山庄排的戏大有深意。

      月影照孤雁(6)

      纱帐挽起,柳青芜已换下了宫装,着一身曳地素白衣裙款步向陈煜走来。她足上没有着袜,深色兽皮映得一双小巧玲珑的赤足欺霜赛雪。发髻也已打散,垂及腰下。她隔了两丈元便已站定,笑了笑说:“本打算歇着了,重新更衣梳妆恐让世子更着急。”
      她身边站了两名婢女,一名脸儿圆圆的竟用眼瞪了陈煜一眼,似乎觉得他不该这样看自家小姐。另一名抱来一张竹凳,柳青芜便在两丈开外的竹凳上坐了,裙子正巧遮住了裸露的双足。身边婢女满意的笑了,默然立在她身后。
      楼里灯光明亮,陈煜看得清楚了兴趣也来了,脸上笑意更浓。两女相貌都清丽脱俗。若说青儿像凌波馆里的水仙,这个柳青芜则是寒池中一朵白莲。青儿眉宇间略显稚嫩,柳青芜年纪相仿,分明稳重成熟许多。她和青儿名字中都带有一个青字,若是青儿换身衣裙装扮,换个语气说话,岂非就是同一个人?两个人是身份悬殊而相貌酷似的陌生人,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柳青芜示意一婢替陈煜沏茶,轻声说道:“世子既不愿用酒菜,便喝点热茶吧。家父过世十年,家母一到冬日就缠绵病榻。思及家父,难免有孤雁之感。排这出灯戏是小女子的主意,想替家母一抒郁结。天下人害相思的不少,方才出楼观看,楼下仍有人面带痴意。这等凄清灯舞竟能胜过莫府,小女子也深感意外。”
      她一席话把陈煜想要问的全回答了。顺带解释了番她出楼站在杆栏处是看楼下百姓反应。堵得陈煜倒没有话说了。
      圆脸婢女似乎极不满意陈煜深夜造访,端着茶时嘴里还在嘀咕。端到陈煜面前时脚下踩滑了兽皮,茶碗从托盘上摔下。陈煜眼皮都没眨,更没有伸手接住的意思。地上兽皮铺这么厚,摔不坏茶碗的。就算摔碎了,专营瓷品的明月山庄还少得了一个茶碗?
      然而紧接着圆脸婢女却往他身上摔去。他轻轻巧巧的带着椅子往旁边挪动,好笑的看到圆脸婢女扑倒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这位姑娘没摔疼吧?好在地板上铺了厚重毛皮。不然姑娘的下巴就磕没了。”陈煜含笑的注视着趴地上的圆脸婢女。
      圆脸婢女眼睛又圆又大,苹果脸红朴朴的可爱,嘴唇用小姐的话说*得像花儿。唯独她脸圆,下巴就像圆苹果上长出个棱角。陈煜的话正好戳着她的痛处,气得她鼓起了腮帮子。
      “苹儿怎这么不小心?世子没有被茶水溅到吧?”柳青芜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离了竹凳,轻飘飘的走到了陈煜身前。眼中噙得份关切,看似想替他拭茶水,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上了陈煜的肩。

      月影照孤雁(7)

      陈煜动也未动,瞥着未沾半点茶水渍的肩头微笑道:“柳姑娘轻功真好,好在楼里灯光明亮,否则长卿还以为是见着了白衣艳鬼。哟,姑娘可是生气了?这可不像是在替长卿擦衣上的水,倒似在捣衣裳了。”
      “世子!”柳青芜面微红,一跺脚折身退开。
      “我还没说完呢。我从姑娘的动作中突然想起了在灯市上看到了一则灯谜:万户捣衣声。现在想出谜底来了。答案是打成一片!哈哈!”陈煜的目光从她玲珑小巧的下巴上掠过,大笑道:“借柳姑娘的福猜出了谜底,长卿今夜不虚此行!夜已深,长卿告辞。”
      他披上大麾,拉开竹门,慢悠悠的脚步声在楼梯口渐远。
      柳青芜拉开竹门,站在楼外栏杆处,眼瞅着陈煜买了几盏兔儿灯拎着慢吞吞的消失在人群中。
      圆脸婢女苹儿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他?”
      柳青芜面容沉静,眼里透出疑惑。她走进了房间后喃喃说道:“他从花舫上掠上岸时的身影和身法都让我想起莲衣客。如果是他,为何我拍他的肩时他脸上连半点异样都没有?昨晚中箭,照理说今天不可能会恢复得这么好。太奇怪了。难道莲衣客不是世子?世子只是为了七王爷晕倒而来?”
      苹儿愤愤的说:“我倒觉得他是,脸上看上去笑得跟一团棉花似的,说起话来却比刀子还锋利。他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
      一旁的婢女英儿扑哧笑了:“苹儿你就恨他挤兑你呗!”
      苹儿大恼提起裙子追英儿打,柳青芜眉头一竖喝道:“好了!歇着吧。明日还要回山庄去。”
      苹儿委屈的撅嘴嘟囔道:“世子既然为了七王爷而来,他一句也不问。这人城府太深了!准是看穿小姐在试他,故意装作没事!不对呀,就算是莲衣客,他又怎么知道射他一箭的是小姐呢?真想不明白。”
      柳青芜一愣,眼中起了深思。

      莲衣客(1)

      不弃生病,婢女们分了班值夜。今晚值守的是青儿和棠秋。
      琳琅彩灯照出琉璃世界,灯影绰绰间,几多凄清几多回忆。深宅大院内听不见车水马龙的喧嚣热闹,走马灯转过一圈又一圈,耐心讲述着八仙过海的简单故事。对大宅门里的丫头们来说,凌波馆里表少爷为小姐挂一院灯笼的故事能议论上一年。
      不弃厢房外的檐下长廊上升了火盆煨着汤药。
      屋檐瓦当上垂着细小的冰梭。浅浅反射着灯光,绚丽剔透。
      冬夜里的月少如鸭蛋黄的,冷冷清清一块白饼子似的挂在天上。池塘结了层清冰,院墙上还有些积雪,结着冰晶松松堆着,被月亮的清辉一映,像铺了层银白色的细纱。院角的梅花吐着馨香,与水仙的香气混和着在院子里浅浅飘浮。
      青儿和棠秋坐在草蒲团上披着毛毡望着满院彩灯出神。棠秋偏过头对青儿说:“青儿,你甘心一辈子做婢女吗?”
      青儿拢紧了毛毡没有回答。
      棠秋往火盆里加了块炭,嘀咕道:“青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是做婢女的命呢?公子房里的嘉欣和冰冰都没有你美呢。就连世子来看小姐,都会多瞧你几眼。”
      青儿摸着自己的脸,想起莫若菲初见她时说厨房丫头竟有如此绝色,跟着打了她一掌试探。她长得真有那么美吗?青儿道:“棠秋,你说小姐美吗?”
      棠秋往房里看了一眼,低声说:“小姐其实不美,只是眼睛亮得惊人。十个人站在一起,就数她脸上会发光似的,一眼就能看到她。真是奇怪,平凡普通的脸上怎么就独独生得这样一双眼睛呢?”
      青儿轻叹道:“你说,若是一个脸比我还美丽的女人。还有一双小姐那样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棠秋惊叹道:“啊,天下真有这样的女子?乖乖,那可不得了,岂不是连公子都比了下去了?!青儿,你说的女子是谁啊?”
      曾经有人评定莫若菲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公子不仅生得美,人也像团谜似的。表少爷比公子只小两岁,为什么她觉得表少爷像棵白桦树,公子给她的感觉却像一座山?公子莹润双瞳中透出的是看尽世事沧桑的深沉。是因为公子十岁起就掌控了方圆钱庄,处理着莫府大小事情人情世故历练得深?出身豪富,相貌俊美,才能出众。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人?青儿想着出神,竟忘了棠秋好奇心重,巴巴的等着她说答案。
      “青儿!你快说嘛,你见过吗?”
      青儿抿嘴笑道:“你可真笨!咱们夫人年轻时可不是极美之人?否则又怎么生得出公子这样的无双人才?”
      夫人?夫人美则美矣,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棠秋想不出来,心思又飘到莫若菲身上。想起公子的浅浅笑容,一时竟痴了。
      青儿也不再说话,撑着下巴望着月亮出了神。安宁静谧的夜晚,一个详和的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莲衣客(2)

      云琅提了坛酒,痛饮几口,手腕抖动长剑,潇潇洒洒使出一路剑来。想起自己借猜灯谜向不弃道歉,心里得意,这一路剑比平时使得还要畅快淋漓。他擦了把汗,提起酒坛再饮。火辣辣的感觉自喉间一路烧下去,他吐出一口浊气,情不自禁又望向不弃住的凌波馆。
      一片轻云快速的飞向凌波馆的方向。云琅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再仔细瞧时,那片白色的轻云离凌波馆又近了些。
      有贼!还是个高手!云琅眼中锐色一现,冷笑着提剑就奔了过去。来的可真巧,如果他今晚陪莫若菲去了灯节。以这人的武功,莫府里的护院们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借着酒劲和对不弃突然生出的保护欲。云琅的十分轻功提到了十二分。而来人的速度显然没有他快,只胜在悄然无声上。
      云琅心里冷笑,见距离已然不远,挥剑斩下段树枝朝来人射了过去。
      那人听到风声,挥动身上披风将树枝弹开,反手射出一枚铜钱。见是云琅,似犹豫了下,便要离开。
      云琅用剑将铜钱劈成两半时,明月清辉正好照亮铜钱上的莲花刻痕。他伸手抄住铜钱仔细一看,呼道:“莲衣客!”
      莲衣客停下了脚步,露在蒙面巾外双眼冷冷看着云琅。
      因他找回不弃,云琅对莲衣客甚有好感。他知道莲衣客是独行侠,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行侠仗义。在云琅这种世家子弟眼中,莲衣客的行径自由潇洒,正是他所喜欢却不可能抛弃飞云堡的家规去做的。
      他路经西州府时,听到知府黄大人家的小妾找药灵庄配养颜丸药。知府黄大人在地方上素有贪名,蓄得七八房小妾。想到黄知府没有丸药给他的小妾,被一群俗女人围着吵闹的情景,他就想笑。云琅一时兴起就去了药灵庄。没想到丸药没偷到还受了重伤,差点被药灵庄生擒活捉。
      从药灵庄回到飞云堡后,他撒谎路见不平,不小心被剪径小贼伤了。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骂过之后父亲又一番苦口婆心,从飞云堡建立说起,从云氏家族旁支近亲九族说起。云琅肩头被责任压着,瞬间开了灵窍似的,决定再不胡闹了。
      当不了自由自在的侠客终是种遗憾。云琅羡慕之余很想结交莲衣客这个朋友。
      “你是来看花不弃的吗?”
      莲衣客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云琅笑嘻嘻的走近,疑惑的说道:“传闻中你的功夫很高呀,怎么今晚脚步虚浮?身法似有凝滞的感觉?”
      “昨晚肩上中了一箭。无碍。”莲衣客简短的回答了句,转过身道,“花不弃若无事,我走了。”
      原来他为了救不弃还中了一箭。受了伤还赶来看她,这人真够侠义的。云琅此时已经把莲衣客想成正义的大侠,他赶紧叫住莲衣客:“等等!你既然来了,就悄悄去瞧她一眼吧。不弃受了寒,我听她咳嗽来着。表哥还没回府,我就守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别人。”
      莲衣客意外的看着他,云琅的直爽热情让他心生好感。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他犹豫了下低声说:“谢谢。”
      他轻飘飘的跃向凌波馆。云琅尽责地守在通往凌波馆的路上。站了会儿他脑子里冒出个疑问,莲衣客为什么这么关心不弃?昨天救了她,今晚又偷偷来看她。他和不弃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想,云琅站不住了,他施展轻功也悄悄地走向凌波馆。
      莲衣客轻车熟路的自墙角翻落院中。满院里的灯笼让他呆了呆,莫若菲很宠不弃,连元宵花灯都没有忘记她,他觉得送不弃回莫府是正确的决定。
      院墙一角的老梅开着满树腊梅,不弃到莫府的第一个晚上睡不着就跑到了这里。莲衣客微笑着想,她也真会选地方,整座凌波馆只有这里能看到院子的全景,而院子厢房的方向看过来却会被假山挡了。他从腰间取下几盏小小的兔儿灯,点亮了挂在树梢,轻声说:“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抱歉现在才更新,一直没有登陆上,见谅。)

      莲衣客(3)

      不弃住的厢房还亮着灯。想起云琅说她受了寒,莲衣客眉心微微蹙了蹙,目光又瞟向檐下长廊。
      木质长廓上药香隐隐,地板反射着月亮的清辉。青儿和棠秋拥着毛毡靠着火盆不知不觉已睡着了。莲衣客轻轻落在长廊上,他静静的注视着二婢,想了想,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二婢颈间血脉处,确定她俩晕睡过去。
      青儿两颊带着冻出来的红晕。蛾眉微蹙,眼睫黑亮,鼻子挺直,红唇纤巧,下巴玲珑秀美。她像一枚带着绯色的嫩桃,虽没有完全长成熟,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裁剪合身的比甲箍出苗条的身段,棉袄领口露出截雪白的脖子。莲衣客蹲下身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触手滑润,他突然看到她右颈耳侧下方有小小的一点痣,不禁疑惑起来。良久,莲衣客的目光突然亮了,他满意的站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厢房中传来不弃阵阵咳嗽声。连串不歇气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咳得莲衣客跟着也有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弃被咳醒了。房里没有人,她瞥见床头小几棉套中的茶壶,坐起身想倒碗蜂蜜水润喉。拿起杯子里,喉间有片羽毛轻轻拂过,她控制不住又咳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没有放稳,摔在床边踏脚板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她有气无力的喊了声:“棠秋!青儿!给我倒杯蜂蜜水来。”
      不弃的声音留住了他的脚步。寒风中满院灯笼微微晃动,不弃穿着冰冷棉衣蜷在稻草堆里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是再见她还是不见?就这一次吧,谁叫自己弄晕了婢女没人侍候她。他再不犹豫,端起火盆上煨着的药汤推开了房门。
      听到动静闻到药香,不弃以为是棠秋和青儿端药进来,喘着气说:“又要喝药啦?有枇杷止咳糖浆就好了。要不换蛇胆川贝液也行啊。可不可以不喝?闻着味道我就想吐!”
      又一阵急咳从喉间蹦出来,肺几乎要从口中咳出来似的。不弃按着胸口,浑身都咳得痛了。
      莲衣客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扶起不弃低声说:“张嘴。”
      低沉熟悉的声音惊得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离她这么近,近得她能看清露在蒙面巾外面的他的眼睛。浓浓的睫毛,深得看不清楚情绪的双瞳。她喃喃的说:“我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呢?你又来看我了。”
      莲衣客没有回答她,只把药碗凑近了她的嘴。
      扑鼻而来的药味刺激得不弃皱眉。她下意识的扭开头,不想咽中药。
      莲衣客有些焦急,放软了语气道:“这里我不能久留,你把药喝了我就走。不弃,良药苦口,别耍孩子气!”
      不弃心里突然涌出委屈,她偏过头说:“我就不喝!你答应了我为什么又反悔?既然不肯管我,还来莫府干什么?”
      莲衣客沉默了会儿道:“今晚我不是来看你的。那两个侍婢晕睡过去了,没有人侍候你。把药喝了吧。”
      如果青儿和棠秋没有被你弄晕,你就不会端药来?你更不会进来看我?不弃小心眼儿发作,气得把头扭到了一边。

      莲衣客(4)

      莲衣客不客气的将不弃的脸扳转过来,药碗再次递到她嘴边。不弃眼神幽怨,似怒似嗔的瞅着他,他的手一颤差点把药荡出来。不弃说喜欢他的话蓦的在耳边响起,莲衣客把药碗往床边小几上重重一放,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走。
      “别走!”不及反应,他背上已贴住了一个温暖的身躯。不弃低呼一声从身后抱住了他。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忍耐不住地趴在他背后闷声咳嗽。滚烫的呼吸扑在莲衣客背上,烫得他有跳起来的冲动。
      莲衣客阖上双目,缓缓说道:“不弃……”
      不弃的眼泪涌出来,她哽咽的说:“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中了一箭还来看我,我很高兴。”她伸手拿起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急切的说:“你看,我喝完了。”
      浓浓的药味在鼻端萦绕,不弃怯怯的表情像邀赏的孩子。莲衣客鼻子有些发酸,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出,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药啧。
      不弃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之极,傻傻的笑了。
      那笑容像海上初升太阳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他若再看,会被这道光烧成齑粉!莲衣客后退一步,别过头硬下心肠道说道:“花不弃,为了救你我中了一箭。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你受伤。你因我生病,咱们就算扯平了。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喝不喝药也与我无关。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吧。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
      不弃怔了怔,当从来没有见过他?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一瞬间,记忆纷涌而至。天门关他揽住她的腰避开黑衣女的长鞭。柴房中他送来鸡腿。松林里他细心替她结好披风的带子。南下坊他紧追在海伯身后担忧的目光。她生命中突起波澜的这些日子里,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只有他。让她怎么当他不存在?
      听到他的话,她没有伤心,只有后悔。不弃目光空洞,轻声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是的,他听到她说喜欢他,他就不能再见她了。莲衣客缓缓回头,不弃泪盈的脸叫他忍不住的疼惜。都是他的错,怎能怪她呢?他低声问道:“不弃,你想看看我的脸吗?”
      他的手已摸到蒙面巾正欲拉下,却见不弃双手迅速的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莲衣客一愣:“为什么不看?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莲衣客(5)

      不弃转过了背,一个不像她的声音从喉间溢出:“看了,我就会一直记住你。你走吧,你的箭伤,因为我受的伤,要好全了,我才不会内疚的想起你。”
      莲衣客叹了口气决绝的离开。
      一闭眼,他的身影清晰浮现。可是这个人,让她心脏怦怦乱跳,给了她无限遐想的莲衣客将永远消失在她面前。
      不弃的眼睛已失去了神采。眸子嵌在苍白的脸上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绝望和悲哀在她心里膨胀,她按住咚咚跳动的心脏,飞快地跳下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远远的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闪,像片轻雪消失在黑夜中。不弃腿一软,扶着廓柱滑坐在了地上。她握着颈中那枚刻有莲花印迹的铜钱,脑袋越来越重,胸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来,眼前的灯笼不住的摇晃旋转,不弃无力的垂下头晕了过去。
      追进院子的云琅吃惊的发现长廓上晕睡着三个人,他抱起不弃,触手滚烫。怎么又烧起来了?云琅心里焦急,将不弃放在床上,旋身出了房门。
      弄醒青儿和棠秋后他急声说:“上回大夫开的药还有吗?”
      青儿抚摸着脖子疑惑的说:“我怎么睡这么死啊?小姐怎么了?”
      听得云琅说不弃又发起烧来,两人慌了,叫醒了灵姑忍冬和秀春,凌波馆顿时陷入一片慌忙中。
      莲衣客进了凌波馆发生了什么事?他弄晕了青儿和棠秋探望不弃的病,可是不弃为什么会从房间里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跑了出去?今晚真是多事!他不让莲衣客来,不弃就不会出房门吹风受寒再发烧。云琅悔得肠子都青了。
      晕睡中的不弃羸弱的躺着,像一只仰面躺着的刺猬。张牙舞爪,狡猾多端的刺藏在身后,露出了柔软脆弱的肚皮。
      云琅想起她牙尖嘴利时的眼睛惊人的明亮,只觉得现在的不弃怎么看怎么难看。她颈中滑出挂着的铜钱。云琅诧异的看着铜钱上的莲花刻痕,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不弃为什么会贴身戴着莲衣客的铜钱?莲衣客为什么中了箭伤还要来看不弃?
      他默默的把铜钱藏进了她的衣襟。这时,一滴泪从不弃眼角沁出。晶莹剔透的泪滴濡湿了她的睫毛,轻轻从面颊上滚落。
      云琅瞧着瞧着就惊跳了起来。他揉着胸口低呼道:“邪门儿,心里咋突然像吞了个冰砣凉嗖嗖的?”
      (还以为是网络出问题,是自己电脑有问题啦,我居然修好了,嘿嘿,可以登陆了。)

      莲衣客(6)

      时近寅时,望京京都守备府后花院的门悄然被推开。一道黑影迅急闪入院内,狸猫一般悄悄来到一间厢房外。
      厢房之中仍燃着烛火,窗户纸上隐约透出一个走动的人影。
      门被轻轻叩了三下,元崇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屋外黑衣人闪身进了屋,元崇警觉的往外张望了几眼,关好房门问道:“怎么这么晚?”
      来人没有答话,径直走向内室。
      元崇跟进内室,手里已端着一盆热水。
      内室中站着一个身型瘦削的男子,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披着黑白二色的披风,正是莲衣客。
      “灯节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莲衣客说着拉下了蒙面巾,露出陈煜硬朗的脸。
      他的嘴唇失了血色,眉心微皱,神情疲惫。他小心解开衣裳,右臂低垂动作迟缓,他转过身坐在床榻前道:“伤口肯定裂了。”
      元崇上前一看,白布上沁出了血迹。他埋怨道:“明知皇上元宵节召你观灯,昨晚陪你回了王府就该好好歇着。有什么急事又拿我作借口出府去?那花不弃不是被你救下了么,你难不成还要亲眼看到她回到莫府才肯放心?”
      他是救下了,却扔了她在草棚中。昨晚他不出府向莫府报讯,不弃怎么办?陈煜指了指自己的肩头没有回答。
      元崇没有再问,动手解开了包扎住伤口的白布,紧跟着他倒吸了口凉气:“才过一夜,怎么伤口会变成这样?今晚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煜肩头那处箭伤血肉模糊,四周肌肤发红,触之火烫。像是一个甜柿子被用力拍烂,红血黄水溢出,惨不忍睹。
      陈煜笑了笑道:“父王见了明月山庄的花灯之后晕厥,我向皇上讨了旨去查探。情急之下从花舫直掠上岸。柳家大小姐似乎从我的身法上怀疑我是莲衣客,故意在我肩上拍了几掌。只能生受着了。”
      柳青芜看似随意几巴掌拍在他肩上的时候,肩头的锐痛直达心底,痛得他能感觉到脚指头死死的抠住了地。走出明月山庄花楼的时候,右臂酥软得用不上力。早知道这丫头狠辣多疑,他就不该送上门去。可是那张脸,叫他不得不去。
      陈煜闭上眼,柳青芜和青儿的脸交替在他脑中出现。
      莫府看到不弃的婢女青儿时,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天门关黑*斗蓬下露出的晶莹玲珑下巴。今晚受了柳青芜几掌也值得。总算让他知道黑衣女就是她。强撑着去莫府也大有收获,细看之下莫府的婢女青儿和柳青芜眉目之间有细微的差别,绝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人耳侧位置都有同样的小黑痣,长相酷似,同样的小痣,两女没有关系才叫奇怪。
      元崇叹了口气道:“昨日你突然告诉我你是莲衣客也骇我一跳。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竟不知道江湖中神秘的莲衣客竟然会是你。听你语气,柳家大小姐不简单?”
      陈煜笑了笑道:“我怀疑腊月三十莫府烟花爆炸也与明月山庄有关。今晚我不止见到了一个柳青芜,还见到了一个和她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子。那个女子在莫府为婢。我怀疑明月山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二小姐。”

      莲衣客(7)

      元崇来了兴趣,大笑道:“长卿,你总算找到流言的源头了。明月山庄要和莫府争生意,生怕因为花不弃你父王会偏向莫府,所以要让她出意外叫莫府不好交待。没害到花不弃元宵节就让王爷见了花灯晕厥。你父王病倒,皇上令你来主持今年的内库招标。你恨莫府收留花不弃,绝不会帮莫府。这样一想,事情就理顺了。只是,明月山庄的花灯有何特别?”
      “花灯无甚特别,只是勾起了我父王的一些回忆罢了。”
      也许,不仅仅是争夺生意这么简单。明月山庄主要经营的是瓷器,莫府经营钱庄,合作比仇杀带来的利益更高。明月山庄为什么对莫府这么仇视?柳青芜想要莫若菲和不弃的命。那个青儿在莫府没有对不弃下手,她进莫府的目的又是什么?都是明月山庄的人,为什么两人的行事完全不同?
      一连串的问题在陈煜脑中纠结成了一张网,那个能解开网的绳结在哪里?
      他停住思绪,趴在床榻上说道:“王府中人多嘴杂,就连我的近身侍从阿石也是皇上赐的小太监。今日又要麻烦你亲力亲为,再替我包扎伤口了。”
      元崇知道现在不是细问陈煜的时候。他拿起布巾小心的将伤口擦拭干净,看着红肿的伤口知道要把浓血全挤干净。他的手指轻触了触伤口周围的肌肤,踟蹰半天也没有动手。
      “你常说自己是粗人,怎么动起手来像大姑娘绣花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肩上传来,感觉到元崇有点下不了手,陈煜眉心微蹙,嘴里调笑起元崇的小心翼翼。
      元崇不满的嘀咕道:“我这不是顾忌你是千金之躯,怕你吃不消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煜扑哧笑道:“一个小箭创就让你手软了?你平生之愿是投军报国沙场杀敌。我怕你真上了战场连刀都举不得。”
      元崇被他说得恼了,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毫不留情的压上陈煜肩头的肌肤,本已凝结成薄痂的伤处被挤破,溅出一股浓血来。陈煜的背瞬间绷紧,显是痛得很了。他忍不住说道:“你要不要咬块布巾啥的?”
      “你继续!”陈煜深吸口气答道。
      “虽然我调走了小厮,你若喊出声来,还是会惊动府里的人。你真的不需要?你确认要充硬汉?你绝对不会哭天抢地惨叫出声?”元崇嘴里说着,手上并没有停,用力按压着伤口。
      陈煜咬着牙说道:“以往只觉得渐飞话多,没想到你比他府上养的鹩哥还嘴碎。”
      “是八哥!想想你风花雪月当大侠飞檐走壁多快活呀,记得有回咱们三人一起说起莲衣客,你咋说的?他算什么独行侠啊,没淮是个*贼呢!你瞒我们可瞒得真好!”元崇说着话分陈煜的心,指尖感觉到肌肉渐渐放松,他拿起一壶烈酒对着伤口就浇了下去。
      陈煜浑身一颤,闷哼了声,痛得抓紧了身下的棉被。全身肌肉再度绷紧,冷汗从额上点点沁出来,被烧灼的感觉直达心窝。和看到不弃眸中爆发光彩,对他傻笑时的感觉一样,他脑中炸开一道白光,消失了意识。

      莲衣客(8)

      元崇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拿起布巾细细擦拭。他发现陈煜晕过去,这才喃喃说道:“大侠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他虽不如白渐飞书读得多,却是粗中有细之人。替陈煜包扎停当,收拾好床榻,拉过被子盖好。弄好这一切,元崇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擦了把额上的汗道:“你还真说准了,少爷我连鸡都没杀过,上战场看到开膛破肚没准会软了腿。”
      他拿起酒坛倒了一大杯酒干了,热意从肚中腾起,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元崇绞了块热巾敷在陈煜脑门上,静静的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心里说不出的感慨。昨晚去南下坊,陈煜与他分头找人。再出现他面前时陈煜浑身湿透,上身*,还带着箭伤,悄悄让他相助。他想起白渐飞说过,自七王妃逝后,谁也看不透陈煜。但是他相信自己。元崇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笑什么?看到我的狼狈样挺得意?”陈煜缓过气渐渐醒转。伤口已包扎好了,巨痛过之后再没有酸涨麻痒隐隐抽痛的感觉,舒服多了。他歪着脸看着元崇,疲倦的脸上带着笑意。
      元崇精神来了,挪近了椅子道:“长卿,要让渐飞知道吗?我的意思是可以再多一个人帮你。”
      陈煜摇了摇头:“渐飞是要走仕途的,他将来会是皇上的人。以他的才华他现在入仕也许还会被选中成为辅佐太子的人。父王能留在望京是皇上对太后的孝心,顾念着同胞亲情舍不得让父王远离。渐飞满腹经纶,心愿是有朝一日能登朝拜相。七王府和他牵连深了对彼此都不好。”
      元崇瞪他一眼道:“我就不能入朝为官?你就不怕和我牵涉了?没淮儿将来我还是手握兵权的上将军!”
      陈煜微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人一起陪皇子们读书的情景?”
      元崇呵呵笑道:“记得,原本咱们三人要好。但渐飞懂事,顾及皇子多一些。不像我傻得很,总不肯替殿下顶包。”他放缓了声音,凝视着陈煜道,“他也不像长卿你。你成天贪玩,皇上见老师罚你总让免了。”
      闲散王爷的闲散世子,一生锦衣玉食就够了,不需要他学富五车。习武强身是皇上应允。只不过除了大内侍卫教他,七王爷心疼儿子,掌管内库多少也认得些江湖中人,多找了几个师傅陈煜又学得好了些罢了。
      见元崇一点就明,陈煜心里倒有了些顾虑,元崇毕竟是京都守备府的公子。他思索再三后道:“用莲衣客的身分我可以不必顾及自己是王府世子,行事更方便。但我在江湖中走动的消息传出去对王府没有好处。昨晚你我同时出府,我不见了踪影会让有心人联想到莲衣客的突然出现。虽是情势相逼但是我也利用了你。有你相陪,我就有了不和莲衣客重叠的人证。元崇,你最好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元崇递来的酒打断了。元崇粗犷的脸上涌起和熙的笑容:“这是药酒,喝了好好睡一觉。我早就嘱人去王府送信,道我拉你赏灯饮酒醉了。”
      陈煜心头一暖,接过杯子与元崇轻轻碰了碰一口饮尽。他微笑着阖上眼道:“好酒。”
      不消一会儿,陈煜的鼾声渐起。元崇轻声道:“有我守着你,好好睡吧,兄弟。”
      远处传来鸡鸣声,年节终于过完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1)

      陈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精神已恢复如常。他收拾停当,穿缀好元崇替他备好的锦袍,俨然又一副华贵世子的模样。
      找了个宿醉的理由,元崇吩咐下人备轿送他回王府。
      才到王府门口,就看到阿石伸长了脖子站在大门旁张望。见陈煜慵懒的下了轿,阿石苦着脸迎上去说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王爷醒了一直在找你。昨晚怎么不叫阿石跟着去服侍?”
      陈煜头痛的揉了揉眉心道:“这个元崇真真害苦我了。他昨晚硬要赌酒,这会儿头还疼呢。王爷身体有无大碍?”
      “王爷没府没多久就清醒了,吩咐少爷回来就去书房见他。”
      陈煜嗯了声进了府门往书房走去,他随口对阿石说道:“酒后口渴得很,想吃果子。找管事的拿些桔子枇杷来。”
      阿石为难的挠了挠头道:“现在是冬天啊,少爷!枇杷夏日才有,桔子府里不少。”
      “嗯,挑两篓好的送我房间。对了,你去弄些蛇来!”
      “蛇?少爷想吃炖蛇羹?炒蛇皮?红烧蛇肉?不过少爷,冬天蛇冬眠,市集上没有。要找猎户进山去捉才行。少爷,你不是一向讨厌蛇虫鼠蚁,怎么突然想吃蛇啊?”
      陈煜脸一板道:“谁说我想吃来着?是……和元崇赌酒输了。他明知道我讨厌这些玩意儿,非要我亲自去捉二十条蛇。难不成少爷我还真的进山去捉?你去办。别声张出去让那小子知道了!”
      他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让阿石忍不住偷笑,心想元崇少爷这招真狠。他大声应下后见陈煜进了书房,赶紧一溜烟跑去找人弄蛇去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2)

      冬日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七王爷拥着毛毡坐在窗边,面前挂着薛菲的画像。阳光照在七王爷脸上,他脸色温柔,似已沉浸在了往事中。
      陈煜站在他身后,目光触及画像中的薛菲,情不自禁想起了不弃闪亮的眼眸。
      “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不弃曾经说过的话刺得陈煜心头一跳。
      他永远也忘不了陪母亲进香时见到的薛菲。风吹开她的帷帽的面纱,颈中挂得一颗莹莹的绿琥珀。她穿着初柳新绽颜色的春衫,雪白的脖颈中那颗绿琥珀与衣衫很相配。眼波流转间,他看到了满湖春水在初阳的光中荡漾。
      他扯着母亲告诉她:“那位姑姑戴着皇上赐给父王的绿琥珀!”
      进香回府之后母亲和父王吵了嘴,在荷池凉亭枯坐了一夜,感染风寒后一病不起。才拖得几个月便去了。
      陈煜眼中伤情之色一闪即逝。他出声打破了七王爷的遐思:“我回来了。”
      七王爷目光眷恋的从画像上收回,他淡淡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明月夫人,也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大小姐。”
      他一句话将陈煜怀疑柳青芜和柳明月认识父王的疑虑打消了。父王惊诧的是花灯本身的表演。震惊柳青芜的月下舞,《子衿》曲。
      陈煜心里怒气涌动。父王欣赏这段歌舞的时候,母亲却在伤心。眼见新人欢笑,那顾旧人心伤!他忍不住冷笑。那些陈年旧情与他有何关系?内库生意的争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七王府不谋反不吞了皇上的内库没有抄家砍头的危险,他懒得管。
      一念至此,陈煜顿时对明月山庄失了兴趣。他平静的说道:“柳家大小姐也半字不提父王。父王也不认识她们。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为好。父王身体无碍,煜儿告退。”
      七王爷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低叹了口气,眼里有抹愧色。每次父子俩只要触及王妃和薛菲,注定不欢而散。但是他的心却无法阻止他去思念薛菲。
      他手抚上画像上薛菲的脸低声说:“你还活着是吗?当年因内库之事我要离开望京三个月。临走时,你为我一人做月下舞,唱《子衿》,盼我早归。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的。”
      他以为邂逅了天上的仙子,她神秘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又神秘的消失。他只知道她与莫府有故,借住别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是逃婚至望京。他同样隐藏了身份,隐藏了府中已娶王妃,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公子和她相会。他原打算返回望京后向她坦白,接她进王府。等他回来,红树庄佳人已无踪影。他找去莫府,得到的是她已被家人寻回出嫁的消息。
      “你既已嫁作他人妇,我怎能夺*子?后来听闻薛府走水,全家葬身火海,我令西州府彻查,报上来是雷电所致。你在夫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一年后,我听说你病逝,曾往西州府吊唁。赶到时,你已下葬。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瞧到你的尸身。如果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诈死?明月山庄的明月夫人柳明月是你吗?青柳色是你最爱的颜色,最后一别是在月下,所以你为自己取名明月?十四年了,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肯传消息给我?还有不弃,她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什么不肯来看她一眼?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在元宵灯节排了这出月下歌舞?你是在责怪我?怪我是王爷却没有保护你?怪我没有向你坦露身份?菲儿,你究竟是生是死!”
      七王爷越说越激动,胸口突然传来股刺痛。他捂着胸口急促的喘着气,想喊人已发不出声,无力的歪倒在椅子上。

      那一场风花雪月(3)

      热闹的望京街头,云琅从马上一跃而下,停在了望京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门口。他掀袍急步走进回春堂,手里拿着一张药方啪的拍在药柜上:“照这个方子配药!”
      药堂掌柜拿起方子一看笑了:“是莫府的药吧?莫少爷怎么没来?”
      云琅不耐烦的说:“他忙,我来也一样。照方子捡。”
      掌柜迟疑了下道:“这位少爷,别的都成,可是蛇胆没有存货了。”
      云琅急了:“大夫说风寒咳嗽用蛇胆好,你这回春堂是望京城最大的药铺,怎么会没有?”
      “少爷,蛇过冬休眠,要挖穴寻窟才能捕到。这新年里头,正月还没过完呢,少有人去捉蛇。天寒雪大,因风寒咳嗽之人增多,小店的存货售尽,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采买补全。”
      云琅想了想道:“你先照方子把别的药捡了,蛇胆我自己想办法。什么蛇的蛇胆都成?”
      掌柜的摇头晃脑说道:“寻常之蛇即可,以五步蛇、眼镜蛇、蝮蛇、乌梢蛇之胆为上佳。蒸熟后服之。”
      云琅默记于心。
      雪渐渐的融了,吹面而来的风带着寒意,已少了严冬时分的凌烈。不弃两眼无神地躺在房中。
      烧已经退下,但咳嗽却不见好转。往往喉间一痒,连串的咳嗽听得众婢都不忍心的转过头去。
      她窝在软榻上无力的想,长这么大头一回病得这么厉害。莫伯每天都拎着厨房特意为她熬的各种汤水滋养半点用都没有似的。那会儿在西州府连鸡蛋汤都没得喝,咋就生龙活虎呢?
      她是不是得了肺病?古代肺病是治不好的绝症,不弃不禁有些惊惶。
      莫若菲比她有经验得多。他见不弃只是咽痒咳嗽,咯出的痰稀薄色浅。加上她仍然鼻塞流清鼻涕,断定她不是肺病。看了大夫开出的方子也没错,只能吃药好好养着。
      听他这么说了,不弃自然相信莫若菲的经验,就是咳起来难受。怕死的恐慌渐渐淡了。
      青儿端了药进来,服侍不弃喝了后就坐在房中绣花陪她。不多会儿她的额头就沁出汗来,小脸红朴朴的。
      不弃苦涩的笑了:“外面早没那么冷了对吧?房间里升着三个火盆,我还是觉得冷。真怀念和九叔睡桥洞的日子。再冷的天,冻得流鼻涕,精神还好。现在说话都像在喘气似的。看来我是丫头命,过不得小姐的好日子。做小姐连身体都变得弱不禁风了。”
      青儿手上出汗怕污了绣样,便放下绣花绷子道:“小姐先在雪里冻僵,又掉进河中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嘛,自然虚弱了些。等小姐病好了,就会像玩雪仗时那么精神了。”
      打雪仗?不弃唇边浮起隐约的笑容。那一日她脱口而出喊了莫若菲一声山哥,怕得跑进了松林,莲衣客就来了。他给了她披风怕她冻着,又转身离开任她冻僵。让她从惊喜等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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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38
    19
    李志坚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4:40:49 |只看该作者
    交易(1)

      这晚的月色很美。
      雪积在青松的蓬蓬松针上,像晶莹的花朵。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生平头一回觉得雪景漂亮。对于穷人来说,大雪带来的不是美景,是寒冷。
      前世她五六岁时,抱着玫瑰花在凌晨一点的冬夜里售卖。粘着一对对经过她身边的红男绿女,求他们花一元钱买下一枝。寒冬腊月冻得直吸鼻涕,只希望能早点被接回租住的平房里,可以煮上一碗热汤面吃。
      这一世五六岁时,看到花九在大雪夜里慢慢的没有生气。镇上人家关门闭户,她已经想不起是怎么从狗洞爬进了阿黄的狗窝。只记得那晚的风吹得四肢不听使唤,身上的血液在一寸寸的结冰。
      没有感受过冬天的寒冷,是不会在披着狐裘烤着火炉时感觉幸福的。不弃用不着回头就清楚的知道,她身后坐着喝茶的林老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只老狐狸吃定她了。蓦然知道与一个显赫的皇亲有关系,任哪个乞丐哪个低贱的丫头都会惊喜交加。
      林老爷既直接又隐晦的说:“干爹见你与画中夫人神情相似,想起不弃也是被花九捡来的弃婴。如若王府认定是你,不弃便有福了,药灵庄收养你多年也足感欣慰。”
      如若王府认定不是呢?她会不会被砍头?
      林老爷又说了:“西州府的州府县衙,世家富绅都将陆续接到这幅画像。仅凭画像寻人,年纪相仿,或神态或相貌与之相似的又何止不弃一人。为七王效力,想必到时荐上去的少女也不少。”
      只是相似,不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弃突然想到了被冻死的花九,眼里渐渐浮起悲伤来。和花九在一起五年多,他肮脏面容里那抹呵护是世间最纯真的情感。可惜他等不到今天了。
      不弃的手指绕住了一络头发。发丝黑亮有坠感,轻轻一松,就像顽皮的孩子飞快的从她指间滑跑。
      芳华用篦子一遍遍替她梳理过,用手指一根根翻找过。最终确认没有虱子,林丹沙这才笑咪咪赞了声头发真好,亲自替她用缎带束在了脑后。
      衣裙也是林丹沙新缝的,一天也没有穿过。上等锦缎绣小碎花的短袄,粉色的湘裙。腰间束着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清新柔美得让她想起菏塘里雨后初开的晓荷,。
      她摸了摸衣裙,心里涌出一种对金银的热爱。
      新缝制的裙子,林丹沙眉头不皱就拿了出来。同时主动说每天都给她配药材泡药浴,让她被阳光晒黑的肌肤变得柔嫩白皙,把她被劳作弄粗的双手养得生葱般娇美。
      她又摸了摸碗间的翠玉镯。通体碧绿,水润剔透。林老夫人戴了几十年,随手一抹就套进了自己的手腕,道是送给新认干孙女的见面礼。眼红得大少奶奶一个劲说这只镯价值百两银子。
      这般大手笔把山鸡毛染成凤凰羽……不弃的目光从青松上的雪花团上收回来,她带着林老爷所希望看到的神色转过了身来。
      她认真的又看了遍画像,将那个美丽无比的女人模样记在了心头。轻叹了口气说:“可惜不弃没有这般的花容月貌,怕是干爹认错了呢?”
      林老爷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微笑地观察着她。再一次打消了不弃的疑虑:“不弃是没有继承到这位夫人的美貌。不过,此时再看不弃,你笑起来的样子与这位夫人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接到画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你来。这神态,越看越像。”
      是吗?不弃眼里迅速闪过讥诮的神色,微微笑了。
      林老爷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弃,老太太喜爱你,老夫收你为义女,只为了你能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谁知望京送来了这卷画像,老夫原本踌躇,怕不弃以为老夫是因此而收你为女。左思右想,老夫实不愿让明珠遗落山野。”
      不弃心里暗骂,收她为义女,不就冲着她的神态与画像中的夫人长得像吗?还非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是,她好象没有拒绝的必要。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一个慈爱的喊乖女儿,一个感动得两眼泛泪哽着声音叫干爹。当然,林老爷绝对想不到,不弃喊这么亲热,是因为她想起了狗娘养的这句话。
      你唱一段我演一段。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交易(2)

      林丹沙替不弃收拾好了西厢房。引不弃进屋后,便站在门口等着看不弃的反应。
      外间是起居室兼书房,里间才是卧室。
      烛火特意多点了几盏,照得室内光明温暖。家俱都是一水儿的黄花梨木打造,做工精细。靠窗摆着张书桌,文房四宝俱全,还放着一盆水仙,用白色鹅卵石压着,绿茎白花清新可人。一侧墙上镶着座九曲书架,放着些四书五经,玉石雕刻的花件。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幅梅花图,虬枝苍劲,红梅如火。画的两边挂着对楹联。画下是张窄几供案。中间供了座净水莲台观音,两侧各放一只青花双耳瓶。一只插了孔雀翎与几卷字画,另一只瓶中是新剪下来的梅枝。疏密有致,或含苞或怒放。正中一张小八仙桌子,摆着套茶具。桌子与椅子上都用绣花锦缎铺了。那些金丝银线绣就的花鸟在烛光里交织成点点光影,煞是美丽。
      不弃瞟了眼便笑逐颜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惊叹道:“瞧这椅子上铺的锦缎,花鸟绣得像真的一样。这可怎么舍得坐上去?”
      芳华插嘴道:“都是小姐亲手布置的。”
      林丹沙得意的说:“不弃,你的宝贝在书桌收屉里搁着。你再三叮嘱不能扔了,我便去寻了只锦盒装着,你瞧瞧满意不?”
      拉开抽屉,果然看到只锦盒。打开看到了花九传给她的陶钵。陶钵已被洗得干干净净,躺在锦盒的丝棉中,像足了古董。不弃哭笑不得的想,花九泉下有知,定也会夸林丹沙有眼力。只不过花九所说的眼力肯定是指这只精巧的楠木锦盒!
      她呵呵笑道:“有劳姐姐了。不弃终是九叔捡来的,不敢忘记他的恩德。林家待我恩重如山,收养我多年,还给我住这么好的房子,让我享小姐福,不弃也不敢忘恩。”
      这话说得林丹沙眉开眼笑,她伸手拉着不弃往隔了门帘的卧室一指道:“进去看看。”
      不弃见她神色,知道卧室里定还有惊喜。她掀帘进屋,只见里屋两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在收拾。见她进来二婢停了手里的活,脆生生说道:“红儿绿儿见过小姐。”
      不弃愣了愣,林丹沙在她身后笑道:“原来是奶奶房中的婢女,红儿有好厨艺,绿儿手巧,两人都是识礼数之人。奶奶见妹妹身边无人,便拨了她俩进萃英来侍候。”
      在这瞬间嘴里有些发苦。华屋美婢锦衣玉食从天而降。若她不是七王爷寻找的人,她恐怕连菜园子的狗屋都没得住了。钱非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好日子过习惯后,她还有重新端着陶钵去讨饭的志气吗?
      林丹沙见她发愣,掩口笑道:“孟子说,养移气,居移体。爹吩咐下来,不弃去望京之前一定要具备名门淑女的风范。今儿晚了,明日起姐姐便细细说与妹妹听。红儿绿儿,侍候五小姐歇息。”
      她带着芳若笑着离开,不弃还呆愣在房中。红儿便上前问道:“小姐是与老爷一同用的晚膳么?”
      不弃回过神笑笑:“我不饿。倒有些困了。替我打盆水来洗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就睡吧。”
      见她们出了房门,不弃轻叹了口气。这种好日子她不是没有梦想过,但现在却有些迷茫,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不弃从抽屉里拿出锦盒来,她原来所有的衣物都被林丹沙吩咐芳华拿去烧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只陶钵。
      “靠你还是靠自己?”不弃轻轻抚摸着陶钵。
      陶钵并不十分的圆,是花九挖来陶土自己捏的土坯,搭了堆柴火烧了几天几夜半烧半烤而成。表面有的地方烧出了层浅薄明亮的釉色,有的地方还是粗糙一片,只是用得时间长,磨得光滑了。
      花九用它讨来米汤一口口喂大了她。她吃饱了冲花九笑,花九肮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欣喜。不弃惆怅的想,九叔,你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
      这时门口的棉帘掀起,红儿和绿儿打了水进屋。红儿见不弃捧着那只陶钵出神便笑道:“小姐又在回想以前的苦日子了?老夫人吩咐过,小姐如今身份不同,最好忘了从前。”
      不弃不动声色的把陶钵放回原处,叹了口气说:“奶奶说的对。明日去告诉四小姐,我去拜祭番九叔,以后,就不再想从前了。”
      “是。小姐能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便最好不过。老夫人道小姐年纪尚小,吩咐我俩从此好生照顾小姐。将来也随小姐一同去望京。”绿儿拧了帕子递给不弃,笑意盈盈的说道。
      派两个懂眼色识进退的婢女跟着,是担心自己会漏馅吧。不弃越看红儿绿儿越喜欢,她俩将来就是她的救火队员。望京城众女云集应征时,有什么事这两只伶俐的出头鸟往身前一挡,保她化险为夷。不弃对林老夫人的慎密心思佩服不己。

      交易(3)

      第二天一早,不弃坐着轿子带着红儿绿儿和四个小厮上了乱坟岗。
      昨夜雪下得大,乱坟岗像一抽刚出笼的雪白馒头,高高低低的座落在山坡上
      绿儿呵了呵手道:“呀,都被雪埋了没影了。小姐能找着么?”
      雪没膝深,往山坡上走便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前有的立着石碑,有的便与山野溶为了一体。红儿绿儿一直生活在药灵庄内宅内,几时来过这等凄清地方。只希望不弃能快一点烧完纸钱,打道回府。
      “九叔的坟就在那儿。你们走路小心一点,当心踩在枯骨上了。穷人没钱,草席一卷扔这儿任老鸹吃了,剩些骨头扔得满坡都是。”
      红儿绿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像她们的名字一样。一人惊恐得涨红了脸,一人骇得脸色青中带绿。
      不弃笑道:“算了,你俩就留在这里吧。我自己去就行。”她伸手从红儿手里接过竹篮。见红儿似有些担心,便指着不远处山坡上说,“瞧得见我的,就在那棵树下。”
      独自往上走,不弃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故意吓吓红儿绿儿,就是不想让她们跟着。她知道从现在起到离开药灵镇去望京,她没有多少机会再来看花九。心里有些话总是想单独对他说说。
      山坡一棵枯树下有座浅浅的坟包。药灵庄收留不弃,林老夫人把好事做到底,掏了二两银子请人替花九挖了个坑埋了,免得他遗尸旷野。花九坟前斜插了块木板做的碑,几经风雨,已成朽木。
      不弃站在坟前回头,对山坡下的红儿绿儿挥了挥手,这才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线祭品。她一边烧着纸线一边笑着说:“九叔,瞧见没?不弃现在是小姐了。今天是坐着轿子带着丫头来的。林家希望我忘了你,真把自个儿当小姐看。我这次回林府恐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阿黄就埋在你身边,有它陪你,你也不会寂寞。”
      风刮过,花九坟旁树上的一只老鸹突然叫了起来。不弃抬头笑骂道:“我又不懂鸟语,叫它托话我也听不懂。不过,你说的话不弃从来没有忘过。今天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位莫公子提醒我,捧着金饭碗乞讨会很威风。将来不弃一定打只镶宝石的金饭碗送你,让你在黄泉讨饭也讨得风风光光。林府收留了我多年,不管他们是何居心,总要报答的。相信你也会同意。”
      不弃静静的站起身再看了眼那处小小的坟茔。转身下了山坡。
      “小姐,你怎么呆那么久?犯得着吗?一个乞丐罢了。”
      不弃听了这话不免心头火起。瞧不起乞丐,我还瞧不起势力的林府呢!她瞟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冻着了?怎么不先上轿暖和着?”
      红儿绿儿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奴婢不敢!”
      不弃淡淡的说道:“我以后再不会来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乞丐丫头打杂丫头了。不想侍候我的话,我就去回了奶奶。”
      二婢虽得林老夫人亲自吩咐来侍候不弃,也知道这位新小姐是有来头的。但心里总存了轻视之心。一则因为不弃的出身,二则总看她年纪尚小。没想到在这乱坟岗前不弃不软不硬的摆了威风。
      她俩如何敢让不弃去回林老夫人,吓得往雪地上一跪道:“奴婢知错。”
      不弃看着她俩缓缓说道:“既然是要跟着我去望京的人,我现在把话说明白了。现在你俩是林府的丫头,是奶奶和干爹放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我没有选择,你们也没有选择。只不过,现在我是小姐,你们是丫头,各尽本分好了。回府。”
      红儿绿儿忙不迭的从雪地上起来,面面相觑。
      当天林老夫人和林老爷便知道了乱坟岗前主仆三人的对话。
      林老爷哼了声道:“这丫头才当一天小姐尾巴就翘上了天。将来若得富贵怕是老夫都要对她行礼请安了!”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不弃小时候住了几日刘三婶家的狗窝就知道挑水报恩。”
      只这一句,林老爷的脸色就缓和下来,笑道:“母亲说的是。不弃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模样。春节之前,望京城就会有消息传来。等到元宵之后起行,也就两三月时日。明日起就叫丹沙一一提点于她。”
      林老夫人微闭着眼叹了口气道:“能教多少是多少。有些习惯改不了也没关系。毕竟全镇的人都知道她跟着花九讨了五六年的饭。咱们是尽力为王府办事,又不是替王府调教小姐。”
      “母亲说的极是。儿子不过是想既收了她为义女,若是太过粗鄙恐叫人生疑。”
      “这是她飞上枝头的唯一机会,用不着担心。那丫头机灵着呢。”

      交易(4)

      也正是林老夫人房中的这段对话,让不弃过上了连林丹沙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林丹沙再受宠爱,也绝不会今天宵夜用完整的燕盏,明日宵夜喝乳鸽汤。每日菜式绝不重复,单看菜品的工艺摆盘就知厨子在用心料理。每天都换着衣料做衣裳,所用之物无不是精品。不弃吃不了用不了没关系。林老爷只要她能打开眼界,养出一股金山崩溃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林丹沙看着眼热本来也不服气,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她羡慕之余却狠狠斥责了芳华的小心眼儿。她虽然才十四岁,药灵庄的内务却全是她在打理。林丹沙深知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她冷笑着想,今日花费在花不弃身上的,将来七王爷会十倍奉还药灵庄。想起王爷世子,林丹沙咬牙切齿下足了工夫和不弃培养感情。从早到晚和不弃腻在一处,将闺阁女儿家的喜好,衣裳流行款式如数家珍道来。
      关于读书识字,不弃很好学。繁体字她渐渐的便认识了,也习惯了没有标点符号,从左到右的竖版阅读。至于写她就不行了。总是繁简杂白,不过,她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最长。
      让林丹沙好奇的是,不弃对于四书五经女训女诫等书不感兴趣。对诗文也不爱。她只是执著于认字写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能识字写字就行了。姐姐觉得不弃应该奔着考状元的路子去?时间不多,姐姐不如多教不弃一些礼节吧!”不弃一句话就打消了林丹沙的疑虑。
      林丹沙觉得不弃的话很对。女子最怕就是失礼。紧接着教不弃待人接物种种合符身份的应对。只教过一遍不弃便记住了。
      在不弃看来,不外就是说话斯文点,声音小一点。最好少说话装哑巴,就是坐着不动的现成闺秀。
      然而,在吃饭的问题上,两人有不同的见解。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女子吃饭要像在数。不弃,吃饭叮当作响是要遭人笑话的。”林丹沙优雅的端着碗,用筷子挑起的小块米饭送进嘴里。丹沙般红润的嘴唇像花儿被风吹得似要绽开,却偏偏闭得死紧,牙齿微磨合间就咽下了喉咙。
      “不弃,你的筷子伸得太远了。大家闺秀那有站起来去挟菜的道理!”
      “不弃,再想吃鸡腿你也不用……撕扯得这般豪放呀!”
      “这盅珍菌乌鸡汤你怎么能捧起来喝得见了底?”
      “哎,你别用袖子擦嘴!那是我才缝的新裙子!”
      一番轻言细语后,再一番掩嘴偷笑后,林丹沙终于痛心疾首的低吼。
      不弃鄙视的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傻子才会只挟两筷子青菜装淑女!也就出筷速度放慢,吃肉别挟排骨,喝汤像在喂病人,再装装哑巴罢了。有何难的?真要那样吃,还要不要她吃饱了?
      林丹沙终于被不弃气得站了起来,她厉声说道:“学不会就不准吃饭!”
      这怎么行?不弃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姐姐的教导,不弃全记住了。是这样吃才对吗?
      她坐直了身体,优雅地伸出筷子挟住一块颤微微的红烧肉放进了嘴里,吃得云淡风轻。
      林丹沙呆了呆,想起自己的心愿和父亲的嘱咐火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怪的情绪。不弃在瞬间就学会了像大家闺秀一样的斯文有礼,她却隐约的不喜欢。
      “我做的不对吗?姐姐?”不弃微笑的询问道。既然林府需要送一个大家闺秀去,她何必拧着性子和自己过不去?
      林丹沙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不弃真聪明。”
      不弃心里叹息,人聪明一点也是遭人嫉的。林丹沙这小女孩显然对她真正变成淑女是极不高兴的,骨子里不情愿和她平起平坐。哄骗人是不弃前世就会今世精益求精的技艺。她的身体骤然放松,把筷子往桌子一放,猛然瘫靠在椅背上,还原了本来的粗陋面目。她咧开嘴嘿嘿笑道:“我也就只能装这么一小会儿。等我这些日子吃够了山珍海味,自然不会一看到红烧肉就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这是自然,哪有闺秀见了肉就像狗扑食的?!不弃怕是从来一餐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吧!”
      “我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了。姐姐目光如炬!”
      林丹沙不屑的看着不弃极不淑女的靠在椅子上,心道贴了金的菩萨还是泥做的。这样一想,便心平气和了。她随即得意的说道:“爹特意从望京请了个御厨的亲戚前来,做的全是望京城最有特色的菜品。不弃吃得熟了,去了望京会比西州府别家送去的女孩子更有眼力。”
      不弃听了眉开眼笑的说出一长串感恩戴德的话来。林老爷的举措正合她心意。
      人说三代出贵族,骨子里的优雅是在财富积淀到一定时候之后慢慢花银子培养出来的。那种举手投足间露出的气质风度要让不弃在短时间内学会,只应了一句话,画虎不成反类猫。只不过,装装纸老虎的水平,不弃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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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金牌写手Lv.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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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险者排名:16
    20
    活活睡死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6 05:14:29 |只看该作者
    奇货可居(1)

      “茗仙,我送你一个荷包可好?”
      “茗仙,我代你去送食盒吧,回头我把那盒梅花胭脂送你!”
      厨房外一群婢女围住了拎着食盒的丫头茗仙。穿着银蓝掐红牙边绣菊小袄的茗仙骄傲的抬高了下巴,扑了胭脂的脸因为兴奋像极了春日的桃花。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手紧紧的抓住了食盒的提把,小嘴翘得高了,毫不客气的说:“石兰姐姐,前日你已经送过了。芝兰姐姐,昨日你也去过了。秀兰姐姐,侍候西院八个丫头,你去过了两回。茗仙年纪最小,终于该轮到我了。今天我见厨房新来的满大师做的菜式有多,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求得他把这几样菜给我。各位姐姐就高抬贵手,放茗仙去西院吧!”
      “可是茗仙哪……”
      “停!”茗仙大声喊道,她苦了脸道,“各位姐姐,当初咱们说好轮着来的。内院的姐姐们知道今日是茗仙当值,都想借茗仙的腰牌一用。可是大少爷有话让茗仙带给莫公子。茗仙也没有办法啊。放我走吧,再不去,饿着莫公子就不好了。”茗仙一口气说完,拨开围住自己的婢女,拎着食盒一溜烟往西院跑了。
      见茗仙抬出了大少爷的叮嘱,知道拦她不住,年纪最大的秀兰急得出声喊道:“茗仙,记得看仔细点回来说与我们听!”
      “知道啦!”茗仙回头扮了个鬼脸,飞快的跑开。留下身后或叹息或发呆的众婢惆怅不己。
      轻快的提着食盒验了腰牌,茗仙走进了西院。
      西院位于外院西侧,是药灵庄收治病人的地方。药灵庄的婢女们除了内院的侍女偶尔能陪着大夫人与老夫人去佛寺进香,大都只能在小小的药灵镇转转。西院前来求医的病人却能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曾经,还有位前来求医的江湖少侠看中了西院侍候的婢女,求得庄主允许,带了那婢女离开。内院各房还赏了不少财帛做嫁妆。所以,西院来了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引起了众婢女热情的关注。
      几乎见过莫若菲的婢女都有失魂落魄的表现,几乎每天都有婢女守在西院外,希望能从看守西院的护卫大哥口中听到莫公子的消息。
      庄主林老爷为了让病人静心休养,严令无事者无腰牌者禁止入院。林老爷原本是担心江湖中人性情不同,恐惹祸端。结果却是害苦了想见美男的众婢。这才有了西院婢女们争相求得当日送食盒的机会,以图可以近距离的看一眼莫公子。
      走上回廊,茗仙往前面一瞧,痴了。
      庭院中一株红梅下,穿着紫色绣福字棉袍,披着狐裘的莫若菲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噙着丝笑容,露出完美的侧脸。
      雪地红梅,锦衣公子长身玉立。茗仙只听到心跳声,那么一下下的。四周是这样的安静,静的只有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她恍惚的看着,忘了自己来西院的差事了。
      莫若菲察觉到了茗仙的目光,眉轻皱了皱。这些天他已经被药灵庄的婢女们看得心烦了。不知今天来的会不会又是个话多香气熏得他想打喷嚏的。他偏过头,对身边侍立的剑声吩咐了声,折身回了房间。
      小家子气!大家之中哪有这种想用眼睛把公子吃了的侍婢!剑声暗自鄙夷道。他沉着脸大声说道:“有劳姑娘了!”
      他的声音震得梅花上的雪簌簌落下,也震醒了茗仙。她脸一红,赶紧提着食盒走过去,瞟着房间低声说:“剑声大哥的伤势可好了?大少爷嘱茗仙前来问候。”
      问候?剑声想起这些日子林少爷与林庄主都推说有事不见。现在问及是觉得他们住得太久了吧?剑声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剑声伤势已经好转,这些日子有劳药灵庄照顾,诊金双倍奉上。公子本想当面致谢告辞,但小厮说林少爷与林庄主繁忙,恐无时间。请茗仙姑娘带话给大少爷与林庄主。我家公子明日便走。麻烦姑娘送饭菜来了,食盒给我吧。”
      明日就走?茗仙失望极了。但她只是个婢女,也做不得主。想起雪地中赏梅的那抹翩翩身影,她眼睛一转,并不把食盒交给剑声,提了食盒径直走进房中。莫若菲正在看书,明亮的天光从糊了白色棉纸的窗户上映在他脸上,肤色晶莹,人如玉雕一般。她又看得痴了。
      剑声无可奈何的跟进屋,大力的咳嗽几声说:“茗仙姑娘,食盒放桌上就行了。”

      奇货可居(2)

      茗仙脸一红,想着这个玉似的公子明儿就走了,顾不得剑声乌云密布的脸色。赶紧把菜取出来摆好,瞟着莫若菲急声说:“今日的菜式是奴婢特意为公子端来的,希望公子能喜欢。”
      莫若菲嗅得熟悉的香味,诧异不已。他走到桌旁看了看,摆了摆手止住剑声撵人。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菜胆花雕醉仙鸡,翡翠云耳炒双蚌,金银蒜蒸白鱼,什锦拼花鲜蔬,老参炖雪莲汤。色香味俱全,香浓满桌。
      莫若菲越看菜品越奇怪。他坐下挟了筷子尝了,抬头微笑着问茗仙:“菜的味道真特别,都是望京的名菜。怎么,本地厨子也能做望京的菜式?茗仙姑娘真是有心人。”
      “公子喜欢就好。这是从望京新请来的大厨,平日时他只为五小姐做菜呢。茗仙想公子是望京人士,肯定相吃一点家乡菜,这才央求满大师做了。”茗仙被他的目光与笑容激得心又一次怦怦乱跳,她喜滋滋的想,不枉她求了满大师这么久,还许愿为满大师做双鞋。
      “难怪味道这么熟悉,原来是望京多宝阁满大师的手艺。听闻林庄主膝下有三位少爷,一位小姐,怎么又有位五小姐呢?还如此受宠,特意请来满大师为她一人做菜?茗仙姑娘可知晓原因?”
      他的声音温柔诚挚,看向茗仙的目光温柔得似要把她溺毙了。茗仙脑袋像煮沸了的浆糊,冒着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泡泡。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费多少工夫,莫若菲便知晓了花不弃从乞丐到丫头,从狗娘养的再成为庄主义女的所有事情。
      待茗仙走后,莫若菲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画中明月高悬,丹桂飘香,一美貌女子抬头望月微笑。画笔传神,美人裙袂被晚风带起,似嫦娥欲奔月而去。与御史陈大人快马送至药灵庄的画像一模一样。
      缘份这个词很奇妙。
      莫若菲脑子里闪过了这句话。
      他回想遇到花不弃的那一晚她的神态言行,蓦得呵呵笑了起来。
      剑声不解的问道:“公子为何这般高兴?”
      莫若菲点了点画像道:“若非茗仙提及,少爷我差点就错过了。那日天色太暗没瞧得清楚,白天她脸上还围着布巾,满是泥污烟墨,我便没往这处想。如今细想来,花不弃有时的神态还真的与夫人相似。”
      剑声大喜道:“公子是说林庄主新收的义女,五小姐便是咱们要找的人?”
      莫若菲胸有成竹的笑道:“七王爷在西州府寻人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一个收留了七年的菜园打杂丫头会突然被林庄主收她为义女,这事本身透着蹊跷。剑声,你执了名刺亲去,否则林庄主不会见咱们。记得莫提画像之事。”
      “剑声明白。”剑声应下匆匆出了房门。
      莫若菲微笑着看着画像,突然起在药灵庄大门口花不弃的话来。他眼里透出浓浓的兴趣,喃喃说道:“要是在肚子里骂我是禽兽,你就是狗娘养的!真真狡猾的丫头,以为本公子是白被骂的么?!”
      名刺长三寸宽一寸,雪白的边子上烫有银线。正中印有一枚朱红方圆钱币印记。
      林老爷看着手里的名刺激动着胡子微颤,他深吸口气和蔼的问道:“你家公子可是望京莫府的莫公子?”
      这样的反应早在剑声意料之中,他笑咪咪的回道:“我家公子正是望京莫府的少东家。多谢药灵庄替小的治伤。公子想当面向林庄主道谢辞行。”
      天下最有权的人自然是宫禁大内的皇帝陛下。最有钱的人有四大世家,飞云堡云家,明月山庄柳家,江南大贾朱家,以及望京莫府。
      四大世家除经营家族的传统生意外,同时经营皇家的生意。飞云堡经营的是刀剑马匹,走的是军中的路子。明月山庄柳家经营官窑瓷器。江南朱家专供丝绸茶叶。望京莫府则因地利得势,京城中的生意十停中有八停有莫府的影子。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在这些生意中占干股的不少。因而莫府虽没有直接插手内务府的生意,却将官银调运权拿到了手。各地税收官银,军中饷银调拨都通过莫家的方圆钱庄调运。只要是带了这个朱红方圆钱币标志的钱庄开出的银票,天下所有的钱庄都能兑现。
      林老爷的眼睛渐渐亮了。他咋就运气这么好呢?七王爷要找人,偏偏花不弃就和画像中的夫人神态相似。他想结交权贵,偏偏上天就把与京中权贵熟络的这位主送到了他面前。
      “听小儿道小公子伤势已然全好,请代为转告你家公子,今晚老夫设宴相请,为公子践行。”林老爷微笑着想,药灵庄想要扩张生意到望京城,少不得莫府这位少东家相助了。

      奇货可居(3)

      林老爷要讨好望京莫府的少东家费尽了心思。他细细问了西院婢女们莫若菲的口味,听茗仙提及莫若菲对满大师的手艺极为满意,林老爷不禁有些得意。原本为花不弃请来的厨子意外对了莫公子的胃口,没有浪费他的银子。
      桌上除了满大师精心烧制的望京名菜外,林老爷又加上了药灵镇的特色菜。
      “山椒烹穿山甲,野菇炖蛇羹,蜜炙熊掌是本地特色。莫公子远道而来,尝尝味道如何?”林老爷介绍完又拿出自己亲自泡药酒。
      莫若菲微笑的用银勺舀了勺蛇羹吃了,再饮了口药酒,俊脸瞬间涌上一层绯红色,细密的汗沁了出来。他呵呵笑道:“山野之气扑面而来,的确是好东西。与之相较,望京城的名菜倒失了自然。多谢林庄主替在下书僮治伤,他日如有机会前来望京,请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说到这里林老爷便笑着问道:“莫公子武艺惊人,听庄中刘管事提及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转眼就将他抛在了身后。也亏是如此,才能寻回调皮离家的小女。只是为何书僮会受重伤?是何人敢在药灵庄的地头犯事?”
      他本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莫若菲听到提起不弃,眼里飘过一丝笑意。他饮了口酒道:“不瞒庄主,在下与书僮前来西州府是有事在身。抄近路过林子时遇到了冬熊,一公一母甚是凶猛,剑声不慎被公熊拍得一掌。在下将两副熊胆喂他吃了,保住了他一条命。又幸得大少爷亲自医治。只是便耽搁了些时日。”
      林老爷果然心切,微笑道:“我药灵庄在西州府也算有几分颜面,不知莫公子入西州府所为何事,如需药灵庄相助,不妨言声。”
      莫若菲往左右看了看,林老爷一个眼风瞟去,侍候的小厮婢女悄无声息的退下。莫若菲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药灵庄还没有收到望京城的消息?七王爷要找一个小女孩。”
      林老爷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说道:“西州府州府衙门各县衙,世家大族都接到了一幅画像,药灵庄也接到一幅。道是七王爷欲寻个小女娃。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与七王爷是什么关系?莫公子此来也为这事?”
      莫若菲随口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七王爷十来年前的一段情事。”
      难道不弃真是王爷的孩子?流落民间的郡主?林老爷兴奋得满脸通红,两眼放光。
      睨了他一眼,莫若菲便以忧伤的语气说起了一段十几年前的往事。
      大意是七王爷春日郊游狩猎口渴路经一座庄园讨水喝,邂逅了一位少女。七王爷春心荡漾一头栽进了万年大坑。他隐瞒家世冒充良家子与少女约会,岂料三月后少女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王爷府中正妃乃皇帝陛下赐婚。府中几位侧妃侍妾却是王爷自娶。这几位偏生都有一处地方与那位少女相似。据说七王妃正是因此郁郁而终。得知王爷爱好,一年前有人献了这画像欲讨好王爷。画中的夫人正是那位少女。
      一见之下勾起了七王爷的相思惆怅。打听消息后才得知,那少女本是西州府人士,因不满家中定亲偷逃至望京城,后家人寻来将她带回了西州府。少女未婚先孕产下一女。家人将孩子抛弃后逼她成亲,她被迫嫁人后不到一年就忧郁而亡。
      七王爷掐指一算,怀孕时间正是他与少女情投意合时。想到居然还与心上人有孩子在世间,便令画师复制少女画像,发往西州府寻人。
      莫若菲长吁短叹,把故事喧染得忧伤感人。想到为七王爷寻回了遗孤,药灵庄便从此靠上了七王爷这棵大树,林老爷喜形于色。
      看到林老爷神情,莫若菲话风一转道:“其实那位夫人与在下却也有些渊源。”
      林老爷一惊道:“莫非……”
      “正是,那位夫人名字中便带有一个菲字!在下名若菲,未取表字。这若菲二字是家父亲取,实是他老人家的情深所致。那位夫人幼年在西州府时便与父亲大人相识。只因祖母为父亲定有亲事才娶了我母亲。父亲念念不忘那位夫人。以至于在下出生后,便取了这名字纪念。”
      莫若菲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那幅画像展开。与林老爷手中画像的区别在于,他手中的这幅画袖珍小巧,更精致更传神。他感叹道:“这是家父亲笔所画,有人瞧见后临摹了一幅去讨好七王爷。”
      事情直转而下,听得林老爷目瞪口呆。七王令以画像寻人,而莫府之人却是亲眼见过那位夫人的。若要辨别真假,莫府说的话便有足够的份量。
      “不瞒林庄主,那位夫人当时逃婚至望京,住的庄子正是我莫府的别苑。当日那位夫人的家人能寻来,也是家母气愤之下通报的消息。如今家父亡故,而七王爷知晓此事后对莫府恨得牙痒。我此番前来西州府正是想寻这位夫人的遗孤以消七王爷怒气。在下五岁时曾在别苑见过那位夫人,如果见到她的女儿,定能认出来。”莫若菲说完冲林老爷笑了笑。
      若把不弃领来让莫若菲一见,万一被他说是假的,花的银子和心血就扔水里了。如果不让莫若菲见不弃,将来他知道此事后,定位对药灵庄怨恨。得罪了莫府,将来又如何是好?莫府用不着正面与药灵庄为敌,只消插手药材生意,药灵庄单靠收取诊金断然维持不了庄上几百口人的生计。林老爷心头惴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奇货可居(4)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活着,我莫府交不出人来,七王爷必定迁怒莫府。不过……”
      他语气一变,脸上瞬间罩上层冷意:“如果有人敢抢在我莫府之前,且以假乱真,我莫府定不会袖手旁观!”
      林老爷进退不得,只觉得杯中药酒甚为苦涩。
      “哎,酒饮多了。林庄主莫要见怪。听说西州府有人已寻到了那孩子。在下明日就启程前往州府。是真是假,一见便知。天色已晚,在下先告退了。”
      莫若菲潇洒的起身,施施然走了。留下林老爷独自在花厅怔然无语。
      坐了半天,他站起身直奔内院而去。
      天上渐渐又飘起了细雪点子。院中红梅如火怒放,红白相间甚为好看。
      剑声收拾好行李,不甘心的问道:“公子,为何不直接点明?若那五小姐真的相似,咱们带了她走,自然少不得药灵庄的好处。他单送五小姐去望京,别人也会送相似的少女,哪有咱们莫家送的更有说服力?”
      莫若菲悠然的欣赏着红梅,轻笑道:“剑声,商人逐利,一定是要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咱们求上药灵庄,怎比得上他乖乖把人送来强?那故事真假掺半,林庄主这只老狐狸不过半信半疑。望京莫府这棵大树他想抱的话,自然会乖乖领着花不弃来送别!好瞧着咱们的神态去区分真假。”
      话才说完,便听到院中有了动静。
      莫若菲转头一瞧,林庄主领了大少爷玉泉和一位小姐打扮的人自回廊走来。他目力甚好,细看之下,心头猛然震动。
      这是花不弃?
      她穿着件白色缝银狸皮的短袄,系了绿色的裙子,披着白狐皮斗蓬。团团银色的毛随风拂在脸上。她长得并不美,长年在菜园子里劳作皮肤呈健康的麦色。那双眼睛与她的脸极不协调,像两颗钻石陷在一块泥饼子上。明明不甚好看的脸却有着令人难以忘却的光芒。
      不弃也瞧见了莫不弃,心又咚咚的重重跳动。这个妖孽!长得漂亮就算了,偏偏还穿着如此华丽。右衽袖口与袍边用金丝银线绣就的花朵密密缀着,一件平常的素白色缫丝棉袍被衬得熠熠生辉。可是,他穿在身上真好看哪!难怪庄子里的婢女成天念叨着他!不弃不屑的轻撇了下嘴,转瞬间又回到只噙得一丝浅笑的端庄模样。
      她并不知道,这个小动作下,她的眼神再不是平静无波。整个人在莫若菲眼中瞬间变得极为生动。
      待到走近,林老爷呵呵笑道:“当晚大雪,若不是莫公子于山中寻得小女,恐早被冻死了。所以携小女前来向莫公子谢过赠衣相救之恩。”
      不弃噙着丝羞涩的笑容,敛衽行礼细声细语地道谢。一举一动端庄文静。
      莫若菲看戏看得大呼过瘾。
      初见不弃她还是丫头打扮,布巾围了头脸邋遢落魄。今夜换了身衣裙就变成了懂礼节的闺秀。雪山中她的眼睛瞪着他时,像黑夜里的野狼,现在是驯良无辜的小鹿。背她下山回头时,她张大了嘴狂笑只差没咧到耳根了,现在薄嘴皮儿只抿出萝卜丝儿那么细的浅笑。
      大家都演戏,他自然不例外。还了礼后,莫若菲肆无忌惮的盯着不弃瞧。似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又皱了眉摇了摇头。
      一惊一乍直看得林老爷的心七上八下。

      奇货可居(5)

      莫若菲轻声自语道:“怎的有些眼熟,可惜了。”
      这话一说出口,林老爷浑身如浸雪水之中。莫若菲的意思是不弃不像?他脱口而出道:“可惜什么?”
      “哦,五小姐的神态与那位夫人极相似。可惜没有遗传到夫人的美貌。长得不像,可惜了。”莫若菲微笑着解释道。
      不是她吗?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带了陶钵逃走!不弃瞬间下了决定。
      林老爷呵呵笑道:“你们先回吧,老夫与莫公子还有事相商。”
      林家大少爷同莫若菲拱手道别,带着不弃离开西院,转过身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莫若菲着看着不弃的背影,压住了心里的喜悦。她是他见过的,神态最像那位夫人的女孩子,除了那双眼睛。他自己长得美,平时不知多少美人倾慕于他。方才却被不弃的眼睛闪了神,竟比他见过的美貌女子印象更深。他为何会有这种为女子失神的时候?莫若菲飘过丝疑惑,不觉怔了怔。
      “莫公子?”林老爷眼中也起了疑惑。莫若菲望着不弃的背影微怔的神色让他觉得此事有古怪。难道不弃是真的像,而莫若菲是故意说她不像?他笑着又唤了莫若菲一声。
      回头瞧到林老爷眼中的狡黠,莫若菲便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呵呵笑道:“药灵庄在西州府颇有声望。药灵庄景致很美,数代苦心经营方才有这样的气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家族,都不容易啊!”
      这声感叹像根刺戳到了林老爷心中的痛处。药灵庄单靠诊金是断难维系的。药灵镇靠山,田产大都种着药材,可以说是西州府产药材的大户。靠经营药材,制丸药出售渐渐的有了今天的药灵庄。
      每年的收入除供庄里花销外,还要应付知府黄大人一流的压榨。看似家大业大,转瞬间却有庄毁人亡的危险。所以林老爷一心想靠上七王爷,同时也谋划着让药灵庄走出西州府,把药店开到望京城里去。
      莫若菲一句话便让他打消了独自送不弃到七王府的计划。如果能和莫府达成同盟,七王爷又知道他收了不弃做干女儿。这对药灵庄来说,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昨晚老夫人思虑再三下了这个决定。
      林老爷想到此处呵呵笑道:“不瞒莫公子。药灵庄想在望京城中开药店,老夫想请公子相助。”
      棋局重新由自己掌控,这种感觉好极了。莫若菲微笑着推辞道:“望京城中大的如同济药店,回春堂药店都有从前的御医相助,与宫中太医院关系匪浅。药灵庄在西州府名气尚可,想在望京城站住脚怕是不易。莫府经营钱庄,于药理一事却是不熟。”
      林老爷气得差点不顾老夫人的叮嘱。莫府的少东家看上去兔儿爷似的,怎地这般奸狠?明明自己都退了一大步,他却步步紧逼。他控制着心头的怒气,盯着莫若菲轻描淡写的亮出了底牌:“既然莫府帮不上忙,老夫也只好另觅途径。莫公子说不弃不像那位夫人,恐怕只有七王爷才看得最清楚。老夫已写信告之御史陈大人,过完元宵节便送不弃去望京。”
      他也在赌,赌刚才看到莫若菲的失态,赌他望京莫府心急寻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莫若菲似闲闲的赏梅,林老爷似悠闲的看雪。两人都等着对方投降。
      风静静的从庭院中吹过,几片红梅被吹落枝头飘落下来。莫若菲身形一转,转瞬间将落梅抄于手中。几点嫣红已然开谢,像倦怠的美人悄然入睡。
      “林老爷,你瞧这梅远望似火如彤云。看似生机昂然,其实多已开败。若再经寒风苦雨,便零落为泥。大雪茫茫庭园素净,天气转暖,就化为污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花谢再悲哀。幼时于别庄中初见那位夫人时,若菲惊为天人。夫人也甚为喜爱若菲,相处甚欢。若菲对那位夫人印象深刻,至今仍记得她的喜好装束。每逢王爷前去别庄,夫人总会特意梳妆。”
      莫若菲感叹风花雪月时,林老爷觉得药灵庄就像莫若菲掌心捏着的那几片蔫了的梅花瓣。心惊肉跳时又听到莫若菲感叹那位夫人,语气中却是退了一步。林老爷暗暗擦了把冷汗,顺着莫若菲的语气道:“若是莫府寻着那孩子,细心调教两年,想必王爷会更喜欢她。”
      两人转过头,互换了个眼神,便达成共识。
      不弃交由莫若菲调教,只会越来越像那位夫人。药灵庄在京城开药店一事自然得到了莫府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正着急想溜的不弃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再三表示完自己对林府的大恩不忘后,她独自在房中对着陶钵出神。
      两个家族都为她规划好了美好前途,由不得她反对。
      “反正我也极想去望京瞧瞧。不知道这里的皇宫会否与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不弃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来。
      十三年的苦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抚摸着陶钵她就想起莫若菲来。这个美得让她流口水心跳的男子突然之间失去了吸引力似的。不弃鄙夷的想,他也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商人罢了。
      第二天,不弃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和极简单的行李上了莫若菲的马车。一应衣物饰品都没带走。莫若菲要全新打造于她,对药灵庄的那些东西不入眼。红儿绿儿跟着她走了,莫府不缺婢女,林老爷却一定要留自己的眼线在不弃身边。莫若菲没有拒绝。
      马车缓缓驶离药灵庄。不弃掀起窗帘望着药灵镇熟悉的景致,远远望着那片乱坟岗久久不语。
      眼里渐渐充满了悲伤。九叔,我这回真的去了望京了,你一定是高兴的对吗?
      马车宽敞而华丽。里面用兽皮铺得软和。莫若菲靠在金线绣牡丹锦条枕上微笑着观察着不弃。看到她眼里的神色,他突然有些不忍。转念又想,当郡主也比她留在药灵庄强,自己纵有目的,对她也有好处。在马车驶上官道,药灵镇隐在大山之后才闲闲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去望京吗?”
      “老爷说我和画像里的夫人神态相似。其实我长得可不像她,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弃放下了轿帘,从楠木小几上拿起块黄金糕边吃边回答。与莫若菲雪山共处一夜后,她觉得在他面前装淑女没意思。
      莫若菲只觉得有趣。这丫头总能显示出她不同于寻常丫头的一面。他突问道:“你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不弃心里一跳,眼也不眨的回道:“我和九叔讨了五六年的饭,知道什么人看上去是能施舍银子的,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把馒头扔了也舍不得给我们吃。”
      她的意思很明白,从小过苦日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懂得的东西比寻常人家的十三岁孩子多得多了。
      莫若菲怔了怔,脑子里突显出一个身影来。他摇了摇头扔开这道影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奇货可居。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我莫府有求于七王爷,你就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我有法子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也自然能拔光你的羽毛。收起你的一切小聪明,你的命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不弃沉默片刻后道:“听话就有饭吃的意思?”
      莫若菲呵呵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当郡主对你也有好处。大家目的都一致,何苦自讨没趣?”
      不弃眨了眨眼呵呵笑了:“是啊,当郡主有人待候,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再好不过了。多谢莫公子大恩。公子果然给不弃打了个金饭碗!”
      低头揩掉嘴角的糕屑,她瞟了眼一旁的包袱。锦盒里的陶钵是她唯一感觉温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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