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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花不弃/不弃》作者:桩桩(出书版+第8页网络版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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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1:36:11 |只看该作者
    巧遇云琅
        湛宁城三十里外有个小镇名叫乌家集。乌家集紧挨着运河,是出运河入大江口的一个港口小镇。从前南下的客商进大江南行前会在这里歇脚。北上的商旅过了大江之后,也会在镇上停留几日。所以乌家集虽小却很繁华。
      南北划江而治之后,乌家集并不冷清。水军与南征军进入湛宁城后实行了宵禁。白天有士兵巡逻设卡。遇兵祸多,军纪再严明,住在城里日日戒严宵禁日子也不好过。有条件的人家都选择迁至乌家集。
      对北魏军充满信心的选择了暂住。以防南魏军打过江要留个后手的便寻着船北行,离事非之地越远越好。
      一时间乌家集客栈人满为患。运河上的船只往来频繁。一些赚钱行当便兴旺起来。如下苦力的挑夫,出租车马骡轿的车行,买卖房屋经手典当的掮客中人,以及街头巷尾的乞丐。
      不弃靠坐在离码头不远的街角屋檐下。身前摆着只缺了几个口的破陶碗。她身边还有一对乞讨的兄弟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六岁。大威跪着,小威呈挺尸状。大威见着有穿着齐整的人经过,便扯开喉咙抹起眼泪乞讨。一会儿是弟弟病了,一会儿是弟弟饿晕了。翻来覆去离不开一个骗字。
      不弃有钱。从朱府出来时,她就随时替自己备好了救命银子。有过她那种经历的人,无论走到哪儿,什么都忘带,银子却是不会少的。
      朱府的四海钱庄垮了。她也没想到莫若菲还会重新把方圆钱庄开起来。所以四海钱庄的银票等于白纸一张。不弃也不相信乱世里的钱庄。所以,她出行时内衣里缝着两颗东殊,十颗金豆子。把裤带拆开,里面能抽出一条纯金丝编成的带子来。
      如今她脖子上还吊着三件宝贝:九叔的黑玄珠,东方炻的玉牌和私印。
      她摸了摸脸,陈煜临走时塞给她的人皮面具绷在脸上。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脏兮兮的少年。齐腰的长发剪去了一半,用根污浊的破布在头顶系了个乱莲蓬的髻儿。为了遮住自己的双眼,额前头发也被她剪成了狗啃似的流海。
      她嘴里含着颗光滑的小鹅卵石,应景似的偶尔对行人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大爷行行好,给一文钱买块饼吃。”
      如果不是大威两兄弟也选择同一个地点行乞,她恐怕连这声呻吟也不会挤出喉咙。她不并想让出这个好地盘。
      虽已入了秋,日头还是明晃晃的。码头风大,吹散了酷热。拥挤的码头会带来南征军和第一手消息。她给自己弄的窝就在码头不远的破船下。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运河水清花亮色,渴了她还能就近喝水。
      河风吹来,不弃舒服的眯上了眼睛。她靠在墙上,两条腿伸直了。多久没有摆过这种姿势了?
      此时耳旁突响起一阵讥讽声:“多悠闲的乞丐啊!大哥,我最恨这种乞丐了。明明可以去酒楼打下手,去码头扛行李货物,却只知道伸手要钱。别给!”
      不弃心里奇怪,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爱给不给,谁勉强讨了?她睁开一条眼缝吓了一跳。眼前的公子明明是药灵庄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看到熟人,她有些心虚,干脆又把眼睛闭上继续躺着。
      大威埋怨不弃牵连了自己兄弟,知道眼前的公子爷把自己和不弃当成一起的了。他膝行两步眼泪汪汪的说:“爷,我哥哥得了痨病,都是照顾我们两个小的累的!”
      不弃大汗,这小子真会撤谎。她只能应景似的轻咳两声,勉强撑起身体跪伏在二人面前,含着石子儿虚弱的说:“公子行行好,给我两个弟弟买个馒头充饥。”
      十几枚铜钱叮当扔进了她面前的破陶碗里,不弃与大威连声道谢。
      等到人走了,不弃把碗推向大威道:“快收起来!”
      大威想了想,拿了一半道:“一人一半!”
      不弃便笑了。
      接下来两人开始聊天,听大威说他二人的娘早死,老爹从军后就没了音询。他便带着弟弟一路南行,想到军营里找父亲。两人没了盘缠,便在乌家集乞讨。一心等着战打完找到老爹。兄弟俩也在码头不远河滩上的破船里栖身。
      药灵庄林氏兄弟怎么会到乌家集?不弃起了好奇心。与其说她关心林氏兄弟,或者林丹沙,不如说她关心云琅。听说云琅没有随南征军去江南,而是带着三万飞云骑留在湛宁城做后备援军。
      不知道当年那个英俊的少年变成什么样了,不弃微笑着想。
      她所在的地方能看到码头。没过多久,林氏兄弟便护着一顶轿子带着挑夫下了船。不弃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轿子后转出一匹马和几名侍卫打扮的人。马上坐着个穿着石青色宽袍的男子。
      一行人慢慢从码头往镇上行来。大威也瞧见了,回头就喝斥了不弃一声:“你还不躺下!”
      不弃一愣,顺从的倦缩在墙边。透过发丝睁开一条眼缝注视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英俊男子。
      两年,他几乎长高了一头,英气勃勃。不弃第一次觉得云琅像个男人了。脑子里瞬息之间掠过在海棠树下舞枪的云琅。跑来凌波馆给她挂满花灯的云琅。以为她快死了抱着她伤心欲绝的云琅。在苏州府黯然离去的云琅。
      仿佛只在昨日。
      云琅偏过头和轿子里的人说话,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轿帘被掀起一半,扯着帘子的手嫩如青葱。翠玉镯子挂在腕间衬着一截手腕雪也似的白。
      似乎感觉到什么,云琅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不弃蓦得闭上眼睛,心砰砰直跳。她告诫自己现在的云琅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云琅。他能用元崇的性命要胁陈煜。她又感慨,他真的和林丹沙好了?
      万般思绪掠过脑海时,蹄音得得已在身边。大威磕头道:“多谢公子爷怜惜!小的替哥哥弟弟谢公子赏赐。”
      林氏兄弟见大威还记得刚才的打赏,心里也格外舒畅。林丹沙显然才下船,心情大好。闻言便笑道:“这小子倒还有几分良心。不枉哥哥们发善心。”她从怀里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以巧劲扔在那只破陶碗里,脆生生的笑道,“给你弟弟买些好吃的吧!”
      大威磕头如捣蒜:“多谢小姐!”
      云琅往四周一看,这边三个,不远处还有不少乞丐,便皱眉问身边的亲随:“江北从不挠民,为何会有这么多乞丐?”
      那亲随笑道:“将军莫担扰。太平盛世也有乞丐。这乌家集往来人多,好讨银子罢了。并非世事艰难!”
      大威听到将军二字,眼睛一亮。仰起头便问道:“你是大将军吗?我们是从荆州一路找我爹的。我爹叫石军,他是荆州水军的伍长。在湖州和江南水军一战后就再没了消息。大将军能不能替我们找到爹?小子给你磕头了!”
      云琅怜惜的看着大威,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亲兵道:“既然是水军伍长,又有姓名。查一查吧。”
      大威高兴得扯起小威向云琅磕头道:“多谢将军!”
      林二公子把脸一沉道:“你这弟弟没病!你哥哥也没病?!云将军,莫要被他们骗了!先前他说他哥哥得了痨病,小弟又饿晕了。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的!
      大威呆了呆,急得眼睛汪汪:“对不起公子,我怕你不给钱,所以才骗了你。我兄弟二人真的是来寻父亲的!这位乞哥儿不是我哥哥,但他可以作证!我和弟弟在这里讨了半个月了。”
      不弃抽搐了下。只得跪伏在地上顺着大威的话说:“他兄弟二人年纪尚小,孝心可嘉。望将军能体谅!”
      她含着石头压低了嗓子说话,头也不敢抬起。
      隔了片刻,云琅掏出碇银子给大威道:“如果有你父亲的消息,去哪儿寻你们?”
      大威没想到云琅真心替他寻父,颤声道:“码头外的芦苇摊,堆破船渔网的地方。”
      云琅嗯了声,护看轿子与林氏兄妹离开。
      不弃松了口气,抬起头望向云琅的背影。大威和小威欢呼雀跃不已。等到两兄弟平静下来,大威便道:“大将军真好说话啊!他真的要帮咱们找爹爹呢!”
      不弃心里一动,怔立当场。她站起身对大威小威道:“这地方就让给你们啦,我要挪地方了!”
      大威心里感激,觉得有今天的际遇也和这个懒洋洋的乞哥儿有关,便诚心说道:“这位哥哥,咱们也算有缘,何不结伴一起?”
      不弃心想,我还怕云琅杀回马枪呢。她把眼一瞪道:“你撒谎骗人,差点连累我。万一那位将军恼了,一刀砍了我的脑袋怎么办?我自讨我的饭,最烦有人跟着!”
      她回到破船下,望着蓝天犯愁。和东方炻的一月之期过了一半。乌家集已经来过好几拨眼神警觉的人,都没注意到她。搜过的地方不会再搜,可是留在再呆下去,乌家集就这么大。再遇到林氏兄妹和云琅能继续装下去吗?

      爱已成伤
        乌家集一处庭院内,金桂飘香。
      林丹沙伫立在树下望月无语。两年过去,十八岁的林丹沙云髻如雾,眉目如画。
      林玉泉走进院子时摇头叹息,唇间流露出宠溺之色。他负手走下台阶,轻笑道:“小妹在想云将军?女生外向,还未过门便片刻也离不得了。”
      林丹沙回过头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不依。精致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林玉泉一愣,皱眉问道:“知你从药灵庄赶去看他,云琅便亲自调船护送。他亦有军务在身,在乌家集另行有事,小妹不可任性。”
      他以为到了乌家集后,云琅自行忙碌没有陪同林丹沙吃晚饭故而不喜。林玉泉心知小妹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便温言相劝。
      林丹沙幽幽的说道:“大哥,你真当我还是两年前的任性?他有军务在身,我岂能埋怨他不陪我吃晚饭?他能陪我从湛宁城到乌家集已是体贴入微了。”
      林玉泉便奇道:“大哥见你不开心。小妹另有烦心事?”
      “大哥,他对那两个乞儿太关心了。”林丹沙轻叹口气道。
      林玉泉心里一默,怔了半晌才强笑道:“丹沙,不过是两个小乞儿而己。他们的父亲是水军,云琅此举也是为了照顾士兵。”
      林丹沙垂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一想到花不弃心里就甚是不安。”
      林玉泉不知该如何劝她,却听到廊下有笑声传来。兄妹俩回头一瞧,林空青正抱着双臂笑。
      林丹沙不禁有些恼怒,跺脚道:“二哥,你来怎么也不出声?笑得这鬼祟作甚?”
      林空青摇头晃脑的说道:“二哥笑小妹太傻,吃那些干醋!”
      林丹沙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扭过身不理二哥。
      林空青哗得抖开折扇悠然说道:“当年皇上在荆州起兵,云琅率三万飞云骑跟随。打到咱们西楚州,却偏偏遣了五百士兵留在药灵镇。云堡主亲自上门求亲。云琅这人认死理。妹妹何必自寻烦恼?这男女之间不都说只隔了层纱?妹妹难道非要把这层纱给他捅破了,让他难堪?他现在是皇亲,皇上亲封的大将军。云琅下不来台就算退了亲咱们也拿他没办法。”
      林玉泉赶紧接口道:“空青说得有理,丹沙不可捕风捉影意气用事。男人嘛,总是喜欢女子温柔贤慧善解人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林丹沙气恼无比。她跺脚嗔道:“好啦,我不过是感概一句,你们就罗嗦半天。我回房睡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只能作罢。
      林玉泉轻声说道:“小妹就是被宠坏了,我真担心战事结束,她嫁进云家受苦。”
      “大哥,不用太过担心。亲事是云家老爷亲自登门提及,又不是咱们药灵庄主动攀附。你瞧云琅今日送小妹到乌家集不是体贴入微么?”
      当日在望京云琅心仪花不弃,林玉泉是瞧在眼里的。他自然明白林丹沙的敏感,听林空青这么一说,便展颜笑道:“二弟说得不错。亲事是云老爷子主动提起,云琅若是反动,他也不会亲自送小妹来乌家集了。对了,药材都筹备齐全了?”
      林空青笑道:“大哥能蒙皇上召进太医院,又亲至前线替士兵配备伤药,药灵庄自然全力支持。药材早备齐全了。河滩空地上的棚屋已搭建好了。前线送回来的伤患都安置在那里。说起云琅倒真是个好将军,这会还在棚屋询问江南的战况呢。”
      两兄弟说着便离开了后院。
      屋里的林丹沙听到二人离开,便打开了房门。她怔怔的站在门口喃喃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晓得这些?只是你们不知道云老爷子为何要登门求亲罢了。”
      她想起曾与东方炻交易,害得云琅服下春药。东方炻当日放他二人离开时,她全身湿透无力,全仗云琅抱她离开,又护送她回药灵庄。
      “你许下承诺,不过是觉得内疚牵连于我,怕我名节有损罢了。”林丹沙轻声自语,眼泪簌簌落下。
      月光照得满院凄清,她打了个寒战,抱紧了双臂。云琅对她体贴照顾,但她却总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什么东西。就像他再是满面笑容,那眼神深处却始终少了一点热意。
      林丹沙闭上眼睛,当日云琅望向花不弃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她无力的靠着门,怅然的想,是了,他从来没有用看花不弃的眼神看过她。他留给她最真实的,只有苏州城那个雨天,她决定离开他的时候,他站在雨里低低地和她说话,眼神忧伤,带着满身的廖落扔下她奔出了窄巷。
      如果他心里还恋着花不弃,她是不是该放他离开?晚风吹来,林丹沙打了个寒战。她蓦得睁开眼睛,心跳得惶急。她咬了咬唇,这个念头让她害怕之极。她拎起自己的药箱,毅然走出了后院。唤了侍卫陪同直奔河滩边的伤兵棚屋。
      善待伤兵是莫若菲提出来的。所有的将领最初不能理解,待到士气高涨,北魏军战斗力蓦名增强之后。渐渐的在北魏军里形成了惯例。
      南征军渡江之后,纵然有江南水军投诚,但拥护先帝的江南府兵以及关野的十五万大军并不是纸扎的老虎。北魏军在杭州城外遭遇到关野的迎头阻击。自战斗开始,便陆续有伤兵被送了回来。
      留驻在湛宁城的云琅便固定了乌家集作为临时医所。林玉泉进了太医院后奉旨来乌家集看治伤兵。药灵庄当然是全力支持,让二公子林空青押运着药材南下。林丹沙想念云琅,也以自己会医术与林空青同行。只是她先行去了湛宁城,又被云琅送到乌家集。
      运河岸边的河滩空地上搭起了一长溜木棚,云琅听着这些伤兵讲述江南的战况。同时下意识的向水军询问大威父亲的下落。不知不觉,他从下午一直呆到了晚上。
      云琅坐在棚外一根木桩上,沉默地望着呜咽的运河。他从怀里拿出那只装着糖人的木盒,手指抚摸着木盒,一丝绞痛从心里传来。
      “我是因为恨你才带着它!我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一直在骗我!”他低低的说着,仿佛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留着不弃送还的糖人。
      林丹沙的到来让云琅有些措手不及。虽然父亲去药灵庄定下了亲事,但他从没去药灵庄看望过林丹沙。
      她南下的理由是替乌家集的伤兵治伤。云琅也是用这个理由骗自己。其实他用不着在这里与伤兵们一起用晚饭的。他只是下意识的想减少林丹沙相处的时间一想起林丹沙,云琅就会想起当年被东方炻放走后,怀里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身躯。他会想起她委屈的跟了他半年,陪着他四处去寻找花不弃的模样。
      她有什么错呢?因为自己当年被还不是皇帝的东方炻擒住。因为自己才会受了那么多折辱。
      云家原来是诚王府的家臣。飞云堡原来并不是替先帝养军马的生意人。而是诚王府卧薪尝胆的暗棋。
      东方炻郑重地向他道歉。戏谑的说他也是被不弃一碗春药折腾得死去活来,这才想报复下不弃的朋友。他能怎样呢?他当时心里甚至有丝喜悦。因为不弃重视他,东方炻才以牙还牙报复在他身上。更何况,东方炻只是让他尝试了下滋味便用一桶凉水浇醒了他。
      接到白渐飞的密信后,云琅再一次感受到浑身都被凉水浇透的寒意。
      那个他念念不忘怜惜同情的小乞儿可怜丫头的心里不仅没有他,她还欺骗他,玩弄他于股掌。
      他欲与之决斗的莲衣客,竟然是七王爷的世子陈煜。
      云琅脑中又浮现出带着不弃去小春亭踏青的一幕。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拧着。他嘲弄的想,自己多傻。他二人在小春亭做戏,自己却傻呼呼的紧张她,生怕当年的七王爷世子恨她,作贱她。
      只要想起望京城里不弃拒绝他的那一幕,云琅觉得整个人都被炼狱的火炙烤着。他为她钟情时,她原来是在吃醋陈煜和柳青芜的醋!柳青芜泼她满脸茶水时,他竟为她心疼至斯!他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她就算是中毒快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他莲衣客是谁。她活了命,暗中让陈煜知晓,自己却走南闯北找了她半年。
      云琅心里徒生一股怒气。
      也正是这样的怒,让他得了白渐飞消息后下令自随州一带起严密监视着江南的动静。所以他擒了元崇后枪尖毫不留情的刺进元崇的背,他倒要看看侠义无双的莲衣客是否能眼睁睁看着元崇死。苦苦寻找的人就在眼前,他记得擒了陈煜后,他把那枚铜钱扔他脸上时的快意。他亲口告诉陈煜,他云琅纵然得不到花不弃,他也绝不会让他得到。
      不知不觉间,云琅的指甲在木盒上留下刻痕。他转过头问身后的亲兵:“江面巡哨有无消息?”
      亲兵笑道:“将军放心吧!别说皇上下了严令,不准一只船私自过江。就算皇上没下令,一只苍蝇也妄想飞过大江去!”
      云琅沉着脸想,往北的所有城镇市集都设有明哨暗卡,画影图形。渡江南行又不可能,花不弃难道遁地了?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远远的就听到传令兵的高呼声:“八百里加急到——”
      骑手转瞬而至,传令兵稳稳翻落跪倒在云琅面前。他自包袱里取出火漆密信双手呈给云琅道:“云将军。京中相爷亲笔密函!”
      莫若菲动用八百里加急,有什么事急成这样?云琅狐疑的拆开信看了。剑眉渐渐舒展,眼里已闪过笑容。他舒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河滩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冷声下令:“传令下去,调五百士兵守住乌家集所有的出入口,镇上宵静。把城里所有的乞丐,单身男女,无亲戚具何者,无路引证明者全部集中在码头空地上。现在就去办!”
      “是!将军!”他的亲兵大声领命,带着一队人便去了。
      “坚壁清野。”云琅想着莫若菲信中所说,自信的笑了。别处他不知道,如果花不弃敢躲在乌家集,他就一定能找出她来。
      河岸边几名侍卫护着一乘小轿行来。看到士兵亮起火把行动,林丹沙诧异的想出了什么事情?
      轿子行到棚屋处,她下了轿,远远看到云琅负手站在岸边。晚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浑身上下溢出一丝肃杀之气来。
      林丹沙心里暗惊,快步走了过去。
      “林姑娘!”云琅的亲兵纷纷向她行礼。
      林丹沙微躬首回了礼,急步行到云琅身前讷讷问道:“镇上出什么事了吗?
      “你怎么来了?镇上不是宵禁了?”云琅脸一沉说道。
      林丹沙慢慢低下了头,讷讷说道:“听大哥说今天又运来两船伤兵,大夫不够,我能早治得一个是一个。”
      云琅一呆,他为什么又把火往她身上发作?他缓和了语气道:“镇上要抓江南的细作。你回去吧!晚上天寒,明日再来诊治。”
      听到这句关心的话语,林丹沙突然手足无措。她只是因为他对小乞丐的态度而不安。而他却在为镇上有江南细作烦恼。“对不起,我只是想,想你在这里。
      火光照在她娇俏的脸上,她低着头轻咬着嘴唇,手指纠结着,流露出一丝委屈。
      都是因为他,那个骄纵自私的林丹沙才会变成如今的小心翼翼。云琅心里涌出一股自责。他接过亲兵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对送前来的侍卫道:“送林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林丹沙爱宠若惊的拢着披风,心里不知为何就雀跃起来。她微红了双颊轻声说道:“你也当心。我这就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看云琅。发现他的目光又望向远处。两人之间的那股莫明其妙的隔阂又一次出现。
      “他怕我着凉。他怕江南的细作伤害到我。他对我还是好的。”坐在轿子里的林丹沙这样想着。她摸着披风柔软的绸布,满足的笑了。

      江南细作
        自从北魏军渡南南征以来,沿江的州府渡口都实行宵禁。到了晚间,街道上只有成群巡罗的士兵。违了例当场就是五十军棍打了再说。
      乌家集入夜之后,除有守军腰牌之人,人们都躲在了屋内。河滩上堆着破船的地方也有士兵把守。因着在这里栖身的不是乞丐就是住不起店的穷人,士兵只守住了码头。将这些人与码头和镇子分隔开来。
      破烂的船板,苇席窝棚星罗棋布的筑成了一个个小窝。入秋以后,倒不用烧火取暖。火堆大都是流民们烧水煮食所用。晚饭过后,除了四角铁锅里烧得旺盛的油脂还吐着火光,大多数火堆都灭掉了。
      不弃躺在一块破船板下,枕看头望天。从芦苇席的破洞里望出去,正好瞧见天上的明月。她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走还是留。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宁静。有孩子的哭声开始响起。不弃坐起身掀起芦苇席往外看。士兵正在搜查每一处窝棚,见人就推操着拎走。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正巧瞧见大威猫一般的摸回来。不弃赶紧喊了他一声。
      大威回过头,轻松的笑道:“无事,听说有江南的细作潜进来了。无咱们无关。”
      不弃的心稍稍安定了下。她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鱼胶粘得很牢固。就算让她洗干净脸上的污渍,只要不太用力,是不会把面具搓下来的。
      远处镇子里也传来阵阵嘈杂声。江南都开战半个月了,不弃在码头蹲点听到的消息是南魏军队很顽固,双方交战数次,都还处于胶作状态。这时候有细作潜进北魏来,该不是想去望京刺杀东方炻的吧?
      不弃撇了撇嘴想,要刺杀东方炻,会是件容易的事么?她转过头去看,见河滩地已被士兵围了起来。一名领头的士兵大声说道:“这里的人除十岁下的孩子全部去码头广场上!”
      河滩地里顿时变得杂乱起来。
      士兵举着火把提着矛挑开各处窝棚,赶鸭子似的吆喝催促着。成排的士兵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三步一人,拉网似的驱赶着河滩地里的人们往码头广场行去。
      小威嘴一扁道:“哥,我跟你去好不好?”
      大威咧嘴笑道:“我还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他牵着小威不等士兵催促便往码头走。不弃迟疑了下,见实在没有地方可供她藏身,只好站起身跟在人们身后走出去。
      码头广场上烧着数个巨大的油盆。士兵早围住了这里,手里的火把将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进了广场,就有士兵将男女自然分成两堆。镇上也撵出不少人来。
      “本将奉今查江南细作!早点盘查完早点回家睡觉!不配合者军棍伺候,与通敌同罪!”广场上一名队长模样的人大声喊着。
      不弃看了看自己,默默的站在了男人堆中。她打量了下广场里的黑压压的人群。大概女人有百十来个,男人也有两三百名。这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不多时士兵又抬来几个大木盆。那名队长便喝道:“排好队依次把脸洗干净走过来!验过便可以回家睡觉了!”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开始骚动了下,男人们率先走到木盆旁捧了水洗脸。
      队长手里展开了幅画像,看眼洗干净的脸的人,再看一眼画像,便接挥手放行。不弃松了口气。
      女人们胆小,却没有上前。不弃深知,这些女人有的脸并不脏,故意抹了泥灰,生怕自己的姿色被不怀好意的人瞧见了生事。让她们主动去洗干净脸,谁也不敢先动的。
      这时广场外响起了蹄声,数匹马旋风般冲进了广场。
      不弃跟着人们一起好奇的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便往后退。
      来的正是云琅和他的亲兵们。不弃心念数转,手摸着脸深吸了口气。她暗暗安慰自己,云琅是在查江南细作,天黑,自己又用了人皮面具,他应该认不出她来的。两年多没见,她长高了些,丰满了一些。已经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小丫头了云琅望着广场上几百号人,眼里闪动着冷峻的光。他脑子里浮现出不弃那双异常清亮的双眼,烦躁地对那名队长说道:“这么多人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去了?先叫那些妇人露出脸依次过来。我瞧上一眼就知道了。让男人先候着。”
      队长领了命,唤过自己的亲兵吩咐了声。两队士兵便提着长矛将女人们一一赶出队伍来。
      云琅的亲兵给他抬了张椅子,他掀袍坐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人们。身边的士兵多加了几根火把,让他瞧得更清楚一点。
      人群中不乏美貌年轻的少女,被这个英俊的少年将军目光一噪,心便砰砰跳了起来。有人经过他身边时不自觉地害羞。头才低下,便吃了那队长一鞭,喝骂声随之响起:“把脸全亮出来让飞将军瞧清楚!低头就是心虚,直接抓起来!”
      女人们吓得发抖,僵着脖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低下头去。
      或苍白或惊恐的脸在云琅面前一一晃过。他呷着茶,目光却没有移开分毫。偶尔摆摆手,便有士兵将经过他身前的女子拦下赶到一边。
      广场上便响起了嘶心裂肺的哭声。当场吓晕了几个,更有人跪在地上大喊冤枉。云琅的亲兵见他不耐烦,便走过去瞪眼道:“哭什么哭?我家将军为了不扰民,只是粗过一遍。你等与江南细作有几分神似,若真是清白,当不惧我家将军细查!将军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七八名女子被拦了下来。云琅放下茶盏,负手走到她们身前,仔细的看了。没有一个人是易过容的。他自嘲地想,东方炻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自己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眼前这些女子都是身段苗条之人。都生得一双好眼。细看之下,云琅还是发现,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花不弃一样。
      他失望的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放这些女子走。
      队长谄媚的说道:“将军,还有二百来号男子。是不是也一样安排?”
      云琅心想自己定是没有这么好运气的,便挥了挥手道:“不用那么麻烦,叫他们把上衣全脱了!”
      队长领了命,亲自走到男人们面前高声说道:“将军有令,把上衣全脱了!
      不弃等得不耐烦,早坐在了地上。听到这句话,她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心里有个声音清醒的告诉自己,江南细作不过是寻她的幌子罢了。她不敢再侥幸的希望那个江南细作的上身有什么记号。从听到队长下令的瞬间,她就明白,今晚要找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茫然的望着前方的云琅。隔了无数的人头,她仍清楚的看到了他不耐烦的表情。不弃苦笑不己。他可以耐心的看每个女人的脸,对付男人却用了最简单直接的一招。女扮男装绝对蒙不过去了。
      不少男人脱去了上衣,那名队长得了云琅的示意。略一打量便放人出去。
      不弃缩在队伍的中后部,脚有点发颤。这方法就像剥白菜心似的。总会把她给露出来的。她想镇定又无计可施,惶急的左右打量着,身体又往后缩了缩。
      挡在她身前的人越来越少,不弃额间忍不住沁出汗来。她突然想,如果云琅不把她交给东方炻呢?这个念头让不弃升出一线希望。
      她情不自禁的朝着好的方向去想。云琅是自己想找她呢?否则他不会用江南细作这个名义行事。他还会像从前那样照顾保护她吗?
      不弃转念之间想起云琅用元崇的性命逼陈煜投降,又拿不准如果被云琅找到的结果。
      她愁苦的想,不管是哪一种,今天都跑不掉了,结果都一样。
      “你为何腰间会藏着刀?”那名队长突然指着一个男子大喝一声。
      那名男子已经抽出刀朝队长砍去,大笑道:“既然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想着能生离此地!杀得一人够本,杀两人我赚一条命!想要我向伪帝投诚,某宁愿战死于此!”
      他的武功竟然不弱,刀光凌厉狠狠砍下。
      两人距离隔得太近,那名队长顾不得形象就地滚开,后背皮甲仍被刀锋划破。这时士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挺着长矛冲上去。
      不弃松了口气,双腿无力,拍着胸口暗道,原来真的是抓江南细作。这一瞬间她同时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乌家集。
      眨眼功夫,那男子就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他已经杀红了眼,一个错步竟然闯进了人群。见人就杀,也不管杀的是北魏士兵还是普通百姓了。
      广场上还没有离开的流民顿时乱了,吓得四散跑开。不弃见状也悄悄的混在人群中趁乱往外溜。
      “一个江南细作而已,没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放走!”云琅提气大喝了声士兵们见他震怒起身,便纷纷散开,驱赶着广场上的百姓重新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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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1:57:31 |只看该作者
    虚惊一场
        广场上的士兵迅速的回归岗位,又有七八人将那男人围在中心。
      也许是士兵脸上的肃杀,也许是方才的打斗。被聚在广场上的人们蜷缩在一角,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琅脱下身上石青色的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绣五爪单蟒的窄袖武士袍,英姿飒爽。他走到那男人身前,冷冷说道:“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
      那男子身材高大,虽被人团团围住面容却十分镇定。他上身血污傲然的望着云琅。打量着云琅身上那件王侯才能穿戴的绣蟒武士服不屑的讥讽道:“某乃随州安王世子,江宁侯陈炜,大魏皇孙!穿上蟒袍也改不了商人的低贱!于公于私本侯都不容你。特渡江前来取你人头祭我父王!”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当日云琅率飞云骑在随州阻断关野大军,是将封地在随州的安王杀了。现在安王之人不安心呆在杭州为官,北上寻仇来了。
      云琅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吾皇乃诚王孙。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江山是天命所归。江宁侯,时间回转,我仍会杀你父王!你有本事便取我人头罢!”
      他喝开围住江宁侯的士兵,自亲兵腰间抽出一柄刀来。
      江宁侯目中瞟了限乌家集,闪过狠绝之意。
      刀光霍霍,两人瞬间便挥出数刀。
      江宁侯抱宁必死之心而来,刀势凌厉,每每不顾自伤勇往直前。
      数个回合之后,云琅冷哼了声,手中用力压下,突然收刀。他借力凭空跃起,反手一刀狠狠砍下。
      江宁侯见状大喝出声,用尽了全力扬刀抵挡。双刀相交的瞬间,他踉跄着后退数步,虎口被云琅反劈的这一刀震裂,掌中鲜血淋漓。
      四周士兵们顿时发出震天响的叫好声。
      不弃蹲在不远处看在眼中,云琅这一刀潇洒之极。火光照耀下令她惊艳不已。她禁不住想,陈煜的武功能胜过云琅吗?
      “你若投降,皇上看在同是皇族血脉可饶你不死!”
      江宁侯闻言哈哈大笑:“你当人人都是东平郡王那般贪心怕死吗?!”
      听到这句话,不弃脑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的按住胸膛,压住那里涌出的心痛。她突然明白陈煜投降之举带给他的是怎样的压力。古时重信诺,言必称忠义。纵然陈煜替东方炻打下江南,立下不世之功。他今生也必为清流唾弃,被世人看不起。
      广场上交手的双方挥出一道又一道清影。云琅的白色身影轻灵洒脱,英俊的脸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不弃盯着他,想起当日他威胁陈煜投降,突然间对云琅产生了股极陌生的感觉。她是没有什么忠君思想的人,纵然觉得陈煜为了元崇弃她情有可原,心里仍然有着怨念。
      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希望情郎心中自己是唯一,是最重要的人。但此刻不弃脑中满满都是陈煜波澜不兴的深邃双瞳,瘦削的脸。她一抱之下方知他瘦得多厉害,他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痛苦?
      不弃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前世不堪,后世坎坷。但陈煜比她好多少?他的母妃早逝。父王心里只有另一个女人。他在望京城只能压抑自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世子。这样的闲散生活又被先帝打破,被东方炻打破。
      她深深的同情起陈煜来。只觉得他活了二十年如此的不容易,如此的辛苦。怔仲间听到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喝彩。
      云琅没有再给江宁候机会,一刀紧似一刀。广场上寒意闪动,听到数声双刀相击的声音后,江宁侯被云琅击倒在地。
      他恶狠狠的看着云琅,大笑出声:“云琅,你以为我是独自前来吗?我知道武功不如你,想要杀你太难。所以我以皇孙之身为饵,我的侍卫则去劫你的未婚妻。”他略一停顿,从嘴里一字字蹦出阴狠之意,“我要把她卖到江南最低贱的娼寮,让最低贱的海客作贱她!我要你日日活在痛苦与耻辱中,方解我心头之恨!”
      云琅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身为皇孙,却与一女人为难。还有脸以大魏皇孙的身份为傲!想劫我的女人,别做梦了!小爷早防着这手了,你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就死一双!”他说着手起刀落斩下了江宁候的人头。
      血喷溅在他的白袍上,云琅杀气腾腾的转过身。目光冰寒的往广场上被围住的流民身上一转,冷声道:“你的主子已经死于我手,想替他报仇就自己站出来!”
      江宁侯地位不低,他掩迹混在流民中,自然也会带上自己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生怕身边会是江宁候的人。
      云琅提着刀一步步走近,目光充满了噬血的冰寒。在他的目光威压之下,两名男子目光闪烁,突然发难,拔刀而起。
      刀光闪过,地上又多两具尸体。士兵们手中的长矛指着人群,雪亮的矛尖反射着火光,只要云琅一声今下,便动手刺死余下的这几十名人。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将军,我们不是刺客!”
      不弃闻声看去,却是大威握住小威跪伏于地。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哭喊起来。不弃赶紧跟着众人跪下,她埋低了头纳闷的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今晚的盘查真的是为了江南细作?
      “本将军绝不会滥杀无辜。”云琅缓缓说道,“我数五声,脱掉你们的上衣。搜身盘查之后便放你们离开。”
      人群里立时爆发出欢呼。时值八月,人们身上大都穿着单薄。一件中衣,一件外袍而己。广场上已没有女子,别说云琅的命令是脱掉上衣,让他们全脱光也不是多难的事。
      不弃身边的男子迅速的脱掉上衣,挨个被士兵搜身后离开了。她跪在地上,一片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皂靴停在了她面前。他还是来了。
      云琅盯着跪伏于地不肯解衣的乞丐,心猛烈的跳动了两下,又回归原位。他清冷的问道:“你是江宁侯的人?”
      不弃嘴里含着颗光滑的鹅卵石,成功的改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奴家与家人失散,不得已易钗而弁。并非江宁侯的同党。盼将军见怜。”
      云琅已有两年多没有见不弃,入耳的声音柔弱陌生。他冷冷说道:“抬起头来!”
      不弃颤抖着抬起头,用心收摄心神,不让眼睛露出破绽。她只盼着人皮面具能瞒过云琅的眼睛。
      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虽然污浊不堪,却难掩清秀。她迷茫而害怕的望着他,身体微微颤抖。
      云琅盯着她的眼睛。她双目红肿,布满血丝,哪有不弃双眼的清亮璀璨。他失望的站起了身。风吹得火盆里的光呼啦啦的飘忽,广场上安静异常。她不在乌家集,云琅遗憾的想着。
      不弃见状,低下头暗松一口气,背心已然湿透。她颤声问道:“将军,小女子可离开否?”
      云琅挥了挥手。
      不弃如蒙大释,却突然发现浑身发软。她撑着地勉强站起。如果可以,她真想迈开大步飞奔离开。但是她不能。胸腔里那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抱着发软的腿镇定走向河滩。
      云琅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心中突然一跳,受了惊吓的女子为何走得这么镇定?放了她,她应该跑开才对。他回头喝道:“站住!”
      他这一喝声如雷响,不弃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心慌意乱的回头一看,云琅已迈开大步向她走来。
      不弃双股打颤,运河离她不过十丈。前面有几名士兵守着,她如果开跑跳进运河会不会逃过一劫?如果开跑,云琅的疑心便不会打消。她哀呼自己运气不济,怎么就在今天遇到了云琅!
      心思百转千回间,云琅已来到她身前。
      不弃往地上一跪,颤声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不是她想跪,是她腿软。她心虚的不敢抬头。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小女子十六了。叫小红。”
      云琅沉默了会道:“你一个姑娘家扮成乞丐也不是办法。河边伤兵众多,正少人手照顾。你可愿去帮忙?一天有十文工钱。”
      原来是这样,不弃放松下来,几乎喜极而泣。她哽咽着说道:“小女子多谢将军收留!”
      “大姑娘家睡在流民中也不甚安全。我嘱人这就送你去伤息处的杂役间住下。”云琅说完叫来名亲兵低声吩咐几句,转身便走了。
      码头上除了值守的士兵,别的渐渐离开。不弃瘫坐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云琅的亲兵笑嘻嘻的伸手扶起她道:“小红姑娘莫怕,我家将军实是心善之人。”
      不弃勉强笑道:“多谢大哥了。你们等我片刻可好?我去拿包袱。”
      见他点同意,不弃转身便往河滩走。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凉嗖嗖的贴在背上。不弃张嘴打了个喷嚏,将嘴里含着的鹅卵石喷了出来。她喃喃说道:“以后天天见他,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她进了自己的窝棚,回头看到远处码头边上等候她的亲兵已变成个模糊的黑影。不弃心一横,猫腰往运河边摸去。她水性好,打算顺着河水游到下游上岸,绕过乌家集另找地方藏身。

      陷入浆糊的云琅
        折腾了一晚上,河滩地里的人们都困极睡了。不弃小心绕过一座座窝棚往河边走。
      “哥哥,你做什么去?”
      不弃又被吓出一身汗来。她回头看到是大威,便笑道:“我出恭!”
      大威从地上爬起来道:“我也去!”
      不弃哭笑不得,见大威已经走了过来,只得埋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河边,不弃指着一丛芦苇道:“我去那边。”
      她正要走,大威突然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将她扑倒在地,嘴里大喊出声:“抓江南细作!”
      不弃被他摔得脑袋发晕,气极骂道:“你胡说什么!”
      她伸手就去推大威。大威十三岁,已有几分力气,牢牢的抱住她继续大喊。不弃伸手便打,见流民已被惊醒,码头上一溜火把向河滩边涌来。她又惊又怒,挣扎着将大威推开,一脚便踢了过去。
      “抓江南细作!他不是乞丐!”大威平时见不弃懒洋洋的行乞,又经过今晚一事。心里疑心已起。云琅要替他寻父,在心里是英雄是恩人。他存了报恩的心,哪肯放过不弃。摔倒后又朝不弃奔来。
      “小免崽子!”不弃泼口骂道,飞快的奔向运河。
      这时一名巡夜的士兵从左侧包抄过来,横过长矛狠狠的拦腰一扫。不弃猝不提防,被重重的击倒在地。
      她被打得头晕眼花差点闭过气去,无力的趴在地上喘气。招头间,雪亮的矛尖已对准了她的咽喉。
      不多时,码头上士兵悉数赶到。云琅那名亲兵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弃赶紧叫屈:“我不过是想来河边出恭。他便污我是江南细作。”
      “他一定是!”大威指看不弃说道,“他说他是乞丐,但我和弟弟与他在一处乞讨,十来天里他只竖着耳朵听码头来的消息,根本就不向过往的人行乞。有时候明明他一文钱都没讨到,他却有包子吃。他一定是假扮的乞丐!”
      不弃闻言气得险些暴跳起来。她不专业?他居然说她讨饭不专业?她狠狠的瞪着大威,眼神尽去迷茫与怯意,亮若星辰。瞬间那张只堪称清秀的脸亮了起来那名亲兵惊诧的看着她的眼神,当机立断道:“绑了她去见将军!”
      “我不是江南细作!”不弃急得大喊起来。
      那名亲兵冷笑道:“姑娘的声音怎么和广场上听起来不一样?”
      不弃一呆,才发现自己心急之下竟然忘记掩饰声音。她苦笑着想,居然是被个孩子发现了端倪。
      亲兵和蔼的问大威:“你说小红姑娘是江南细作,可愿与我一起去见将军?
      大威眼睛一亮,拍手叫起来:“大叔,你喊她小红姑娘?他,她明明说过她叫花十!”
      不弃彻底无语。
      云琅只需听到花十这名字,不用看就知道了。不弃眼珠一转从脖子上取下东方炻可出入宫禁的玉牌握在手心,在亲兵眼前一晃,大声喝道:“还不退下!”
      亲兵在云琅处看到过同样的进宫玉牌。只不过不弃手中那枚雕了条龙,这是皇帝御用出入宫禁的玉牌。他额间顿时沁出汗来,下意识的便要下跪。
      “慢!”不弃冷冷的拦住了他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她瞪着亲兵,抬高了下巴。
      亲兵惶恐的转过身喝斥道:“都散开!一场误会而己!小红姑娘请随在下来。”
      不弃瞥了大威一声,哼了声。她大摇大摆的跟在亲兵身后,小声的说道:“我奉旨南下查江宁侯之事,不要声张!”
      亲兵低声答道:“是,大人!”
      两人上了码头,不弃悠然说道:“我在高升客栈包下了天字一号房,你这就去禀报云将军,让他来见我!给我牵匹马来!”
      亲兵自然遵从。服侍不弃上了马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竹脾道:“镇上宵禁,姑娘凭我家将军的令牌可通行无阻。”
      不弃瞟了眼竹牌,上面烙着飞云令三字。真是意外收获啊!她高兴地将令牌放进了怀里,扬鞭策马。
      江宁侯混在流民中,居然钦差也乔装改扮成了乞丐。亲兵被不弃手里的玉牌震住了。不弃前脚离开,他赶紧去找云琅。
      不弃根本没有在客栈包房间。她满意的想,她现在就要凭这枚令牌离开乌家集。
      一路遇到巡逻的士兵,不弃高举云琅的令牌便被放行,果然畅通无阻。
      走了一会她远远的看到设在乌家集外的关隘。不弃松了口气。她只要出了这道关隘,云琅想要找她,就难了。
      马冲到关隘处,不弃放缓了骑行。
      “来者何人?下马!”关隘处的守军喝道。
      不弃跳下马,笑逐颜开的牵马前行,亮出令牌.道:“在下有任务在身!”
      守军接过令牌看了看,狐疑的打量了下不弃的穿着打扮,态度和缓了起来:“公子请随小的来,守卫大人在棚里,待他验过便放公子走。”
      不弃皱眉喝道:“我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守军低声下气的说道:“将军有今,几持令牌出关隘都得由守卫大人验过。
      不弃无奈,只好跟着他走进一旁的木棚。
      门推开,里面灯光流泄出来。棚内空无一人。不弃心里大惊,正要转身,后颈处传来巨痛,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那名守军用刀柄敲晕她,笑嘻嘻扯出绳子将不弃绑了起来,哼着小曲道:“将军果然没有猜错,今晚有人想出乌家集。侯老三眼拙了,竟然把飞云令交给了你。回头看将军不打烂他的屁股!”
      眩晕渐去,不弃隐约觉得脸上发痒。她慢慢睁开眼睛,猛然看到云琅坐在身前,正收回他的手。他手指间正拎着张人皮面具。
      不弃懊恼的想,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正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被绑着,便垂下眼帘道:“你原来早就发现我了。为何不当场拆穿?”
      云琅把人皮面具扔开。床头柜上放着只铜盆,他拧了帕子细心的擦拭着不弃的脸。动作轻柔,徐徐不迫。
      不弃扭开头道:“你绑着我做什么?绑久了血脉不通我的手就要废了!”
      云琅用手掌定住她的脸。热热的帕子覆上来,挡住了不弃的声音。然后替她解开了绳子。
      不弃活动了下手腕,见云琅仍一言不发盯着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
      两年不见,此时近在咫尺,不弃终于看得清楚。烛光下的云琅已消褪了从前的稚气,朗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脸上比莫若菲多出一丝英武之气。
      他安静的回视着,让不弃渐渐低下了脑袋。她嚅嗫的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东方炻找到我。”
      云琅唇问溢出丝嗤笑:“你是怕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弃怔了怔,抬起头道:“对。我不想和东方炻在一起。我不想进皇宫做他养的家雀儿!云琅,你放我走吧!”
      “你想和谁在一起?莲衣客?陈煜?”云琅缓缓吐出这句话来,心里又一阵难受。他蓦得捏住不弃的下巴逼视着她,“你瞒得我好苦!我却傻得还想找莲衣客替你出气报仇!你和他在望京时就暗通款渠了是吧?你进王府时我替你担心不已,谁曾想到你表面为难,实则却是满心欢喜的去见心上人。花不弃,你当我是傻子随意戏弄?放你走?聪明如你,我若想放你走,又何必暗中擒了你回来!别做梦了!”
      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不弃挥手便想打开他。云琅飞快的擒住她的手冷冷说道:“你当初看中他什么了?王爷世子?武功卓越?他现在生死不由自主,是我的俘虏!实话告诉你,陈煜去了江南就回不来了。”
      不弃大惊:“你们利用他去收服江南王公贵族,还要害死他吗?”
      云琅只是冷笑。
      不弃怒极:“你怎么变得卑鄙?他是你的俘虏吗?如果你不用元崇的命威胁他,你真的能擒住他?他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算计他?”
      云琅被她说得怒气翻涌,一把将她箍进怀中。他低头看着她染满怒气的眼神,心窝里一阵透心的凉。他对她那么好,她心里从来没有他。她为了陈煜斥责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多么难过。两年不见,她没有问过他一句。一提到陈煜,她就对他怒目而视。
      云琅心灰如死,低头便吻住了不弃的唇。柔软冰凉的唇瓣是世间最诱人的毒,脑中仿佛有道热流喷出,云琅强悍的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
      他的强吻令不弃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吸进了嘴里。她像条被扔上岸的鱼,肺里的空气被他压榨得干干净净。不弃眼角不知不觉沁出一滴泪来突然间云琅松了手将她推倒在床上,站起身急步走出了房门。
      不弃长长的透了口气,脑袋一片空白。她伸手按住嘴唇,心里又是一悸。云琅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她飞快的下了床走向门口。透过雕花格子,她发现外面是座很小的花园。门口站着好几名士兵。
      不弃拉了下门没拉开,知道外面锁住了。她又走向窗户,同样被关得紧紧的。她无奈的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流泪的红烛无语。
      她突然想起东方炻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立下赌约骗过东方炻,他现在该有多么愤怒?东方炻可不比云琅,那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如果云琅将她送回望京,东方炻宁肯打断她的腿也绝不会让她离开皇宫半步。不弃心里有寒风嗖嗖飞过。
      她摸着脖子,除了那枚九叔的黑玄珠,玉牌和金印都被取走了。云琅对她有怨气,对陈煜有怨气,她实在看不透他的心思。不弃沮丧的想,如果云琅要送她回望京,她该怎么办才好。
      云琅大步离开,拐了个弯脚步便放慢了。他撑住回廊,无力的坐下。他怎么会亲吻她?亲吻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
      两年不见,她的脸变得比从前更美。那双染满怒气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重重的压在他心上。他是受了那双眼睛的蛊惑才会脑袋犯晕吻了她吧。
      云琅眼前一会儿是不弃伶牙利齿的和他斗嘴的画面。他说不过便强吻了她的额头,笑嘻嘻的说将来娶了她随便欺负。他又想起不弃病了瘦弱的躺在廓下,期盼地望着蓝天白云间飞翔的鸟儿。
      天就快亮了。黎明前最黑的时光里,院子里的灯笼悉数吐着光明。云琅恍惚问又回到那一年的元宵节。他替她挂了满院灯笼,照得凌波阁璀璨生辉。
      他又仿佛看到不弃握着染血的兔儿灯,含糊的说着要穿白色的嫁衣。
      她无意中滑下的那滴泪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欲望与怒气。他就想起那一次他放了莲衣客去见她,她却晕倒在廊下时眼角滑落的泪滴。让他的心变得酸楚难耐,只得狼狈的推开她匆匆离开。
      他捶了捶胸,用力地打得胸膛砰砰作响。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驱散心口泛起的酸痛。
      “不弃,你为了他恨我?你可知道我不当面拆穿你,就是不想让皇上知道你在乌家集?”他喃喃说着,苦涩难耐,闺上眼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
      隔了良久,他听到亲兵的脚步声从月洞门走过来。云琅睁开眼睛,站直了身体喝道:“何事?”
      亲兵见他沉着脸,心里打了个突。大家都知道云老爷子亲去药灵庄提了亲。林姑娘将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亲兵也不敢怠慢,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跑来告诉云琅:“将军,林姑娘已来问过很多次了。她在前面院子凉亭里等。”
      云琅失神的想,怎么忘了,他还有个未婚妻子。他懒心无肠的道:“知道了。云七,你是我从云家堡带出来的人。自小就在我身边服侍。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你的忠心只给云氏。”
      云七单膝一跪道:“小人只是将军的亲随。只是林姑娘她,她已经等了一夜。”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药灵庄的林家四小姐为了云琅不远千里南下。那么娇滴滴的小姐等了自家将军一晚上,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冷着脸不替她通传。
      云琅心里自然明白。他回头看了眼回廓尽头的那间房子,轻声说道:“云七,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包括老爷子!”
      “是,将军!”云七正是在关隘敲晕不弃的那名守军,嘴里虽然应下了,心里却有了疑惑。为什么他抓回来的那个女人连老爷子都要瞒着?
      “你给我盯好了这座院子,谁敢无令闯入,格杀勿论!”
      “是!可是……这里离林姑娘住的院子近,她若好奇……”云七吞吞吐吐的说道。未来的少夫人硬要闯进来,他难道敢杀了她?
      云琅板着脸喝道:“要我说第二遍?此间不得有丝毫消息泄露出去!如果有人无令敢进院子一步,我就要你的脑袋!这是军令!”
      云七暗暗咋舌,瞟了瞟身后的院子越发心疑,看模样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是什么来头?竟让将军如此看重。见云琅瞪他,云七缩了缩脖子道:“小人遵令!将军,侯老三在外堂跪着,怎么处置?”
      云琅想了想道:“三十军棍!罚他识人不明。我的令飞云是随便可以乱送的?叫他把嘴闭好了。”
      “小的替候三谢将军不杀之恩。”云七欣喜的回道。令牌如果送到了敌人手中,怕是要出大乱子。侯三此举已是砍头的重罪。只挨三十军棍算是小惩了。
      云琅负手默默的顺着回廊前行。他出了月洞门,看到院子里的凉亭火烛还亮着。云琅揉了揉眉心,便走了进去。
      亭中林丹沙披着他的披风趴在石桌睡着了。红烛堆起层层泪滴,她侧着的脸娇俏无比。一角摆着个小炭炉子,瓦罐搁在上面冒着热气。
      云琅犹豫了下,伸手推了推林丹沙。
      林丹沙峥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云大哥,你才忙完啊!
      “回房睡吧,别着凉了。”
      林丹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站起身喜滋滋的说道:“云大哥,我熬了燕窝粥,给你端来了。天都快亮了,你忙了一宵,肯定饿了吧?”
      她的声音让云琅烦躁不已。他回过头,见林丹沙揭开瓦罐,从里面把燕窝粥端出来放在他面前。手指似乎烫着了,放下碗便摸着耳朵,却笑眯眯的瞧着他。她眼睛下面有抹疲惫的神色,看样子,她也一夜未睡。
      云琅觉得自己像陷进了一团浆糊里。他呆呆的坐下,拿起勺吃了一口。
      “好吃吗?我会做很多药膳,以后做给你吃!”
      那口燕窝便卡在了他喉间,尝不出半点滋味来。云琅有些鄙视自己。如果不为林丹沙的名节负责便算了。既然定下了亲事,他为何对她仍无法一心一意?
      林丹沙见云琅默默的吃完一碗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是抓了江宁候的同党回来吗?我听说云七抓了人回来。”
      她说着便往西北角落里的院子瞄了一眼。
      那处院子是云琅的住处,昨晚折腾一晚后,她不时来打探云琅是否回来的消息。才走到月洞门就被士兵拦住了。林丹沙好奇的想,云琅要去的方向是客房,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什么人住?还调兵守着。
      云琅推开碗,脸一沉道:“这是军务,你不要瞎掺和!嗯?”
      他突然变脸吓了林丹沙一跳。她讷讷说道:“我以为如果是江宁侯的同党,应该关在大牢里?这才多嘴。”
      “人犯很重要。别再打听了!”云琅训了她一句后想起强吻了不弃,脸禁不住有点发烫。他扭开头道:“你也去休息吧。接战报明日还有伤兵送回来。会很辛苦。”
      林丹沙回过神笑了:“我来此就是为了助大哥一臂之力救治士兵。医者怎敢言苦。倒是云大哥你别累坏了身体。”
      说着她就看到云琅手背上有道伤口,林丹沙心里一急,握住云琅的手便问道:“今晚和江宁侯打斗时,他没有伤着你吧?”
      “没有,被刀芒划破了一点肌肤而己。”云琅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这道伤口不是和江宁侯打斗时弄伤的,是不弃挣扎时指甲划的。他再不想和林丹沙呆下去,站起身说道:“我回房休息了。多谢你的粥。你也早歇着。”
      他逃命似的大步离开,没看到身后的林丹沙的眼神。
      她是医者,一眼就看出云琅手背上那道红痕不是刀伤,倒像是被挠伤的。而且是才被挠伤的。他的院子里的人犯是个女人?
      云琅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那边院子里,是什么女人重要到不送牢犯关在他的院子里?没有被江宁侯的刀砍伤却被她挠伤了。她为什么会挠伤他?数个疑问冒出来,林丹沙咬着嘴唇顿时不安起来。
      她离开凉亭回了房间。东方泛起鱼肚白,她仍无睡意。
      她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进那座戒备森严的院子看个究竟呢?林丹沙趿着拖鞋在房间里思索着。
      她的目光停在药箱上,眼睛一亮,嘴角泛起了笑意。
      第二日,看守院子的士兵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挠之下起了大片红疹。看上去煞是吓人。紧接着发起了高烧。云七也跟着倒下。
      云琅得知情况后吓了一跳。他本来是不好意思再去见不弃。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人进了院子。
      推开门他就看到不弃满脸通红躺在床上,已烧得人事不醒。才一晚,怎么会变成这样?云琅呆呆的看着不弃,瞬间就想到不弃中毒时的情景。
      “云大哥,你快出来!再留下去会被传染的!”林丹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门外。她的脸上蒙着块绢纱,掩住了口鼻。她着急的看着云琅,目光自然落在房中床榻上的人身上。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只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子躺着。是花不弃吗?天底下只有花不弃才能叫云琅这般动容。
      他居然找到了她!林丹沙心里黯然。
      云琅快步走出,急声问道:“可有办法?”
      林丹沙在茶水吃食里放了药物。要治好自然也不是难事。
      她焦急的拦住云琅道:“云大哥,赶紧把这座院子封起来。否则蔓延开去,整座乌家集都逃不掉。估计是那些伤兵传出来的。大哥已经去研配药物送到河边棚区去了。咱们府里也要有所准备才是。”
      云琅心里只担心不弃。扔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你配好药物送来吧。院子里的人一日不好,我也不出来了。”
      “可是云大哥,你是飞云骑的统帅,你怎能为了一个人犯以身试险?让我进去瞧瞧吧!我是医者,我有把握。再说,屋子里的是女子吧?我也方便照顾她。”林丹沙压住涌起的酸意,柔声劝道。
      云琅犹豫了下轻声说道:“是不弃。丹沙,你一定要治好她!”
      林丹沙拍了拍他的手温和的说道:“是不弃啊,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放心吧。 ”
      云琅担忧的看了眼不弃,低声说道:“皇上要找她。这事你别说出去了。”
      原来她是东方炻要的人。林丹沙心里一松,笑着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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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2:14:17 |只看该作者
    和林丹沙过招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形成长长的光柱。那些浮在空中的尘埃在强光之下无以遁形。
      不弃躺在靠窗的软榻上。她换了件绿色的软烟罗,头发洗过了披在了肩头。
      流海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半眯缝着眼睛望向窗外,慵懒如猫。
      云琅站在门口.一时之见竟是痴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青布棉袄跪在一条癞皮狗旁放声大哭的乡下丫头,也不是在海棠林里得理不饶人狐假虎威的嚣张女子。她就像骤雨初歇后滚动着晶莹水珠的荷,清新得令人赏心悦目。
      不论是陈煜还是东方炻都没有瞧见过不弃落魄时的模样。莫若菲见过,但他对不弃绝没有那种非分之想。只有云琅,从药灵庄被不弃逼得钴狗洞开始,她每一个阶段的变化都尽收眼底。无法不感慨,无法不倾慕。
      阳光从窗口直射在不弃脸上。室内偏暗,她那张脸便显现出晶莹之色。精巧浑圆的耳垂几乎接近透明,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云琅下意识的看向了她的嘴唇。典型的樱唇,小巧精致。没有抹胭脂,一抹自然的粉色。他的心突得急跳起来,俊脸渐渐染上了层红晕。但云琅并不后悔吻了不弃。如果重新再回到那晚,他还是会重重的吻她。
      林丹沙端着药碗走过回廓,温柔的对沿途把守的士兵略一颌首,轻盈的走过。所有飞云骑都知道她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目光中都给予了她足够的尊敬。她很喜欢。
      才走过转角,林丹沙就瞧见门口伫立的云琅,她停下了胸,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云琅的背影。但是她细心的看到了云琅垂下的手,已紧握成拳。
      他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林丹沙不敢想下去。
      她堆出笑容,放重了胸,步。在云琅回头的瞬间,她已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云琅抢先开口问道:“云七他们如何了?”
      林丹沙自然不会傻到去质问云琅。她柔顺的回道:“都无事了。不弃只需要再服两天药静养几天就能恢复。大哥对伤兵那处也做了应对的安排。以防有疫病蔓生。”
      云琅嗯了声道:“烦你多照顾了。只要疫病没有蔓延就好。我还有事,你照顾花小姐吧!”
      他错身而行,让林丹沙颇有些想笑。什么时候云琅会这样称呼不弃?她忍不住喊住云琅道:“不弃的病才好,去望京路远,需要多休息几日才能启程。”
      云琅吃惊的回头:“谁说她要去望京?”
      林丹沙也吃惊的说道:“你不是说她是皇上要找的人?我便嘱药灵庄回望京的管事捎信给莫相,说你找到不弃了。”
      云琅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深深的望了眼林丹沙,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林丹沙一口浊气吐出,心里总算舒服了。她收拾好情绪,眉梢扬着笑意迈步进了房门。
      这些天云琅都避着和她直接照面。她也不想提及那晚他吻她的事情。更无从得知云琅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支起耳朵听完门二人的对话,便愣住了。云琅原来没有打算把她交给东方炻。他虽然抓了她回来,他还是狠不下心送她去望京。
      这个傻子心里想些什么呢?他难道不知道藏着她或放了她让东方炻知晓都是抗旨的大罪吗?云家再忠心,东方炻再礼贤下士,他都不会大度得会饶过云琅的忤逆。一念至此,不弃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不弃,趁药还是热的,赶紧服了。”林丹沙拿出药碗放在一旁的几上,眼底有着驱不散的担忧与忧郁。
      不弃展颜一笑,伸手端起药碗痛快的喝下。她舔了舔嘴角的药渍,微笑道:“四小姐,你可是怕云琅生你的气?”
      林丹沙笑道:“我不是怕他生气。他心里怕早就气炸肺了。但他纵然生气,我还是要把他找到你的消息传回望京去。”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没做错。如果东方炻知道云琅藏了我,他没有好果子吃。你已经和他定了亲,维护他也就是维护你自己。”
      “你何不再说明白一点?”林丹沙云淡风轻的笑着,眼睛里流泄出一丝幽怨,“他喜欢你。我当然要想尽办法绝了他的心。我不会杀你,送你进宫做东方炻的女人才能让他一辈子死心。”
      林丹沙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想寻个家世好,人才好的娇憨小姑娘了。她的眉梢眼底都流露出一丝稳重与内敛。不弃略想了想便笑道:“其实从前在药灵庄就听人说府里真正管事的是四小姐。四小姐自然有手段能让云琅纵然生气却又骂不出口。只是这般做在明处,你不怕将来他对你始终无法真正的亲近?”
      林丹沙笑了。她笑了会儿道:“不弃,当年我爹其实是冲着去攀信王爷的高枝认了你做义女。你喊过我一声姐姐,我叫过你一声妹妹。我不妨告诉你,纵然将来他怨我,我也要这样做。如果你还念着云琅对你的好,你就不要从他手里逃走,给他带来祸事!”
      “我答应你。”不弃干脆的应下,转开了话题,“这次是四小姐下的药吧?
      否则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见林丹沙端碗的手哆嗦了下,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弃直截了当的问林丹沙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怕林丹沙给她喂点什么慢性毒药,要了她的命。
      “四小姐,你与云琅定了亲。我是东方炻要的人。如果我进宫做了他的妃嫔,以后你们就都是我的臣子了。”不弃闲闲的又补了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下药害死你的。不错,引发高烧出红疹的药是我下在茶水里的。我只不过是好奇他留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住进他的院子。”林丹沙苦笑,“他不过是为了我的名节才上门提亲。这两年江北打仗,我这次借着医治伤兵的借口来乌家集,却是两年里第一次见到他。我总觉得和他之间隔了点什么。我千里为他而来。他却没有惊喜。”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怨,不弃同情的看着她。没有思念的婚姻是什么?相敬如宾么?她想起自己和陈煜相见,心总是会跳得很急,总会很雀跃,总会激动。
      哪怕陈煜初初凉着她,不理睬她。他却会因为东方炻而破功,偷偷的跑来送鸡腿给她。
      林丹沙怔怔的的盯着不弃,她脸上浮现出一股梦幻似的笑容。林丹沙轻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不弃回过神,没有再说话。
      林丹沙收拾好药碗告辞离去。她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道:“不弃,你刚才想的人不是东方炻?”
      不弃愣了愣,咧开嘴笑了:“对,不是他!”
      林丹沙怅然的望着她道:“是东平郡王吗?”
      不弃诧异的扬了扬眉。云琅是不会告诉林丹沙的,她从何而知?
      “你中毒假死后他来莫府,非要开棺验尸。那眼神像似要杀人。我一直觉得奇怪,在小春亭,他明明为了维护棚,青芜喝斥于你,怎么转眼就变得极为看重你似的。如果你心里念着的人不是东方炻,便是他了。你倒底比我勇敢,他是你的哥哥呢。他现在做了征南大将军,皇上知晓,会杀了他的。”林丹沙不知是茨幕还是感叹。
      不弃忍不住说道:“四小姐,你不用万般提醒我一定要进宫嫁给东方炻。陈煜不是我哥哥,莫若菲才是。我那个便宜爹爹不是信王爷,是莫家老爷呢。”
      她看到林丹沙吃惊的张开了嘴,不弃宛尔一笑,讥道:“我纵然做不成金枝玉叶,还是出身豪门。英若菲这么急着找到我,不也是这个原因?他经历了被先帝抄家灭族的祸事,莫氏一族已被连根拔起,他从前是商人,在朝中素无地位。
      仗着军功做了相爷,如今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皇帝,正符合他的商人本质。你林家与莫家同坐一条船,所以以四小姐的心机,瞒着云琅送信给京城,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让云琅死心,还能助莫若菲官运亨通,一世富贵。我没说错吧?”
      林丹沙看了她良久,感慨道:“你读书识字都还是我教的。当初只想把个野丫头教得知几分礼仪训。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造化。”
      不弃懒洋洋的回道:“承教了。四小姐,我之所以对你说这番话,是看出你对云琅还有几分真心。否则,要我瞧着他娶了你,我是不肯的。”
      “不用你操心了。本来不想说的。现在告诉你也无防。我已经打算退掉这门亲事了。我也不想对他用心机。”林丹沙说完心里又轻松了些,看到不弃吃惊的模样,她总算好过一些了。
      她嫣然一笑,消失在房门口。
      退亲?林丹沙要退掉和云琅的亲事?不弃被她的话震得有点晕。林丹沙明明是爱上了云琅,她使手段,用心机,为何到头来却要退亲?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不弃便止住了思绪。经过这番谈话,她注定是要去望京的了。与其担心他人,倒不如好好想想她该如何承担东方炻的怒气。
      一会儿是东方炻,一会儿又担心在江南的陈煜。她突然又想起在莫府的小虾不知如何了。前景仿佛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望京城里的小故事
        曾被一火把烧光的望京莫府正在大兴土木。封为忠义候的云铁翼怜莫氏被诛.特意去求了东方炻。
      “我军正在南征,岂能在这个时候征民夫重修宰相府?再说江南打仗开支巨大,江北整治也需要银子。一家之宅安能与军国大事相争!”莫若菲是一定要重修望京莫府,重建宗祠的。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他也不想动用国库或东方炻荷包里的银子。方圆钱庄已经再次运转起来,莫若菲想以后自己赚了钱再修。
      这个官位是靠他在战场上打下来的。从前是商人,他便知道当官的好处。现在身居高位,他却不想因此被弹劾。
      东方炻潇洒笑道:“莫再推辞了,赏罚分明方能治军。顺便让江南的人都知道.江北如何富庶。”
      莫若菲是聪明人。他听明白了东方炻的话。如果江南的人知道东方炻宽怀大度,必起投诚之心。战事吃紧,他一国之相爷还能悠闲的建自家宅邸,说明什么?有钱,有时间,有信心,可以陪你们慢慢打。他谢过东方炻,不再推辞。
      九月秋高气爽。蓝天如洗,澄碧幽深。
      一群鸽子绕着殿宇上的飞檐盘旋。东方炻站在玉阶之上,明黄的衫袖轻轻飘动。他的目光望向出宫的方向,眼里有着一丝内疚。“莫相家族被先帝诛尽,送二十名美人与他。另外再从内库拨黄金三万两。令礼部营造司迷人去,必务在半年之内建好。”
      站在东方炻身后的女官谨姑姑恭身应了。她自小看着东方炻长大,是她的奶娘。答应下来之后忍不住道:“这两年征战,几乎耗尽了家里多年积攒的银子。
      江北初定,又免税赋三年。江南的银钱又运不出来,三万两黄金要把皇上的私房钱掏光了。”
      东方炻回过头,看到谨姑双鬓白发渐生,脸上颇有些愤愤不平。他哑然失笑道:“姑姑是怕我穷了?这天下都是我的,鸡生蛋总要有时间。”
      谨姑姑掩口笑道:“是奴婢小气了。皇上待莫相真好,将来别的臣子没得到皇上的私房钱怕是要嫉恨死莫相了。”
      “哈哈!”东方炻被她的揶揄逗笑了。
      谨姑姑走后,东方炻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殆尽。他喃喃自语道:“替他重建莫府,重修宗祠。他日杀他之时,他也可以有脸去见莫家的先祖了。”
      只是为了不弃而错杀莫若菲,她又在哪儿?她是在骗他吗?
      东方炻很为难。他记得外祖爷自小的话,他是上位者,当剥离自己的情感明断是非。不弃的失踪不见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她对他撒了谎,她根本就没有往望京走。二是她离开他之后出了事。
      他不愿相信不弃出事。结论就只能是她对他撒谎,躲起来了。
      但是东方炻并不生气。他问自己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却不生气。答案也很简单,他的心明白的告诉他,只要不弃平安,她撒谎骗他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下终归会是我的。”他微笑着想。天下都会是他的,只要不弃还在大魏的土地上.他会找到她的。
      莫若菲带着小虾来到莫府的废墟。
      依然穿着纯白男式宽袍的小虾负手望着那片废墟,神色冷漠。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读书习武经商。我的母亲与莫伯在先帝下令诛族时一把火烧了松柏林。他们死在宗祠里,做鬼也是莫家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江南司马家过的是什么生活。好象你也读过很多书,也一样习武。”
      “到望京半月有余,小虾,我只是想知道那首诗你从何得来。”
      莫若菲玉颜如花,眼睛里闪动着一份渴望。站在莫府的废墟上,他仿佛又回到峥开眼睛的时候。全世界只剩下了孤单的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希望小虾就是前世的小不点。可以有一个人能懂他的心境。
      小虾恪守着不弃的嘱咐,一直淡然以对。
      不弃说:“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送上门去的,他心里不踏实。”
      不弃还说:“日日对着你,却得不到答案。他耐心消失的时候,你便可以理睬他了。这样,他才会如获至宝的珍惜。”
      见小虾仍然没有反应,莫若菲揉了揉太阳穴,眼里飘过一丝戾气。他盯着小虾冷冷说道:“你不想承认也无妨。我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想见元崇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元崇,那个傻呼呼翻墙进柳林的男子。被她打得狼狈不堪却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小虾目中泄出一片温柔之意。
      莫若菲瞧在眼中,顿时有了底气:“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带你去见他。
      小虾扬眉看向他,薄薄单眼皮里飞出一丝询问。
      元崇在天牢。他是控制陈煜的棋子,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我能带你去见他。”莫若菲哼了声道:“你好好想想吧。我不过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才对你一再迁就。”
      小虾得到他的保证之后冷笑道:“故人?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你的脸!”
      莫若菲的脸在瞬间失去了血色,望着她的眼睛似悲似喜。他颤抖着手想拥抱小虾。看着眼前这个如雪后晴空般美丽淡漠的女子,又感到陌生之极。他闭上眼睛,心跳得那样急。他艰难的问道:“你的记忆……你记忆中是谁?”
      小虾淡漠的说道:“我时常记起一个男人。浓眉大眼,穿着打扮十分怪异。
      他手腕上纹着一只乌。他经常喝醉,醉了总会打骂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哭着叫他山哥。”
      半月以来从来不回答他任何问题的小虾,一句话便把莫若菲的记忆推回到了前世。他耳边仿佛响起小不点的哭叫求饶声。他又看到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害怕的问他:“山哥,要是咱们被抓住了,我会不会被傻子打断腿在山里呆一辈子?”
      “你只是记得他打骂她吗?”莫若菲幽幽的问道。
      他收养了她。他曾经也和她有过快活的时光。有一点钱了会去吃好吃的,会去看电影,会在网吧里玩游戏,并肩打怪和人PK。她感冒发烧他背着她去医院,他和人打架受伤回来,她替他包扎伤口。他和她相依为命长大。
      莫若菲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他扭开头,胸腔里塞着满满的苦涩与伤心。
      “你还记得什么?你的记忆里还有什么?”
      小虾看着他,眉心微蹙,似又想起了什么。伸出手自莫若菲胸间掠过,很熟练的掏出了他的钱袋。小虾把钱袋往莫若菲手中一抛,耸了耸肩道:“我看到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偷东西,我就会了。师傅说我是根骨清奇,悟性绝佳。”
      莫若菲抓住了她的手。他翻开她的手掌心,轻声说道:“梦里的她是你的前世,你知道吗?”
      小虾一凌,抽出手厉声说道:“我不会是她!我不会任人随意欺凌!”
      这才是她刻意将记忆与这一世分割开来的原因?莫若菲苦涩的想,他何尝不是这样?他知道自己这一世成了望京莫府的少爷之后,他也想忘记前世的所有,重头来过。所以他努力读书,努力遵从这个时候的规矩,努力习武。
      只是她已经把自己和前世一刀斩断。他却因为寂寞想找回她来。自从莫夫人与莫伯自尽后,他觉得这一世自己再一次孤单无亲。
      他享受过富贵,又做了宰相,尝到了居高位者的滋味。他做过成功的商人,也经历过古代的战争得到了胜利。但他还是觉得空虚。
      眼前这个可以和自己有着共同经历和语言的人已经记不清前尘往事。她像一个陌生人,冷冷的看着记忆中陌生的自己和陌生的她。她记忆中只留得那些印象特别深刻的东西。是好还是坏?莫若菲也不知道。心情一半是放松,另一半是遗憾。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怎么想,这辈子我都会照顾你。
      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元崇。”莫若菲说道。
      小虾怔了怔,扭开头轻声叹息。
      她心里也有无数的疑问,为什么小姐教她说的这些话就能够让莫若菲妥协。
      莫若菲没有再理会她,他知道为了元崇,小虾不会离开。
      他独自漫步在英府的废墟里,凭着记忆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凌波馆。这里并没有烧成白地。只是院墙破败,门塌了一半。
      他推倒门,走进了野草蔓生的庭院。
      廓下积着灰泥,不复往昔的光洁。廓柱上结着长长的蛛网。他脑中突然掠过一张清而的脸。他想起了柳青妍。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让他敞开过心扉,说话随意。就是她。
      然而这个女人对东方炻忠心无比,此时正在南魏皇宫里。
      她心里可曾爱上过他?莫若菲不知道。他推开房门,坐在桌边回忆着那半年的亲密时光。
      莫若菲扯下一块床慢将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重生十来年中,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待到夕阳时,屋子里已恢复了光洁。他满足的看着,心里的空虚一扫而尽。
      走出凌波院后,院外站着名相府的小厮,见他出来赶紧上前行了个礼道:“林家来人了。从乌家集来的,说是有四小姐的口讯要当面告诉大人。”
      莫若菲嗯了声,负手去了。


      再见如梦
        秋风送爽,天高云淡。
      望京的秋天很美。夜间雨像轻纱自城墙外的原野润进城里,石板街面浸出一层湿意。经过的马车被滋润得发出极有歆律的声响。美人靠上招手的红袖飘起来,连同姐儿的笑都多了几分惬意闲散。
      天明之后,雨雾消散。天空就变得更蓝更澄清。
      街道边的银杏叶变得金黄,夏花却还没开尽,依然莲蓬勃勃的把最绚丽的色彩铺满整座京城。
      皇城之内的骑射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声。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正绕场飞奔。
      风扬起马的长鬃,蹄声似惊雷。每一圈过后,百步外的禁卫军便重新树起箭靶。
      每一轮比射,欢呼声与喝采声便接连响起。
      白马之上是头戴缫丝金冠着浅黄绣金龙缀日出东海骑士服的东方炻。他手持长弓立身而射,每中红心,柳叶眉便忍不住往上挑起。眉宇之间自然流露出天黄贵胄的骄傲。宛如日出,光彩夺目。
      莫若菲领着小虾到骑射场之后,他下巴微微扬起:“你要见的人在那里!”
      小虾闻声望去。黑马之上那个着烟青色骑士服的男子可不是元崇么?他不如东方炻俊秀,挽弓搭箭之时全身上下却流露出一股强烈的男儿气概。
      马跑一圈,或紧贴马背,或侧身单蹬而骑,或仰身倒箭,无不尽显精湛马术与高明的箭技。
      二人来得迟,不知道东方炻和元崇比试了几个几合。这时远处禁卫军亮出一枝红旗挥舞几下,莫若菲便笑道:“这是最后一个回合了。元崇与皇上先前打了个平手。”
      小虾便压下心里的疑惑,静待最后一囤骑射。
      两匹马都极为神骏,风驰电掣般奔过。跑到箭靶前时,两人同时举弓而射。
      端的是张弓如满月,放箭似流星。竟然无一不中红心。
      东方炻显然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柳叶眉微扬,抽出壶里最后两枝箭。他手指用力拗断一枝的箭簇,竞以暗器手法击向元崇。另一枝箭搭上弓迅速射出。
      元崇的武功有多少斤两,小虾心知肚明。她眼力好,暗骂一声卑鄙,脚尖用力蹬在台前,便向元崇掠去。
      就在这时,元崇也同时拔出了两枝箭,连射而出。一箭射向东方炻的马,另一箭直射向靶心。
      两箭同中红心。东方炻的马被元崇一箭射中了腿,惊鸣声中四蹄扬起,痛得几乎直立。东方炻手掌在马头一摁,身体潇洒的飘起。他的白马却被他以重手法摁倒在地。
      而元崇则被东方炻的甩箭射中右肋,翻身就滚落下马,好不狼狈。
      “万岁!”禁卫军欢呼起来。
      两人同时偷袭对方,一人制服惊马,安坐马上。另一个成了滚地葫芦。再加上偏心皇帝,自然都觉得是元崇败了。
      小虾还没走近,东方炻已先她一步到了元崇身边。他伸手将元崇扶起,大笑道:“你赢了!”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压过了禁卫军的欢呼声。
      见自己人脸上露出不服气来。他朗声说道:“元公子武功不如我,面对我的偷袭仍仍能射中红心,他的箭术超过我。他知道如果射我,我多半能躲开,便做出决定射我的马。我以武功欺之,他以智谋还我。安能说他败了?最重要的是,今天比的是骑射,我却坏了规矩用了武功。所以,这场骑射比试是元公子胜了!
      尔等可心服?”
      周围的人愣了片刻,欢呼声以更高的激情喊出。望向东方炻的眼神岂止一个崇拜了得。
      元崇捂着右肋疼得呲牙裂嘴。他古怪的看着东方炻道:“你为何要拗去箭簇?”
      东方炻奇道:“咱们又不是敌人,不过比试下骑术而己。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元崇正想再说,东方炻一摆手笑道:“元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爽气了?!记恨我用甩箭打疼你了?”
      他的脑袋移向元崇,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若是你,就赶紧喊疼装死!女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元崇背对着小虾,他并不知道他想见的人正在他身后。正疑惑着,东方炻已攥着他的胳膊急声道:“伤得可重了?呀,我一时情急,竞没拿捏好力道。太医!”他扯蓿元崇转过了身,让元崇看清楚了几丈开外的小虾。
      见元崇傻愣蓿,正想用力捏他一把,谁知道元崇两眼一闭就瘫倒在了他身上。东方炻顿时想爆笑出声。
      四名内侍与四名宫女和太医一起奔来,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元崇。
      “用我的肩辇送他去治伤!”东方炻吩咐道。
      直看到元崇离开,东方炻眼底掠过一丝贼笑。他转过身时,神情已变得极为淡然:“忆山,带小虾姑娘进宫有何事?”
      赶来的莫若菲行了礼后道:“臣有不弃的下落,便带她一起来了。”
      小虾还沉浸在元崇和东方炻一起比骑射的疑惑中,猛然听到不弃的消息,吃惊得望住了莫若菲。
      她知道不弃失踪了。不弃主动离开,自然是不希望被东方炻找到。小虾留在望京的目的是为了救元崇。乍一听到莫若菲居然找到了不弃,小虾的心便拧紧了。
      这个人,半点口风不露。没告诉她元崇真实的情况,更没有透露有了不弃的消息。小虾盯着莫若菲,眼神寒冷如冰。
      东方炻心里一喜,掐指算算,一个月期限还没到。他大笑出声:“那丫头躲哪儿去了?”
      “在乌家集被阿琅认出来了。阿琅将她安置在湛宁城里。”
      “去找禁卫大人。让他亲自带三百士兵去湛宁城把人接回来!现在就去!”
      东方炻吩咐了声。
      小虾便想早一步到湛宁城劫不弃。
      “小虾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去带不弃走?就算我让你去。你觉得你单枪匹马能从云琅手里成功劫人?别忘了,江北是我的天下。我还派了三百士兵。沿途会有州府相护。我看你是没有机会了。”东方炻阴阴的笑道。
      小虾心里默然,肯当面让她知道,就不会怕她去。她翻了个白眼冷冷问道:“谁说我想去劫人?我真想带小姐走,在望京等她来了比我千里奔波更方便。”
      东方炻笑道:“你不想最好。朱丫头骗了我,我是不会再让她逃了。忆山,多谢你带来的这个消息。骑了半天马,我也乏了。”
      “臣送皇上!”
      “站住!”小虾喝住负手欲走的东方炻,犹豫了下问道,“元崇为什么不在天牢?”
      东方炻等的就是这一问。他懒洋洋的回道:“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说得好象他是我的囚犯似的。”
      他说完拂袖而去。
      他不是东方炻的囚犯?他想走就走?他居然在皇宫里过得如此滋润?小虾想起为他南征的陈煜,想起不弃,气得浑身发抖。转过身便问莫若菲:“怎么回事?”
      莫若菲露出笑容来,阳光下这个笑容清澈而真诚:“皇上说,他和元公子在苏州有旧,是朋友。”
      小虾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明明云琅擒了元崇威逼陈煜,明明元崇成了人质。居然东方炻视他为友。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你不也看到了?元公子若对皇上有仇视之心,他会和皇上比骑射?他初被云琅擒住送到望京时,皇上因为事务繁忙不得空,我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就把他关在天牢里了。谁知皇上问起后大怒,亲自去天牢放了他出来。元公子便住在宫中。没有人为难他。”
      “我不信。我要见他!”
      “我答应过要照顾你。我这就带你去。”莫若菲非常干脆的答应了小虾。唤了个内侍带路。
      走进元崇的居所,小虾便吃了一惊。
      元崇腰间鼓鼓的包扎着伤药,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他虚弱的冲小虾一笑:“死之前能看到你,我死而无憾了!”
      他费劲的撑起身,脸又痛得变形。
      小虾盯着莫若菲道:“我要单独和他说话!”
      莫若菲笑了笑,作了个手势,和屋里的人全退了出去。
      “你是不是被东方炻软禁了?”
      小虾美丽的脸离自己这么近,那双勾魂摄魄的单眼皮充满了焦虑。元崇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喃喃说道:“小虾,你现在会担心我了,真好。”
      小虾打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会救你出去!”
      元崇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从来都往死里揍我?小虾,你喜欢上我了么?”
      小虾呆了呆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脑子是浆糊做的?”
      元崇叹了口气道:“你不喜欢我,我用不着你救。你与我非亲非故,我喜欢你,自然不肯置你于危险中。你若喜欢我,我还能想想拼一回。纵然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你走吧,我不会连累你。”
      “你可知道东方炻以你威胁陈煜替他南征?你可知道因为你小姐不得不妥协?”小虾冷笑了声站起身来。
      她环顾四周,元崇所用之物无不精致华美。她睨视着元崇:“如果不是东方炻威胁你。你岂能置陈煜于不顾?我救你,是不想看到小姐和陈煜受东方炻胁迫!你却借机要胁我吐露心意?我看,东方炻那一箭没重伤你,实在是手软了!”
      她说着狠狠一脚踏在元崇肋下伤处。
      元崇痛得嗷的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他瞪了小虾半天,一个纵身扑了上去。双手双脚并用将小虾压在地上:“你别动,我给你说……”
      他的声音极低,细若蚊蚋。
      正想掀起他暴打一顿的小虾便停住了,疑惑的望着他。
      元崇俯下头,贴住小虾的耳朵轻声说道:“小虾,你能来救我,我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我中了剧毒,没东方炻的解药就活不了啦。小虾,我作梦都想这样抱抱你,想亲你一下。可好?”
      胸腔里那处柔软被重重的撞了下,一抹泪光在小虾自己都没感觉到时浮现。
      她和元崇的距离这么近,近得她能看到他墨黑双瞳里闪动着自己的脸。
      小虾轻轻抬起头,亲吻了元崇。她感觉到他身体一颤,抱住她的胳膊用力的箍住了她。火热的气息从口而入,蔓延到她全身。
      “我要你……活着。”小虾含糊的说着。脑子里想起翻墙而入被揍得跳胸,的元崇。想起他的憨直,眼泪岑岑而下。
      元崇小心的拭干她的泪,抱起她放在榻上。他慢慢的退后了一丈,在小虾不解的目光中才挠了挠头道:“东方炻答应我,如果长卿替他打下江南,他就成全他和不弃。所以,他要我好生住在宫里我就……”
      小虾一跃而起。元崇抱头就往屋外冲,嘶心裂肺的喊道:“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别打我!”
      腰间一紧,小虾的胳膊环住了他。她把脸埋在他后背,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元崇怕怕的问道:“小,小虾。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我是看你踢我一脚那么凶,扑倒你后又舍不得放手才说谎!”
      “你没中毒就好。”小虾轻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元崇浑身酥麻,双腿酸软瘫倒在地上。
      小虾吓了一跳,转到他身前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中了毒?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让我担心!”
      元崇痴痴的望着她,手掌摊开接住了小虾下巴尖上滴落的一滴泪。他烫了手似的缩回,讷讷说道:“娘呐,我以为你要揍死我,再也不理我了。”
      小虾轻轻叹息,环住他的腰极自然的窝在他怀里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姐听说陈煜是被威胁的,便不再埋怨他一句。只要他活着,小姐做什么都愿意的。”
      元崇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成功的湮没了。
      两人紧紧的偎坐在地上,良久,小虾抬起头来问道:“东方炻不会哄你吧?”
      “他攻进望京城时,没有杀我爹娘。我很感激他。”元崇一遍遍抚摸着小虾如水般柔顺的头发,满足的笑道,“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放过我爹娘。”
      小虾捅了捅他道:“我是在问,他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
      元崇傻笑道:“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出言无悔。长卿能做征南将军,江南的王爷贵人们就不会害怕了。这样,江南的战争可以早一天结束。百姓可以早一天安居乐业。以东方炻在江北的实力,三皇子怎么敌得过他?只是长卿对家国大事毫无兴趣。他用我威胁长卿,其实长卿一离开,他就放我出来了。和东方炻谈过,他会是个好皇帝。”
      “那他为什么还要禁卫军去抓小姐回望京?”
      “花不弃半点武功都不会,流落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是想保护她而己。如果你真不相信东方炻,我们现在就出宫。看他会不会拦我们。”
      小虾微微一笑道:“这办法挺好。如果东方炻明着不拦,暗中盯梢,他就是居心不良,骗了你。如果他真的对小姐放手,我们就在望京等她。等到江南平定,陈煜回来就能和小姐在一起了。”
      膈壁宫室中,东方炻听到对面传来的说话声莞尔一笑:“忆山,你做的这个千里耳不错。那么轻的情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谬赞了!接下来怎么办?”
      东方炻负手笑道:“元崇要走就放他走好了。反正陈煜已成了征南大将军,他在江南正与关野决战。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也只能把这场仗打完再说。当初我是用元崇威胁他来看,我现在放了元崇,结果他还是在替我征南。朱丫头不是要来望京了么?我若还扣着元崇,她对我就有了怨恨的理由。我要打动她,这些不利我的事,我自然要在她来之前解决掉。你说,如果朱丫头听到元崇的说话,她会不会因为误解我而内疚?”
      他轻轻笑着,莫若菲心中透寒。枉自己活了两世,东方炻的狡猾与城府仍让他佩服不己。
      “皇上英明!臣佩服不己。”
      东方炻笑望着他道:“忆山,你是大魏国最年轻的宰相。人之一生弹指几十年,你可愿助我做天下之英主?让大魏国之子民永不受外族侵略,让大魏国国富民强?”
      莫若菲一阵热血沸腾。两世为人,他今生终于可以站在高处。他恭敬的揖首道:“臣不才,当为皇上鞠躬尽粹。”
      东方炻满意的看到莫若菲绝美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的红晕。他轻声说道:“忆山,我送了你二十美人,听说你从没青睐过任何一人。莫氏因我被诛,你要替莫氏尽早开枝散叶才是孝道!”
      莫若菲略微怔仲。东方炻送来的二十个美人的确不赖,为什么他对她们没有半点心思?
      “你心里可是想着一个人?”东方炻轻声问道。
      他心里想着一个人吗?莫若菲有些茫然。
      东方炻拍了拍他的肩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虽然人在南朝皇宫,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已吩咐了,哪怕放走了康明帝,也一定要保她全身而退。好消息不日就会传来。只不过,能否得到她的心,全仗你自己。”
      柳青妍的脸便清晰地浮现在莫若菲脑中。他低声说道:“臣谢皇上!”
      东方炻笑了笑。
      对莫若菲他有歉意。他送二十个美人给莫若菲,不外是希望他能留下一线血脉。
      莫若菲的确是个人才。他提出的很多治国策略都是自己闻所未闻。但是,为了不弃的安全,江山一统,就是外祖父对碧罗天预言中的逆天之人的发难之时。
      外祖父绝不会容忍有人能颠覆他的江山。
      想到外祖父,东方炻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借口江山未定没有回鬼谷。江山一定,他若还不带人回去,外祖父就会自己动手了。
      莫若菲离开之后,他也回了寝宫,暗暗咒骂着碧罗天的大巫师。东方炻突然忧郁的想,以外祖父的惊世绝才,他会不会拆穿莫若菲不是逆天之人呢?如果被他拆穿,他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才起,东方炻马上告诉自己,以莫若菲的言行举止,他制造出来的一系列东西,都比不弃更像是逆天之人。
      思绪蔓延开去,他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双星辰般明亮眼睛的女子。或嗔或怒或小心翼翼或撒谎面不改色。
      “你敢喂我吃春药!”东方炻喃喃的说道,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来了望京,她会在皇宫里玩出什么花样来?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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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2:26:14 |只看该作者
    云琅的决定
        驻扎在中州湛宁城的云琅手握三万飞云骑,密切注视着江南的战局。不知为何,他不愿意让林丹沙和不弃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安顿伤兵的事情打理完毕,便道军情紧急,带着不弃返回了湛宁城。
      而对林丹沙,云琅则以救人如救火,伤兵太多,医者太少为由,让林丹沙不好意思跟着他走。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弃幸灾乐祸。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丹沙也这样觉得。如果她不找南下助大哥一臂之力看治伤兵,那么,云琅就不会用话挡住她。
      不过,她也不恼。因为回望京的大管事已经让人快马加鞭捎来了信。花不弃在湛宁城的消息已经当面告诉了莫若菲。
      皇帝想要的女人,云琅有胆子碰?就算他有胆,花不弃肯吗?林丹沙乐得装大方。委屈的表情尽现于脸上,让云琅做出这个决定后,对她更多一层歉疚。
      湛宁城将军府后院守卫森严。云琅很想每天处理完军务就去寻不弃。但他每每走到院子门口就自动地转身离开。脑子里拼命的想推开门看看不弃在做什么,胸,步却已经带着他的人走远了。
      夜晚来临时,他又忍不住跃上墙头,远远的望着窗户纸上不弃的剪影发呆。
      偶尔不弃会走出房门,独立站在院子里南望出神。云琅便盼着她在院子里多呆一会儿,能让他多瞧她一会儿。
      月亮东移,秋风吹来凉意。不弃拢了拢手臂,计算着望京来人的时间。
      她其实是盼着云琅能来和她说会儿话的。她想知道江南的仗打成什么样子了。哪怕不告诉她陈煜的消息,也好。
      但是云琅就是避而不见。守门的士兵木头似的钉在门口,对她的恳求充耳不闻,当聋子。
      她想,云琅是臣,东方炻是君。所以他才不好意思见她。虽然是林丹沙主动报知了她的消息,云琅仍会觉得内疚的。
      不弃正打算回房,突然看到地面多出一截影子。她没有往假山处看,心里的喜悦点点冒了出来。她想了想,抬看望着月亮迷茫的开了口:“怎么能怪云大哥呢?四小姐是他的未婚妻子,我又是东方炻要的人。他如果想放了我,四小姐就是欺君了。他不顾自己,又怎能不顾四小姐呢?花不弃,你还是认命吧。皇宫比你从前住的狗屋好多了。有吃有住还想怎么样?不知道皇宫里能不能养条狗陪我。
      她叹了口气,慢吞吞的回了房。吹熄灯后,她自门缝里往外瞧。地面上的影子在动,没过多久又定在地上。
      不弃很有耐心的等着。丑时过后,那个影子一晃,消失了。
      “三个时辰?这么长时间藏假山后面,应该对我还有心吧。”不弃打了个呵欠,贼贼的笑着钻进了被窝。
      云琅木然的离开。月光照在不弃脸上,那种迷茫,那份单纯,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透出的灰败颓然让他心如刀绞。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找回不弃而是暗中保护她,她还自在逍遥的做她的小乞儿。如果不是因为吃醋与忌惮,林丹沙也不会瞒着他把消息传出去。
      他想起在莫府意外见到不弃的时候,她和他大吵一架。她哭着跑走,一个人逃离莫府。莫府小姐的身份不能给她锦衣玉食吗?她只是希望自己活得快活一点,不再寄人篱下。哪怕做乞丐,她也高兴。
      耳边仿佛传来药灵庄初次见面时不弃大喊小贼钻狗洞跑了的声音。云琅想,他杀了和她相依为命的狗。他慧爱的姑母对她下了剧毒要她死。他的未婚妻子出卖了她。他的表哥现在要不弃进宫,想了宰相还不够还想当国舅爷。他长长的叹息,他一家人都欠花不弃。
      云琅回到议事厅,因江南战局未定,这里通宵灯火通明。斥候传来的消息在此一一汇总,集结成册用八百里加急送往望京。
      他走进议事厅时,看到几名副将神色焦急,军中幕僚正在交头接耳。云琅脸一沉道:“何事?”
      一名副将上前递给他一封密报。云琅看了,脸色更为难看:“关野竟要火烧杭州与城同亡?”
      “将军,南征军中意见不和。征南大将军不理会关野要破城而入。监军大人和幕僚则主张围城不攻。双方争执不下,征南大将军便道不管战事了。他要带着亲信去小孤山散心。让监军大人全权指挥围城。监军大人已将征南大将军暗中软禁了。此事可怎生是好?”
      云琅心里一黯。表面上征南军由陈煜指挥。军中的监军大人却奉了旨要看住他。且在关键时能取代大将军发号施令。这也是为了防止陈煜掌控南征军后倒戈一击的防范措施。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众人说道:“本将军奉令带飞云骑留守江北,就是为了保存实力确保收服江南。皇上有旨,根据战况,飞云骑可决定出征时机。如今征南军中主帅与监军有了矛盾。很容易让关野趁虚而入。传令下去,明日准备,后日点卯,三万飞云骑渡江南征。”
      “是,将军!”在湛宁城留守,飞云骑的将今们早就闲得不耐烦。此时群情激愤,恨不得马上渡江,让关野点厉害瞧瞧。
      布置妥当之后,有幕僚笑道:“南征军如今两种意见。将军若带飞云骑南征,是围城不攻还是攻其不备?”
      云琅傲然说道:“南征军的监军大人与众位幕僚都是皇上的家臣。精于谋略。不攻是为了保存实力。征南大将军想强攻,就需要一支精兵。两方争执,必然是因为征战伤亡大,北地士兵水土不服,精兵强调。本将军前去,便是攻城的精兵。南征兵围城便是尽贵了。”
      “将军深谋远虑。飞云骑可夺得头功一件!”
      云琅略一怔,含笑不语。他当然不是想抢破城的头功。虽然在别人哏中,飞云骑养精蓄锐,在南征军打疲了的基础上理直气壮的抢了功。他只是想,他可以借口起兵出征,防守不严,让不弃跑了。
      知道江南军情之后,云琅决定,带不弃去江南见陈煜,放他二人远走高飞。
      他回望后院,眸色深沉。
      “如果你心里只有他一人,我宁肯放你离去,也好过噍着你困在宫里而自责一生。”
      “如果初见时,我知道以后我会喜欢上你。我就算伤得再重,也绝不会逃进你住的地方认识你。”
      “如果有来世,我会请地藏王菩萨为我减寿十年,让我比莲衣客早一步找到你。”
      他没有错,他只是迟了一步。他没有给她送过鸡腿。他没有在天门关救她一命。他没有在南下坊替她挡箭。她纵是以为自己中毒要死了,声声念叨着的,还是她所喜欢的莲衣客。
      不知觉间,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云琅合衣躺在睡榻上,苦涩的想,明天,他就要送她去见陈煜。
      巳时末牌,他的亲兵云七急声唤醒了他:“将军,京中钦差大人来了!请你去前厅接旨!”
      云琅被吓出一身汗来。心乱如麻。他怒道:“怎么京中钦差大人就到了?沿途难道就没有消息传来?”
      云七呆了呆,愁眉苦脸的说道:“钦差大人没有惊动沿途官府。都到了城门口才亮明身份进了城。”
      云琅站起身,看到云七端来洗脸的热水,他将脸往铜盆中一浸,清醒过来:“告诉钦差,我马上到!”
      云七应下急匆匆的跑开。云琅迅速的出了房门,胸,步才往不弃的院子走得两步就停住了。他转过身走向了正厅。
      黑凤托着圣旨,木然站在厅中。见云琅赶来,摆下香案读了圣旨后,黑风便道:“人交给我,我即时起程回去复旨。”
      云琅呵呵笑道:“黑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我明日点卯,飞云骑渡江南征。末将正愁带兵走了,钦差还不来,人不知道该送往望京还是囚在城中。黑大人把人带走,末将便了结一桩事。”
      “祝云将军南征大胜!”黑风拱手一揖,带着几名禁卫军直奔后院。
      云琅对云七使了个眼神,负手走出了正厅。
      “将军,请吩咐!”
      云琅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黑凤带了三百禁卫军来。他性子急,必走陆路。到了军营,你赶紧去亲卫营找些好手,换了好马赶到丹霞山胸,下设伏,布下陷井。”
      云七哆嗦了下道:“少爷,这是要砍头的!”
      云琅瞪了他一眼道:“你笨啊,我要叫你明目张胆出手,不知道拉一千人马射翻了事?沿途大队人马能歇胸,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在饭食酒水中下药,把黑凤弄晕了把人劫走就成。明日飞云骑应卯出征,江北本来就有小股反贼闹事。咱们抵死不认!这事若给爷弄砸了,你就要再跟着我了。”
      云七苦蓿脸点了点头,悄悄出了将军府。
      云琅站在厅前,不多时便看到禁卫军簇拥着不弃出来。他往旁边一站,对黑凤拱手道:“黑大人慢行,末将还有军务要忙,不送了!不弃,这些日子多有怠慢,云琅先行赔礼!”
      不弃嘴一扁道:“你怠慢我没关系,皇帝陛下不会怠慢我就成。黑大人,你不会弄车囚车送我去望京吧?”
      黑风一窒,谨声道:“姑娘言重了,请!”
      不弃蔫蔫的看了云琅一眼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云将军成亲时,别忘了知会一声。我会备份厚礼。”
      云琅被她的话堵得胸口发闷。他别过头想,不弃,等我救了你走,你就不会误会我了。决心一下,他堆出满脸笑容道:“一定。”
      岂知不弃看到他这个笑容火气就起来了,哼了声道:“你在乌家集干的好事,我也会全部告诉皇帝陛下的!”
      云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抬眼前看到不弃满脸促狭,不觉呆了。
      作者题外话:这章过渡下。先垫着吧。等我休息就有肉排吃了。别嫌情节缓慢。主要是一章章更的原因。

        让我来保护你
        出城不久,黑风骑着马靠近了不弃的马车,极为有礼的说道:“姑娘请下车吧。”
      不弃掀开车帘,对黑风眨了眨道:“你是想单独带我走?”
      黑凤并不否认,淡然说道:“姑娘难不成忘记在苏州府的事情了?醉一台云琅和元崇打架,公堂上冒充讼师。皇上的记性向来很好。云家几代忠心助皇上打江山,云琅是飞云堡的独子,皇上不想因为了一个女人杀他。但是云琅如果动手,国法不是儿戏。皇上要护他会很难做。姑娘明白黑某的意思?”
      不弃露出极惊诧的表情:“不是吧?你的意思是云琅会半路跑来劫了我走?
      他要放我早就放了,还用等在路上动手?”
      黑凤眼里掠过一丝嘲笑,他没有看不弃,望着宽敞笔直的官道说道:“皇上知道你在湛宁城,他若放了你,摆明了是和皇上作对。云将军又不是傻子。现在人交给我了,中途劫走来个抵死不认多好。我的手下亲哏看到他的亲兵云七急匆匆地出了将军府,直奔军营而去。他若不在路上设伏,老黑我也枉为黑组之风了!”
      都是人精哪!古人的科技不发达,并不意味着脑袋也比现代人笨。不弃佩服的想,东方炻的心思细密,云琅不来劫人便罢,否则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她心里洋溢着一种温暖。她禁不住想起在莫府的日子。天高云淡,阳光明朗的午后,她裁剪着糊孔明灯的细绢。不用看,也知道云琅在偷偷看她,痴心哏里藏。
      那个打死阿黄钻狗洞逃走的骄傲少年。那个元宵节挂了满院花灯送糖人向她道歉的羞涩少年。那个叫嚷着要她扔掉莲花铜钱的嚣张少年……他已是大将军了。将来他的路会比眼前的官道更笔直。底层人的生活永远是为了三餐温饱而努力,她怎么肯让他去经历?
      不弃笑道:“云琅真要来劫人是他不懂我。你家主子对我很好。望京也不是龙潭虎穴。有多少女人能得到他的宠爱?我会很听话的跟你走,你不用担心我还会逃。从前我逃走,是因为我还盼着能和我的莲衣客在一起。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家主人防云琅防得这么紧,我若不跟你回去,陈煜就会死。”
      黑风沉默了下道:“你很聪明。”
      “我不是聪明,我只是多活了些岁数。”不弃轻叹。她扬起笑脸道:“天下都会是你家主人的,我最多只是不爱他罢了。生命中有爱最好,但我的底线是能活下去,能好好的活下去。有充饥的食物,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你可能不明白,我六岁的时候就可以为了活下去抢狗盆子的糠食。不论是进莫府做小姐还是回朱府做继承人。我一直觉得是格外修来的福气。你能否替我先传个信给东方炻?我不想恨他.请他不要杀陈煜。”
      黑凤第一次觉得不弃与众不同。他干脆地答道:“好。”
      不弃的笑容便直达眼底。如果在天门关她会知道有一天,她也能保护那个冷峻的莲衣客.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不弃换了男装后,上马与黑风急驰而去。回头时,看到马车依然在缓行,旁边已多出一个身材打扮和黑风一模一样的人。
      她望着黑凤笑道:“准备得很周到嘛!咱们是沿着官道赶路?”
      黑凤答道:“不,前面运河中有船等着。水路慢,云琅必定以为我会走陆路”
      官道上扬起长长的尘土,二十余骑策马飞驰。
      当先一人正是云琅。他穿着黑色的武士服,阴沉着脸,嘴紧抿着,目光冷峻。手中的鞭子毫不吝啬的抽在粟色马儿身上。
      云七委屈的跟在他身后,暗骂黑凤奸诈。他又不免担心,明日飞云骑便要点卯出征,能赶得上吗?他不敢开口,拼命的鞭策着马疾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赵家镇码头。
      “将军,这么多船,怎么找?”
      云琅黑着脸道:“挨着搜!”
      云七急了:“这不成了明抢?!”
      云琅暴怒的说道:“谁叫他要改装成百姓走?他现在不在钦差队伍里,我抓江南细作有什么不行?飞云骑南征为的是打江南一个措手不及,细作探知了军情,我不该来抓?!猪脑子你!”
      云七哆嗦了下,埋头就往码头上冲。嘴里嘀咕道:“谁猪脑了?掩耳盗铃的可不是我!”
      穿着军服的亲兵们黑着脸冲上一艘艘船只,云琅骑在马上,心急如焚。
      直搜到月上中天,亲兵们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云琅瞟了他们一眼,把头转向了一边。心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重得让他难以呼吸。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不弃送进了宫。东方炻有什么本事,他都清楚。不弃去了望京,东方炻不放人,谁也带不走她了。
      他拉转马头,轻声说道:“回去,明日渡江。”
      云七的胆子此时却大了:“将军,小的肯定他们就在船里。不若把所有人都赶下船,放把火烧了。大不了多赔这五六条船的损失。”
      “如果要做到这一步,我何苦等到她被带离湛宁城再动手?猪脑子!”云琅怒了,扬手一鞭抽在马上,掉头就走。
      云七摸了摸脑袋,委屈的跟上。一路上也没想明白,自己这主意怎么又拍到马蹄上去了。
      底舱之中黑凤奇怪的问不弃:“你怎么不出声喊?我并没有堵住你的嘴。”
      不弃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喊?”
      黑凤怔了怔,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云琅是不会直说来劫你的。他真的发现了,镇外还有一千士兵。他明日要渡江南征,赵家镇是他唯一的机会。本来是可以不停船直接走的。但是皇上仍想试试他,看他是否会因为你贻误军机。”
      不弃笑道:“咱们可以回舱房了吗?我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我不喊,是不想他获罪,很简单。”
      河水拍打着船只。不弃躺在床上轻笑着想,东方炻是担心云琅会为了她放过陈煜吧。云琅肯来又没能带她走,他渡江之后,就一定会保住胨煜。她打了个呵欠喃喃说道:“陈煜,我在望京等你。”
      杭州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从前的秀丽已不复存在,冰冷城墙上染满血迹。城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帐营寨。阳光照在城头站岗的士兵身上,他们眼神木然,神情疲惫。
      皇宫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心不在焉的站在品级台上,金殿内数日来只有三个声音。一个是大元帅关野的,慷慨激昂半日。紧接着是康明帝的声音:“关卿辛苦!准奏!”再然后是太监的声音:“退朝!”
      康明帝下了朝直奔后宫。苏杭出美女,他心烦之时只想及时享受,忘记杭州被围。哪怕少烦恼一刻,也好。
      走到后宫,他又想起了芜太妃。
      朱府的小姐的确长得娇柔可人,他又急于宠爱她,想得到江南世家们的支持。还没等他从贵妃的温柔乡里脱身出来,江北的军队就打过了江。江南水军都督常宽又降了,雪上加霜。
      年轻的康明帝此时心里充满了颓然与惧意。杭州城外大战之后,双方各有损伤。但是各路王爷显贵看到信王爷之子成了征南大将军,都纷纷前去投靠。得了保证之后便不再支持南魏朝廷。
      权贲和世家们都想得很分明。这不是异姓人夺陈氏江山。是自家人在:篱里斗。南魏朝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只会要钱要粮要人。习惯了江南温柔乡的贵人们不想这场战争持续下去。
      江山是陈家的。陈氏皇族正统子弟都有资格。原来的三皇子能坐,先德仁皇后的嫡子诚王的孙子来坐也无可厚非。
      加上北魏消息传来,江北安居乐业,治理得井井有条。江南却仍是个烂摊子。康明帝要是降了,牺牲他一个,幸福所有人。
      文官们都各有打算。唯有关大帅不肯。康明帝是他一手推上皇帝宝座的。他在南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降了北魏,他能有这等好处?何况他也知道,自己与北魏南征军血战数次,杀了多少北魏士兵。手上的血洗不干净了。他降了北魏最终连个死忠的名声都得不到。
      但是关野的话他们也反驳不得。诚王孙杀了先帝,是谋反夺位的奸人。可是北魏朝臣中先帝的臣子只要不碰死在金殿上或以死明忠者都又重新成了新皇帝的臣子。望京城破,几乎没有先朝臣逃过江来。南魏的大臣们都是江南地方上的官。有的连先帝爷一面都没见到过,又有多少的忠心呢?
      先帝信任的相爷白渐飞都不吭声了。大家还能说什么?
      康明帝只觉得悲哀。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什么到了他就要做个短命皇帝?他有些后悔杀了二哥,否则他还有个兄弟陪着他。
      他想起柳青芜,心底里澡动着一丝温柔。这个女人是他的。她还在南魏皇宫里。康明帝的腩,步毫不迟疑的迈进了芜太妃的宫室。
      他自然想不到,现在的芜太妃已经换了个人。
      柳青妍很吃惊的看到康明帝来,脸上自然浮起一层柔弱无力的微笑:“皇上怎么不陪贵妃了?”
      康明帝喜悦的走上前去,坐在榻上执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芜,你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有陪你了?”
      你最好别来,等我得了命令自然会找你。心里这样想着,柳青妍脸上适时的露出幽怨来:“你好,就行了。”
      她没有称他为皇上,这让康明帝仿佛又回到做皇子时。他埋下头低声说道:“阿芜,当年我在皇子府看到你时,真不敢相信你会爱上我。我以为只是你的野心。”
      “我是你的人难道你还不放心?”
      “是啊,我的王妃已经死了。我娶关野的女儿做皇后是为了她父亲的兵权,娶朱府的小姐是为了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阿芜,只有你在。现在杭州城被围,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情。我的那些皇叔们,那些皇亲们都看到东方炻待陈煜的宽厚,都要弃我而去了。关野是忠心的,但他的忠心保不住江南,保不住我。”康明帝阖目轻声说着。
      柳青妍看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苍凉。她心弦一震,记忆里便浮起了莫若菲绝美的脸来。他曾和康明帝一样,孤单的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着康明帝的脸。
      “如果城破,你会怎么办?”
      康明帝喃喃说道:“我不会降的。我也没有地方去。与其隐姓埋名郁郁一生,我宁肯死。死了去向二哥陪罪。我不该为了偏安江南争这个皇位杀了他。二哥对我极好的。阿芜,你是有武功的,如果我死了,你别跟我陪葬。离开这里吧。
      你还年轻,将来隐姓埋名过你的日子去。”
      柳青妍眼里闪动着一缕幽光,她叹了口气道:“你都死了,我活着做什么?
      我如果能逃出去,我便带着你一起走。咱俩一起可好?”
      康明帝摇了摇头:“阿芜,东方炻恨你入骨,你一个人走还有机会。带着我肯定走不了。我不想你落在他手里。如果你执意留下,城破之时,我宁肯先杀了你再自尽。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他折辱你。你顶着太妃的名头已让我内疚之极。”
      柳青妍一震,那双诚挚忧伤的眼眸不会说谎。他真的爱上柳青芜了?
      一只白鸽飞进宫殿,站在窗台上咕咕叫着。柳青妍目光闪烁,柔声道:“我看你是为围城的事累着了。要不在我这里歇会儿?我替你揉揉头,舒服的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康明帝嗯了声。
      她轻轻揉着他的头,不多会儿就听到他发出轻轻的鼾声。
      柳青妍停了手,无声无息的离开。她走到窗前从白鸽腿上取出一张纸条来。
      飞云骑已至杭州外,今晚攻城。她回头看着康明帝。东方炻并不想杀他,他打算养着康明帝。留着,会让先朝的臣子们觉得他宽宏大度。江南忠心于先朝的人怨怼之心会减弱。
      柳青妍走出宫室,吩咐人仔细侍候。她缓步走向御花园,该怎么做,她还要仔细考虑一番。

      江南的动静
      江南的园林不似望京。御花园一步三折,亭台楼阁错落掩映于假山绿树流水之间。明明近在咫尺,行来却分花拂柳好一番踏桥绕路。
      柳青妍穿过座太湖石假山后,前面曲径通幽处走出一个着绿袍的男子,他面容斯文,神情恭敬。她慢慢的走过去,妩媚一笑:“相爷,劳你久候了。”
      白渐飞揖手道:“皇上去了太妃处,下官多侯些时辰也无妨。”
      他说的轻松,柳青妍却知道没这么容易。杭州府这座行宫是先帝还在时就修建了的。宫里的太监与宫婢是原来行宫里的。南魏建都杭州后,关野分了自己的兵充当禁卫军。他的女儿是皇后,宫里的人逢高踩低,忠心都给了关氏。白渐飞想瞒过关野与皇后的眼线在御花园里等她,是很难的事。
      所以柳青芜很诚恳的赞了他一句:“怪不得主人道,要以最小的伤亡取江南非白相莫属。若不是你早投了我家主人,我就使不得掉包计了。”
      “太妃谬赞!”白渐飞客气的引路,行至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之中。
      他选的这处地方极妙。这座假山极大,中间又分出一道岔路通往建在山顶的亭子,另一条则是柳青芜来时的路。他俩站在假山的中高处,无论从哪个方向来人,都望得清清楚楚。且三条路同时有人来,还能寻个犄角旮旯藏上一藏。
      “想不到白相心思如此细密!”柳青芜望向前面架在池塘中的小桥轻叹。
      “白某远不及主人!”白渐飞诚恳的回道。
      望京城破,他以为他完了。就算投降也没了前程。但东方炻在望京城里的细作却找到了他,嘱他跟着柳青芜。
      白渐飞很佩服东方炻。东方炻料定,柳青芜在城破时会带着他一起南逃。
      柳青芜去江南总归是一个人。他是先帝的臣子,柳青艽只是一个女人。江南的官员更相信白渐飞。可是柳青芜当时走的时候卷走了皇帝玉玺。白渐飞佩服的就是这一点。东方炻居然就让她带着真玉玺走了。这是皇帝玉玺!
      他刚开始还不明白东方炻放他和柳青芜离开望京的用意。单说安插一个奸细吧,用不着这般大手笔。直到柳青妍顶替柳青妩出现,他才窥探到一些东方炻的心思。
      “飞云骑已至杭州。今晚就会攻城。主人令我冒充青芜留在康明帝身边是保
      护他。主人不想杀他。”柳青妍简明扼要的说明自己的任务。
      白渐飞沉默了下道:“城破,皇宫将是关野负隅顽抗的地方。以关野的性子,他会杀皇后,会自尽。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必生死意。”
      “我有办法令皇上不去寻死。但是我要你做一件事。”柳青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白渐飞涌出一个笑容道:“我这就去。”
      他选定另一条路离开,走得几步后回头苦笑:“白某这生本想高立朝堂一酬壮志,无奈到了最后却成了卖主求荣的小人。如果早一天跟随主人白某的际遇会有不同。柳庄主,他日若走狗烹时,请替白某美言几句,给我个痛快就行。”
      柳青妍惊讶的望着他,嘴里轻轻说道:“主人是心胸开阔之人,白相多心了。”
      多心么?他想起陈煜成了征南大将军,心里滚油似的难受。东方炻居然还让他做征南大将军。哪怕是做成江南的贵人们看,他还是高高在上。自己呢?虽说早投了东方炻。杭州城破,南魏完蛋,他还有何面目重回望京做官?做官要做不贰之臣。先帝崩了,他追随康明帝成了南魏相爷。如今南魏没了,他难道还有机会追随第三个皇帝?他有这样的厚脸皮,脊梁骨也会被人戳穿。
      白渐飞很迷茫。但眼下的形势只能让他做出两个选择。作为文官之首,要么陪自尽全忠。要么就看东方炻的胸襟,是否会饶他一命。或许他留着一条命将来做个闲士了度残生是最好的结局。
      正想着,他已踏进假山顶部的亭子。他本想从亭子另一边的路离开,谁知抬头间竟看到一个宫装美人站在亭子台阶上对他冷笑。
      “贵妃娘娘也出来透气?”白渐飞行了礼,心里焦急起来。
      朱府的婢女甜儿冒充不弃进了宫。她长得娇小甜美,进宫之后康明帝几乎每天都到她宫中。她悲哀又甜蜜的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皇上是为了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宠爱她。她是为了报朱府之恩顶替了小姐。但是皇上对她极好,她也盼着能飞上枝头,不再做卑微的婢女。她甚至想,如果城破,她会随着皇上一起死。
      假山之中隐约的话语全听进了耳里,甜儿望着白渐飞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告诉皇上,她就背弃了朱府。不告诉皇上,她又舍不得生命中第一个男人被如此算计。好在,他们说,要皇上活着。
      “服侍我的人都被我支走了。本宫也逛得累了,该回去了。白相稍留几步吧。”甜儿露出柔美的笑容,施施然抢先一步离开。
      白渐飞左右看了看,脑子飞快转动。是否要杀她灭口呢?他瞬间想到了不弃,在甜儿经过他身边的瞬间压低声音道:“城破时,你是想死还是想和皇上在一起?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帮你。”
      甜儿意外的抬起头看着他。和皇上在一起?东方炻不杀皇上软禁他,那么,她飞快的答道:“如能侍候皇上,奴家感激不尽!”
      白渐飞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退后两步,让甜儿从他身边经过。甜儿替她进宫,她会感激。保住甜儿,花不弃会想办法还他这个人情。天底下能影响东方炻和陈煜的人只有她了。
      杭州城外的北魏军营中,陈煜的帅帐被监军以安全为由派兵围住。他身边只有八名亲卫。武功再高,在千军万马之前,如同蝼蚁。
      亲卫们眼神焦灼不安,陈煜的双眸透出股冷意。
      “少爷,你不用管我们的生死。今晚借着夜色走吧。”
      “不着急。”
      中午时分,云琅踏进了帅帐。
      陈煜一身轻袍悠然靠坐在太师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笑道:“什么时候攻城?”
      云琅打量着他。明明被软禁,为何他从陈煜身上没看到半点颓然?他忍不住想打破他那张平静的笑脸:“城破,便是你死之时。你应该希望杭州城被围得越久越好。毕竟你是征南军的主帅,南魏一天不降,为稳定军心安抚江南先朝老臣,你都不能死。”
      陈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年元宵节来。他买了兔儿灯去莫府看不弃,云琅在雪夜里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时的云琅少年热血,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羡慕。他单纯而热心的对他说,会保守他来莫府的秘密。
      他又想起变着法儿给不弃弄蛇胆。云琅像只骄傲的小兽冲他大喊大叫。现在这只小兽已经长成一只豹子。懂得算计,懂得威胁。
      陈煜从怀里掏出云琅扔回来的莲花铜钱放在案几上,轻笑道:“城破我死了,麻烦把这个交给不弃。她在孤山说过,如果我死了,她会找个更好的人嫁了。
      告诉她我的话,如果你肯冒险带她离开,那么就嫁给你。如果东方炻肯为她放弃六宫,嫁给他。”
      云琅闻言怒道:“你怎么能把她随随便便推给别人?”
      陈煜微笑道:“天底下对她好的男人,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不是你和东方炻吗?她才十七岁,一辈子还长。我死了,难道叫她随我一起死?或者,叫她为我伤心一辈子?我舍不得。”
      云琅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又觉得他说得太过云淡风清,让人听了着实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望了陈煜半晌,一屁股坐在陈煜旁边气呼呼的说道:“不弃怕他杀你,会安分的呆在望京。她进了宫,我想带她走都不可能。不管江南几时平定,只要他不放人,她只能留在宫里一辈子。”
      “你肯定有办法带她离开的。”
      “我是有办法。但你让我为了她置父亲于不顾?不管飞云堡的上千族人的生死?”云琅说着,眼里又有了悔恨。如果他不找到不弃,如果林丹沙不泄露不弃的下落。江南战事一完,也许他还能悄悄的送不弃离开。他噌地站起身来道:“今晚我要从北面攻城!望征南大将军替我督战助威!”
      云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煜扑哧笑出了声来,俊朗的脸上漾动着狡猾的笑意。他摇了摇头想,云琅是成了头豹子,他的爪子却永远不可能伸向不弃。
      云琅前脚才走,他的亲卫们便涌进帐来。
      “今晚离开。照原计划进行。”陈煜简短的下了令。拿着软布擦拭起他的长弓来。攻城之时,便是他离开江南之时。这计划不会因为云琅而改变。
      他心里隐隐有兴奋之意。从此后,他不再是先朝的东平郡王,也不会是东方炻的征南大将军。不做莲衣客很久了,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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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2:31:11 |只看该作者
    进宫
      望京城和古代的都城很相似。分外城,内城,皇城三重。皇城之中又分两重,被四重城墙牢牢守护的宫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宫。
      进了皇城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宫城城门。不弃在此换轿进皇宫。她下了马车望着高高的宫墙叹气。除了没插电网,和监狱有什么区别?一有这个念头,她就忍不住想笑。为争着进监狱,千军万马的拼杀才能叫一个人挤进去,真没意思。
      一抬绿呢轿子停在宫门外。她回头望了望,鼓足勇气上了轿。
      照规矩坐在轿子里的人不能随便掀起轿帘往外探望的。这是很轻浮很小家子气的做法。就像坐顶级房车,自己动手开车门不够高贵。不弃在药灵庄在莫府在朱府受再多培训也改不了她的性子。她可以在那种场合装,但她的本性却是不当回事的。
      所以,她好奇的掀起了轿帘。看到随行在轿子旁边低头肃目如提线木偶般走动的宫婢和太监,不弃觉得好笑。她趴在窗口对离她最近的小太监喂了声问道:“这条巷子的墙里面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猝不提防听到个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不弃一眼,又低着头沉默的往前走。
      不弃觉得无趣,就起了逗弄之心。她吓唬他道:“问你话呢!你不回答,我回头告东方炻去!”
      石破天惊!她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小太监的胸,步吓得停了停,后面埋头走路的一个宫婢便撞上了他。小太监被撞倒在地,不弃哈哈大笑起来。
      轿子因此便停下,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太监飞快的小步路过来。小太监和那名撞倒他的宫婢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嘴里依然一句讨饶的话都没有。
      不弃看到那个老太监站在二人面前威严的看了眼两人,尖着嗓子说道:“跪着,起轿!”
      轿子又被抬起继续前行。不弃冲老太监喂了几声都没得到回答。回头一看,那个小太监和宫婢还在磕头。接下来他两人会受到什么惩罚?她不知道。芝麻一点小事啊。犯得着把头都磕破了?她有点想替二人解围,又怕自己不懂宫里的规矩,帮倒忙,只能忍了。
      目光移向两侧高大的宫墙,不弃沉默了。这个小插曲让她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恐惧。
      在轿子里晃晃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停住了,再次换轿。这一次是进了皇宫里的内宫。
      又行了一柱香,才真正的到了地方。
      不弃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的字:“荚蓉居。”她并未在意。走进去后发现这是座方正的四合院子。
      正房台阶下站着个双鬓班白的姑姑。神态端庄,眼神温和,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来。她领着四名宫婢四名太监朝她行礼:“见过朱姑娘。”
      不弃在她们身前站定,笑道:“不必拘礼。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瑾姑姑站定,温和的说道:“姑娘可唤老身一声瑾姑姑。热汤已备好,请姑娘沐浴更衣。”
      不弃点点头,随她进了水房。
      瑾姑姑眼神一动,四名婢女便动起手来。
      这是个懂规矩的宫中老人。不弃这样想着。闭上双眼任宫婢们侍候自己沐浴。
      但她闭着眼睛仍感觉到瑾姑姑的双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变态老女人,不弃心里暗骂。替东方炻看她的身体。可惜我没点守宫砂!九叔是男人,不懂这个。
      对,一定是这样!
      十七岁的女孩子像春天怒放的第一朵花,娇艳柔嫩,她现在的身材很好。胸部像柔软多汁的水蜜桃,腰不足盈握。全身上下没痣没疤。不弃泡在热水里想,你尽管看。她又恶毒的想,你看了再汇报给东方炻。让他瞧不见吃不着急死他!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眼睛一睁开就和瑾姑姑的对在了一起。瑾姑姑并没有退缩,平静的审视着她。嘴里慢条斯理的吩咐道:“姑娘装扮好了便移步至莲台用膳。”
      宫婢们娇柔的同时开口应下。她便折到门口站定。
      膈了屏风水气氤氲中,不弃仍能看到瑾姑姑塑像般的站姿。她突然想起过大江时,太监提醒她注意用膳时的规矩。她不禁有些茫然,进宫之后,她难道还要来一回绝食抗争?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瑾姑姑是绝不容她在宫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
      东方炻找了这个么老女人来服侍她,他想改造她?让她适应宫里的生活,做一个,至少在外人眼中合格的嫔妃?
      进宫不足半日,不弃就感觉到了压抑。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对她提要求。
      莲台就在荚蓉居后院。转过回廓后,她就看到一池湖水。隔一丈便有名内侍挑着宫灯低眉顺眼的站着。不远处的亭台上灯影绰绰。还未走近,她就看到东方炻撑着栏杆的身影。
      他没有穿皇帝专用的明黄。而是换了身白色的衫子,身形硕长,玉冠扣顶。
      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个凭栏望风的翩翩男子。
      “姑娘,小心台阶。”一名虚扶着她的宫婢小心的提醒她。
      这时代,贵女走路若没有人扶,是很没身份的。不弃从善如流。朱府的几年养尊处优,她早清楚了一切规矩。在朱府她不要婢女搀扶,不是重要场合绝不干这种装柔弱的事。今晚,她没有吭声。
      瑾姑姑走在她身后半步,眼里露出一丝满意来。她是东方炻的奶娘,一切宫规早已溶进了她的生活。她自告奋勇来服侍不弃全因为东方炻。从看到不弃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观察她。
      她默默地跟在不弃身后,看到她迈着小步优雅的登上台阶,暗想也许她不用赞太多心思就能调教好她。
      东方炻早听到了脚步声,他刻意压抑着没有转头去看。他喜欢品尝惊喜。他望着湖水想象被瑾姑姑打扮之后的不弃会是什么模样。脑子里随之浮现出的还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东方炻哑然失笑。
      上了莲台,不弃没有动。
      瑾姑姑一呆,马上开口道:“皇上,朱姑娘来了。”
      她和四名宫婢都行着最标准的宫礼。她以为她开口说了话之后,不弃也应该行礼拜见。难道她先前看到不弃表现出来的名门贵女模样都是假的?
      东方炻转过身,平身二字尚未出口,就忍不住乐了。不弃站得笔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瞟了眼瑾姑姑拂了拂衣袖。
      瑾姑姑忍着气,与四名宫婢垂头后退到一旁站着。她的目光这时才移向不弃。
      东方炻走到不弃身边,极不合礼仪又极自然的微笑道:“朱丫头,你今晚真漂亮!”
      锦衣宫装,刻意妆容,还在灯光下,能不美么?不弃笑道:“你今天也不错。”
      四周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吸气声。敢评价皇上?她是否也太胆了。
      不弃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不解的问东方炻:“我说错了?”
      东方炻忍住笑淡然说道:“都下去吧!”
      等到莲台上只剩下二人时,东方炻才压低了声音道:“见了皇帝不跪,敢非议皇帝,我要砍你的头都不为过。”
      不弃怔了怔道:“你会杀我吗?”
      东方炻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酸楚,不弃这模样让他心疼。他握住她的手带她入座,柔声说道:“我早对你说过,打江山是为了我祖父我母亲。如果做皇帝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我打完江山不当皇帝也罢。”
      不弃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她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就好,我饿了。开动!”
      东方炻抢先挟了只鸡腿放在她碗里:“你喜欢吃的!”
      闻着香气不弃也知道是芙蓉菜胆醉香鸡。这道菜她在莫府吃过。她把鸡腿抉到一旁的碟子里,淡淡的说道:“那是从前吃得不好,鸡腿肉多所以爱吃。现在,我不爱吃了。”
      “长卿给你的你就爱吃?我给的就不爱吃。对吗?不过没关系,你又不止喜欢吃鸡腿,天下美食多了去,现在想吃什么,我叫御厨做给你吃就是。”东方炻也不动气。
      “宫里规矩多,我现在不适应。等我适应几天,我会见了你就行礼。说话不会对你无礼。陪你用膳会站在你身后替你布莱,吃每样菜不会超过三匙。吃饭时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你一停箸我就不会再吃下去。用完膳,我会谢恩。”不弃回避了东方炻的问题。一口气将她现在知道的宫规说完,目光灼灼的望定东方炻,“你想要哪种?照我的习惯在宫里会给你添麻烦,虽然你说你不会杀我。照宫里的规矩来,我也能做到。”
      东方炻笑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不弃的目光望向台下站得笔直的瑾姑姑,奇怪地问道:“她不是你派来教我规矩的?”
      东方炻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外祖父允许她打我。不懂规矩就开打。我要敢跑,外祖父就绑了我让她教训。我没一次能跑掉呢。我也不喜欢。”
      不弃想起东方炻跳脱的性子,笑了。
      东方炻见到她自然的笑容,心里顿时轻快不少。他捡着小时候被瑾姑姑教训的事说了,看不弃脸上的表情如风云变幻,他渐渐忘记这是在皇宫,仿佛和不弃坐在街头酒楼里般自然起来。他又补了一句道:“宫里我说了算。我可没给她教训你的权力!不过,她是我的奶娘,你好歹看我的面子别让她太难堪。”
      这句话不弃很喜欢。她悠然的想,这后宫里以后她就是有免死金牌的老大了。
      一顿饭吃得轻松愉快。不弃填饱了肚子,东方炻陶醉于不弃的笑容里。他有的是时间,只要她高兴,只要她肯留下来。让她自在一点有何不可?东主炻早明白不弃吃软不吃硬。她要自在,给她。要温柔,给她。做皇帝还有什么是他给不起的?立她做皇后都行。
      不弃长途跋涉倦了。东方炻体贴的离开。
      瑾姑姑什么话也没说。日子还长。
      她没想到,第二天起,她就被气得跳脚了。
      先是不弃习惯睡懒觉,辰时才起。而且有起床气。照宫里规矩卯时就该起了。唤不弃起床的宫婢被一只枕头扔了出来。
      瑾姑姑好脾气的站在软帐外解释:“姑娘起得太晚,误了时辰。”
      不弃闭着眼时以为还睡在朱府静心阁里,听到瑾姑姑的声音后猛然惊醒。她想起东方炻的许诺,似笑非笑的望着软帐外的瑾姑姑悠然说道:“我又不上朝,又不侍寝,起这么早做什么?”
      大不敬!瑾姑姑鼻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哼哼声。她的眼神一瞄,两个宫婢便上前将软帐勾起,脆生生说道:“奴婢服侍姑娘穿衣。”
      不弃翻了个身道:“我还要睡会儿。”
      话声未落,屁股上便挨了一记。痛得她大叫了声从床上跳了起来。瑾姑姑手里拿着根三尺长半寸宽的朱红竹板,脸上还带着恭敬的神情:“姑娘该起了。”
      不弃眼睛眯了眯,柔顺的让两名宫婢替她穿好鞋。
      她看到瑾姑姑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不弃突然动了,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后院。
      前院门口是有太监守着的。她昨晚就看好的地形,此时一跃而起,穿过角门时才听到瑾姑姑的惊呼:“天啦,还不快追!”
      她一口气冲到湖边,回头看到瑾姑姑与宫婢太监追了出来。不弃冲瑾姑姑笑了笑.一头就扎进了湖里。
      秋天的湖水很冷,不弃并不担心。她的体质不错,水性极好,在朱府常拉了小虾半夜在静心堂外的湖里游泳。
      等人追到湖边时,她已经游出七八丈远了。
      瑾姑姑顿足喊道:“快叫人,姑娘投湖了!”
      不弃翻了个白眼,奋力往湖对岸游去。这座湖并不大,应该是引进宫里的活水形成的小池塘。等到人赶来时,她已经游到了对岸。为避免感冒,她又一阵小跑,看到旁边有宫室便奔了进去。
      东方炻的后宫里还没有人。但宫殿每天都有宫婢内侍打扫。不弃浑身是水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中衣就跑了进去。吓得打扫的宫婢以为看到了水鬼,尖叫一声晕了。
      不弃懒得多说,剥了她的外衣拿进了屋。片刻之后,她披散着头发,穿着宫婢的外衣大摇大摆的转悠了起来。
      这天太阳很好,不弃沐浴着朝阳在后宫里游荡。

      怎样才能不疼你
      东方炻初听到不弃在宫里失踪只是笑了笑。
      他在外祖家长大,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如何为帝。真正进了望京城坐在金殿那把龙椅上后,每天流水帐似的政务军务把白天的时间几乎全部占完。但是酉时过后,他就会觉得皇宫太空。江南没定下来之前,他也没有心思充实后宫。
      宫里除了前朝留下来的老宫人外,只有随他一起生活的人,如瑾姑姑。他想,后宫现在空着,给不弃做游戏场也好。
      于是,他并没有亲自去寻不弃。想着后宫里的宫人大概也闲得烦了,让他们找找也好。暗中让黑凤守好了宫墙,禁卫军不得参与进去。
      他便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瑾姑姑气极败坏的劝他要好好教训不弃。听总管太监惶恐的声称人没有找到云云。
      一天没找到很正常。谁叫皇宫大呢。有东西六宫主殿,有太监宫婢所居的永巷,有偏僻的冷宫所在。有浣衣局,膳食局。有御花园,珍禽园,骑射场。东方炻自己掐指一算,也能数出这么多地方来。
      不过,他也不想让不弃太好过,下令将东西六宫之间的宫门封闭。又令人守在了永巷通往后宫的门。他不想让不弃混在太监宫婢里头,甚至爬粪桶泔水缸真的就逃出去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混进膳食局里去。打打杂,顺便填饱肚子。”东方炻想起不弃贼兮兮的去偷吃的,就乐了。
      他正想得开心,瑾姑姑在旁边咬着牙道:“我吩咐膳食局的人每天早中晚点三次名册,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弄吃的去!”
      东方炻突然来了兴趣。如果不弃被瑾姑姑堵得找不到吃的,自己偷偷给她呢?一种能和不弃同时捉弄瑾姑姑,拥有共同秘密的心思让他想想就觉得温馨。
      “皇上!”瑾姑姑瞧见东方炻的笑容,忍不住嗔怪的喊了他一声,“皇上莫怪老身唠叨。她是皇上中意的女子,但这是在皇宫大内。将来皇上难道废了六宫只顾她一人?”
      “有什么不可以?”
      瑾姑姑矜持的笑了,恢复了惯常的端庄稳重:“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平衡之道。后宫女人也一样。独宠会持宠生娇,皇上没有女人和她较劲,久了,她更不会把皇上放在心上。”
      东方炻苦笑:“姑姑,她的心压根儿就不在我身上。要她为我拈酸吃醋,当心没给酸着,直接乐翻天才是。那一套对她不管用。我包管她知道了会放炮仗请我去别的女人那里生情去。”
      瑾姑姑的嘴巴变渐渐的张大,不敢置信的说道:“她不喜欢公子?!”
      东方炻听到这声公子,知道吓怪瑾姑姑了。他拢住瑾姑姑的肩半撒娇的说道:“姑姑心里阿炻是天下无敌。也只有姑姑把我当宝贝!我不也被那丫头堵得心浮气燥?江山都能打下来,得到一个小丫头的心岂会比打仗更难?”
      “皇上,找到她,就交给老身调教了!包管治得她服服帖帖的!”瑾姑姑心疼的拍了拍东方炻的手,浑身散发出斗志。
      就这样,东方炻晚上便独自跑到膳食局蹲点守候。盼着能瞧到不弃偷偷摸摸来寻吃的。
      三天过去,没动静。
      三天没动静?东方炻觉得不对劲了。
      他冷着脸终于对内务总管太监支了招。用的还是莫若菲曾经说过的坚壁清野。像狩猎一样,一圈圈缩小包围,总能把猎物从藏身处逼出来吧?
      只要不弃在宫里,他就放心。东方炻一直不肯放下身段亲自去寻。刚开始是想任由不弃闹腾。紧接着是觉得后宫再大也有个范围。
      等到第十天时,他好奇又恼火想,这丫头难不成上天入地了?
      正巧江南传来了一个消息。杭州城破,江南打下来了。康明帝自尽,陈煜在阵前失踪。大魏国总算又统一了,康明帝死了也就算了。但是陈煜的失踪让东方炻沉不住气了。
      他是不会明着杀陈煜的。陈煜代表着先朝皇族的归顺,这对东方炻很重要。
      那家伙如果回到望京,他还要给他记功加封。
      东方炻想到不弃居然能够在后宫明着失踪十天,就生气。找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要花这么久的时间,陈煜自小在宫里长大,他要混进来呢?
      正巧举国欢庆,大宴群臣之后沐休。东方炻便带着人亲自进了后宫。
      每一处宫殿外搜完后都有人看守。不弃要是躲在里面,十天,早饿着投降了。东方炻没有在这些空荡荡的宫殿里停留。
      但是她晚上睡哪儿?她吃什么?东方炻百思不得其解。
      见总管太监擦着汗着哭丧脸站在一旁,他心中一动:“找着痕迹了?”
      总管太监马上回道:“有六七处地方,都有烧过火堆的痕迹。”
      “没别的?”
      “没有啊,看起来就像是烧火取暖。”
      东方炻忍不住骂道:“望京的秋天用得着晚上烧火取暖?当然是烤东西吃!”
      说完他便笑了:“珍禽园里有什么异常?”
      总管太监张着嘴半天没回答上来。举国上下紧张江南的战况,后宫又没有嫔妃。不外是每天打扫清洁。珍禽园里养着些不会伤人的乌儿小鹿,每天有宫婢撒些谷类便罢。先朝管理珍禽园的太监死了。没有人知道里面有多少动物。
      东方炻想了想道:“珍禽园外暗中布下眼线。御花园再给我搜一遍,守好了,不准人进出。”
      他想,这两处地方就应该是不弃食物的来源。可是她会住在哪里呢?东方炻想着把守森严的六宫主殿,毫不迟疑的去了冷宫方向。
      冷宫搜了几遍,却没有人把守。
      不弃正乐呵呵的支着头躺在枯黄的草地上晒太阳。枯草在十一月软绵绵的像毯子。风吹过冷宫里的破窗户会发出呜呜的怪叫声。外面的院门是锁着的。她在里面找到了破棉被破衣裳,蜷里面睡的时候,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和九叔睡桥洞的事情。
      十天,不容易啊。不弃挺自豪的。反正留在芙蓉阁里每天也是吃吃喝喝。和宫婢太监们捉迷藏也算乐事。
      她悠然自得的想东方炻气得爆跳如雷的模样,又想象着瑾姑姑压抑着再也不敢教训她的脸。
      东方炻翻墙而入。不弃独自乐呵的时候,他就坐在屋顶上看她。找到人后,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秋阳温暖,冷宫里安静的连风声都听不到。他学着不弃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没有政务压着,没有人在耳边鸹噪,真好。
      不弃躺够了,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她像猫一样跑到院门处张望了下,见外面没有动静,又施施然走回自己选的旮旯。
      东方炻看到她从井边拎起一只水桶,忍不住好奇的看下去。
      不弃从桶里掏出一尾金色的鲤鱼,喃喃说道:“最后一条鱼了,今晚还得出去。”
      东方炻一下子笑了。他本想跳下去把鱼抢了。听她的打算今晚她要出去,他就改了主意打算跟着不弃。
      不弃洗干净鱼,珍惜的看了看嘀咕道:“可惜风声紧,烧火有烟。”她走到墙角,从墙角边抠了一堆墙粉便往鱼身上抹。
      东方炻大吃一惊,她往鱼身上抹什么?见不弃抹均了直接下口开咬,他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放下!”
      不弃吓得一抖,手里的鱼便掉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东方炻神情严肃的从屋顶跳下来。不弃后退了两步,腿还在发颤,脸上笑容已像春花般灿烂:“东方炻!你太笨了,这么久才找到我呀!捉迷藏好玩不?”
      这个笑容纯真无邪,就像她真的是在和他捉迷藏玩。可是她的头发乱莲蓬的,那身宫婢的宫装污七八糟。脸洗得倒是干净,只不过却比初来时瘦了。
      他本来是看不过她吃生鱼,鱼上面还抹着墙粉。但看到不弃的瞬间,东方炻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臂自然揽开将不弃紧紧抱在了怀里。
      “哎哎,我身上很脏!”不弃被搂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闷声闷声的喊道。
      东方炻抬起了她的脸,他第一次觉得他看清了那双晶亮眸子里隐藏着的东西。她灿烂的笑容背其实是在害怕吧?她和他打赌后开溜。她让后宫乱成一团。她心底深处害怕自己找她算帐。他的手指揩去她脸颊上一抹尘灰,微微一笑说道:“这十天你过得不错。还没被饿死,也没生病。”
      他什么意思?他是正常说话,还是怒极开笑?不弃心头惴惴,嘿嘿干笑了声道:“其实我过得不好。这几天查得紧,我都不敢生火只能吃生鱼了。再多一天,我保准自投罗网。”
      东方炻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吗?不是有人给你送吃的?我不信你一个人能在巴掌大的宫里独自过十天!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我来了?以为我会和你分享鱼,所以故意在鱼身上抹脏东西?”
      他对不弃阴阴笑着。不弃看到他磨了磨牙。赶紧指着墙角说道:“没盐啊,我嘴淡。就挖了些墙角的碱面加点味道。”
      墙基石是青石条垒成的,下面靠近泥土的地方结了层灰白色的东西。有根针轻轻刺进了东方炻的心。不弃在戈壁摊上摘沙棘果,陈煜说她吃老鼠,她没盐吃就挖墙角的碱粉。他想宠爱的女人,能吃苦吃到这份上。不就是被瑾姑姑打了记屁股?她能吃苦,却不能忍受半点苛责。他压抑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翻了个白眼道:“你哄我?”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是少爷,自小锦衣玉食。连吃的菜都认不全,自然不知道这个的。冷宫里这些房子不知道建了多少年,潮的地方就起碱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买得起盐吃的。”
      “要想我信你。我就亲眼看看你怎么避开宫里的人去捉鱼!真当我宫里的人都是睁眼瞎子?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后宫宫婢与内侍加起来超过八百人!要是你不能证明,新帐旧帐H咱们一起算!”东方炻冷笑一声,扬手就把那条鱼扔了。
      不弃望着那条鱼划成一道弧线飞开,眼里的舍不得被东方炻瞧得一清二楚。
      一条被扔在地上才巴掌大的鱼罢了。他真想让御厨做上一二百道菜,让她吃个够。脸却板着冷声道:“别想骗我!”
      “好啊,你手脚轻点。晚上跟着我!别拖我后腿就成!让你好生瞧瞧姑娘我的本事!”不弃赌气的回道。
      东方炻半带好奇半是想体验一回不弃过的日子。等到天暗下来。不弃走到冷宫一处墙边道:“你有轻功,我这会儿饿了不想翻墙,你带我出去吧。”
      东方炻搂住她的腰轻轻掠过院墙。
      “噤声!你看到人自己找地方藏。”不弃猫着腰顺着墙根,轻车熟路的走向流经宫内的水道。
      东方炻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一路来到处宫殿。
      不弃瞟了他一眼道:“在这里等我。”
      她不理会东方炻,下了水渠,游了进去。东方炻知道那处宫内有湖,里面养着鲤鱼。他吃惊的发现不弃嘴里衔着根芦管,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也不会发现漆黑的水面上会有异样。
      他抱臂看着不弃游进院墙。身形一动便越过了墙头。他很好奇不弃在漆黑的水里怎么捉鱼。宫门外有人看守,宫里却没有人。
      湖水泛起涟漪,不多时就平静了。不弃自水平上探出了头,又潜回了水里。
      东方炻赶紧跃出宫墙,隔了一柱香的时间,不弃就上了岸,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还在挣扎。看得出是条肥鱼。她对他灿烂一笑,贼贼的说:“回去。”
      回了冷宫,不弃叹了口气道:“你还要我生火烤鱼吗?”
      “为什么不?”
      不弃打了个喷嚏,麻溜的生了火,把鱼串在树枝上烤。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没事人的翻着鱼笑道:“我知道墙角那东西你不会吃。这条鱼肥,吃生烤的也一样好吃。”
      东方炻解开外袍,接过鱼道:“去换了。”
      不弃耸了耸肩,皇帝想玩偷东西吃,随他高兴。她抹了把脸,换上了东方炻的宽袍,笑嘻嘻的跑回火堆:“宫里的人是不是很笨?还是你最聪明了,一找一个准。”
      “我不会烤鱼。”
      “我来!”
      不弃熟练的翻着鱼,数落着这几天她都吃了些什么。火光照在她脸上,东方炻没有放过她每一个神情。如果不是想吃一口她亲手烤的鱼,他早带她走了。让她吃顿好的,让她晚上不必再睡在那堆破布里。他更想抱抱她,想得心口都在发痛,却伸不出手去。
      “好了,吃吧。”不弃举起鱼,小心又急切的用手指撕下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东方炻接过串着鱼的树枝,大喊了声:“来人!”
      冷宫的院门霍然打开,涌进无数的人来。“带她回芙蓉阁,把通向湖边的角门封了,不准她踏出院子一步!”
      不弃惊得跳了起来:“你,你说过一笔勾销的!”
      “哼,我只说过如果是你自己弄吃的,我就相信你。我可没有说不罚你!”
      东方炻背转了身,听到不弃被人拖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皇上,夜深了。”
      “都下去吧。”
      等到人声消失,东方炻在墙角站了会儿,终于伸手抠下一点碱粉。他抹在鱼上,撕下来吃了。一股淡淡的苦成味在嘴里蔓延。
      “还真有成味。”东方炻慢吞吞的吃完整条鱼,满足的把火灭了。
      他拍了拍手走出冷宫。外面的内侍提着灯笼一直在等。东方炻回头看了看,挥手道:“摆驾回官。”
      步辇被抬了过来。内侍给他披上了外袍。他坐在步辇上半眯着眼睛。后宫内有灯笼照着的地方是亮堂的,没有灯火的地方一片漆黑。而耳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
      不弃的笑脸,清亮的眼眸,撕鱼吃时舌头在娇嫩的唇上舔过。东方炻撑着头轻声对随步辇走的内侍道:“让瑾姑姑离开芙蓉阁。让御厨房做几道味道好的菜。还有,让太医开两剂发热的药煎好送去。她游了水会受凉。”
      内侍一一记下,小跑步开。
      路经芙蓉阁的时候,东方炻让步辇停了下来。他望着里面怔怔出神,轻声低语道:“我不是想关着你。只是这两天宫里会有人来。你还是不见的好。”
      不弃回到芙蓉阁就不气了。瑾姑姑对她行了礼便走了。没有人再拿朱红板子打她屁股了。在外面睡了十天,也够了。能过好日子为什么不过?在这里禁足和在留在皇宫里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东方炻给了她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拥抱,他看她的眼神,他突然翻脸。
      说他是生气发怒吧,又不像。
      说他没生气吧,他又让人关着她。
      该来的会来,反正她现在都在皇宫里了。不弃吃完送来的美食,打了个饱嗝。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躺,疲倦的睡了。
      迷糊中,她听到一声叹息。不弃想睁开眼晴,却倦得抬不起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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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3:24:21 |只看该作者
    祖孙俩的谈话
      东方炻于梦中惊醒。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受过多次这种训练。睡得再熟,也不妨碍他拥有野兽一般的灵敏。
      然而清醒之时,他却突然感觉不到房中的异样。一惊一乍间他已完全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嬉皮笑脸的说道:“老爷子深更半夜翻宫墙也不怕闪了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披衣起床。拂开帏帐趿着拖鞋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金砖上洒满了清泠泠的月光,殿门口负手站着个着皂色长袍的银发男子。他回过头来,面沉如水,眼神无喜无忧。颌下无须,容貌俊美,如果不是那一头银发,倒像是个中年男子。东方炻和他长得极相似,两撇挺拔的柳叶眉几乎如出一辙。
      东方炻笑嘻嘻的靠近,吊儿朗当的负手望月道:“柳姨奶奶与和玉姨奶奶没跟着来?孙儿正琢磨着后宫太空,想请两位姨奶奶来住些日子。”
      银发男子正是鬼谷之主,东方炻的外祖父萧九风。他没有接嘴,只用目光静静的看着东方炻。
      东方炻心里一阵发虚,故意不和萧九风对视。东拉西扯的继续闲聊。念叨着谷里他的鹦哥喂的隼到他没来得及带走的小玩意儿。抱怨着当皇帝实在是件苦差。嘴都说干了,仍感觉到外祖父那双眸子粘在身上。
      他泄气皮球似的投降,脸色越发得意起来。说话时仍带着股满不在乎的味儿:“哎,我去拿棋盘。杀盘棋品茗夜谈?”
      萧九凤终于开了口:“你不能娶她。”
      五个字如石破天惊。东方炻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热血沸腾。他努力控制着心里的震惊与情绪。如同松了口气一般,笑嘻嘻的说道:“就为这事啊?别忘了当初逼我娶她的可是你?不娶便娶呗。也就老爷子当她是块宝了,在我眼里也就是个平常之极的丫头。长得不如玉夫人,温柔不如柳明月,半点礼仪规矩都不懂。
      大魏国皇帝娶个乞丐丫头当皇后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老爷子,你这个决定我很喜欢。现在把她关在宫里是为了得陈煜忠心。你老半夜偷跑来,没有捉奸在床满意了吧?”
      萧九凤平平淡淡的说道:“如果今晚让我瞧见你在芙蓉阁,或是她在你的床上。我就杀了她。”
      东方炻见他神色正松了口气,结果硬是被这句话逼得气息倒呛。他抚着胸嚷道:“老爷这话就不对了!当初我不屑,是你逼着我替她解毒,逼着我娶她!她已经进宫这么多天了,我和她有个什么也很正常。你自个儿说迟了,张嘴就要杀人,不带这么戏弄孙儿的!”
      他转到萧九凤身前,笑嘻嘻的打量他半天,悄声问道:“老爷子想要她?她那双眼睛倒真是漂亮!”
      一句话说出,东方炻使了个鹞子翻身,迅速往后掠开。屁股仍被萧九风狠狠的抽了一记。
      他没有住先前崇德帝的寝宫,睡在勤德殿御书房的偏殿里。东方炻眼尖,早已瞧到萧九风手中执的正是瑾姑姑用来训人的朱漆竹尺。偏殿不大却也不小,围着柱子疯躲的东方炻拼尽了全力仍被萧九风如附骨之蛆的尺影抽得凄惨无比。
      他暗骂黑凤卖主,瑾姑姑不忠,却忘了是自己亲手揭了外祖爷的逆鳞。他只是不服,只是生气。凭什么一句话要他去娶花不弃,在他动心之后,又不准他和她在一起。东方炻宁肯挨打,他恨萧九风波澜不兴的眼光。他想装得不在意却装得难受。他难受了,他凭什么不让老头儿大动肝火?
      终于萧九凤狠狠一尺抽在他背上,东方炻惨叫了声彻底被打趴下。他怒极吼道:“你对薛菲如何,我便对她如何!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我明儿就要了她,你敢杀她,我一把火把你的破山谷烧了!”
      萧九凤愣了愣,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眸子里再不见丝毫情绪。他坐了下来,身姿仪态优雅如仙。东方炻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敏锐的感觉到外祖父的颓然。他不解的想,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你母亲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萧九凤淡淡的开了口。声音像清冷的月光,染着一分凄凉。“鬼谷向来隐于幕后。诚王世子凭着碧罗天大巫的指点寻到了鬼谷。说起来鬼谷与碧罗天也有几分渊源。都是百年前的事了。一家出世,一家入世,久而分之。你父亲也是个人才。他不求鬼谷相助,只愿留下半年学鬼谷之术。他的目的却是你的母亲。等我发现阻拦,你母亲便如你一般。不让她嫁,她便要烧了鬼谷。我的女儿要什么得不到?大魏公主也比不得她一根头发的。她要嫁诚王世子,要做大魏皇后,我成全她便是。”
      他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东方炻站起身,怒气一点点抽离。
      “人终不是神仙。我再有本事,仍防不住生老病死。我答应你母亲一定要让你夺回属于你父亲,你祖父的江山。一定要让你当上大魏皇帝。”萧九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清俊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属于老人的疲态。
      东方炻肃然说道:“我做到了。江南已经归附。父亲与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替阿炻骄傲的。”
      萧九风眼中的黯然早已消失,他平静的说道:“所以,你不能娶她。”
      东方炻一怔:“为什么?”
      “你不是信王爷,她却和她母亲一样专情。阿炻,你注定不会只娶她一人。
      北狄野王肯与咱们合作,你从荆州起兵才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你要娶北狄野王的女儿,北狄大公主。西胡已同意与大魏夹击,让大魏收复西楚州。西胡三公主也将是你的妃嫔之一。先朝老臣虽留在朝廷,但三朝元老于老候爷不点头,大魏朝臣仍然会认定你是篡位逆臣。于老候爷的孙女你必纳之为后。将来,掌荆州水军的陈树,永镇江南握水军兵权的常宽,都会送女进宫。观帝王之后宫可知朝堂之事。还要我例举下去?”萧九风平铺直叙,声音里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东方炻双拳已握得死紧,突大笑起来:“她也是江南朱府的继承人。朱八太爷亲口承认的朱氏第十代嫡女。娶了她,就能平衡江南世家之心。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阿炻,是外祖父对不住你。当初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娶不到薛菲,她的女儿能做我的孙媳也好。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与碧罗天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九凤缓缓说道,“当年我诊出的脉象是死胎。朱九华自己不肯娶妻生女,便抱着她离家为丐。原来她是逆天而生之人!我不能让碧罗天大巫师的预言在你身上应验!你要明白,鬼谷数百年的经营已经悉数用于这场战争。再没有足够的金钱,人脉可让你再掀起一场夺江山的战争。”
      东方炻的指甲瞬间刺破了掌心。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绝不能让外祖爷杀了不弃。他不屑地嗤笑了声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连武功都不会,连自保都难。她会毁了一个国家?碧罗天的大巫不过就是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棍。从前你一直说要等碧罗天的信息,我没有等到碧罗天的来人。我照样起兵,照样拿下了大魏江山。耗千军万马数不清的金银,打了三年仗。却惧怕于一句话,一个小女人。笑话!”
      “那么莫若菲呢?他设计出来的武器,提出来的治国安邦之策,无一不显露出他与众不同。”
      东方炻马上接口道:“我就是怀疑,若真有逆天之人,必是莫若菲。军中之人视他为神明一般。他成为大魏国最年轻的宰相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他是男人,位高权重,又得军心。如果真有逆天之人,如果真有推翻大魏夺了陈氏江山的人.当是他无疑。”
      萧九风冷笑道:“阿炻。你才说过,我对薛菲如何,你便对花不弃如何。”
      “这又怎么了?”
      萧九风眼中闪动着洞悉一切的神色,冷冷说道:“如果碧罗天大巫的预言不假,那么,这一切就顺理成章。阿炻,你百算千算,甚至早说服云铁翼给莫若菲挖下陷井。但你怎么会忘记,她的父亲是莫百行。她和莫若菲是兄妹。当年我诊出的死胎结果活着生下来。莫若菲的表现异于常人,她却和他是兄妹。”
      “她与莫若菲并无兄妹之情!她是莫百行的女儿,但她从来就不会认他。她更是薛菲的女儿,江南朱家的女儿!”
      “这场战争,这个皇位耗尽了我一生的心血,耗尽了鬼谷百年来的经营,我断不能让丝毫意外产生!阿炻,如果你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是你有,你为了她,为了她……别说你没想过为了她不当皇帝!”
      萧九凤的声音钉子一般敲进东方炻的心里。他扭过头,不让萧九风看到自己脸上哭也似的表情。
      如果她心里有他,如果她像爱陈煜一样爱他。他什么都愿意。
      萧九凤和东方炻并没有料到,他二人这番说话竟暗合了天意。莫若菲与花不弃两人都是拥有异世灵魂的人。
      “我会杀了莫若菲。陈煜归顺于我,我会放她出宫。”东方炻机械的说道。
      萧九凤轻叹了口气道:“想想你祖父,你父母。想想为了你的皇位死于战争的士兵。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可对得起他们?我老了,我想和阿玉与明月在鬼谷平静的过完一生。阿炻,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已经是皇帝,将来不会有人再用竹尺训你。你好自为之。花不弃如无异常,我不会杀她。这是我的底线。”
      东方炻目送着萧九凤离开,身上被竹尺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的心冰凉。

      放手
      天色仍暗着,勤德殿点起了灯光。内侍机械照时辰照规矩请起。平静地,仿佛昨晚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东方炻骂了声,忍耐着让内侍进来服侍。他低头看着给他系衣带的小太监轻声问道:“昨晚听到什么了?”
      小太监埋着头很是机灵的回道:“皇上睡得甚是安稳,什么动静也没有。”
      东方炻扬手一掌把他扇飞了出去。他用的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那名以为回答得聪明的小太监肿起了半边脸。
      “我知道,听到了也当没听见。这是规矩,聪明人靠这个才能在宫里活下来。”东方炻淡淡的说道。
      小太监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没事了。朕,无事。朕今日不早朝。请莫相代理朝纲。”东方炻拂袖而去。
      他不痛快,不高兴。
      皇帝不早朝?如果是病了,情有可愿。莫名其妙不早朝,就是大事。
      去传旨的内侍被难倒了。瑾姑姑心里叹息,吩咐内侍告诉百官,皇上病了。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话还得这样说。
      东方炻去了芙蓉阁。
      不弃还没起床。
      他挥退服侍不弃的人,静静的坐在床边看她。
      天一点点亮起来。不弃似乎不喜欢被光亮催醒,翻了个身,背对着东方炻。
      她的头发披散在背后,一缕缕散开。
      东方炻迟疑了下,伸出手捏住她的发梢。他记得中秋节在朱府,不弃的头发已长及腰下。路上和他打赌离开后,才剪了。他曾经很渴望再见到不弃时,手掌能抚摸上那头如丝缎一般光亮的长发。可惜现在竟这么短了。
      她侧着身睡着,膈着薄薄的锦被仍能感觉到她起伏的腰线。东方炻心中一热,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撑着脑袋看她,冲动的想抱她。手指在自己腿上轻轻敲打着。终于没忍住。在她颈后点了下去。
      不弃轻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东方炻放心地连人带被抱进了怀里。
      被他点晕的不弃酣恬地睡着。她的脑袋靠在他胸前,有一点点重量,身体软呼呼的靠着他。东方炻心满意足的笑了。
      时光就此停滞,他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心渐渐的平静。
      “不弃,我从来不叫你这个名字。因为长卿总这样叫你,我不想和他一样。”东方炻轻声说道,柳叶眉舒展开来,像漂亮的一撇,飞扬洒脱。眉尖骤然微蹙,又似笼罩在烟雨中的远山。“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不弃。每喊一声,都像在和你约定,一生不变。但你喜欢的人是长卿。每次和你约定誓言的人都是他。”
      他眼睛里带着丝迷茫,低了头看怀里乖乖睡着的不弃。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意,这让他抱得更紧。
      如果她不是被他点晕了,她断不会这么乖的让他抱着。她会像什么呢?像一只翻过了肚皮仍绝望地挥舞着钳子的螃蟹。
      东方炻笑了,他用鼻子轻轻磨擦着不弃的头发,呢喃说道:“那样的你很可爱的。”
      他想起掳走不弃后在床上和她演戏,想起进朱府抬头看到她在二楼厢房里狠狠的瞪着她。不弃给他下春药时嚣张的笑。东方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皇宫也就是个前店后屋的地方罢了。前殿谈生意,后院住家。只不过,后院比普通人家大,住的女人比普通人家多。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自信的男人,生怕自己的女人走出后院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于是修了很高的院墙,吩咐了护院把后院的门守好锁好。你肯定不会喜欢。”
      他悠然的想,如果不弃和一群女人住进了他家的后院,她会怎么办?东方炻转念又想,她还是会好好的过日子。
      他轻轻拂开不弃的流海,手掌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么小,他一个巴掌能盖完她大半张脸。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宠溺的情绪。但不弃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她有极旺盛的生命力。
      生命力?她喜欢活着,喜欢好好的活着。东方炻笑了:“你这个胆小鬼,你怕死怕痛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真的要强留下你,你心里不满,还是一样会来巴结我。那样也很好啊,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忍气吞声的模样,我就是不揭穿你。北狄的大公主,西胡的三公主,于老侯爷的孙女,我都娶。我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偶尔能看到你就行了。可是,我若不在,你会不会想他想得开哭?你是死心哏儿,不过是早认识了他而己。他对你有多好,我一样也能对你有多好。长卿有点真不如我,他哪有我花样多呢?我每天都能变着花样来哄你高兴,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嬉皮笑脸。他逗你最多的时候一定是扳着脸的,那样你就会像我一样变得花样去哄他。”
      他越说鼻子越酸,掰过不弃的脸就想咬一口。嘴唇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时就变得轻了,如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去。肉嘟嘟的嘴唇,他真想嚼来吃了。
      东方炻往后一靠,哼了声道:“爷我不屑欺你!你给我记着,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够好!”
      真的是她不够好吗?东方炻抿紧了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弃。想放开她,手却抱得更紧。
      他从怀里拎出一根红线。上面挂着枚刻有莲花的铜钱。手指抚摸着莲花刻痕,东方炻低声说道:“云琅从江南嘱亲卫快马加鞭送来望京的。他快要来了,你一定很高兴是吧?”
      他把铜钱挂在不弃的脖子上,细心藏进她的衣襟。
      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东方炻放下不弃,扶正她的脑袋,替她盖好了被子。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前望着她,眼睛渐渐浮上了层湿意。
      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喜欢上一个女人。但她心里没有他,他也不能够保证只娶她一个。无奈与难过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的交锋。一会儿想像从前般张扬放肆,一会儿又舍不得以后见她难过。
      “从前我总是想,我当了皇帝,要啥有啥。陈煜武功再强,我连亲自动手都能省了。我才不会和他单打独斗呢,我有的是人,用车轮战可以累死他。他是很好的男人,我本来也想杀了他的。既然连云琅都放过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朱丫头,你遇到我是你命好。你和他在一起,离望京越远越好,别在我面前晃。否则我一生气,我就保不准要发作了。”
      东方炻掉过头,一咬牙毅然离开。
      不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揉着眼眼睛,今天怎么睡这么沉?
      宫婢进来侍候她起了,小声地对她说:“姑娘想出宫吗?”
      不弃惊诧的看着她。
      “皇上吩咐,姑娘如果想出宫见小虾姑娘的话,随时都可以。”
      除非她的头被撞坏了,傻子才不想出去。不弃只是觉得奇怪,东方炻怎么变这么大方了?她想现在就走.心里又极不踏实。她是不是要去见见东方炻?
      侍候她的宫婢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快言快语的说道:“皇上吩咐了,江南平定,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他没时间见姑娘,请姑娘自便。”
      江南打下来了?陈煜会来了?不弃瞬间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激动不己。她大笑起来:“现在就出宫。”
      那名宫婢被她眼中放出的光迷惑住了,愣立着没有动。
      不弃见没动静,不由得惴惴不安的重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走?”
      “是,姑娘请。”宫婢回过神来,对不弃福了福。
      依然是来时坐的青布小轿,不弃的心情却不一样了。
      回禀了东方炻后,他望着那名宫婢问道:“青梅,她很开心?”
      青梅柔声答道:“朱姑娘本想来辞行的。”
      东方炻的心情蓦然就好了。他挑眉不屑地说道:“没见这里折子堆成山了?
      不懂事的丫头!”
      青梅垂头掩饰住眼里的笑意,轻声答道:“奴婢照皇上吩咐说了,朱姑娘也很遗憾!”
      东方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她才不遗憾呢。青梅,你哄公子爷的话可不高明!那丫头怕是松了口气,巴不得长了翅膀早点飞出去!”
      青梅便委屈地说道:“公子现在是皇上了,青梅哄骗不了。”
      东方炻取笑道:“我家青梅将来可以哄自家夫君!”
      青梅脸一红,福了福道:“奴婢去回了瑾姑姑。皇上不嫌弃青梅,奴婢便回勤德殿侍候。”
      “好。”
      青梅惊喜的抬起头,雀跃着行了礼退出了御书房。
      “青梅!”东方炻叫住了她,见青梅眼中露出询问之意,便低下头问道:“她,她可有谢恩?”
      青梅心里涌起一股怜意,轻声答道:“朱姑娘有的。”
      东方炻的心怦怦直跳,手却翻动看书案上的奏折没有接口。
      青梅暗暗叹了口气道:“朱姑娘说皇上待她的好,她都明白,请奴婢代为转告皇上。”
      她真的明白?东方炻翻动奏折的手微微发颤。他平静的说道:“下去吧。”
      “奴婢告退。”
      四周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分明。东方炻抬起头大声喊道:“瑾姑姑!”
      他扔下朱笔,大步走出去。迎面碰着匆匆赶来的瑾姑姑。东方炻笑道:“姑姑,宫里太静了,我不喜欢。老爷子说给我选了几门亲事。”
      瑾姑姑微笑道:“仗打完了,皇上是该立后纳妃了。宫里头有了人,热闹一点才好。老身这就去办。”
      东方炻沉吟了下,限里闪动着算计与报复的光芒。他眯了眯眼,望着宫门口的灿烂阳光说道:“云琅破杭州城立下首功。传我的旨意,赐婚于药灵庄四小姐林丹沙。三月内成亲。”
      瑾姑姑呆了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赐婚云将军?
      “顺便告诉他,当初林家小姐在苏州哭倒在雨中,我见之可怜便答应林小姐牵线搭桥。天下即定,皇帝金口玉言自然要兑现!”
      “可这么一来,云将军岂不是知道当初……”
      东方炻傲然说道:“我不痛快,他也别想舒服。”

      陈煜夜入宫
      远远的看到一乘轿子出了宫门。小虾迫不及待的奔过去,身后元崇紧跟着她,咧开嘴笑道:“我就说东方炻不会为难她的。”
      小虾白了他一眼。元崇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
      不弃下得轿来,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有种如鱼得水的轻快。终于出来了,外面的天空仿佛与多日前看到的不一样,更宽更广更蓝。她偏过头,看到小虾奔来的熟悉身影,眼睛一热,提起裙子直扑进小虾怀里。撇嘴就嚷了起来:“你也不进宫来找我,我吓死了!”
      小虾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向高大的宫墙,无声的叹息。
      不弃撤了会娇这才反应过来。她疑惑的望着小虾和元崇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宫?难不成你们俩天天在宫门外守着?没有这么巧吧?”
      小虾没有急着回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不弃。见她毫发未损,只是瘦了些,清而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偶然见到小虾宠溺的笑容,元崇心里极不是滋味。他上前一把扯开小虾,站在不弃面前指着皇宫说道:“当然是东方炻告诉我们的。说你在宫里玩腻了,想出宫。”
      不弃微怔。东方炻知不知道她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去了?他是真的放了手还是等待着陈煜来了再动手?
      小虾踟蹰了会儿,还是替东方炻说了好话:“他对小姐还是好的。”
      小虾是在告诉她,东方终于放手了?不弃心里无限惑慨。
      算计逃离,而最终却仍是他成全了她。想到从此可以和陈煜没有顾虑的在一起,一时之间,不弃百感交集。她低声自语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生出这么多事来。”出宫的雀跃终化为轻轻一叹。
      小虾拢了她的肩,示意元崇牵过马来。她柔声说道:“小姐,都过去了。江南已打下来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不弃点了点头,任小虾揽了她上马,远远离开了身后的皇宫。
      风自耳旁掠过,往事在脑中浮起,她忍不住回头。高大的宫墙在阳光下庄严肃目,而那个嬉皮笑脸的东方炻,那个卑鄙无耻的东方炻,那个骄傲的男人将永远居于红墙之中,坐在天下最高处。
      她从背后抱住小虾的腰,贴在她背上喃喃说道:“小虾,为什么我想起东方炻以后就住在宫里,也会为他难过?是因为他放我出宫,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快乐一点?”
      她的话被风吹散,小虾回头轻声笑道:“小姐,一月后大军班师回朝,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不弃嘴角浮起笑容,她轻声说道:“我知道啊,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没有问他。”
      她只需在望京等着他就好。
      脑中的东方炻瞬间变成了陈煜的身影。眉目硬朗的脸,瘦削的身材,深如幽潭的哏眸。不弃的脸渐渐的热了。
      不弃出宫的第二日,陈煜与一起离开江南的侍卫乔装打扮到了望京。
      他望着高大的望京城墙眼神里闪烁着冷峻的光。待走到城门口时,锐利的眼神已经收敛,在守城门的士兵看来,眼前只是个普通的中年文士。
      他和他的人分散进城后,又聚集在城里一处宅院内。
      脸上横着两道狰狞伤疤的韩立激动的跪在他面前。陈煜亲手扶起他笑道:“辛苦了。”
      “为了少爷,小的做什么都愿意。少爷能平安归来,小的……”韩立激动的哽咽。想起当日在西楚州一别,自己受命潜进望京。陈煜在宫里两年到离京时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他都知道。为了守住陈煜的命令,他没有冲进宫去,也没有在陈煜领三百士兵出城一战时现身。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难受,忍得多么痛苦。
      他只能等待,只能相信陈煜自己会扛过所有的一切。
      “少爷!”
      听到这声喊,陈煜眼睛便热了。他朗声笑道:“阿石,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阿石自城破后趁乱离开皇宫,一直被韩立藏在宅子里。他没有韩立的耐性,几番想去找陈煜被韩立狠揍,如今终于盼到能再见陈煜,怎么也忍不住,号陶大哭起来。
      当日在西楚州,陈煜便让入狱的侍卫们分散,各行其事。韩立是侍卫统领,自告奋勇接下了最艰巨的任务。化身成了望京城里最普通的一名百姓。在望京城探听消息,替有可能再回望京的陈煜布置。
      他急切的望蓿陈煜,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告诉他。
      陈煜让阿石带了其他人去休息,等到收拾停当,才坐下来。
      他脑中不停的消化着韩立的话。元崇与父母搬离了守备府,另选宅院住在一起。就在昨天,不弃出宫,和小虾也住进了元府。
      “少爷,何时去元府?”
      “不急。”
      陈煜吃不准东方炻放不弃出宫的原因。这和东方炻往昔的行为不符。他是真心想放手,还是另有隐情?元府外是否有东方炻的眼线?自己在战场失踪,东方炻是想以不弃为饵吗?他如何处理征南大将军失踪一事?
      各种问题在他心里纠结。他平静的对韩立说道:“很久没有回望京了。我出去转转。申时必回。”
      “少爷小心。”
      入夜时陈煜回来了。进门后他吩咐韩立:“把我的东西拿来。”
      不多时韩立捧出了一个包袱。
      陈煜换上夜行衣。他抚摸了下那张金雕蛟筋长弓,没有动。在靴间插入一只短匕,臂间绑好短弩,提了把长剑道:“今晚我要进宫。你现在就去元府带她离开。最好不要惊动小虾和元崇。”
      “少爷,你去了元府?”
      陈煜默认。他还是戴着人皮面具,像普通的一个文士围着元府走了一圈。压抑着走进元府见不弃的冲动,理智的回来。
      “你不相信元公子了?”
      “不是不信。东方炻破城时没杀他父母家人,对他就起了招揽之心。他有父母,我不能拖累他。去办吧。”陈煜轻叹。
      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除了不弃和他的侍卫们,他没有别的人可以挂念。元崇不同。
      陈煜收拾停当,悄无声息的出了宅院。
      皇宫是他自小就熟悉的地方。他轻车熟路的再次到了勤德殿。东方炻宿在勤德殿,这是阿石打探到的。
      夜晚各处宫门已经下匙,但这难不倒他。他想了想便一跃而进,望定御书房内的灯光轻笑出声:“皇上还没歇着?如此勤力,大魏百姓有福了。”
      声音一出,勤德殿内便涌出禁卫军来。
      陈煜静静的站在院子里。东方炻在等着他来。他敢肯定。
      “不必招人来了。你们十来人都擒不下征南大将军,也不必做我的侍卫了。”东方炻的声音穿透御书房的门传到了院子里。
      陈煜不屑地笑道:“小气!自己打不过就用车轮战。你明知道他们一起上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何苦绕这个圈子!”
      东方炻在屋里咬牙切齿。小气?他竟然说他小气!他把她都送出宫了,他居然只得了一个小气的名声!“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侍卫们闻声蜂涌而上。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门被陈煜一脚踢开。他抱臂倚着门望着东方炻笑:“皇上若没有话对我说,我这就走。”
      东方炻眼一瞪道:“明明是你私闯宫禁!怎么变成我找你来了?”
      陈煜微笑着没有回答,在他身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侍卫又欲举刀扑来。东方炻眉一皱道:“没用!下去!去门口吩咐声,朕这里无事。谁敢泄露半句,别怪朕诛他九族!”
      院子里的人不多会儿就消失了。陈煜反手关上大门,找了张椅子懒洋洋的坐下:“怎么不是你找我来?你送她出宫,又在元府附近布下大量眼线做什么?我懒得去元府找她,进宫来见你不更直接?”
      东方炻一下子就笑了:“不,你不是担心我以她为诱饵擒你。你来,是做好了准备死在我手里。你只是担心她,你要我的承诺对吗?”
      “煜还没蠢到要和一国之君正面对敌。元府里三层外层都有你的人。你放了她出宫。没有你的命令,我带着连东南坊都出不去。说吧,你是想杀还是想放?”陈煜淡淡的说道。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若想我死留她在身边,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你如果想放我们,我带她离开望京,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东方炻好奇的看着陈煜,他可以为不弃死。他冒死进宫,想要他答应什么?
      陈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对她好的。你做了皇帝就知道,哪怕你不想娶,有的女人你不得不娶进宫来。女人多了,争宠厉害。朱府再是江南世家,也只是商人。我知道商人之女的身份是不能为后的。不仅不能立为皇后,就算是妃位,也不能给她太高品级。否则,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你不放过我们,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人伤害到她,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是何身份。 ”
      东方炻哼了声道:“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皇帝向来不干预后宫之事。我若这样待她,她就是那些御史口诛笔伐的祸水!只要她守规矩,不犯宫规。谁能害得了她?”
      陈煜眸色转深,冷下脸道:“守规矩,不犯宫规?你忘了吃顿饭给她立规矩,她都能饿自己?你忘了你派去教她规矩的姑姑打了她一记,她就在宫里躲了十天。这样的事情将来哪一件不够人用宫规板子打死她?东方炻,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会让她进宫。你要不要叫侍卫来捉我?你不拦,我就走了。”
      “你能从元府带走她?”
      陈煜回头笑了笑道:“她在宫里的事情我一清二楚,元府周围的情况我也了如指掌。你觉得我是在说大话?”
      东方炻大奇:“就算宫里有先朝旧人通风报信,但你绝不可能从元府带走她!”
      陈煜计算着时辰,微笑道:“我今天进的望京城,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宫里有通风报信的人,都是先朝旧宫人,父王的人脉,帮我也无可厚非。城里也有我的人。信王府在望京城有自己的力量,这也很正常。
      实话告诉你吧。自你把宅邸赐给元家,我的人就在开挖地道。当初只是想有一天会帮到元崇,带他的父母离开。如果你让不弃去别的地方,我或许没有办法。这一次,正巧让我撞大运了。”
      他就这么好运?东方炻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能人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她,为什么还要进宫来?”
      陈煜笑道:“我不想从此东躲西藏罢了。皇上开开金口,大家欢喜有何不可?说不定不弃承你的情,偶尔和我拌嘴堵气时,还会拿你来气我呢!”
      一句话说得东方炻眉开眼笑:“你敢气她,我就接她进宫来住着。让侍卫防着你夜夜爬宫墙找她!好了,我既然放她出宫,又诱你来找我。我也有条件。”
      “只要不太为难,我自然会答应你。”
      “我要封你为王。”
      “我不理朝政。”
      “宗族大事祭祖你要参加。”
      “来去自由.不限居住地。不奉召令。”
      “有人要谋反,你总肯帮我一把吧?”
      “那,我的王府可养甲兵三千。”
      “两千!”
      “两千五!”
      “按制只有三百!”
      “两千甲兵,三百亲兵。年俸一万石。”
      东方炻愤愤不平:“要兵要钱,还要供起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
      “
      陈煜快速的截口说道:“臣叩谢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臣牢记于心。皇上待臣如此之好,感激涕零。”
      东方炻气笑了:“清王好胆!朕没见你,叩谢!也没见你,涕零!你当面欺君!”
      陈煜耸了耸肩道:“得了吧,我背着被宗亲们戳破脊梁骨的名声还没喊委屈呢!有我一人做榜样,能替你收服大魏先朝宗亲们的心。大魏养我一个闲王花得了多少?清王?臣保证两袖清风,不收朝臣贿赂。”
      东方炻无语。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他良久才道:“你会带她去哪儿?”
      陈煜抱歉的看着他,当皇帝终有不得己的时候。谁说东方炻不想留下不弃呢?他轻声回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皇上定能寻得一心人。臣会待她好。”
      东方炻的目光掠过陈煜的脸,想象着他二人从此赛过神仙,不觉酸溜溜的说道:“如果她先认识我,谁赢还说不准呢。”
      “是皇上赢了。皇上真不放手,这事就麻烦了。大魏多了个明主。也不枉臣替皇上做征南大将军背叛先帝了。”
      “少拿那些来哄我。不过是我娶不得她罢了。我家老爷子要除逆天之人。她与莫若菲是兄妹,老爷子容不得她在我身边。”
      陈煜想起莫若菲暗中叹息。望京城里美若天仙的玉公子,十岁经商的神童,助东方炻打下天下的人,会成为不弃的替死鬼。
      他试探的问道:“为一个预言杀良臣,真要如此?”
      东方炻眼一瞪,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还没消退的青色竹尺淤痕道:“看我被打成什么样了?如果我不杀莫若菲,怕是连不弃也保不住。你仔细想想那个预言,也不无道理。莫若菲在军中威望重,成了大魏最年轻的宰相。他提出的治国条程受百姓拥戴。将来他若有野心,若想夺了大魏的江山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再想想他设计制造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匪夷所恩?我家老爷子是绝不会留他的。
      我看碧罗天的预言也有异处。明指朱丫头,而她偏偏和莫若菲是兄妹。”
      陈煜听他分析,背心也沁出汗来。天意难测,不弃是不会认莫若菲的。他只管保护她就好。莫若菲,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了事。
      “我什么时候能带她走?”
      东方炻正想说随时可以。突想到他赐婚的云琅,不觉坏笑:“大军月余就班师回朝。云琅在江南放过了你,你欠他一份人情。与不弃喝过他的喜酒后再走吧。”
      陈煜呆了呆,云琅要成亲?他点头笑道:“好。元崇也该成亲了,我等他二人成亲后,再和不弃离开。”
      他拉开门,又转过头笑着问东方炻:“其实如果你留她在宫里,你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对吗?你已经选择放手了,故意这样说着,好让我带走她。”
      东方炻操起一本奏折当成暗器扔了过去,笑骂道:“长卿,我当初在戈壁上怎么没瞧出你这么多嘴的?”
      陈煜抄住奏折,正瞧见上封皮条陈上写着:“臣参莫若菲十宗罪。”他把奏折放下,微笑道:“我在戈壁说话少,是在琢磨着怎么能杀了你。臣告辞!”
      他消失在夜色里,东方炻晒然一笑。他按着胸口那处酸痛告诉自己:“她就是眼睛亮了点,没什么好的。成天围着她转,无趣!大军回朝就多选几个比她好的进宫,她们会围着我争宠,多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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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3:25:55 |只看该作者
    放弃我,是为了他
      望京城分内城与外城,内城之中有皇城与内宫城。宫城之外皇城之内的槐树大街新近有座宅邸被重新粉饰一新。
      槐树大街本是王公大臣聚居之地,但谁也不知道新装修的府邸主人是谁。只从府门外新增加了两层台阶断定,是王侯所居。
      所谓一进侯门深入海。侯门之深在于它的台阶。普通人家门口是不可能有台阶的,一层台阶一层身份。一步步延伸进深宅大院之中,才给人以深如海的感觉。大魏朝的规矩,这所新宅院的台阶足有五层,不是正一品大臣的府邸便是亲王之所。
      匾额被红绸蒙着看不清是谁家府邸。大门紧闭,偶而能见到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自侧门进出。
      不弃与小虾寄住在元府。元府后院一墙之隔便是那所新宅院。
      听说南征军已经启程回望京了。不弃每天都和小虾去打听南征军的消息。
      小虾跟在不弃身后,像她的小尾巴。而元崇很没骨气的粘在小虾身后,成了小虾的尾巴。不弃对元崇的粘功无奈之极,她觉得自己不仅有个女保镖,现在还多了个男保姆。因为元崇恨不得把小虾为她做的事全接手过来。
      小虾露出女儿家羞态的时候越来越多。不弃见着元崇抓耳挠腮的急样就想笑,她悄声对小虾道:“我能有什么危险?小虾,你再不考虑什么时候嫁进元家。
      元崇就是我最大的危险!没见他看到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虾脸一红,瞥了眼元崇道:“你再这样跟着我,我不嫁你了。”
      元崇气得望天,却舍不得走。只拿眼睛不停的恳求小虾。
      不弃心想,陈煜这么精明的人,元崇怎么憨成这样?她笑道:“咱们是客,小虾,你这样说话是客大欺主!住别人家里还赶主人走,没这个道理。”
      小虾想了想道:“小姐,不如咱们搬出去住吧!江南战事平定,我已经修书一封给老太爷了。咱们等到大军班师就回苏州府。”
      小虾要和花不弃一起回苏州?元崇一听急了:“我不粘着你还不成么?”
      不弃扑哧笑道:“元公子,你急什么?小虾是江南司马家的小姐,不回苏州府,难不成从这个院子里出嫁?”
      小虾白了她一眼,眼睛一缕羞涩飘过。人轻飘飘的跃上了树,坐在树上望向隔墙的新宅院。
      她回家是为了待嫁?元崇被不弃的话彻底震傻了。他痴痴的望着树上小虾潇洒的白色身影,脖子望得酸了,还是觉得看不够。
      不弃连喊他两声,元崇都没反应。不弃摇头直乐,悄悄的走向角门。
      为了方便不弃和小虾出入,元崇父母吩咐在院子里开了个小角门。不弃便从角门出了元府。
      几年前她来望京,去过莫府。也去过信王府。还去过南下坊。走出元府,她有些茫然。小虾曾把和莫若菲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告诉她。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心里对山哥的恐惧和忌惮几乎消失殆尽。
      等到陈煜回来,她会和他一起离开望京。也许将来她和莫若菲永远都不会有交集。这些天莫若菲也没有来找过小虾,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不弃想在走之前再见莫若菲一面。这样想着,她就向莫府走去。
      有钱人大都住在内城。不弃闲逛着找到了莫府。
      新修的大门,新建的宅院。油漆味还没有消散。不弃盯着门楣上的护国公府疑惑了半天。她的记忆很好,这里明明是莫府,怎么变成了护国公府?莫若菲是宰相,难道东方炻封他为护国公?护国公是一品虚职,位极人臣了。莫若菲这么年轻,东方炻就封了他一等公爵?
      这时,有仆从自护国公府里出来,不弃赶紧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小女子有礼了。敢问小哥,护国公可是莫相?”
      那仆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饰华丽,容貌秀丽,一双哏晴亮得惊人,是大家小姐的打扮。他便软了声音道:“姑娘认错了。我家老爷姓云。”
      原来成了云家。不弃塞了一锭银子给那仆从,柔声问道:“请问莫相如今家住哪里?”
      护国公府的仆从惊诧的看着她,他突然想到自家老爷和莫相就是亲戚。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是莫相的亲戚?”
      不弃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从前来过莫府,如今变成了护国公府,有些好奇罢了。”
      那仆从松了口气,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好心地不弃说道:“姑娘别这样打听莫相了。小心被牵连?”
      不弃大惊,赶紧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仆从问道:“莫相以前对小女子有恩,小哥见怜,望替小女子解惑。”
      那仆从见她大方,人又长得齐整,便低声笑道:“姑娘运气好,遇到小的知晓些内情。莫相早在十天前进宫后就没了消息。听说触露了皇上,被囚在宫中天牢里了。我家老爷上了数道奏折都没有消了皇上的怒气。听说罪名很重。”
      莫若菲触怒了东方炻被关在天牢里?连他的亲舅舅护国公都保不住他?她记得莫夫人是云铁翼唯一的妹妹。云琅和莫若菲关系一直很好,从前云琅来望京都是住在莫府。如果被封为护国公的云铁翼都保不住莫若菲,他究竟闯了什么大祸?
      不弃惊得背上沁出了冷汗。东方炻对她是不错,但她绝不会忘记东方炻的手段有多么狠绝。能把当朝宰相关进天牢,莫若菲是把东方炻得罪得很了。
      不弃勉强挤出笑容称谢,在车马行雇了车轿回元府。
      不弃自出宫后一直没有把莫若菲放在心上。她回想起来,小虾含糊的冒充自己,莫若菲不可能从不来元府看望小虾的。一定是因为被关在天牢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见到莫若菲。
      不弃飞奔回到元府。元崇父亲已经不再担任望京守备。但先朝和他同朝为官的大臣仍然在职。不弃想,当朝宰相下狱是大事,为什么她在元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心头一个念头闪过,难道只是瞒着她?连小虾都在帮忙瞒她?
      她才踏进院子,就听到小虾惊喜的喊她:“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趁我不注意,你一个人溜出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不弃无奈的解释道:“你放心。我打赌我身边跟着东方炻的人。他虽然放我出宫。我身边没有他的眼线不可能。我向来很惜命的。”
      小虾没有再说。
      不弃心里一凉,握着小虾的手急声问道:“你知道有东方炻的人跟着我?”
      小虾叹了口气道:“只是保护你而己,他没有恶意。”
      不弃盯着小虾,突厉声道:“小虾,你还瞒了我什么?你早知道莫若菲出事了?!”
      小虾低下头,良久答道:“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虾一咬牙跪在不弃面前坦然地说道:“小姐,皇上不希望你和莫若菲有半点牵连。小虾也不想。小虾只想看到小姐快活的活着。小虾不想因为莫若菲让小姐激怒东方炻。”
      不弃喃喃说道:“小虾,你不明白。”
      小虾扬起脸道:“小姐如果真对莫若菲有情,为什么要让我冒充你?小姐不想和他有交集,为什么会紧张他?小虾不以为瞒着小姐这事有错。何况,并不是东方炻一人的意思。”
      不弃闭上眼睛,干涩的说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别跪着,我不是怪你。这事,本来也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她睁开眼睛,蹙眉问道,“等等,你刚才说并不是东方炻一人的意思,还有谁的?”
      小虾站起身,伸手掏出一张绢帕神秘的说道:“小姐蒙上眼睛,我就告诉你答案。”
      “小虾别逗我玩了!”不弃跺脚,急道。
      小虾嘟了嘟嘴。
      冰山美人现在会撒娇发嗲了。不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好吧。”
      小虾蒙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笑道:“人家准备了那么久,小姐忍一忍。一会儿功夫就好。”
      她揽住不弃的腰一跃而起。不弃喃喃说道:“小虾,你和元崇在一起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虾大笑道:“小姐这么说,我就不逗小姐玩了。”说着就松了手。
      不弃的身体立时往下坠。她下意识地尖叫了声,手足挥动大喊道:“小虾!”
      一双手臂牢牢的接住了她。不弃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绢帕,陈煜微笑的脸蓦得出现在她眼前。不弃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本王在院子里欣赏风景,天上居然掉了个美人下来。你既然主动投怀送抱,本王就却之不恭了!”陈煜望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不弃呆呆的看着陌生的院子,呆呆的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她迷糊地想起自己刚才和小虾是在说莫若菲,她脱口便喊道:“小虾!”
      陈煜站定不动,低了头望着她道:“姑娘,你是花不弃吗?接住你的人叫陈长卿。”
      不弃啊了声,继续呆呆地看着陈煜。
      那张脸眉目硬朗,眼里有股戏谑的味道。他唇角勾出浅浅的笑容。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不弃恍惚的说道:“陈煜,你回来啦!”
      她连名带姓的喊他。她不喊他的字,一直连名带姓的喊他。她的称呼却从来没有带给他疏离的陌生感。陈煜低下头看着她,得意于自己给她带来的震惊。他轻声说道:“我回来了,不弃。”
      真的是陈煜!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不弃勾着陈煜的脖子,双眼渐渐蒙上了层水雾。
      陈煜瞬间没有了思想,他准确的找到她的唇吻下去。耳边突然响起小虾和元崇的爆笑声。不弃把脸往他怀里一埋,陈煜尴尬的抬起了头。
      墙头上坐着两个人。元崇笑道:“小虾,你看对面新院子里风景真不错啊!”
      小虾笑嘻嘻的说道:“元崇你眼光不错。风景果然很特别!”
      “小虾,我看到有个人很像长卿,。”
      “元崇,好象他抱着的那人是我家小姐呢。”
      “小虾,他好象在欺负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喜欢被他欺负。”
      元崇含情脉脉的看向小虾,低声说道:“我也喜欢你欺负我!”
      小虾二话不说,在他脸上狠狠的吧唧了一口。
      声音清清脆脆的传来。元崇示威似的朝陈煜挤了下眼睛,继而大笑道:“长卿,你原来也有变成呆头鹅的一天?!小虾快跑,他要发飙了!”说完元崇就跳下了墙。
      陈煜大窘,放下不弃便想教训元崇去。
      他穿着黑锦大袖宽袍,袖子的一角被轻轻扯住。仿佛心上绑着一根线,在不弃轻轻的拉扯中生出无穷的甜酸滋味。
      一瞬间,陈煜想起不弃每一次扯住他衣角的时候。他的胸,仿佛生了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看着衣袖轻轻的晃动,微微的发涩。
      “陈煜!”不弃喊了他一声,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了他。
      她的脸埋在他背上,热热的呼气扑在背心,烫得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晚在莫府,他蒙了面端了药给她。她便是这样从背后抱住她,闷声对他说,我喜欢你!那一次,他以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压住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绝情而去。
      陈煜的目光从衣袖上收回,落在腰间。不弃的双手圈着他的腰,双手手指扣在一起,像是加在他腰间的一道锁。陈煜轻轻地覆上她的手,温软的触觉让他重新获得了力量。他用力握紧她的手,转过身将她扯进了怀里。
      他狠狠的收紧了胳膊,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说道:“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穿透了不弃的耳膜,久久回荡。他突然的表白让不弃不知所措。她傻呼呼的笑,想抬起头看他。脑袋被他压在朐前动弹不得,只听到他胸口急促强劲的心跳。不弃挣扎了下,脑袋被压得更紧。她偷笑着,小声地说道:“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害羞的样子?”
      她明显的感觉到陈煜身体一僵。不弃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陈煜恼火的想,先说喜欢的人可不是我,我不过是在回答你而己。低头见不弃已经笑得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陈煜哼了声,推开不弃,板着脸转过了身。
      不弃笑着绕到他身前,歪过头一看,陈煜脸上有抹可疑的绯色。她用手指刮着脸笑道:“说句喜欢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亏你还是王爷呢,亏你还是征南大将军呢。呀,脸都羞红了!”
      陈煜瞟了眼四周,识相的侍卫们早缩回了好奇的目光。他哼了声,伸手扣住不弃的腰,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嘴。
      她每一次挣扎呼吸都被他堵了回去,直吻得不弃喘不过气只能睁大了双眼流露出讨饶之色,陈煜这才放过她。他得意的拍了拍不弃涨得通红的脸说道:“等大军班师,喝过云琅的喜酒,我就送你回苏州府向朱八太爷提亲。”
      不弃自动过滤掉最后一句话,她好奇地问道:“云琅要成亲?和谁?”
      陈煜笑道:“林家四小姐等了他两三年,就等着打完仗成亲。现在是皇上赐婚,令他三月内成亲。我们喝过他的喜酒再走。”
      云琅要娶林丹沙?不弃下意识的说道:“他愿意?”
      陈煜眉一扬:“护国公当年亲自去药灵庄提亲。云家主动提的亲事,他为什么不愿意?”陈煜望着不弃,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脸一下子变黑了:“他愿不愿意都与你无关!”
      不弃想起在乌家集在湛宁城看到的云琅。她想起云琅那个强吻,手指便按在了嘴唇上。
      这个动作让陈煜脸色大变,他拨开不弃的手,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不弃没有反应过来,睁着眼睛含含糊糊的继续说道:“你还没有说完,是东方炻赐婚还是他愿意娶……”
      陈煜恼火的想着不弃刚才恍惚的神情,行动间越发强悍起来。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腾起,烧灼着他。怀时的不弃轻喘着气,眼神透着股慵懒劲儿。双唇红如樱桃,娇羞不可方物。陈煜喉间发干,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突然放开不弃,一个纵身施展轻功急掠而走。
      不弃惊诧地看到陈煜在眼前嗖的消失。等她明白过来,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片刻后,陈煜换了件宽袍想好了说辞走出来时,不弃已经回元府去了。她在地上画了个掐腰大笑的女子。陈煜磨着牙哼哼:“得意,离你讨饶的那天不远了。”
      这时墙头扔来一块石头,陈煜抄在手里,他抬起头,不弃趴在墙头贼笑着说道:“陈煜,你的头发怎么湿了,发髻没散开就能洗头发?你不是往头上倒了盆水吧!”
      陈煜顿时气结。
      不弃见他脸黑,堆出满脸谄媚的笑容道:“陈煜我有正事要问你呢。莫若菲怎么了?听说他丢官下狱了?”
      陈煜一怔,一跃上了墙头。他见不弃站在木梯上甚是安全,便凑过头去低声说:“有御史罗列了他十大罪状。从他住处还搜出了龙袍,有谋反之嫌,所以皇上下令将他下了天牢,听说要三司会审呢。”
      不弃脱口而出道:“有人陷害他吧?他在本朝没有根基,唯一的亲属是云家。云家哪怕谋反让云琅做皇帝,也轮不到支持他。他不可能有当皇帝的心思!”
      陈煜心道,这不是找个理由要杀他吗?原本下毒让他不知不觉的死就行。偏偏莫若菲为人精明,进宫瞧出不对,又不肯就犯,闹腾起来走漏了风声,只好公开办他的罪。他睨视着不弃道:“我现在顶着个闲散王爷的名头,不理朝政的。
      不弃,咱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别掺和朝廷的事。”
      莫若菲得罪谁了?私藏龙袍有谋反之心足以治他死罪。不弃心中灵光一闪,试探蓿问陈煜:“是不是东方炻觉得莫若菲脑子太好使,忌惮他?”
      陈煜笑道:“你见过东方炻忌惮过谁?我只听说罗列了十条大罪。也许他还犯有别的罪。反正三司会审会查个清楚的。”
      还需要查吗?以她对莫若菲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有谋反的心。以他为人的小心,他也绝不会留下犯大罪的把柄。一定是东方炻容不了他。山哥能造土炮,他知道这个朝代没有的东西。他成了宰相,二十一岁的年轻宰相。位极人臣,必道妒忌。不弃虽然不清楚中间的事情,但她敏感的察觉到,是东方炻要莫若菲死。
      她不安的问道:“如果三司会审都认为他有罪,他会怎样?”
      “问斩。也许东方炻会念在他过往的功劳,赐他一个全尸。”
      不弃脚一软,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陈煜骇极,翻身坠下,背狠狠的撞在地上。他扯住不弃的胳膊一拉,卸了她下坠的力,让她摔倒在自己怀里。胸口被不弃撞得生疼,他吸了口凉气无奈的说道:“你考我功夫来着?!”
      不弃没有说话,陈煜坐起身一看,不弃眼中噙着泪水,像可怜的小猫一般望着他。陈煜紧张的握着她的肩急声问道:“伤到哪儿了?摔疼了?”
      不弃摇了摇头。
      陈煜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我还没被吓你,你倒被吓哭了。”
      不弃吸了吸鼻子问道:“他可不可以不死?”
      “谁?”
      不弃突然抱住陈煜放声大哭:“陈煜,我不想他死!东方炻能不能不杀他?”
      陈煜被她的哭声惊呆。他猛得想起东方炻说过的话。碧罗天大巫的预言,江南朱府生逆天之人,然而偏偏不弃和莫若菲是兄妹。他从头凉到胸,,伸手将不弃的头按进了怀里。
      她的哭声闷在他怀里,陈煜警觉的查听着四周的动静。院子里没有人,小虾和元崇定是想留个空间给他们避开了。如果有人听到不弃的话,如果东方炻家的老爷子知道,东方炻能否保得住她?
      前世和山哥相依为命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没有世空的阻隔,没有这十来年的分离。她悲伤的想,他还是她的山哥。她怎么能在得到幸福的同时,看到他死。他和她多么不容易。前世什么都没有,连学校都没进过,读不了书。走上了歪路。穿越时空,他威了莫家少爷。他多么勤力。他拼命读书,他学习贵人们的礼仪,他把自己变成了翩翩贵公子。这一世他才活了二十一岁。上一世的山哥也只有二十八岁。为什么两世他都这么短命?为什么不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活得更好一点?
      他对她不好,他打过她骂过她,他逼着她去偷东西,去骗婚。可是他也养大了她。他也保护过她。不弃的眼泪喷涌而出。这个世界上,她和他是两个同时来自异界的灵魂。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他还不知道,她早就原谅他了。她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希望他这一世可以幸福的重新活一回。
      “不弃,我们明天就动身去苏州。”陈煜下了决定。
      不弃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向陈煜。他脸上的神情为什么这么严肃?他为什么突然说要回苏州?他要带她走,他不想她理会莫若菲的生死!
      “不弃,你不是说过,你和莫若菲不是同路人。你和他是陌生人?”陈煜心慌的看着不弃,暗骂东方炻为什么不晚点动手。他也明白,云铁翼肯合弃莫若菲,不代表云琅不会帮莫若菲说话。东方炻是想赶在云琅随大军班师回朝前解决这个麻烦。他是顾念情分的人。云家人几代忠心,他不想因为莫若菲和云琅生分。
      他要带她走,明天就要带她走。不弃脑中只想着陈煜的决定。她明白过来,陈煜帮不了她。他纵有高强的武功,天牢也不是能由他随意进出的地方。好不容易东方炻放了手,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想触怒东方炻,节外生枝。
      但是不弃知道,她做不到。不理会英若菲的生死,她做不到。
      “回答我,不弃。明天咱们就去苏州!”
      她机械的回答他:“好。”
      陈煜轻轻在她颊上一吻,那眼神小心得让不弃难过。她从他哏中看到了不安焦灼,看到了担忧害怕。不弃努力堆出笑脸来,她可以理解陈煜的心情。她和他走到今天能在一起太不容易。
      她何尝不想和陈煜远走高飞。回苏州,见老太爷,去他想带她去的任何地方。不弃在心里小声的道歉。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她偎在陈煜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掌道:“你送我家老太爷的聘礼是什么?朱府穷了,你得多送一点值钱的,免得他老人家供不起他的小妾们。他最心疼的就是他的小妾了,打仗那会儿他身边才留得四个。照我说啊,有一个肯陪着他就不错了。你知道他怎么说?老太爷跳着脚生气,留下的四个是最丑的四个!”
      陈煜想象着朱八太爷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他低头掠过不弃的脸,不弃笑得身子发颤,眼神晶亮。话开了头,接下去就流利了。不弃一会儿数着朱府缺什么,一会儿想起朱八太爷喜欢什么。说到后面,就站起身拉陈煜进房。她直嚷嚷东西多,要用纸笔记下,否则就忘了。
      陈煜也不想再让她想莫若菲,记下一长溜名单后,顺着不弃的话笑:“那嫁妆呢?”
      “没有!朱府都穷了,看你现在很有钱的样子。我家没嫁妆!”
      “傻丫头,嫁进别人家没有嫁妆说明娘家没有能耐,会被人瞧不起,进了门会被欺负。所以,家里再穷的人家砸锅卖铁也要给女儿办妆的。”
      不弃狡猾地问道:“我没嫁妆你会瞧不起我吗?”
      陈煜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只是告诉你一般人的心思。”
      不弃灿烂地笑道:“你在府里是老大,哪个下人敢瞧不起我敢欺负我,你替我收拾呗!”
      望京王府只是歇脚处,他并不打算把王府建在望京。如今还没揭红绸的府邸里侍候他的还是阿石和那几名侍卫。将来王府人多,那些甲兵亲兵也管不着他的内院家事。陈煜苦笑道:“你倒是吃定我了。”
      不弃挽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是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就靠你养活了。”
      陈煜心里舒坦。他知道朱府的银子去了十之八九,嫁妆还是会替不弃准备的。他一笑,多给朱府聘礼就是了。
      不弃的心一分为二。掩饰着她对莫若菲一事的关心与算计。另一半却在想,她会实现对朱八太爷的承诺,收回卖出去的股子,让朱府的生意重新回到手中。

      小虾收拾着行装,准备第二天回苏州府。
      陈煜为防意外,决定不改行程,带不弃离开。
      他压根儿没想到,就在他和不弃商量着聘礼嫁妆离开元府后院之后,不弃也从小角门溜出了元府。
      夜深了,不弃还没回来。小虾和元崇说悄悄话,以为不弃在陈煜身边,也没有注意。用元崇的话说,那二人如今就似干柴烈火,咱何必去当不识相的洗脚水?小虾索来对礼防也看得淡,便没有去寻不弃。
      这一来,等到第二天王府的车轿备妥,陈煜嘱人去元府催行。小虾这才发现事情不妙。
      两人同时想到了不弃出走的原因。
      小虾内疚不己。不弃不相信她了,她想到哥哥朱寿的吩咐,猛然发现自己陷入儿女情长忽略了自己的使命。
      陈煜难过之极。他防这个防那个,独独没有防备不弃。她笑谈聘礼嫁妆,原来是在引开他的注意。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回苏州。他又气又急的想,莫若菲在她心里难道竟比自己还重要?他究竟漏掉了什么?
      小虾也不懂。但她提醒了陈煜一句:“小姐好象和莫若菲认识了很久。他们之间有很深的纠葛。但她明明不想认他,还让我去冒充她。”
      孤山梅林小院中莫若菲的失态,那首江雪诗。莫若菲曾经让她摔下过悬崖,他和她之间在到望京之前发生过什么?难道那时他二人不知道是兄妹时,也有过一段感情?陈煜很自然的想起自己和不弃那时的情景,心绞痛得开抽。在他之前她居然喜欢莫若菲?她能不喜欢他吗?莫若菲俊美如玉,风流倜傥。望京首富的公子,十岁经商的天才。她为了他不跟自己走。这个事实让陈煜眼中几欲冒出火来。他黑着脸吩咐侍卫去找。他骑了马直奔皇宫。不弃想要救莫若菲,只能去求东方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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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在线 未点靓 发表于 2013-9-18 13:28:00 |只看该作者
    孤身劫天牢
       
        不弃离开元府时停了停。她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先离元府和陈煜的府邸远一点再说。
        重生之后,莫若菲和她不再是小偷搭挡,骗婚组合。不再是相依为命。她希望前世的山哥,这世的莫若菲能够好好的活着。她无法想象莫若菲被押到菜市口,然后被刽子手一刀砍掉脑袋。
        不弃发现,重生过了十七年,在她内心深处,莫若菲仍是伙伴,同类。如果他犯了罪,东方炻枪毙他,不弃觉得还好。她苦笑的想,她就是不能接受英若菲被砍头的事实。不弃小声的叹息:“他是一个现代人啊!”
        秋天的太阳与冬天的清浅不同,消褪了酷夏的炎热炽烈,多了分温暖朦胧。
        不弃在街口停住了脚步。风吹起她的裙袂,她听到了惊叹声。
        她身上这件衫裙是出宫时东方炻送来的,揉了孔雀毛与金银丝织就,遍体流光溢彩。还有她头上那只点翠金钗。镶了足足九颗散发着莹光的祖母绿。不引人瞩目都难。
        不弃拍了下头,懊恼的想心急出府,忘换掉这身招人的衣饰了。
        不弃转过头,看到街边一个扎了双髻的年轻女子望着她满脸艳羡之色。她拔下那只点翠金钗送过去道:“把你的衣裳换给我,我的钗和衣裳就送给你。”
        “真的?”
        不弃便拉着她一起进了旁边的绸缎庄。
        过了半个时辰。穿着自家衣裳,挽着装着不弃衣饰包袱的女子喜滋滋的走出了绸缎庄。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忍不住走进去问道:“那位进来换衣裳的姑娘还在更衣?”
        绸缎庄老板笑道:“那位姑娘买了身衣裳从后门走了。”
        “什么样的衣裳?男装还是女装?色泽如何?是何面料款式?”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绸缎庄后门外便多了些行色匆匆的人。
        不弃坐在绸缎庄二楼的阁楼里悠然的喝茶。她已经换了件普通人穿的棉布衫裙。身上首饰悉数除下,头发用块布巾包住。典型的小家碧玉打扮。
        门被轻轻敲响,绸缎庄的老板走了进来。他对不弃行了礼道:“少东家,他们已经走了。”
        不弃放下茶盏后问道:“宫里的天牢在宫城里?”
        “不是。所谓宫里的天牢是指关押官员的地方。在柏树街。”
        不在皇宫里就好。不弃沉吟片刻后道:“我想见莫相一面,但不能让人知道。有无办法?”
        掌柜的恭敬的说道:“历来官员进了天牢,府里的人都想打通关节送东西见上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此一来就把天牢的狱卒养得刁了。”
        这家绸缎庄是朱府设在望京的。不弃只瞄了眼招牌上的记号就知道了。她脖子上一直挂着刻有朱九华三字的黑玄珠。这是历任家主才能掌控的暗中力量。小虾与四位总管都不知道的力量。
        不弃笑道:“当年战乱遣散了四海钱庄,钱庄里的金银不方便运往江南。老太爷也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望京城里建了密库。你尽管调用,我要尽快见到莫若菲。”
        “小人这就去安排。这事是否需要告知老太爷?”
        “不必了。他把你们交给了我,以后我会亲自告诉他。另外通知城里所有的人待命。”不弃淡然的说着,眼睛里散发出自信璀璨的光芒。
        掌柜的对她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朱府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子时,不弃披着斗篷默默地走进了天牢。
        狱卒讨好的说道:“刘大人身体还不错,昨儿一气吃了三只袁记的素菜包子。  ”
        不弃轻声说道:“多谢大人细心照顾家父。”
        御史刘大人是先朝老臣,与白渐飞的父亲白御史同朝为臣。他没有投降东方炻,反而大骂他是篡位逆臣。东方炻顾着与南方打仗,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先朝不肯降的大臣悉数杀了。刘大人就一直被关在天牢里。
        刘大人两袖清风,家人无银孝敬,狱卒敬他骨气,倒也没有为难他。朱府的人打听到刘大人与莫若菲不过一墙之隔。又打听到不准任何人探视莫相的严令,只得想了这么个办法。
        走到刘大人牢房门口,不弃躬身对狱卒行了一礼。手指轻弹,又一颗明珠不知不觉的滑落在狱卒手中。
        那狱卒得了明珠,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不弃左右打量了下。隔壁的牢房只有一道小门。并不像刘大人这里房间外是排木栅栏。要怎样才能确认莫若菲就在这里呢?她脚步轻轻移到两间牢房之间的位置。她柔声对望过来的刘大人说道:“小女子曾受大人之恩,知大人蒙不白之冤,特意前来拜谢大人。”
        刘大人看到不斗蓬下的人,他这一生耿直直言不知道有多少回,迷糊的认为真有这样的事情。
        不弃将食盒放在木栅栏门口。轻轻说道:“大人请用。小女子入了乐籍,别无所长。愿为大人歌一曲。”
        她轻轻的哼起了《菊花台》:“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声音很轻,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刘大人想起了望京城里的红颜知己,那些醉酒倚红的生涯。见送来的小菜也是自己爱吃之物,他更无怀疑。刘大人情不自禁拿起不弃送来的酒,一饮之下,却是上品桂花酿。这是刘大人秋日最爱之酒。几口饮下,他便觉得自己醉了。迷糊中慢慢歪倒在床边。
        莫若菲像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一颗心咚咚直跳。他下意识的跟着调子哼了两句。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不弃听得清清楚楚。
        她目中泛出水光,快步走到那道门旁边,不弃趴在门上轻轻喊了声:“山哥!我是不弃。”
        莫若菲呆若木鸡。她唱菊花台,她叫他山哥。一直是她,不是小虾。马车上的偷技,那首诗,这曲歌。原来他要找的小不点把自己藏得如此之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不弃一直有种怜惜之情。
        不弃趴在门上梦呓一般说道:“她,她存在青蛙罐子里的钱是想给你买件西服。她说你穿西服会很帅。”
        莫若菲瞳孔一缩,前尘往事在心头掠过,他的指甲陷进了掌心,刺痛感直达心底。
        不弃的泪一点点落下:“她只有你一个亲人。哪怕你打她骂她,她都没想过要离开你。她一直想告诉你,哪怕是去捡垃圾,去建筑工地做小工,她也不想喻东西骗婚。她胆子小,每一次都担惊受怕。她跳崖的时候是累了,累得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她不是在报复你,她不恨你。她,她知道这一世你什么都有了,她希望你能忘记前世,好好做莫家少爷,就当前世只是个噩梦。她不认你不是恨你,她一直都害怕又回到从前的噩梦里去。但她现在不怕了。她知道自己该活什么样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莫若菲的脑袋轻轻抵在了门上,他全身无力,眼泪无声无息的滑下面颊:“再叫我一声山哥。这一世,我还是欠你。我瞧着你中毒,却不愿救你。我曾经想,这一世如果你和我一样。我找到你会对你好。我有钱了,我可以好好照顾你,保护你。我还是没有做到。你为什么不恨我了?为什么这时候来认我?因为我快死了是吗?”
        不弃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她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忘了来这一趟的目的。她趴在门口低声说道:“我不想你死。告诉我东方炻为什么要杀你。”
        门里没有半点声音。不弃急了,轻轻敲了敲门道:“没时间了。你难道想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救不了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东方炻喜欢你,别透露半点和这时代不合的东西。这里容不下异世的妖孽。”莫若菲轻叹了声。
        他想了很久,一点一滴回想。终于明白了这点。
        不弃大惊。难道说莫若菲造出的土炮,提出的治军治国策略让东方炻知道了他的来历?难怪东方炻要杀他。她心一凉,瞬间想到了陈煜。他也会像东方炻一样,会认为她也是妖孽吗?他会亲手杀了她吗?不弃的心瞬间痛得直抽。
        她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串东西,镇定的观察着门口的锁。手轻巧的动着,瞬息之间便打开了锁。
        牢门之后莫若菲苍白美丽的脸上布满泪痕。不弃静静的望着他,含泪笑了。
        远处传来足音,她一震低声说道:“你武功还在否?狱卒来了。”
        莫若菲点点头。不弃已飞快的退了出去,蹲在刘大人牢房外收拾着食盒。
        “姑娘,不能再留了。随小的出去吧。”狱卒急声说道。
        不弃点点头,站起身来。才走得两步,身后风声掠过,莫若菲掠身上前打晕了那个狱卒。
        等到把狱卒拖进他的牢房绑好,换过衣裳。两人悄然无声的走了出去。
        天牢外停了辆马车。两人上了马车飞快的消失在夜里。
        不弃拿出衣物银两对莫若菲道:“山哥,我不能走的。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将她拉进了怀中。
        “什么也别说了。我不走,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将来容不得我,也是我的命。这一世,我是你的亲妹妹。这一世,你也不要再勉强我。”不弃的声音轻而竖定。
        莫若菲抬起她的脸,不弃清亮的眼眸如此美丽。他闭上眼睛虔诚的吻上不弃光洁的前额,喃喃说道:“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弃,你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不弃诧异的抬头望他。
        莫若菲似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马车在这一刻突然停下了。
        外面一片沉寂。
        不弃心头一跳,难道东方炻早有埋伏?
        “给我一次机会。”莫若菲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突然擒住不弃的双手,大喝道:“你们快点送我出城,否则我就杀了她!”
        不弃正想说话,莫若菲已贴在她耳边道:“不是东方炻。他没想到你还有能量独闯天牢劫人。但有人早已想到了。”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莫若菲发出一声轻叱,拎着她自轿车内一跃而出。
        他单手扼住她的喉咙,不松不紧,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不弃才发现驾车的人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马车外站着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团团围住了马车。他们是谁?难道不是东方炻的人?不弃满头雾水。
        夜色朦胧中,有三人似踏月而来。
        当中一人满头银发,身姿似仙。他身边站着两个着白衣的女子。长相酷似,清丽无双。
        莫若菲失声嘁道:“青妍!”
        站在老人左手边的柳青妍眼波轻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不认识莫若菲。
        站在老人右手边的柳青芜轻蔑的瞟了她一眼,唇边掠起得意的笑容。
        萧九凤转头看了眼柳青芜道:“你相信他会杀花不弃吗?”
        柳青芜轻笑道:“不会。”
        萧九凤笑了笑道:“年轻人,你还能骗过我吗?”
        莫若菲全身紧绷,咬着牙道:“她是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我死才劫天牢做傻事。莫家只剩下我和她二人,你放过她。我死便是。”
        萧九凤淡淡说道:“没有人能和我谈条件。”
        不弃心里紧张,自然的挣扎起来。她想问那老人是谁。
        莫若菲手一紧,她的呼吸立时被扼住。莫若菲细如蚊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活下去。”
        她一怔之间,后颈传来疼痛,所有的意识所有的话都如这夜色一般消失了。
        莫若菲轻轻抱着她,目光怜惜之极。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萧九凤道:“她是东方炻喜欢的人!你杀了她,不怕东方炻恨你?她是薛菲唯一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萧九凤目中闪过寒光:“老夫生平不受人威胁!青妍!”
        柳青妍应声而出,抽出了腰间长剑对准了莫若菲。

        长街之上
        莫若菲看到剑尖在月光下吐出银色的光芒。那一剑刺进他胸口的时候,面对他的清丽女子眉心微蹙。她心里有他吗?不然,那双百年不变的冷静眸子为何会有悲伤?莫若菲的目光温柔的落在柳青妍脸上。
        “你,怎么不还手?”柳青妍咬牙问道。
        莫若菲云淡风清的笑道:“有意义吗?”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柳青妍,固执的看向萧九凤:“我曾经想过,如果仗打完了,我就辞官归隐。因为我一直都清楚,功高盖主或权势滔天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转念又想,我这辈子什么都要去尝试一下,才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道。你曾经来天牢里告诉我,早在很多年前,有个大巫算准了会有我这么个逆天之人来到这个世上。你绝不允许有人推翻陈氏大魏江山。你说,你很欣赏我,但你一定要我死。用什么狗屁三司会审来定我的罪有什么意义?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
        他低头温柔的看着不弃,伤感的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在等不弃犯错。东方炻是你一手养大的。你不希望他是个多情的皇帝。你要借我的手,顺理成章的杀了不弃。明着杀她,暗中杀她,东方炻都会恨你。她来劫天牢是死罪。
        东方炻就算成了皇帝也扛不住满朝文武大臣的进谏。我猜以他的性情,大概都想甩手不当皇帝了。但他做不到。从小压在他身上的责任,这场战争中死掉的人都是他的阻碍。”
        萧九凤哼了声道:“一个女人而己,我犯不着为她花这么多功夫。”
        莫若菲想了想,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明白了!谷主要一个女子死而不让东方炻发现,有的是手段。鬼谷手段名不虚传。当日起兵后鬼谷的幕僚就让我叹服。如今东方炻已登帝位,谷主却还想再淬炼他一番。而投身入炉,以血肉淬神兵的人就是不弃。他日东方炻纵然知道真相,他也只能朝着帝王无情路一步步走下去!”
        萧九凤眼神微动,似没有想到莫若菲能想明白这层道道。他冷冷的喊了一声:“青妍!”。
        柳青妍闻声一震。她只觉得刺进莫若菲身上的剑仿佛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看到他白色宽袍上缓缓溢出的血迹,她的剑再无力刺进半分。他囚着她的时候会用这种伤感的语气和她聊天。他说话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谷主,妹妹若是力气不够,不如让青芜去助她一臂之力!”柳青芜柔声说道。
        莫若菲突然仰天大笑:“可惜谷主你杀不得她了!你以为长街被鬼谷控制,无人知晓你今晚的行动么?可惜,江南朱府已有反击之力!”
        他提足了内力,让声音远远传开。
        萧九凤手挥动。对面屋脊上响起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滚落下地。而更远的地方却有几个黑点动若脱免,瞬间消失在了夜里。
        他收了手盯着莫若菲道:“你很好。一直拖延硬挺着,就为了让他们把消息带出去!”
        莫若菲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扬手扔过去,盯着他道:“你还记得薛菲的绿琥珀吗?鬼谷暗中扶持朱府想操纵江南生意,朱八太爷的一双儿女再有错,却是因你而过世。你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你连你唯一的外孙心爱的女人也要杀。你不怕杀了她,九泉之下也不被薛菲原谅?”
        他彻底激怒了萧九凤。他轻飘飘的掠至莫若菲身前,一掌毫无烟火气的拍出。
        柳青妍只觉得手蓦然空了,踉跄倒地。
        萧九凤单手劈断剑身,抓住莫若菲消失在黑暗中。
        柳青妍瘫软坐在地上,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低呼了声:  “谷主,别杀他。”
        她心里有个角落轰然坍塌。他是这样寂寞。寂寞地拎着酒瓶靠坐在地牢外悠然的告诉她,他没有人可以谈心。他又是那样矛盾狠毒。他在凌波馆勾引她,算计如何用他的美貌与温柔让她陷落。泪水从柳青妍眼中喷涌而出,她趴在冰凉的青石板街上,绝望得浑身发抖。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停在她身前,头顶响起清脆利落的鼓掌声。柳青芜悠然说道:“真真一场好戏!妹妹可是怨我,告诉谷主碧罗天的秘密?可是我怎么能不告诉谷主呢?这都是你害的呢。你杀了康明帝。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要替他报仇。你害我失去武功,只有谷主才能帮我恢复。我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好不容易才求得谷主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惜呀,原来妹妹竟这样多情,他站着不动,你也刺不下去。”
        她痛快的笑着,回头一脚踩在不弃的手上狠狠碾动:“还有你,花不弃。你让我永远在陈煜面前抬不起头!让我永远在他面前卑微。东方炻当初废我一只手,我会一寸寸捏断你全身的骨头。我要让你这辈子都再也休想看陈煜一眼。”
        柳青妍一跃而起,手中抖出条绸带卷向柳青芜。
        “哈哈!妹妹终于也有忍不住的一天?想保护花不弃向东方炻邀功?别做梦了!”柳青芜与柳青妍对打着,嘴里发出大笑声,  “你们还站着干嘛?擒下这个叛徒!”
        围住马车的黑衣人闻声而动,将柳青妍包围起来。
        “谷主没叫你杀她。她是公子的女人,谁敢动她!”柳青妍冷笑了声,手中绸带抽得更急,手指弹出一管烟花。鬼谷能控制明月夫人,但她更是东方炻的人。她苦苦支撑着,只盼着东方炻能尽快赶到。
        而不弃却在这时因为手痛醒了。发生了什么事?莫若菲人呢?那个银发老者呢?目光在一片混战之中与柳青芜冰凉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不弃被柳青芜眼中的恨意吓得往后直退。顾不得手痛,连滚带爬地往外退。
        后颈被柳青芜拎住,她挣扎着泼口大骂:“陈煜说你脱光了,晃着一身肥肉让他差点吐出来!东方炻说你成天跪着一副找抽的贱样!莫若菲喜欢你妹妹说她比你美百倍。你这个没人爱的老娘们!没男人看你,你就会发疯!你他妈去花船上跳脱衣舞好了,你别摸老子,老子的胸比你大多了!痛死了!我让你摸陈煜。他最近长肥了.被你摸一回吐一回正好减肥!”
        柳青芜怒极,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拎起晕倒的不弃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片刻后,长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黑衣人的剑正狠狠挥向柳青妍,胸口微凉,他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了一截剑尖。
        东方炻带着一队禁卫军已经赶到。他扬手扔出手中的剑救下柳青妍,大喝道:“住手!”
        柳青妍头发散乱,脸上浮现出喜色。她指着柳青芜消失的方向喊道:“青芜掳走了不弃!”
        黑衣人认出东方炻,互相递了个眼色,一声不吭极有默契地四下散走。
        东方炻悚然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夜色暗沉,哪里还有人影。他狠狠的咒骂了着,一鞭抽向地面。
        柳青妍浑身浴血,扑通跪在他面前:“公子,柳青妍一定会带花不弃回鬼谷。天底下能逃过你追捕的地方只有鬼谷。青妍求你救莫若菲一命!天底下只有你能劝谷主放人。”
        东方炻抬起头,脸颊肌肉隐隐抽动:“去鬼谷。”
        而此时,陈煜尚在睡梦中,期待看天明后与不弃一起离开望京。
        陈煜一身紫袍蟒服亲王装束出现在宫门处。他望着皇宫,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不弃就在宫里。她为了莫若菲去求了东方炻。如果他改了主意,不想放她出宫呢?如果不弃为了莫若菲肯答应留在宫里呢?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有种拂袖而去的冲动。他甚至灰心的想,她高兴怎么做,她喜欢谁,由她去吧。也许,她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是他。她明明想救莫若菲,却答应和他离开望京回苏州。他为什么还要冲动的换了穿戴巴巴的跑来找她?
        陈煜目无表情的站着,双脚叫象钉在地上似的没有动。他黯然的骂自己不争气,心里又有个声音小心对自己说,见她一面就好。也许,她是有苦衷的。她和莫若菲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明白的。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陈煜脑中已飞快的掠过与不弃莫若菲相识的所有过往。
        “王爷,皇上今日没有早朝,也不在宫里。”内侍层层通报上去,又气喘吁吁的跑来回话。
        陈煜大惊,东方炻没有早朝?他带不弃去哪儿了?他注视着那名内侍,微笑道:“你认识本王?”
        被他深连目光一逼,内侍禁不住哆嗉了下道:“王爷幼时常来宫里。”
        陈煜明白,这名内侍是宫里的老人了。他沉吟道:“发生什么事了?”
        内侍轻声说道:“莫相越狱了。”
        陈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
        不弃不告而别,莫若菲越狱,东方炻没有早朝不在宫里。事情串在一起,让陈煜产生种极不好的预感。他离开皇宫匆匆赶往天牢。
        才出午门,就有人拦住了他:“王爷,有人着小的送书信来。”
        送信的是个极普通的人,陈煜随手扔了锭银子给他道:  “何人遣你送信?”
        那人接了银子喜形于色,恭敬地回道:  “小人不知。给了小人二两银子,嘱小人在午门守候,道王爷必来。”
        陈煜打发走他,抽出信一看,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信是柳青芜写的,道鬼谷谷主抓走了莫若菲与不弃。并画出了去往碧罗天的路,她不方便再联系,要陈煜赶紧去救人。
        柳青芜找到了碧罗天?萧九凤知道不弃才是逆天之人?东方炻连早朝都顾不上就离开了皇宫?
        陈煜顾不得回府通知小虾与自己的侍卫,拍马就出了望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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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有宫阙
        古渡,轻雪。
        长靴踏在破旧的码头,印下一串孤独的脚印。
        黑色的大麾迎风飘起。陈煜抬起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万仞高峰。山势如城,连绵不绝,数不清的崖顶,究竟哪一座才是碧罗天的所在?
        他取下长弓,嗖的射出一枝箭,牢牢钉在崖壁之上。顺着箭尾拖着的长绳,陈煜如轻猿一般往山上攀去。
        一个月快马赶来,这里已经是白雪皑皑。他觉得浑身的血同冰雪一样冷。他只知道要找到这处地方。他要见到花不弃,哪怕是她的尸骨坟茔。
        山风烈烈吹拂着崖壁,日落西山,一轮明月升起。他有点累了。越往上走,竖冰越厚。弓箭已射不进去,匕首刺下,只凿开浅浅一点印痕。那幅图指引他来到古渡口,却没有画出上山的路。陈煜想笑,脸皮扯着有点痛,这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攀住一块山岩,他休息了一会儿。寒冷带来的倦意让他警醒。往嘴里塞了把浮雪,陈煜含化了咽下。第一次在莫府红树庄见到不弃的时候就很冷。他故意让她摔进了湖里,逞一时之快,却又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姑娘。那时候,他总是这样对她。既恨着,又怜惜。想要硬下心肠,又总被心底深处那丝柔软的酸楚牵动。
        如果是萧九凤要杀她,一个月,他不会等着他来。如果是柳青芜抓走了她,她一定在等着他。
        他希望是柳青芜,至少不弃还有活着的可能。
        陈煜眼睛里浮起一层痛楚,一抹恨意。他恨不弃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恨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如果她能和他离开望京多好。没有东方炻,没有任何人再挡着他们。然而,这样的恨又被心痛覆盖。他不敢想象,冷酷的萧九凤会杀了她,或是发了疯的柳青芜会怎么折磨她。
        山峰突起的岩石投下一片阴影,陈煜狠狠的凿出一个个冰洞,壁虎似的贴紧了山崖。抠住冰洞的手指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机械的往上攀爬着。
        小时候他不懂,与皇子们打架赢了洋洋得意,回王府却被父王一顿好打。作文章偶然得了太傅夸奖,比过了皇子们。父王亲领着他进宫请罪,罚他一月不准进书房。别人家的儿子读书不上进挨骂,他却是反过来的。骨子里却有着不认输的劲头。拼了命的读书习武,冷眼看着皇子们。
        陈煜仰起头,饮下酒囊里最后一口酒。借着那股刺喉的酒劲,抛出绳子缠住了凸出的岩石,用尽全身力气借力而上。他瘫倒在松软的白雪里,疲倦地闭上眼晴喃喃说道:“不弃,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就喊我一声。我没力气找遍这里所有的山峰了。”
        风像刀子一样烈,他抓了把雪抹在脸上,翻了个身。
        月亮才升起不久,沐浴着远处的山峰。月光沐浴着其中一座山峰。峰顶之上有座白色的殿宇,飞檐翘角,疑似琼宫玉楼。
        那里就是碧罗天?陈煜心里一阵狂喜,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他知道离那座山峰还远,而他急需升堆火取暖过夜。
        这一晚他蜷缩在背风的岩石缝里。陈煜做了个梦,梦见不弃蜷在柴房堆里睡着。又梦见她挖了雪来吃,脸冻起两块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她拎着只红通通的小耗子翘着小嘴对他说:“你不给我鸡腿,我就吃了它!”
        他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弃便蹲在地上哀哀的哭了起来:“陈煜,我饿。
        这里好冷!”
        眼泪像透明的冰从她脸上淌下来。那双眼睛刺得他心都痛了。他伸手抱她,她真的冷,脸手都像冰块一样冷得他哆嗦。
        陈煜打了个寒战醒了。火堆已经熄灭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抓了把雪和着干粮慢慢的吃了。感觉体力恢复了七八成,陈煜猫腰走出了石缝。
        只往外看了一眼,他就呆了。对面山峰上覆盖着白雪,根本没有宫殿。他心头一慌,施展轻功往昨晚看到的山峰方向奔去。
        这座山峰与咋晚看到的山峰之间是座山谷。下山的路并不陡峭。陈煜迅速的下了山,山谷之中竟温暖如春。石缝之中有汩汩温泉冒出来,迷弥着温暖的雾气。泉水旁边有猴子在嬉戏洗澡,绿草如茵,有红色的花朵怒放,美如仙境。
        他顾不得欣赏美景,顺着山坡登上了山顶。
        山顶中心有汪湖泊,四周围绕着起伏的峰峦。他环顾四周,眉心紧紧皱成了一团。难道咋晚是他看错了?陈煜心里着急,情不自禁大喊了声:  “不弃!花不弃!”
        声音空空荡荡的回响在峰顶。他无力的坐在湖边,怎么会看不到宫殿?
        这时,一只岩鹰掠过上空,陈煜空洞的看着它绕着山峰飞翔。岩鹰在碧蓝的天空像只小黑点,它突然停在半空中,久久不动。
        陈煜刚开始还在奇怪这只鹰怎么能停在空中,心头微动,他跳了起来,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儿了!”
        他朝着那只鹰停留的方向走去,绕过湖水行了半个时辰后,夹在两座雪峰之间的冰峰现出了身影。
        整座山峰似乎全是冰凝结而成。隐在雪峰之中不仔细瞧竟看不出来。陈煜站在冰峰之下,对面山壁如镜子一般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仰了头往上望,什么也瞧不见。山壁如镜,冰挂倒悬。陈煜围着山峰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上峰顶的路。
        他不相信碧罗天的人能飞上去。他更不相信带着不弃,能像他先前上山时用匕首挖着力点上山。机关会在什么地方?陈煜思索着,目光犀利的望向四周。
        这座山峰生得突兀,周围是平坦的雪地。陈煜找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他焦灼的想,实在不行,再爬一回好了。
        他休息了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他举起弓箭,朝着山壁一枝枝用尽力气射了过去。突然有一箭像射进豆腐里似的,几乎没羽。陈煜呆了呆,脚尖一点,直掠而上。他握住那只箭,大喝一声,一拳击向山壁。冰雪飞溅,他整个往前急冲,竟摔了进去。
        陈煜翻身爬起来,发现脚下是一道道台阶。他顺看台阶往下,到了平地打燃火褶子,就看到了一道门。门口有个把柄,他用力一掰,门开了。
        走出这道门,他哈哈大笑。原来这里的门竞用的是厚厚的透明魔晶制成。从外面看,以为是冰峰。他关上门,看到墙上有个突起。轻轻一旋,门又开了。
        他顺着石阶往上,每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个方型的框,隐隐透出一线光来。
        用力推开,原来是魔晶制成的窗户。而他的箭,正巧射进了窗户的缝隙中。
        找到上峰顶的路,他高兴不己,施展轻功一路往上,一柱香不到就到了顶部。他推开门,雪亮的光刺了进来。陈煜深吸口气,走了出去。
        眼前是座白玉建成的宏伟殿宇。十二根巨大的白玉柱支撑着殿堂。殿内有白玉案几,桌椅。他回头一看,自己走出来的地方是大殿中心的白玉墙。宫门正中门楣上有碧罗天三字。陈煜不敢出声,一掠而出。
        出了大殿,眼前一亮。峰顶平坦宽阔,是宫中骑射场的三倍。地面铺着汉白玉方砖,覆盖着冰雪。峰顶没有树木,放眼望去,前方云海飘浮,疑为天上宫阙。他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无。正诧异时,偏殿突然响起了细碎的人声。陈煜心里警觉,狸猫一般走了过去。
        “花不弃,我快渴死了!”
        “柳青芜我上辈子偷你钱包了,你要这样对付我?你告诉我下山的机关,我就去抓把雪给你解渴!”
        被柳青芜弄到高山绝壁,虽然困住了她,自己却找不到下山的机关。不弃恨得牙痒,柳青芜说话间嘴里还含着那颗定颜珠。她身侧的女子在自己眼前由明丽慢慢变成一堆骨头,她心里越发气恼。
        柳青芜眨了眨眼睛道:“你放我出来,我就告诉你机关在哪里。”
        不弃笑道:“你恢复了武功。纵然比我多少吃一点东西,你出来要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得,你不告诉我机关,咱们就耗吧。你不是快渴死了?等会儿我就弄捧雪自己吃,让你干瞪眼!”
        柳青芜每天只吃一点吊命的食物,棺材就这么大,身边还有薛菲的尸骨,她早被关要发疯了。听不弃不肯放她出来,气得骂道:“花不弃,我真后悔没有一剑杀了你!”
        不弃大笑道:“后悔没用了。你以为我没有武功又被你打断了腿就没能力反抗你?要说到骗人,我生出来就会了。谁叫你贪图我娘嘴里的定颜珠?否则这会儿被关在棺材里要渴死的人就是我了。实话告诉你,这里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你再不说下山的机关在哪儿,我就把你的肉割下来做成肉饵钩鹰来吃。像钓鱼一样,钓着一只鹰吊着它飞下去!要是钓不到,我就吃你的肉,看你噙着定颜珠,能不能白骨生肌!为了活命,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魔晶棺里传出比猫叫声还微弱的声音:“你要吃就吃。他不来,咱俩一起死。你就算多活几日,也得在这里陪着我。”
        不弃突然叹了口气道:“柳青芜,何必呢。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值得吗?莫若菲比他漂亮,东方炻比他有权。你怎么就喜欢他了呢?”
        柳青芜喃喃说道:“他在天门关出手的时候我恨极了他。我每天都拿着那枝刻了莲花印迹的箭想,总有一天我会用这枝箭射死他。我派了很多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终于有一天在南下坊发现了他。我远远的瞅着他站在屋顶上张弓搭箭的模样,心就一阵阵的跳。又是兴奋又是高兴。我看到他抱着你的模样突然就想起天门关他救的时候了。我不知怎的,那一箭就射向了你。他却替你挡了一箭。元宵节时,我看到他掠上岸的身法,怀疑陈煜就是莲衣客。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了他。他对我越冷淡,我越是忘不了他。可是他却顾着你。在王府顾着你,在小春亭也护着你。我见不得他看你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柳青芜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她梦幻一般呓语道:“他也有对我极好的时候。在东平郡我下不了手杀他,从师傅手里救他。师傅打断了我的肋骨,醒来时他就极温柔的看着我。他替我包扎,抱我上船。我知道他绝不会扔下我不管。但我偏偏要说话激怒他。他越是不肯,我越是欢喜。青妍脱了我的衣裳,废了我的武功,我没想到他会来。他抱了我跳进湖里解媚药,他总记得我救过他。”
        不弃越听越气,懒洋洋的说道:“他既然对你这么好,我把他让给你好了。
        你告诉我下山的机关,我发誓不和你争他。”
        陈煜站在偏殿门口。他看到不弃靠坐在口魔晶棺前,有气无力的对棺材里的柳青芜说话。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迷迷糊糊的望着不弃,失去了思想。她和柳青芜的对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就像梦魇着似的,出不了声,站在门口动弹不得。
        突然听到不弃发誓不和柳青芜争他。陈煜猛然惊醒了,心里一阵阵抽痛,又一阵阵气恼。忍不住出声道:“为了活命,你什么都能舍的吗?”
        他的声音幽幽回荡。柳青芜似来了精神,用尽所有的力气奋力去推棺盖,尖q叫:“长卿,救我!”
        那魔晶棺做得甚是妙巧。外面机括扳动,棺盖便滑拢扣实。而里面却休想推开。不弃一直留着道缝隙供柳青芜呼吸喂食。她关在棺材里却推不动分毫。此时听到陈煜的声音,柳青芜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在棺材里大叫。
        不弃靠着魔晶棺,机械的回过头。
        殿门口逆光站着个披着黑色大麾的男子。不弃心头一松,喃喃说道:“陈煜是你吗?”
        陈煜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近。
        不弃的头发乱莲蓬的。她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脸了,满脸尘灰污垢。她瞪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像极了襄在树叶里的松鼠。一瞬间,那双眼睛就像浸进了水里,湿漉漉的。长睫毛眨了眨,水汽就化成两行泪淌了下来。
        陈煜蹲在她面前,下意识的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揩,伸手把她的脑袋揽进了怀里。那些气恼与心痛不翼而飞,只想这样抱着她,再也不放手。
        “长卿!快放我出来!”终于有机会可以离开这口魔晶棺材,柳青芜发疯似的尖叫着。
        陈煜神智一清,想起不弃不辞而别去救莫若菲,想起自己不要命的爬绝壁,想起她说要把他让给柳青芜。他放开不弃,侧过头看了看魔晶棺材,伸手板动机括打开了棺盖。
        不弃大惊:“你做什么!”
        她伸手去板那个机括。陈煜挡在她身前挑眉说道:“你能去救莫若菲,我为何不能放她?那具尸骨是你母亲,你难道愿意让她和你母亲呆在一起?”
        柳青芜用力翻出棺材,一获自由高兴得哈哈大笑。嘴里的定颜珠被她咕噜吞进了喉,噎得直翻白眼,喘不气过来。
        陈煜站起身在她后背一拍,柳青芜吐出定颜珠,干咳了几声。扑进了陈煜怀里放声大哭。
        不弃瞧得目瞪口呆。等了那么多天,那么绝望。等到的却是他和柳青芜久别重逢卿卿我我?那颗定颜珠滚到不弃脚边。她颤抖着手拾起来放进棺材里,默默的扳动机括将棺盖关闭严实。
        “长卿,碧罗天里一个人也没有呢。这里只有薛菲的魔晶棺和大巫的尸骨。
        碧罗天枉自神秘,早就烟消云散了。我一直等你来,你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不知道是在棺材里关得久了,还是饿极渴极。柳青芜已经完全忘记她掳走花不弃的事情。扯着陈煜的衣襟又哭又笑的说着。
        陈煜认真的听着,眼角余光瞟着不弃的动作。
        不弃关闭了棺材就往外爬,瞧也不瞧陈煜和柳青芜。
        她就这样不在意他?她真的要把他让给柳青芜?陈煜气得胸口发痛。他突然发现不弃一直没站起来,目光盯在她的腿上。站在殿门口听到的对话此时一古脑全想起来了。她的腿被柳青芜打断了。柳青芜恢复了武功,不弃把她骗进了棺材。结果他一来就放了柳青芜。他心里又痛又悔。明明是想着她念着她的,却在见了她之后脑袋成了一锅浆糊。他推开柳青芜疾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抱不弃。
        “走开!不要你管!”不弃打开他的手尖叫了声,委屈害怕伤心失望化成眼泪疯狂的涌了出来。
        陈煜猛抽一口气,鼻子发酸,颤声问道:“你的腿还痛不痛?”
        不弃凶狠的瞪着他,抹了把脸咬看牙道:“不痛!你带那个贱人快滚!”
        柳青芜被陈煜推开,神智突然清醒了。她望着陈煜眼里又惊又痛,胸口涌起一股愤怒一股悲伤。这让她又充满了力量,她用脚勾起地上的长剑,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不弃抛去:  “花不弃,我要杀了你!”
        陈煜伸手接住了剑,头也不回的掷回。那柄剑穿过柳青芜的胸口,透胸而出。陈煜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他伸手穿过不弃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不弃呆了呆,便挣扎起来:“别以为你现在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你骗我在先。你不辞而别去救莫若菲。你让我担心得快发疯。现在可好,饿得半死,腿还被打断。”陈煜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冷着脸说道,“凭什么你能这样?我刺激一下你都不行?你原谅我?凭什么?”
        不弃被堵得一时无话,咬住唇扭开了头。
        陈煜抱着花不弃走向殿外,头也不回。
        柳青芜贪恋的看着他的背影。她喘着气,身体越来越冷,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她低低的笑了,“长卿。我终于能死在你手里了。我也不想活了。我都不知道要为什么活下去了。我真想你能,你能回头看我一眼……”
        她的声音如同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碧罗天殿宇之中。

        山中方一日
        不弃偷眼看着陈煜,只偷偷那么一瞄,又飞快的闪开。走得一程又悄悄瞄上一眼,再飞快的闪开。她伸手戳了戳陈煜的胸,讨好的说道:“你累不累?”
        陈煜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明明满满的喜悦,却不肯流露分毫。听到当没听到,板着脸飞快的下山。
        不弃被他的脸色害得心头惴惴。陈煜这人生气就不说话,可不像东方炻,生气了还能故意嬉皮笑脸。她像蜷了的猫儿似的靠在他胸前,小心翼翼的接着说道:“你的心跳很快.是不是我太重了?”
        重?陈煜心疼的想都快饿成一把骨头了。他这回下定决心要给不弃一个教训,仍当没听到。
        她谄媚的说道:“我说错话了。我家陈煜功夫好,小时候举二百斤的石锁当灯草。再抱着我走几十公里山路都不会喘气。不会累。”
        陈煜一点反应也无。不弃心道坏了,这厮真生气了。她搂住陈煜的脖子使劲吧唧了一口道:“你真好。我再不也离开你了。”说完又偷瞄陈煜。见他的嘴角抽搐了下。不弃暗道有门儿,抚摸着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道,“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不辞而别让你担心。我以后走哪儿都一定向你汇报。你不准,我就不出门。”
        眯缝着眼睛观察着陈煜,结果只看到他磨了磨牙龈。不弃继续检讨:“我以后做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绝不擅自行动了。”
        她心想该认的错也就这些吧?怎么陈煜还板着张棺材脸?不弃眼睛一转,突然哎哟了声大叫道:  “你别晃,我的腿痛!”
        苦肉计总能得逞了吧?
        陈煜依然目无面情,只抱紧了她有腿,去势更急。不弃在莫若菲背上坐过一次人形飞机。这回却觉得飞速往后退的树木晃晕了头,只得闭上眼睛老实窝在他怀里不动。他用大麾裹着她。不弃觉得温暖,像睡在摇篮里。安全感袭来,渐渐的竟睡着了。
        下到山谷,陈煜径直走到一潭温泉旁,弯腰放下了不弃。她闭着眼睛,脸色极为难看。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解开大麾,一把扯开裹在她身上的破布。不弃惊醒了,迷糊的望着陈煜,眼睛渐渐蓄满了泪水。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摇了摇道:“我错了。别不理我。”
        陈煜心里一酸,板着脸甩开她的手道:  “水温正合适。”
        不弃看到旁边的温泉,讨好的说道:“你还能找到温泉,太伟大了!”
        陈煜伸手去解她的衣襟,不弃愣了愣,闭上了眼睛。谁知道陈煜的手才碰到她衣襟的系带便停住了。他站起身道:“自己洗干净,我去升火。”
        只要他肯出声说话就成。这别扭孩子,自己再服软认罪就能哄得过来。不弃弯了弯嘴角,脱了衣裳。她看到用木条绑住的腿吸了口气。小腿再用木板夹着,依然能看到有些变形。她没有办法矫正对直骨头,能把柳青芜关在魔晶棺里,找到木板夹着腿就很本事了。
        她抬头看到陈煜已经跑没影了,叹了口气,攀住岩石滑进了水里。
        温暖的泉水泡着冰凉的身体,她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不弃用手攀着岩石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她不敢站起来。她借着浮力试着动了动腿。双腿很沉重,隐隐传来痛楚的感觉。她靠着岩石不敢松手,久了便累了。
        这汪潭水有一米多深,实在没办法让她坐在潭里清洗自己。
        她往四周望去,陈煜不知道干嘛什么去了,温泉旁边空空荡荡。山谷静的可怕。不弃爬不上岸,手没了力气,泡久了胸口发闷。她大声喊起来:  “陈煜!你在哪儿?!”
        山谷间响起回音,不弃体力不支,手一松便滑进了温泉里。她尽可能的屏住呼吸,用力蹬出水面,双腿重得划不动水,连呛了几口水。被温泉热气一激,她的脑袋就晕了。
        陈煜扔下木柴与一只鹿,一跃跳进了温泉,将不弃捞了起来。她的身体瘦得他一只手就能掐住,陈煜心里难过,又恨不弃自作孽自讨苦吃。铁了心不肯拉下脸给她好脸色看。
        不弃趴在他肩头呛咳着吐水,胸部离开水面呼吸才变得利索起来。不弃一丝不挂的趴在陈煜身上,她的脸迅速的烧红发烫,羞得眼睛一闭装晕。
        陈煜暗道不好,抱着她走出温泉,将不弃放在地上用大麾上包住。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双腿上,眉心便拧得紧了。他解开绑在她腿间的木板,手指顺着腿骨滑下,摸到错位的骨头。他看着不弃闭紧了眼睛满脸绯红,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知道她不好意思装晕。
        他默默的站起身,在温泉旁升起了堆火,然后脱掉了中衣撕成了布条。
        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不弃悄悄撑开一道眼缝,下意识的把腿往大麾里缩。
        陈煜做好准备后从大麾里捏住了她的脚板。
        不弃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看他道:“你不要生我气了!”
        陈煜沉默着,手指又顺着她的腿骨往下滑。手停在错位的断骨处没有再动。
        他的手指粗糙冰凉,脸仿佛风暴来临前夕。不弃想起腿被柳青芜打断时的巨痛,哆嗦了下。眼里迅速浮起一层泪水:“现在不痛了。你别,别……
        “
        “要打断你的腿,也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好。”陈煜淡淡的说道。
        “我会痛死!陈煜,你不要乱来!”不弃明白了陈煜的意图,惊惶的大叫起来。
        陈煜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她的腿下定决心,用力扯开再重新对准。
        巨烈的疼痛从脚上闪电般刺进她脑中。不弃发出连声凄厉的惨叫,痛得身体像蚯蚓般在地上抖。
        陈煜的脸抽搐了下,迅速的重新用削出来的木棍绑在她的腿上。手已经摸上她另一条腿。
        “不要了!我求求你不要了!我痛!陈煜我痛!我恨你,不要了我不要接骨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啊——”不弃不管不顾的大叫着。能想到的讨饶的话一古脑往外冒。她痛得连吸气都没有力气。她用力的捶打着地面,用力挣扎。
        胸口这样痛,不弃的哭声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陈煜咬紧了牙龈,用膝盖压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手顺着她另一条腿的腿骨滑下。她的哭声是魔音,叫他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手指尖摸到了那处微凸起的断骨,他心一横,手重重捏下。
        天上的阳光一黑一绿的在不弃眼前闪动。黑夜白天在瞬息之间交替。头皮痛得直抽,她能感觉到汗从发间沁出来。她怎么还不晕?她痛得想死了算了,一条腿重新接骨的痛楚还没有消,第二波巨痛紧接而来,不弃嘶心裂肺的喊声突然嘎然而止。
        重新给她接好腿骨,陈煜半跪在地上拂开不弃湿漉漉的额发,抱起她的头紧紧的贴着她的脸,他的唇颤抖看压在她冰凉的唇上,一滴泪从眼角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他哽咽着说:“是我不好,不弃,是我不好。”
        不弃没有动静,陈煜慌了神。扒开大麾将脸贴在了她胸口。良久才听到她微弱的心跳。他脱掉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上,小心的生怕再给她带来一丝痛楚。
        等做完这一切,陈煜仿佛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
        身侧的火堆烧得很旺,山谷如春,挡住了寒风。
        不弃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衣裳被陈煜洗干净烤干重新穿上,身上裹着陈煜的大麾里。她睁开眼睛望见了满天星辰。
        “我还活着呀。”她一开口便觉得嗓子仿佛拉破了,带着刺痛。
        陈煜静静的看着她,扶起她的头将一勺肉汤喂到了她嘴边。不弃贪婪地咽了下去。
        他为什么还是不和她说话?他还在生她的气?不弃怔怔的看着陈煜。她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那种巨痛的感觉又浮上了心里,她禁不住蹙了下眉。
        “现在不重新对骨,我怕迟了。”
        不弃努力堆出笑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陈煜转过身放下木碗没有说话。
        不弃伸手去扯他,却又够不着。她忽略掉对双腿的关注,嬉皮笑脸地说道:“只要你能消气,再打断一次重来都行!”
        “你还敢再来一次?!”陈煜回头厉声喝道。
        不弃吓得呆若木鸡。陈煜只凶过她一回。那一次在莫府她在雪地里冻晕,他来瞧她。她讥讽信王爷爱的女人是她母亲。他几乎掐死了她。不弃低下头,眼泪簌簌落下。
        他又吼她作什么?陈煜懊恼无比,心疼得握紧了拳。想去哄她,又想借机教训她。只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她一惊一乍折磨得去掉半条命。他一头躺在火堆旁嗡声嗡气的说道:“睡觉!”
        不弃压抑着哭出声来的冲动,抽咽着闭上了眼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陈煜的手掌沾满了不弃的泪,他低沉地问道:“你还要哭多久?”
        不弃睁开眼睛,怯怯的看着他。又一滴滚烫的泪滑进陈煜的手中。他望着不弃良久,怔怔的说道:“你赢了。你为了别的男人如此对我,我还是舍不下你。”
        他心中绞痛,一时竟说不下去,站起身飞快的掠走。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煜这样。他的脸上布满了伤心绝望,眼眸痛楚得像火,她只看一眼就惊惶地大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陈煜,你回来!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该不告诉你就跑去救他。你回来!”
        陈煜似乎不想见她,山谷里回荡着不弃的哭声。她睁大了眼睛四处找寻着他。眼前火光跳跃闪动,远处一片漆黑。他不原谅她的吗?他再也不会陪着她了吗?不弃越想越害怕,绝望得放声大哭。
        可是,他不愿意救莫若菲。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强行带着她离开望京。她能不管莫若菲的死活吗?不弃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终于哭得累了睡着。
        陈煜慢慢的走回来。他躺在不弃身边,在她额间吻了下喃喃说道:“爱哭鬼,你明天继续讨好我吧。反正我打算住到你腿好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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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继续
       

        温泉在冰封的雪山群中创造出了一个仙境。氤氲的水汽滋润出青翠欲滴的世界。不弃躺在绿草之上恍惚的看着这座山谷,总有种不在人世间的感觉。
        身旁的火堆没有熄灭,不用想,也知道是陈煜又添了柴火。
        那个闹别扭的人跑哪儿去了?她懊恼的看着自己的双腿,行走不便不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太无聊了。不弃撑起身坐着打量着四周,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陈煜一片衣角。她扯开喉咙发出惊恐的大叫:  “啊!啊!啊——”眼睛瞪圆了,心里数着数计算着陈煜会在第几秒后自动蹦出来。
        回声犹未绝,陈煜嗖的从树林里跳了出来。那速度让不弃得意得几乎想裂开嘴大笑。可惜她却不敢露出这份得意来,眼皮上下一碰,眼里就浮起一层水汽。
        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仿佛有条蛇正从她身上爬过。
        陈煜迅急的抱起不弃,目光往地上一扫,警觉的观察着四周。清晨的阳光才升起,山谷祥和,并无外人到来。一颗提着的心荡荡悠悠回到了原处,他慢慢放下不弃,蹙眉问道:  “怎么了?”
        出大事了!不弃暗想,你要是再板着脸不理我,我就快被你折腾死了。她估算着两人之间距离,往陈煜身上一扑,抱着他放声大哭。
        陈煜一个激灵,明知不弃十有八九是诈他来着,却推不开她。手不受控制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陈煜暗骂自己没用。
        不弃哭声更大。她觉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只用第一招就能把陈煜摆平。她无限思念与九叔讨饭的日子。无限感慨生活处处有良师。这种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的本事岂是人人都有的。她的声音发着颤打着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害怕,陈煜我害怕!”
        他当然知道她是怕的。他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有多惨。他只恨自己来得迟了,恨自己当初一念之慈没有杀了柳青芜。如果不弃没有困住柳青芜,在魔晶棺材里等死的人就是她了。陈煜不敢再想下去,情不自禁拢了她入怀,柔声哄着她:  “没事了,别怕。”
        从见到他来到现在,陈煜第一次说话这么温柔。他终于消气了。不弃抽咽着把头埋在他怀里,享受着人形靠椅的舒服,嘴角忍不住流泄出一线笑意。
        也活该她倒霉。陈煜的手恰巧伸过来想揩掉她的眼泪水,这一低头就看了个清清楚楚。陈煜不动声色的缩回手,眼眸里闪过一丝恼怒。他轻抚着不弃的头发声音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喜欢莫若菲,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天底下只要你喜欢的.我总会替你办到!”
        不弃一呆。
        陈煜不动声色继续撩拨道:  “东方炻能够放手,难道我会比他小气?你只要说一声,我自然会成全你们。”
        不弃急声说道:“我和他……”
        陈煜截断她的话道:“你和他是兄妹又如何?当日我以为你是我妹妹,依然喜欢了你。你以为我是你哥哥,你也一样缠着我不放。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管世人白眼!不弃,我经历过,我明白的。你的腿才接好骨,不方便移动。等养些日子,我就送你下山去找他。唉,也是你任性,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莫若菲还活着没有。你别伤心,只要他活着,就算与东方炻作对,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们在一起的。”
        他温柔的揉了揉不弃的头发,站起身道:“碧罗天厨房里有锅碗,我去拿了来。”
        不弃听他一气说完,早已瞪回了眼睛。见陈煜转身欲上山,她禁不住吼道:“谁说我喜欢莫若菲来看?!”
        陈煜回头奇怪事看着她道:“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不弃,别担心我会责怪你变心。这两年咱们俩聚少离多,我也不像从前那么幼稚了。”
        不弃脸一白道:“你什么意思?”
        陈煜慢吞吞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那么喜欢你了。这次来碧罗天也不是找你的,我只是想知道碧罗天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也不想你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四处查看过了,这里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如果有什么异样,我把弩弓放在你身边,你会使的。”
        他说完对不弃温和地笑了笑,施展轻功往山顶掠去。
        进了山林,陈煜脚步一滞藏在了树木背后。他远远的望着不弃喃喃说道:“你不喜欢莫若菲却肯为他伤我的心。花不弃,不给你吃点苦头,将来你会气死我。   ”
        望着陈煜消失,山谷渐渐变得安静异常。不弃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一股血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他不喜欢她了。他要成全她与莫若菲。活着只是为了吃饭肚子吗?两世的孤单在她心里疯狂的滋长。一个多月了,山哥还会活着?不弃呆滞的望着这片仙境般的山谷。突然觉得这一世也就这样了。
        她拿起陈煜放在身边的弩弓,想起柳青芜最后的疯狂来。也许,她比柳青芜幸运。他从碧罗天回来,总会再看她一眼的。
        不弃抽出一只弩箭,回忆起和陈煜隐居在杭州孤山的日子。他真的不再喜欢她了吗?分别两年,他在船上为了一盘沙棘果吃醋破功。他在元府旁边布置新府邸等待她。两年不见,他又知道她的变化有多大吗?
        目光扫过火堆,不弃看到一口锅,几只瓷碗。她偷眼望了望树林。昨天陈煜喂她喝肉汤不就是用这口锅煮的?他替她接了骨,去打了只鹿,顺手从碧罗天拎来了。他这会儿又去碧罗天拿锅碗?
        不弃叹了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她拿起箭比划了下,毫不犹豫的刺向胸口。小腹她是不敢动的,她怕捅破了哪个器官真死了。只有胸口,不是心脏也不是肺,两肋相交之处,没准还能卡在骨头里。她想,箭簇长一寸许,只要能插在身上不掉去就够了。
        “不弃!”陈煜吓得厉声大喝,心脏缩成了一团,疯了似的从树林里冲过去。
        不弃听到声音,胸口被箭簇扎得有点痛,却连衣裳都没刺透。她握着那枝箭舍不得真捅进去了。仿佛傻了似的等到陈煜旋风般奔进,然后咬牙抬手再刺。她心道你要是拦不住我,我身上真的要多个窟窿了!
        这么近的距离,陈煜若还让她捅下去,他还不如去跳崖。他紧握着不弃的手腕,扯出那枝弩箭扬手扔得老远,怒吼道:“你做什么?!”
        不弃心里偷笑,别过脸轻声说道:“你不喜欢我了。我找九叔去。只有他不会抛弃我。”
        提到花九,不弃鼻子一酸,泪水涔涔而下。
        陈煜怔怔的望着她,眼里神色复杂之极。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过是气气你,你就拿命来威胁我。花不弃,你够狠!”
        他板过她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把眼晴睁开!再装,再装不用你捅自己,我先掐死你!”
        不弃哆嗦了下,完了,居然被他识破了。不弃马上伸手抱住陈煜的脖子,脸上泪还没干,已娇笑道:“你好厉害哦!”
        “这就叫厉害?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试?”陈煜轻哼了声,伸手在她肋下一捏。不弃尖叫了声,痒得几乎跳起来。陈煜按紧了她悠然说道:“你这么爱哭,可是我偏喜欢你笑。多笑点好!”
        酸麻的感觉从脊椎曼延全身,不弃痒得浑身全颤,见陈煜仍没有停手的意思。扯开喉咙大喊道:“哎哎,我的腿!”
        陈煜停了手,恼火的看着她的双腿。如果不是她腿上有伤……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温泉,俊脸浮起一层绯红色。
        不弃喘着气大笑道:“王爷,等小女子腿好了陪你洗鸳鸯浴解气如何?”
        被她说中心事的陈煜腾的站起身来道:“胡言乱语!”
        “哦哦,是我胡言乱语!”不弃笑若春花,睨着陈煜道,“你不去碧罗天拿锅碗了?”
        陈煜已看到了火堆旁的锅碗,不自然的说道:  “我搭窝棚去!”
        不弃想再取笑他几句,被陈煜一眼瞪过来,见好就收,死死闭紧了嘴巴。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怎么也忍不住藏不住了。
        陈煜被激起了性子,索性也不躲了。他走到不弃身边躺下,一把揽过她道:“昨晚没睡好,补眠。”
        不弃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道:“好饿啊!”
        陈煜再也躺不住,偏过头咬着她的耳朵磨着牙道:  “我一进林子就知道说漏了嘴。你休想骗倒我!”
        不弃笑得直颤,“是是是,王爷英明神武目光如炬。放马后炮的功夫日益见长!”
        她趴在他胸口抬头看他。陈煜扭了扭她的脸,眼睛里满满的笑意:“说吧,莫若菲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那样做?”
        一个多月了,他究竟是生还是死?不弃喃喃说道:  “我曾经给你说过一个故事。许仙遇到了报恩的白蛇精。”
        陈煜淡淡地说道:“我早对你说过,我不是许仙!”
        他认真的看着不弃,俊朗眉眼间带着戏谑的神色:  “难不成莫若菲真是白蛇身边的小青?”

       
        真正的碧罗天
       
        不弃的脸近在眼前,陈煜清楚分明的看到那张秀美的小脸儿变得通红。眼皮儿哒哒眨了几下,弄得长长的睫毛直颤。素来亮得惊人的眼睛瞬息之间射出一道光来。像藏在云层后的太阳突然露了脸,刺眼夺目。而这道光黯然消失的又如此之快,水汪汪的眼睛里装满了惊惶与慌乱。她仿佛不知所措,愣愣的望着他。
        陈煜好笑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睫毛拂过手心,他感觉到了不弃的不安。陈煜的双手枕在头下,不再看不弃。他不想再给她半点压力,哪怕他内心已卷起惊涛怒浪。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一直怜惜的小丫头居然有如此来历。她是仙是鬼还是妖孽?陈煜陷入了不可自抑的想象中。
        不弃轻轻摆脱了他的手悄限抬头看他,陈煜微闭着哏躺着,嘴角还有丝笑容,面容平静安祥。他只是随口说说吧。她心里犹豫极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莫若菲的事。
        早晨的阳光很美好,山谷宁馨美丽。不弃支着脑袋呆呆的望着蓝天出神。她不愿意和陈煜因为莫若菲结下心结。一个多月,那个在这一世拥有了财富美貌家世的山哥还活着吗?孤寂感曼延开来,回想前世恍然如梦。不弃甚至觉得前世是一个梦,离她很远。
        她回过头看陈煜,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她暗骂一声狡猾。不弃明白,如果她不说,陈煜也不会逼她。但他偏偏用这种不问给她压力。
        “我小时候跟着九叔讨饭。”
        陈煜眼皮跳了跳。
        不弃心里暗叹,看吧,谁说他不在意?她懒洋洋的说道:  “药灵镇的人都说我聪明。莫若菲十岁掌管方圆钱庄,被誉为神童,经商天才。我呢,才一岁,小细腿走路还趔趄呢,就能唱莲花落,两岁就知道该怎么去讨人欢喜讨饭了。两岁之后,九叔闲得每天可以坐在桥头晒太阳,我比他更有才。”
        陈煜怵然动容。一岁,他都记不得自己在干什么。两岁,他模糊有记忆被一群人侍候蓿,连出恭都有太监替他擦屁股。三岁吃饭都有嬷嬷喂。真正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学会自己穿衣裳,都是母亲去世之后的事情了。
        不弃白他一眼继续:“快六岁时,九叔冻死了。我不像别的小孩,守着他哭一晚,跟着冻死。我爬进了刘大娘家的狗窝。有奶就是娘啊,衔着阿黄的奶头就吃。阿黄可不是善茬,其实我摸着它的颈下皮毛挠痒痒拼命讨好它,脑袋在它怀里拱来拱去。让它觉得我没有危险,以为我是它的崽。哪怕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如我吧?”
        陈煜的手紧了紧,不想再听下去。
        不弃笑嘻嘻的说道:“知不知道我哪来的本事?都是山哥教我的。他收养了我,养大了我。”
        陈煜眉心一皱:“他那时就找到了你?还让你一直留在药灵庄?是他掌管了方圆钱庄之后?”
        不弃沉默了下,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不知道父母是谁,车站人很多,没一个认识。我害怕,缩在墙角哭。他和人打架,被打得鼻血长流。他一直躺在地上,很久才爬起来。他看到我的眼光凶得很。我手里捏着瓶水,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我把那瓶水递给了他。他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然后说带我去找妈妈。
        天都黑了,广场上人越来越少。他扔下我就走,我心里怕极了,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他就没扔下我,以后我就跟着他过了。我害怕他扔下我不管,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和他偷过东西,当过骗子。他喝醉酒总爱打我,我怕他怕进了骨头里。又离不开他。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什么是亲人吗?就是不管他怎么对你,你还是斩不断离不了。一辈子都绑在一起。”
        一根刺轻轻扎了她一下,有点痛,又不是很痛。牵扯着心脏传来酸楚的感觉。不弃望着天空说道:“你相信轮回吗?后来我们掉下悬崖死了。我们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这一世一个成了世家子弟,一个成了乞丐丫头,前世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和他相认。因为他这一世多好。有无双的美貌,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了妈妈。我希望他这一世能过得好。别再因为我这个乞丐丫头想起前世所有的悲苦。我不恨莫夫人对我下毒。我也不恨他利用我,不救我。九叔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打扰他?我要过我自己的日子。穷也好富也罢,不偷不骗不抢平平淡淡的活着就好。可是他就像白蛇喝下了雄黄酒,露出了原形,被东方炻抓起来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
        瞬间与莫若菲最后一面的情景全涌上心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救不了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东方炻喜欢你,别透露半点和这时代不合的东西。这里容不下异世的妖孽。”
        “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东方炻。他没想到你还有能量独闯天牢劫人。但有人早已想到了。”
        “她是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我死才劫天牢做傻事。莫家只剩下我和她二人,你放过她。我死便是。”
        长街之上的不认识的黑衣人。站在柳青芜两姐妹中间的银发老人。还有莫若菲细如蚊蚋的声音:“活下去。”
        不弃淡漠的说道:“他说这里容不下妖孽。他对柳青芜姐妹和那个银发老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要他放过我,他死就是。他要我活下去。”
        不弃转过头,看到陈煜满脸的震惊。她嫣然笑道:“他是你们哏中的妖孽。
        其实,我也是。那老头儿抓到山哥要杀他。他像法海收了白蛇,却漏掉了小青。
        我去救他,你不生我的气。你觉得我对不住你。重来一次,我还是要选择救他的。轮回转世,他还是我的亲人。”
        陈煜呆滞的望着她。不弃的话揭开了他心里所有的疑团,让他害怕。她的声音像浮在半空中,人在身边,却给了他触摸不到的感觉。
        他的目光让不弃难受极了。他是古人,他不会接受的。不弃温柔而伤感地说道:“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
        她微扬着下巴,眼神倨傲。眼睛里噙着一份淡漠疏离。
        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她的话震得陈煜蓦然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拉过不弃,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下又放松了,仿佛随便他怎么处置她也无所谓。
        这种态度像猫爪子挠在他心上,陈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住不弃的唇。
        他多么恨她,恨她心底深处的对他的不信任。她怎么能笑着问他,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她的话让他心疼得恨不得将心剜出来扔了。
        不弃闭上了眼睛,承受着陈煜风暴般的热吻。脑子里那些思想渐渐飘远。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
        他压着她的伤腿了。不弃痛得受不了,抵着他的胸拼命的想转开头。
        她的举动激怒的陈煜,他抬起头掐着她的下巴一字字地说道:“我不管什么前世,不管你是不是妖孽。这一世你是花不弃,是我的女人。我讨厌你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讨厌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弃,你难道还不明白我?”
        Ⅱ艮前的景致变威了幽暗的绿色,巨烈的疼痛向她袭来。不弃脸色苍白,发际间又沁出了汗来。
        陈煜痛楚的眼神让她难过。她努力控制自己没有痛叫出声来。搂紧了他的脖子,抬起头凑近他的唇边轻轻吻下。
        那个吻羽毛似的在他唇上一拂。陈煜惊喜的看着她,大叫一声:“不弃!”
        不弃微笑着看着他,这下他不会再生气了吧?
        陈煜把头埋在她颈边,霸道地宣告:“这一世你只有我!”
        如果他能从她身上滚到一边,不弃模糊的想着,轻轻嗯了声,失去了意识。
        终于发现不对劲的陈煜抬起了头,他摸了摸不弃鬓旁的冷汗,猛然明白过来。他跳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卷起不弃的裤管一瞧。接骨处有些红。
        他轻轻把手放上去火热的感觉传到了手心,望了不弃一眼,头也不回的朝山上奔去。
        醒来之后的不弃看到一脸紧张的陈煜。他别过脸说道:“我去山上弄了些冰来。现在好些了吗?”
        不弃已经感觉到双腿舒服了不少,她笑了笑道:“下次不要压着我的腿。”
        陈煜转过身,瞪着她恶狠狠的说道:“你傻呀!痛晕过去也不知道喊出声!”
        是她错了吗?还不是怪某人!不弃委屈的嘟起嘴巴。
        陈煜心里有愧,粗声粗气的说道:“躺着别动,我去扎个窝棚。”
        不弃知他内疚,抿嘴笑道:“我困得很,要睡一觉。要是睡醒后就能躺在软呼呼的床上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真的睡了。陈煜用大麾盖好她,下定决心要让她躺舒服一点。
        从此,曾经叱诧江湖的莲衣客彻底沦为了某丫头的仆人。
        某日,窝棚里传来声娇滴滴的呼声:  “陈煜,我渴了。”
        水来。
        “陈煜,我有点饿。”
        食来。
        “陈煜,我不想吃鹿肉。”
        好的。换成鸟肉。
        “鸟肉有点粗。”
        上鱼肉。
        “鱼肉有刺呢。吃起来不痛快!”
        潇洒的大侠犯了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你究竟想吃哪一种?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要能吃一口龙肉就好了。”
        陈某人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吾乃如假包换的真龙之子,想吃哪块割哪块。  ”
        脸笑得抽筋的人并不领情,眼珠活泼泼的转动:“算了,我想吃炒青菜。”
        某人历经折腾而色不变的俊朗面容终于露出悲伤讨饶之色,哀号道:“姑娘,你放过小生吧!小生从小到大,只知青菜死后的模样,认不得它生前相貌如何。纵满谷青翠,小生实难下手。”
        不弃哈哈大笑,伸出手道:“抱我去找呀!笨死了!亏你带领过三军。三军断粮,你这主帅不战自败。野菜长眼前也吃不到嘴里。”
        陈煜默默的后退了两步,苦苦哀求:“你不能动。多躺些天等腿好了我再带你出去!”
        闷坏了的不弃想了想道:“好吧!今天想吃兔子!”
        “我马上去!”陈煜飞一般奔出窝棚。
        不弃狡黠得意的笑了。挪动着腿坐起身来,脚尖轻轻点着地面,试着站起来。平静的山谷生活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她摸着腿已感觉不到疼痛,恢复得极好。
        她慢慢的挪动着腿,走了两步,撑着窝棚边高兴地咧开了嘴。
        陈煜自窝棚后转出来,抄着胳膊看着她,嘴边慢慢漾开笑容。
        站了一小会儿,不弃便累了。她正要走回去,身体一轻,被陈煜抄抱了起来。不弃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某人脸上无表情。她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了,解释道:“要动一动才好得快。”
        陈煜睨了她一眼,抱着她走到温泉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泡泡温泉好得更快!”
        不弃高兴的说道:“你说对了!”
        陈煜轻笑,抱着她走到温泉旁。他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瓤然远去。
        他没生气呀。不弃放下心来,脱了衣裳泡温泉。泡舒服了,她睁开眼睛,陈煜已坐在三丈开外的山石上,顺便把她的衣裳拿到了身边。
        “你回来啦?把衣裳给我。”
        陈煜撑着下巴看雾气里的美人,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敢情这厮记仇记到现在?不弃自水面冒出脑袋,攥紧拳头大骂:“你,你,你……小人!”
        陈煜拍拍屁股站起身,迎着阳光长身玉立,愉快的笑道:“我烤兔子去了。
        反正你能走不是?自己上岸穿衣裳吧!”
        我才能走几步路好不好?不弃愤怒的看着他施施然哼着小曲儿走向窝棚,欲哭无泪。最后不得不发出一声娇叱。在某人假装勉为其难实则阴险不良的目光下羞怯怯地闭紧了眼睛,任其上下其手,穿好衣裳,再乖乖的抱回去。换来数日安宁。
        又月余,不弃腿伤渐愈。
        某日,不弃洗衣。听到哗啦一声,穿了两月有余的裙子经不住折腾,被撕成了两半。她举着自己的破裙子看了半天,很无语的扔开。又洗胨煜的外袍,哗啦又撕开一道大缝。
        泡在温泉的人沮丧地裹着陈煜的大麾,捞起数片布,捧着数张兽皮笨拙的捻了布绳缝皮衣。
        皮衣坚韧,匕首使不顺手。被陈煜奚落一顿,乖乖移交工作。
        他居然连女红都比自己做的好!愤恨不己的不弃望着他结实的背肌,用手指捅了捅,又按了按,再捏了捏。
        陈煜懒洋洋地回过头,声音无比温柔:“你明天要不要穿衣裳?”
        不弃谄媚地笑:“不打扰你了!”
        陈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缝。
        再一会儿,耳朵被咬了一口。回头,不弃得意地缩回了脖子,裹紧了大麾撤退:“姑娘我要睡了,天亮之前完工!否则……”
        陈煜指责她:“你调戏我。”
        不弃摇了摇头后退,把自己裹得更紧。黑色大麾下露出双莹白的赤足,衬着深色的兽皮.白玉无暇。
        陈煜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便握住了:“你的脚很秀气。”
        不弃嘿嘿干笑,心里不免一阵紧张,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你忙吧!”
        陈煜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脚板心。
        “痒!不玩了!”不弃痒得尖叫了声,从大麾里伸出手来拦他。
        陈煜满意的看着大麾从她身上松开,露出硕长的脖子,玲珑秀气的肩,白生生的手臂,柔声道:“你故意撕坏咱俩的衣裳。又三番五次阻挡于我。若再辜负不弃一番心意,煜岂非是木头?”
        不弃指着他颤声道:“你居心不良还想让我承认勾引你?我不干!”
        陈煜微笑道:“让人耻笑有关于怀,煜坐怀不乱。煜也是不干的。”
        说罢覆身而上,将那碍眼的大麾扯开,悠然说道:“天地为证,煜诚心与花不弃结为夫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花不弃若挡之,拆骨入腹绝不手软。”
        不弃忍不住喷笑,又被他眼中的认真与虔诚吸引。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他一下道:“好。”
        待到不弃双腿行动自如,山中气温更低。
        山谷中虽有温泉,物资却渐渐匮乏。
        两人便想出谷下山。再走悬崖不是不可能,但陈煜和不弃都觉得,柳青芜不可能带着一个晕倒的大活人爬悬崖。
        趁着这日天好,不弃和陈煜顺着谷中溪流往外走。
        “以前你腿伤没好,我没敢走远。”陈煜握着不弃的手望着溪水冲进山间一条缝隙之中。
        不弃笑道:“走啊,咱们探险去。没准从那山缝里走出去,外面就有路了。”
        两人走进山缝,里面甚大,是个天然溶洞。
        陈煜举着燃烧的火把小心寻着路,走了半个时辰,看到有阳光射进来。他拉着不弃上前,见山壁薄处露出洞口,陈煜让不弃退后,一掌击碎了山石。
        明亮的阳光照进洞来,吹来清冽的风。
        陈煜揽住不弃的腰一掠而出。
        此间又是一座巨大的山谷。两人并肩站在山腰上,惊叹的望着对面。
        山谷里有层层梯田,农舍星罗棋布。半山处横亘着一片森林,仿佛给山围了条翠绿腰带。再往上,缓坡草句如毯。
        一条瀑布白练似的自山上飘落,白色的水花朵朵飘散。正值午时,阳光照在山脚瀑布上,幻出两道壮丽的七彩虹。
        晶莹剔透的山崖上悬空建着座白色的宫殿。飞檐翘角,层出不穷。殿宇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柳青芜发现的那座建在独峰之上的白玉宫殿与之相比,相形见拙。
        “乱山横古渡,杏花绕孤村。临渊上飞阁,月尽碧罗天。这里才是真正的碧罗天!”陈煜喃喃说道,握住不弃的手又紧了紧。
        两人在山谷中时,不弃早听陈煜说过碧罗天之事,知道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不弃靠在陈煜身上说道:“总要去看一眼,心里才踏实。”
        陈煜犹豫了下道:“我独自前去。”
        “不。我也想去。”
        陈煜正想说服她,看到不弃双眼放光,知她心里始终想着莫若菲的生死。
        不弃望着他,平静的说道:“你还想和我分开吗?”
        陈煜释然的笑了:“好,就算有危险,咱们总在一起。”
        他抱起不弃,飞奔下山。
        进入山谷,两人在第一间农合前停住了胸,步。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正有一个老者在喂鸡。
        那老者头发稀疏,只绾成小束髻发,颌下却留着茂密的银须,看上去像个通红萝I、。他端着个簸箩,喃喃对地上的鸡说着什么。隐隐听到他在哄鸡少吃一点别撑着了。
        不弃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老者闻声抬头,惊奇地看着他俩。
        陈煜礼貌的揖首道:“老丈有礼了。在下夫妻二人无意中闯入贵地,见山上有宫阙,不知是何地方。”
        那老丈受了他一礼后惊奇之色渐去,翘着胡子笑道:“此处名唤碧罗天,宫殿乃此谷主人所有。我钟品公居山中数年也不曾闻有外人来过。今日谷中却一举来了数人,又有热闹看了。”
        数人?还有什么人来?陈煜与不弃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到了萧九凤与东方炻。陈煜再施一礼道:  “在下陈名煜字长卿,与内子在山中迷途,数月才见有人烟,竟是世外仙源。不知老丈可指点出谷迷津?”
        钟吕公见他二人都以兽皮为衣,缝制粗陋,不像是说假话。他数年没见过外人,心里高兴家中有客,大笑道:“快请屋歇歇,换身衣裳喝口茶再说。老婆子,咱们家里来客了!还是双漂亮的小夫妻!”
        不弃脸一红,望向陈煜,见他也含笑望来。两人心里甜蜜,齐声称谢。
        屋里走出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见了两人眉开眼笑道:“好俊朗的公子,好标致的小媳妇!老头子,留他们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我杀只鸡待客!”
        她人老,声音却带着妩媚撒娇之意。
        钟吕公恋恋不舍的看着院子里的鸡,又看看陈煜与不弃,极不合的点点头道:“好!”
        好奇怪的老夫妻。陈煜心里暗暗有些戒备,温和笑道:“多谢老丈了。我们归家心切,就不叨扰了。”
        钟妻恍若未闻,径直走过来握住不弃的手道:  “换身衣裳好好歇息。来了碧罗天就是一家人了!”
        陈煜只觉得手心一麻,竟让不弃被她扯了开去。他心里更急,却见不弃回头对他笑笑。他读懂了不弃的眼神,知道她也看出端倪。不弃不会武功,自己以一敌二尚无胜算。陈煜只能压住心中的惊惧,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钟吕公大喜,扯着他就进了屋。
        等他换上麻布棉衣坐定之后,钟吕公像捧宝贝似的抱了坛酒放在桌上,眉飞色舞地压低声音说道:“有客人来,老婆子就不会管我饮酒了。”
        陈煜如坐针毡,不露声色低声笑道:“难不成老丈一饮便醉?”
        钟吕公脸色更红,悄声说道:“她不喜欢我醉了不陪她。今日借公子可开禁啦!我有二十年没有饮过酒了。”
        他说话时神色天真烂漫。倒让陈煜松了口气。也许钟吕公夫妇只是久未见有外客来,才如此热情吧。
        膈了一柱香工夫,不弃也换上了袭青色的麻布棉衣走了出来。
        陈煜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才安心。
        钟妻瞧着,撞了钟吕公一下,眼神娇媚。钟吕公也握住她的手,二人会心一笑,似又想起年轻时的柔情。
        酒醇香,带着丝丝甜意。
        钟吕公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辄止。钟妻嗔了他一眼道:“今日许你能饮五杯。”
        钟吕公大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弃与陈煜对视一眼,心里的戒心渐渐放下。
        酒酣耳热之际,陈煜忍不住问道:“方才听老丈说起,谷中今日一举来了数人,此谷藏于大山之中,观地形飞鸟难渡,人迹罕至。会是什么人齐涌入谷?”
        钟吕公笑道:“谷主大人已迎了他们进宫。听说是百年前的同门后代。”
        陈煜与不弃再无疑虑,定是鬼谷箫九风。不弃有些不安,急切的问道:“我们在山那边看到了一座冰峰,峰上也有座白玉宫殿,却空无一人。不知是否与碧罗天有关?”
        钟吕公脸色微愠,胡子被吹了起来,他愤愤的说道:“那是被逐出碧罗天之人所居。谷主大人宽侑,背叛之人只需发誓不泄露碧罗天的秘密,便不夺其性命,只送至冰峰囚居。每月还有人前去送吃食。有名弟子不遵规矩,私自出碧罗天入世搅局。我师公心中有愧,放弃谷主之位自废武功独居冰峰。至此之后,碧罗天再无背叛之人。唉,想必师公已离世了吧!谷主都不让我出去瞧瞧他。”说着竟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不弃与陈煜面面相觑。
        钟妻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劝道:  “师公他老人家心意已决,住在冰峰上只求心安。他带大了你。你知他心性,定不喜你为他哭的。”
        钟吕公闻声收了泪,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是啊,师公如果他死了,他也无怨无悔。反正我也替他杀了那个叛徒。陈公子,你们在冰峰上见着我师公没有?”
        陈煜老实的答道:“冰峰上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副玉棺,一具尸骨。
        那就是你师公了吧?”
        钟吕公听到玉棺,擦干泪恨恨地说道:“那叛徒不知从那弄来了那副玉棺,道棺中是可破解天意之人。我杀他,他竟不闪不避,只求谷主把冰棺送上冰峰让师公瞧瞧。那玉棺里的美人也就陈家娘子这般年纪吧,早落了气,含得颗定颜珠保得容颜不毁。一个死人能破什么天意!”
        他说着望向不弃,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芒。钟吕公上下打量着不弃咦了声道:“陈家娘子的眼睛真亮啊!老婆子,我怎么觉得她和那玉棺美人神情有些相似?  ”
        陈煜大惊,站起身一把将不弃扯到了身后。
        他动作迅速,钟吕公惊奇之余抚须大笑道:“陈公子武功竟这么好!多少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老婆子,你拉陈家娘子站一边去。她不会武功,别伤了她。”
        说着一双手诡异的探出,瞬息间就拍到陈煜胸口。
        陈煜把不弃推开,接下钟吕公一掌。头顶风声响起,钟吕公的妻子已绕至他身后。
        “陈煜,你先走!”不弃才喊得一声,钟妻已握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掠出了堂屋。
        陈煜心里焦急,不管不顾扭身就追了出去。背后掌风袭来,陈煜去势更急,拼着受他一掌也要自钟妻手中救下不弃。
        钟吕公见他护妻心切,撇撇嘴可惜的收回手掌,掠出了堂屋。
        陈煜见不弃半倚在钟妻肩头说不出话来,焦急害怕的望着自己,禁不住怒意翻涌。他按耐蓿性子道:“婆婆可否放开内人?她不会武功,在下二人也是无意中闯入贵地。若不欢迎,自行离去便是。”
        钟吕公见他武功不凡,一心想与他过招,摇了摇头道:“你胜过我再说!她不会武功,我只和你打。我不会伤害她。”
        钟妻知他心性,激陈煜道:“公子若胜不了我家老头了,这姑娘老身留下做女儿!公子自行出谷便是。”
        陈煜深吸口气,刻意不去看不弃。凝神间显露出渊停岳峙的气度。
        钟吕公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番造诣,不错不错。接招吧!”
        两人的身影在阳光洒满的庭院里穿梭。院子里的鸡扑腾着翅膀叫着躲到一旁不弃想喊陈煜自己逃了,又叫不出声来。她紧张的瞧着,没瞧多久就觉得眼花缭乱,胸闷欲吐。她无力的靠在钟妻肩上,听到她慈祥的说道:“乖,唾一会儿吧。他俩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呢。”
        不弃眼皮渐渐沉重,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煜偷空瞧见,大喝一声:  “你把她怎么了?!”
        钟妻奇道:“没什么啊,我让她睡会儿。免得你总是分心,我家老头子打不过瘾。”
        陈煜哭笑不得,用尽全力和钟吕公对打。他的师傅多,使的招术层出不穷。
        轻功又好,内力不济钟吕公,绕着他躲闲,把钟吕公看得头晕哏花。陈煜突使出一招来,钟吕公脸色大变大喊道:“你是那叛徒什么人!”
        陈煜一怔,这招是老太监阿福教的。
        钟吕公咬牙切齿道:“他有传人,他居然有传人!你们撒谎,你们根本不是在山中迷路,你们是来找碧罗天的!”
        陈煜听到他的话,心念数传,当即收拳大喝道:  “停手!我有话说!”
        “我不听,我要杀绝他的传人!”钟吕公状如疯虎直扑上来。
        陈煜气结,一边躲闪一边急促地说道:“老太监阿福自尽了!他姐姐是什么碧罗天圣女!留了个什么宝物还有碧罗天大巫的预言要杀我妻子!你告诉我那个狗屁大巫是谁?不会是你的师公吧?!碧罗天说逆天之人生,大魏五世而亡。平天下后杀逆天之人,可得盛世太平。我娘子小小年纪就被这预言逼得差点被人杀了,我们找碧罗天讨说法理所应当!你们还不知道吧,因为这个预言,鬼谷谷主的外孙东方炻已夺了大魏国的江山,做了皇帝!”
        “大魏是什么朝代?东方炻是谁?”钟吕公呆了呆,停住手茫然的问妻子:“什么大巫?什么预言?什么宝物?”
        陈煜见他住手,三步并作两步从钟妻手中接过不弃。他焦急的喊了她几声。
        不弃迷糊的睁开眼睛,见他好好的站在面前,高兴的笑了:“你打赢了?”
        钟吕公吹胡子瞪眼道:“你哪只眼晴看到他赢了?”
        不弃往陈煜身边缩了缩,扮了怪相道:“他输了我也觉得他赢了。所以,我就算没看到,他还是赢了。”
        钟吕公气得跳脚,挽起袖子高叫道:“再来!我非把他打趴下不可!”
        陈煜见他这么大岁数还和不弃斗气,不觉失笑。
        钟妻上前挽蓿他的手道:“此事有内情,你不听明白就打,鬼谷来人,误了碧罗天大事看你怎么办?”
        钟吕公这才消停。
        钟妻笑道:“陈公子里面请,把话说明白好。咱们碧罗天皆是避世之人。你所说的话让老婆子疑惑不解。”
        四人再走进堂屋坐下,陈煜想了想从几十年前先帝夺位,驱逐诚王至荆州府说起。直说到鬼谷穷心费力助东方炻起兵夺回皇位,又因预言要杀不弃。被不弃的大哥顶替逆天之人,被鬼谷萧九风抓走。
        钟吕公怪叫道:“那叛徒为了世间荣华富贵竟找上了诚王。鬼谷是出世一支,难怪现任谷主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诚王为妻。鬼谷自己要入世造反,扯上咱们碧罗天作甚!”
        陈煜唯一不解的却是那个预言,和不弃与莫若菲诡异的来历如此契合。他拱手说道:“在下见碧罗天之宫殿宏伟,心生敬仰。望老丈不吝赐教,难道碧罗天的人真的能堪破天意?”
        钟吕公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实不相瞒。碧罗天山中避世,自济自足,不问世事,不知兵祸。然世代相传,每隔数年,那高山悬崖半空便有异象出现。很多代之前的谷主武功卓绝,异象出现之际,以铁索缠身,坠下山崖,竞从空中救得一个人来。那人筋骨寸断只余一口气在,身上穿的却是龙袍。他对谷主说了一些话后就死了。那份口录便锁在宫里。谷主称他是逆天而来,无法承受天意而亡。后来师公的孽徒拿到了那份口录,动了私心这才私自出谷。”
        陈煜道:“原来宫里的张妃是他派出的人。他勾结鬼谷放出预言竟为了借碧罗天的声势满足自己的私欲。”
        钟吕公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叫道:  “我想起来了。今日来谷中的可不正是鬼谷之人?哼,那帮阴险的家伙才不是找谷主叙同门之谊的!定是那叛徒出谷后势单力孤,打着碧罗天的旗号找上了鬼谷联手!老婆子,我要去宫里瞧瞧!”
        他急吼吼的冲出小院,一溜烟的朝山上奔去。
        不弃想到鬼谷有人来,就想起了莫若菲。她激动的想,难道莫若菲还活着?
        她捉着陈煜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陈煜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鬼谷也来人了。在下想求见谷主一面。
        恳请前辈指点如何上山进宫。”
        钟妻欣赏的看着他道:“不急不躁,小姑娘选的好夫婿!问老婆子算是问对啦。不然,你们一辈子也上不了山。”
        听她这么一说,陈煜便知道碧罗天虽不出世,也有高手镇守。山上有危险,他就不想带不弃去了。他诚挚的对钟妻深揖首道:“内人就托付给前辈了。她没有武功,请前辈照顾于她。”
        不弃一听急了,摇头道:“陈煜你答应过我,再不和我分开。我也要去!山哥没准还活着呢。留我在这里我会急死!”
        “听话!留在这里!”陈煜板起脸,望向钟妻。
        钟妻笑道:“宫是悬宫,山路险绝,你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他。乖孩子,留在这里陪婆婆吧!”
        不弃只是摇头不肯。
        钟妻见状,扶住不弃温言道:“乖孩子,睡一觉你夫君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术,不弃脑袋又迷糊起来,歪在她肩头沉沉睡着。
        她这才怀里掏出方木牌递给陈煜道:“这丫头生得一双好眼,我喜欢。这个就送你啦。我家老头子性子急,别见怪。有人拦你,把这个路牌给他看就行了。”
        陈煜看了眼不弃,心里叹息。不知道她醒后会怄气多久。此时他只想一次性解决碧罗天预言的事情,绝了后患。当下对钟妻行了礼,离开了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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